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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影木

冬影木

LV7 2016-11-18

【尘风志】

作者:冬影木

连载最近更新: 六,青河帮的帮助的住所,是平水城中央的一串院落。青河帮经营平水一带的船舶业务已有二十余年,帮内十分富庶。这一串院落黑瓦白墙,墙上搭着蔷薇架子,翠与粉相点缀甚是养眼,于是这些院落又被戏称“花河居”。眼下花河居深陷浓烟与烈火,到处是尸骨血迹,墙边的蔷薇在火焰里焦化凋落。在院落的最深处,五十出头的青河帮帮...

作品简介:皇帝驾崩,朝中势力更替。随之动荡的,还有朝廷所掌控的江湖势力。
江湖第一大帮会“三生会”在这场势力变动中成了牺牲品,新宠“截江亭”粉墨登场,将三生会几乎杀绝。
然而故事的主人公不属于三生会也不属于截江亭,而是平乐城里东方家的少年东方雄。
东方家家传神“连城诀”功极难炼成,但是一旦炼成威力冠绝武林。在这场三生会和截江亭的斗争中,东方家也被卷入其中,能否炼成家传神功扭转战局成了关键?
东方雄,邱处方,林泰,周游儿,董云汐……一些年轻人在这个动荡的江湖中展开了他们的冒险,贯彻着他们各自理解的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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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第一卷-平城三杰零,载德七年,正月十四,长夜的寒气渐渐在青藤朱瓦上收敛成银光闪闪的露水,这是长阳殿最冷的时候。受诏进殿的第二十位太医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病人的瞳孔、脉搏,就宣告了和之前所有太医相同的结果,宗气已散,脏腑衰溃。之后所有太医一同下跪,为哀帝请用“永乐散”。“永乐散”是太医提点从南境寻获黑水堇制成,毒性扼喉,无药可解。在一片嫔妃的哭啼和太医心虚的叩头声中,面纱之后的皇后假意掉了几滴眼泪,用手势示意在场几位重臣同意。此时晨光微熙,病床上的哀帝被割去了舌头不能说话,经受多日折磨他已经意不聊生,此刻他侧着头望着窗外,透过雕花的窗枢隐约能看到长阳殿阴面的空地上,已长出凄凄芳草。哀帝不由想起,自己未被立为太子时,和几位哥哥在长阳殿后饮酒诳语。“天下兴亡,不过英雄儿戏。愿付轻狂于江山,忘天命于江湖。”哀帝在心里重复着这几句话,濒死之身竟然感到了一丝激越。他下定决心,身死还魂后第一件事,就是重游当年曲水流觞的万照园,在如沁湖上徘徊纵歌。但假如人死后没有还魂一说呢?哀帝不由地有些落寞,闭眼淌了几滴泪水。重臣们看到这些眼泪,以为是哀帝病入骨髓,痛苦难当。当即简化手续,请出永乐散。半个时辰之后,太医提点托着红绫包裹的药瓶进了长阳殿。又过了两刻时,哀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次日,天下大丧。 一,雨夜,山间小路边一个孤立的小楼,一道闪电划过,借着电光才看清楼前招牌上的文字——徐家客栈。    客栈大堂,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青袍男人坐在正中的桌子上,桌上没有酒菜,只有一把断刀。桌子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一身农民打扮,但是看眉宇间的气息,绝对不是普通百姓,更像是为了什么而乔装成农民。    “金鳞刀……想不到……”青袍男人长叹一口气    “想不到十二舵也折了进去……”站着的老者接话到。    “折进去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截江亭什么来头……”    “派去宫中问话的人,已经十一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青袍男人抬头思索了片刻,突然好像恍然大悟。    “没有回音便是回音了”    “难道……堂主你的意思是……”    “变天了……传令下去,让扬部的弟兄们都散了吧,少些抵抗,少些死伤。”    “不用再等修部的消息传过来确认一下?”    “早些晚些,都一样。”“哎……”老者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去吧”老者抬起头,对着屋顶说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是要说给谁。话音刚落,屋顶上瓦砾一阵响动。夜雨中,又一道闪电,徐家客栈屋顶上现出七个黑影,从屋顶上跳下来,向不同的方向跑去。黑衣人走远后,屋里的青袍男子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老者身边,说到“修部密信,什么内容,告诉我吧。”“你知道我已经拿到了密信?”青袍男人微微点头“现在知道了。说说吧。”“修部密信里说的,跟您猜的一样,朝中有变,新的势力没有选择三生会……我三生会主宰江湖的日子到头了。”老者说完突然跪下“属下知罪,昨日就已经拿到了密信,一直没有告诉您,是因为……因为……”“因为不甘心,我懂。我比你更不甘心。起来吧,以后不用再自称属下。扬部已散,以后你只管称呼我慕容兄弟,我也叫你一声林哥。”姓林的老者缓缓起身,脸上满是悲伤。“陪我出去走走”慕容不顾大雨,走出客栈门口,林也跟了出来。在雨中走了十几步,二人均是无话,最后还是林先开了口。“好大的雨啊”“过几天,江湖上的雨会更大。”“慕容兄弟,我们就真的这样放弃了?”“大势已去,多争无益。”林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的夜里,竟然难得的看见一颗星星,慕容顺着林的视线望去,也注意到了那颗星星。“这么黑的晚上,能看见颗星星也是不容易”林喃喃自语。“你想说什么?”慕容问到“慕容兄弟,我们,是不是忘了一颗星星?”慕容恍然大悟“你是说……启明星?几十年了,从来没想过扬部之星有用上的一天。”“这么黑的夜,不正是东方该亮起启明星的时候了么。”慕容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泄气的摇了摇头。“可是,一颗星再亮,也照不亮整个夜空。”“你错了慕容兄弟,启明星从来不是用来照亮夜空的。而是用来——给人希望。”说着,林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上面刻着三条龙,围成一个圈,圈内是一颗星形图案。“你只需要点点头,我就把这盒子送到东方家。”雨夜里,青袍慕容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徐家客栈 徐家客栈外的小路上,东方宸带着十四岁的儿子东方雄走在路上。这是东方雄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在这之前,他连离开平乐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面对外面世界的一切,东方雄都觉得不知所措。其实此时的东方雄还不知道,父亲东方宸此刻心里也是一样不知所措。东方雄的爷爷,临死前跟东方宸三兄弟交代了一件事,就是日后如果看见带着三龙抱星图案的人找上门来。对方提出要求都要无条件听从,即便家破人亡,也要誓死追随。而半个月之前,带着这个图案的人出现了,这个人要他们来徐家客栈见面。走到客栈门口,东方宸看见武林坐着一个青袍男人,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男人一看东方雄身后背的重剑,便开口道“贵客来了,老板,上菜。”东方宸拉着东方雄,走到桌子前坐下。老板用一个托盘一下子端上来七八道菜,看来菜早已备好,就等客人来了。东方雄也在旁边坐下,把背上的包袱和重剑摆在了长凳上。慕容盯着那把剑看了一会儿。“星宫舞,家传宝剑,这么小就传给儿子了?”东方宸更加不安,眼前这个青袍男子显然对自己的背景了如指掌。慕容朝星宫舞伸出手,一运掌力,重剑竟然自己飞入了他掌中。“还是那么锋利,保存的很好”慕容端详着星宫舞缓缓说道。东方宸见状一身冷汗,常人修习内功,内力从手掌激发,要把丈外的大石打飞并不是难事。但是要让远处的东西逆着方向朝自己飞来,这种隔空取物的内功,东方宸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他想发难,自己根本无力抵抗。不过想到这点反而到轻松了,若对方真有敌意,反正跑也没希望,不如大胆一点。“你是谁”东方宸问到。“三生会扬部头领,慕容昊”虽然见过他的绝顶内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对方肯定是个高人。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当今武林响当当的传奇人物,慕容昊。东方宸此时的震惊,比刚才目睹了那隔空取物的内功更甚。看见东方宸惊讶的表情,慕容昊好像猜到了什么。“东方兄弟,看来你对三生会和你们东方家的关系,不是很了解啊?”没想到此行一来是要见这样的人物,接下来的事情一定非常棘手,东方宸开始后悔,这样的场面,不该带上东方雄来涉险。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东方宸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转头对东方雄说“去外面玩一会去,爹爹不叫你进来,不许进来。”东方雄也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多问,点点头就出去了。目送东方雄出门后,东方宸从怀中掏出三龙抱星的木盒,放在桌上推到慕容昊面前。“家父去世之前,只嘱咐我,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带着这个东西来找我,对方要求什么,都要无条件答应。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他还真是够图省事啊……把话都留给我来说了……嗯,你们东方家是不是有一门家传内功,叫做连城诀。”东方宸点点头,东方家这门秘传功夫,按说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但是事到如今,他对慕容昊知道这门功夫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城诀这门功夫怎么样?”见东方宸点头,慕容昊继续问道。“威力极大,若是练成,可以说是震古烁今。”“如此厉害,你为何不练?”“连城诀虽然厉害,只是……”说到这,东方宸犹豫了,即便对方知道东方家的大多数秘密,但是他不确定接下来这个秘密对方是否知道,如果慕容昊不知道自己却说了出来,岂不是正中下怀。“只是修炼之时会产生大量煞气反噬修炼者,所以练起来极易走火入魔。即便有百分之一的机会练成,也会因为煞气侵蚀而短命,东方家历代传人,练成此功之后,还没有一个能活的过十年的,最短的一个只活了一年不到。”慕容昊看出了东方宸的犹豫,索性把接下来的话替他说了出来。“慕容大侠对我东方家的连城诀真是了如指掌。”“那是自然,就是因为连城诀,所以东方家才是扬部的启明星。”“启明星?愿闻其详。”“三生会扬部上一任头领刘远望曾对你父亲东方云有救命之恩,后来二人交情很深,东方云也把连城诀的秘密告诉了刘远望。三生会虽纵横江湖,却难保永远不会陷入困境。所以后来刘远望和你父亲定下了约定,若是有一天扬部陷入黑暗,便要动用东方家这颗启明星——东方家需派一个后人,练成连城诀,用此奇功来助扬部脱离危难,以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这偏僻的山间,简陋的客栈,慕容昊身边一个手下都没带。看这样子,东方宸心里基本上已经有了答案。“慕容大侠,扬部……甚至整个三生会,是不是已经陷入黑暗,到了启明星该亮起来的时候了?” 慕容昊点了点头,看见慕容昊点头,东方宸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下点头,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看见东方宸叹气,慕容昊也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东方兄弟,救命之恩乃是刘远望对东方云,而非我慕容昊对你。当年的约定,也非你和我所定。所以,这启明星,你若是不想做,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东方家不是胆小鼠辈之流,慕容大侠放心,我此行回去之后即刻开始闭关修炼连城诀。若是走火入魔死在半路,便让犬子东方雄继续练,若是犬子也折在半路……我东方家,在九泉之下也算不愧对刘前辈的救命之恩了!”“东方兄弟深明大义,我慕容昊敬你一杯!”慕容昊端起酒杯,正要把酒送到嘴边,只听门外一声大喊。“爹爹!”是东方雄的声音,酒桌上的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东方雄从门口飞奔而来,到了门口,一下拌倒在门槛上,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几乎是飞进屋里。而东方雄身后不到三尺的距离,一杆长枪刺过来,直逼东方雄后心。霎时间,东方宸万念俱灰,以自己的武功,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须臾之间救下东方雄。一眨眼之后,东方雄便要被这长枪刺穿胸膛。然而慕容昊在此,事情就有了不同。只见慕容昊左手运功,又使出了刚才隔空取物的功夫,朝着东方雄一拉,东方雄整个人竟然在空中没有任何着力点的情况下,改变了摔倒的方向,整个人被吸到慕容昊这边来,瞬间便脱离了这一枪可以刺到的范围。同时慕容昊右手酒杯飞速出手,朝长枪那边飞去。这酒杯刚刚抛出去,东方宸还有些不解,酒杯所去方向,既不能打中长枪阻他前刺,也不能打中持枪的人,为何出此一招。有那么一瞬间,东方宸心里甚至在想,即便强如慕容昊,也有失手的时候,毕竟要在一瞬间从长枪下救出这本来必死的人,已经极难,能救下就已经很厉害了,要做到完美,也太强人所难。但是瞬间之后,东方宸就反过来为自己的无知和自大感到羞愧。持枪的人见东方雄以不可能的方式改变了飞出去的方向,心里也是一惊,马上收枪,想要调整角度再刺一枪。可刚才这枪他以为必中,所以使出了十成气力,下盘站位也丝毫没有为收枪做出准备,想要收住这一枪,必须右脚向前踏一步,以右脚踩地的支撑为着力点,才收的回这一枪。可是他刚踏出这一步,只见一个酒杯破风而来,看这酒杯来的速度,若是放任它打到腿上,绝对是不容小视的伤。可是右脚刚刚落地还没站稳,没法再更改位置,这人只好把刚刚收回的枪挡在腿前,砰的一声酒杯打在枪杆之上瞬间碎成八块。持枪人也因为这一击的力道踉踉跄跄后退五步,险些摔倒。这样一来,本来要去再刺东方雄的一枪,被这酒杯逼了回去,东方雄彻底脱险,被拉回慕容昊身边。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摔在地上受了伤,东方雄这一下居然晕了过去。东方宸赶紧走过去,把东方雄揽在怀里。目睹了刚才这一瞬,东方宸心里居然有一丝兴奋。连城诀即便练成也会短命,所以东方家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试这门武功。换做昨天,你问东方宸,要不要练连城诀,他也会因为怕死而摇头。只是东方宸刚刚亲眼见了慕容昊这绝妙的武功,突然心中生出一种想法,若是有朝一日能练成像慕容昊这样,不,比慕容昊还高的武功,那少活个几十年又算什么呢?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便是如此原因了吧!危险过去,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客栈的老板老板娘还有小二见了这阵仗,纷纷吓得跑到了后厨躲了起来。东方宸回过神来,才开始仔细观察来人。这人所使长枪,通体漆黑,看来不是寻常材料所造。一身黑衣,衣服上用红线绣着类似江水波浪的图案。可怖的是,这人左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刀疤伤及嘴唇,使他的上半部分嘴唇看起来好像被分了两瓣。东方宸虽然不经常在江湖上走动,但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也大多知道。按这人所使兵器和脸上的疤痕来推测,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人是谁,于是便脱口而出。“玄枪张大冲……要是这样,那么银剑陈千也应该……”东方宸话未说完,只感觉头上一阵重压,顷刻之间,酒桌上方的屋顶瓦砾尽碎,一个和张大冲穿同样黑衣的人,手持一把通体银色的长剑从屋顶落下,刚刚感受到的重压是他的剑气。这人肯定就是和玄枪张大冲形影不离的银剑陈千了。这种情况,东方宸能想到的,就是赶紧抱着东方雄,跳出剑气范围,否则等剑气落下,可能就要身首异处了。可东方宸刚要起身,却被慕容昊按住肩膀坐了下去“借你家传宝剑一用”慕容昊右手拿起星宫舞,左手按住东方宸一发力,借着这力道一跃而起,直迎着陈千而去,两把宝剑相交,发出嗡的一声响。慕容昊没有直接和下落的力道相抗衡,而是挥动星宫舞,带着陈千的剑向右边张大冲的方向甩过去。如此一来,垂直下落的力道,被化解成了向右的力道,陈千在空中没有着力点,只能跟着慕容昊的牵引飞向张大冲。而慕容昊也借着反冲力向左落下。剑气被抵消,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落下,这样的结果就是,桌上的酒菜分毫不受影响。东方雄的筷子放在桌上,竟然连震都没震一下。“星宫舞,好剑!”慕容昊把星宫舞放到长凳上,继续坐到酒桌上,给东方宸倒满一杯酒。“三生会形势危急,没能设宴款待东方兄弟已是失礼。就准备了这点粗茶淡饭,怎么能让别人再来捣乱。来,干杯,我酒杯碎了,直接用壶,东方兄弟不要见笑!”说罢慕容昊端起酒壶往口中倒酒,东方宸也跟着干了一杯。“慕容昊,你也太看不起人!”玄枪银剑两人大吼一声,一齐冲过来。东方宸站起身想要帮忙,慕容昊冲东方宸摇摇头。“我的事情,不劳东方兄弟插手。”慕容昊起身迎战,张陈二人全力进攻,慕容昊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却仍然游刃有余。张大冲全力一枪刺过来,被慕容昊轻松躲过,张大冲本人却因为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滚到了酒桌旁边。张大冲起身并没有再朝慕容昊杀过去,而是回身朝酒桌刺出一枪,原来之前全是做戏,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翻这一桌酒菜。慕容昊发现之时为时已晚,想要回身阻止张大冲,却被陈千奋力一剑封住去路。哐当一声,长枪刺中酒桌,桌子裂成两半,一桌酒菜全都打碎在地上。张大冲收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神色。慕容昊看着一地酒菜,叹了口气。“东方兄弟,看来有人诚心不想让我们吃好这顿饭。那我也没办法了。”慕容昊此话说完,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终于拿到了身前,一跃到了张大冲身前,两招就卸掉了张大千的长枪,第三招一脚把张大冲踢倒门口。陈千见状赶紧挺剑上前相助,慕容昊躲过一剑,闪身到陈千背后,抓起陈千右脚,拎起陈千像丢沙包一样把陈千扔到了张大冲旁边。慕容昊轻哼了一声“就派这种货色过来,截江亭也太侮辱我慕容昊了吧。”玄枪银剑两人见完全不是敌手,爬起来夺门而逃,慕容昊竟也没去追。看见慕容昊如此轻松的料理了两人,东方宸没有感到欣喜,反而心生一丝凉意。自己终究还是被算计了!现在看来,以慕容昊和这两人武功差距之大,刚刚陈千从屋顶来袭那一下,慕容昊根本不需要兵刃便可以应对。可他却故意亮出了星宫舞,还大声说了“借你家传宝剑一用”。现在又放走了这两人。星宫舞造型奇特,就算东方家再低调,截江亭早晚查得到他东方宸头上。这样一来,东方家就算不想帮助三生会跟截江亭作对,也不行了,因为东方家和截江亭作对已成定局。人在江湖,处处都是机关算尽。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要卷入这样的算计之中,东方宸就一阵发怵。慕容昊走到门口,望了望外面,转头对东方宸说道。“东方兄弟,截江亭不会只派这点人过来,这两个只是打头阵探风的,一会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我拖住他们,你带着孩子快走。以后的事情,就仰仗东方兄弟了!”东方宸点点头,一手拿起星宫舞,一手牵起东方雄,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别走门,走窗。”慕容昊一跃到了后窗前,推开窗子。窗外站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白衣,一副书生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慕容昊见到此人,脸上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神情。“东方兄弟快跑!”慕容昊大喊了这一声。白衣书生亮出兵刃,是一对精致的子午鸳鸯钺,书生从窗户跳进来,飞速的和慕容昊过招。只听当当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手上招式奇快,几秒钟之间好像已经过了上百招。慕容昊边战边退,退到刚刚坐着喝酒的长凳上,终于不退了,两人的过招也停了下来。书生面带笑意向后退了两步,慕容昊缓缓坐到长凳上,东方宸赶紧迎上去,慕容昊身上没伤,但表情却不对,东方宸站在慕容昊身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咳!”慕容昊咳了一声,全身一震,东方宸这才看见,慕容昊的胸膛上肚子上开始渗出一个一个的血点来,每一个伤口都很小,但是密密麻麻起码有四五十个。原来刚刚那几百招中,慕容昊已经被鸳鸯钺细小的刀刃刺中几十次。血越流越多,很快染红了整件衣服。“快跑……”这是慕容昊倒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袁飞,你又抢我们的功。”一个女人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即屋里走进来十几个人,刚刚被收拾过的玄枪银剑也都在其中。门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东方宸从开着的门向外望去,门外已经被几十个穿着和玄枪银剑一样制服的人团团围住。“先下手为强,我可没有抢”白衣书生笑着说道。东方宸观察这些人,这十几个人相貌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穿和玄枪银剑一样的制服,按东方宸猜测,可以不穿制服,在截江亭中应该代表者更高的级别。一个袁飞已经望尘莫及,何况来了这么多。这启明星,还没亮起来就要熄灭了。跑什么跑,等死吧。这是东方宸对自己最后的决定。此刻东方宸最后悔的,便是这次不知道事情大小,带了东方雄出来,连累他跟着自己一起死。“这还有一老一小,怎么处置?”袁飞指着东方宸父子问到。“杀了”先前说话的女子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胳膊有点酸,你来吧。”袁飞朝着那个女子说。“无聊”女子说着,一跃而起朝东方宸袭来。还是要拼一下!东方宸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握紧星宫舞,使出全力,朝女子劈砍过去。“哼哼”女子轻笑一声,一个空手入白刃就拿住了星宫舞,手腕一发力,星宫舞旋即脱手。女子右手一探,轻轻松松就逼到了东方宸咽喉之下,眼看只有寸许就捏到了东方宸的喉咙,她的手居然停了。因为有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只手一发力,东方宸只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女子惊叫一声,使了个虚招逼退这人,整个人极速的后退,退到了人群中。女子的手腕弯折,骨头明显被捏碎了,她喘着粗气,眼睛里居然疼出了泪花。东方宸抬头一看,这人居然是刚才给自己上菜的店小二。袁飞见状先是一惊,随即露出的惊喜的表情,但这惊喜中透着严肃,再也没有之前的随性和轻浮。“意外收获,正主居然没走。”袁飞微笑着说。店小二缓缓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慕容昊的脸。袁飞看了看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那个“慕容昊”,朝真的慕容昊笑了笑说道:“慕容大侠,杀了你的老部下林老头,实在抱歉。”“不用道歉,一会儿马上让你们都还回来。”慕容昊轻描淡写的说道。袁飞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十几个人,说道“各位,这次咱们就别抢功了吧,容易把自己抢死。齐心协力一起杀了他,一起去向老大领赏,如何?”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郑重的点了点头。慕容昊缓缓蹲下,小声朝东方宸说道“黎明会不会来,全看启明星了……走!”慕容昊掌风一带,直接把东方宸和东方雄两人从窗户丢了出去。袁飞离窗户最近,跑过去想追,慕容昊又一拍地,窗前十几尺范围内的地砖全部拔地而起,飞在空中。袁飞跑着跑着发现地面整个被抬了起来,赶紧闪身后退,但是即便这样,还是被几块地砖砸中,受了轻伤。慕容昊掌力一收,飞在空中的地砖全部聚拢到他面前。“呵!”慕容昊大喝一声,地砖被张力震得碎成无数片,朝对面众人飞去。慕容昊也一跃而起,跟着碎片一起杀入敌群。小小的徐家客栈,即将见证一场这个武林最高级别的决战。但,这个武林的斗争,还远远没有完。启明星要面对的,是黎明前最黑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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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7 2016-11-18
    二,长阳殿之变在帝都卷起了权力的漩涡,勤王派的武林志士随之喋血街头。但英雄时代的故事包括上一代的血泪和下一代的轻狂,前辈颓然谢幕的同时,野心勃勃的后辈挤在台边,等待着自己登场的一刻。在没有刺客和御林卫惊扰的南方,少侠们关心元宵节多过御林卫清剿三生会的战况,枣泥和彩灯是今天的主角,故事便从这里开始。南境平乐城,大丧的诏书还在曲折的山路上随着信使颠簸。家家户户正忙着做元宵,挂彩灯。孩童忙着偷食厨房多出的枣泥和喜沙。平乐城古拙的方解石街道浸润了香甜的炊烟,整座城市笼罩在安宁的清气中。现在是大清早,街上行人稀稀拉拉。卖彩灯的推车在路面上轧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一个白衣少年背着一把三尺余长的重剑走过闹市,少年的面貌清秀,像是哪个富贵家的公子。但他背上的剑太过抢眼,藏青色的剑柄上刻着石纹剑格,收入鞘中的剑身又宽又厚,仅仅看一眼,重量感就让人呼吸慢了半拍。背着这把剑让面貌稚气的少年看上去也恍然有了些年纪。“彩灯啦,连心狮子,黄牵牛,蜈蚣儿……”好在元宵节街头被彩灯推车点缀了鲜亮的颜色,人们的注意力转瞬即逝。少年略微低着头沿街向北走,低头的程度像是对行人表示自己不想引人注意。刹那间,藏青色的重剑就只剩在街角闪过的影子。少年名叫东方雄,背上背的是家传重剑——“星宫舞”。东方雄最终走到了城墙边上,这是一大片池塘,由南向北有数十丈宽,过去似是旱期的蓄水池,如今水渠修通,蓄水池无人打理,成了一片荒凄的景观。东方雄掏出兜里折成小块的纸条,上面写着地址还画了图,他抬抬头,看到了池塘那一头,陈家后院的白墙。过去十五年父亲不允许他来这里,现在他来了也不敢从正门走进去。东方雄纵身一跃,势大力沉地落到池塘里的大石上。但巧劲一转又再次跳起,连跳了十几次后终于来到后墙边上。他跳起在墙上一点,最后落在黑瓦上站稳,伸手扒开箭竹伸出墙边的叶冠,陈家后院终于映入眼前。我能认出她来么?这个念头在东方雄脑袋里乱撞。十五年之前,东方雄的父亲东方宸也是在这片池塘附近遇到了东方雄的母亲,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到了成家的一步。但那时东方家急于让独子和当地武林大家结亲,以便在平乐城开设武馆,安定下来。在家人的强烈反对下,这对恋人决定放弃这段姻缘。然而,东方雄的母亲当时已经怀上了东方雄,她知道如果自己说出来,东方宸大概会不惜与家族决裂要挟族人认可这桩婚事。但她不忍让他就这么断送了在武林的前景,也害怕东方家会逼迫他把孩子收走,以至于这次邂逅到最后没有任何东西留下。于是她隐瞒外人,独自把孩子生了下来。和所有一时糊涂的女人一样,她很快陷入潦倒和疾病的境地。终于有一天襁褓中的东方雄高烧不退,她挣扎再三,最终把婴儿和东方宸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那柄重剑,留在了东方家门口,自己独自离开。她不敢奢望东方家连自己也接受,但如果只是孩子,也许刻板的族长也会网开一面。东方宸留给她的重剑是重逢的信物,失去了它让她失魂落魄,很快到了濒死的地步。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小人物,在病危的时候她遇到了陈药师,怜悯她的处境,怜惜她的容貌。不顾她的名声,娶她做了唯一正房,从此她就是陈戚氏。在这世上,对一些人弥足珍贵的勇气,另一些人却能轻易地拿出来,所以幸福永远降临地不均,多数缘分走到最后都是不幸。再往后,东方宸把所有家业的继承都推给了两位兄长,自己专心闭关练剑,抚养儿子,至今未娶。在父亲醉酒的时候,东方雄听闻自己在平乐城还有这么一个母亲,就在城墙边上,离他家不过一个时辰的路。但是这十几年父亲都没有走过这条路,也不允许他来。东方雄紧张地张望着,几乎不能在瓦梁上站稳。微风习习,箭竹散发出淡雅的香味,仔细一看整个小院渗透了这种雅致,雕刻讲究的石灯笼,修饰整齐的花圃,小院里早早挂起了彩灯,拱廊的地上还散落着孩童的玩具……孩童的玩具。东方雄愣了一下,对啊,十五年过去了,既然那个薄情的男人连一次也没有再露面,为什么陈戚氏不会再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东方雄这么想到,自己真是愚蠢,父亲不让自己来这里必然有他的原因,对陈戚氏来说,他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一道阴影,干嘛还要再出现,搅扰她的生活?甚至带来了父亲的佩剑,想要和她相认?正在东方雄不决的时候,陈戚氏走了出来。体态轻盈,步履柔弱,面貌看不出老去的痕迹,她穿着湖蓝色的丝帛,美丽丝毫没有因年龄而收敛。这衣着换了同龄的女人都会显得太张扬,显出要和年轻女孩一较高下的荒唐。但在她身上,丝衣像湖水一样帖服而下,举手投足间的美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压抑。或许她的丈夫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允许她在家中穿这么鲜亮的颜色。看着她,东方雄感到任何人想要埋没这个女人,都是罪过。何况辜负她。陈戚氏走进拱廊,弯腰捡起散落的玩具。这是她故意买来摆在这里的,为了纪念不能相见的儿子。她听到院墙上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抬起头,却只看到微风拨弄着翠绿的箭竹。 二,东方雄轻轻从墙上落下来,他想自己往后应该不会再来了。落下的过程中他有点走神,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突然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东方雄在空中一旋身,旋身在水面上抽了一下,猛地腾起,终于在一块大石上站稳。他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溅满了浮萍。“臭小偷,大白天的敢爬别人家院墙,本大爷就替这家主人收拾收拾你。”东方雄这才看清,前方不远的石头上也站了一个少年,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讲起话却是流里流气,正冲自己嚣张的笑。“我没有偷东西。”“你是要抢劫?你以为背了把剑别人就会怕你?那剑看着比你人还重,装样子也不知道装得像一点。”东方雄感觉有些火了,在父亲闭关之前他很少出家门,从没有尝过街头年轻人之间互相挖苦,更别说拿他的家传佩剑做文章。“臭小偷,这片池塘是小爷练功的桩子,跑到这来爬墙,你是瞎了狗眼。”原来是练武的小孩没钱打梅花桩,跑到这来把池塘里的石头当桩子。一听到这东方雄感觉对方也没什么了不起,干脆教训教训他。想到这,东方雄握住了重剑的剑柄。“怎么你还要拔剑?伤了人不怕进衙门给你关起来?到时候用铁钩穿你的琵琶骨,你就是废人一个了。”那个少年故作调笑地说,但东方雄听得出对方看到自己拔剑有些惊慌,想来也没有和人真刀真枪地打过架。也罢,既然只是个小地痞,用剑伤了人反而麻烦。东方雄把抽了一半的剑送回去,揉了揉拳头准备上。两个人隔了一丈许,对方少年抿着嘴似乎在为自己刚才胆怯而懊恼。东方雄看着他突然不那么想打架了,父亲闭关才第一天,自己总不该就把多年的禁忌犯了。正当东方雄想开口讲和,那个少年突然跳起来。这一跳非同小可,简直是炮弹直冲着东方雄袭来。东方雄想着怎么会有如此冒失的轻功,自己是躲还是不躲?如果躲开,那少年多半一头砸到后面的院墙上,少说头破血流,重则脑浆迸溅。自己要是接住他这一撞,难免失去平衡要栽进池塘里。东方雄最终猛地向前一跃,想在空中踢他一脚帮他减轻撞墙的势头,然而自己再找机会弹墙落地保持平衡。半空中他一脚抽出去,那少年却像影子一样一闪没了。东方雄顿时一愣,被那少年抓住了衣襟,一把扔向池塘边上。原来对方的轻功这么高,自己小看了他,怕是马上要输掉这场打架。东方雄这么想着一头栽进池塘,顿时满嘴都是浮萍呛人的味道。他挣扎着往上浮,好在落水的地方离岸边不远,东方雄很快抓到了岸,一边咳着水一边心想幸好没被扔到池塘中间。“臭小偷,往哪跑。”听到这声音东方雄心知不妙,一抬头看见那少年已经嬉皮笑脸地站在岸上看着自己,他一把把东方雄拎上岸,力气之大匪夷所思,接着就骑在东方雄身上一顿老拳。东方雄顿时发现原来挨打是不用学的,他双手护着脸挣扎了半天,那拳头时轻时重,没完没了地砸下来,东方雄觉得胸口开始钝痛,手臂也麻了,他猛地一推终于把那人掀下去,站起身来他突然觉得喉头一腥,于是猛地一呕。东方雄吐出一条金鱼。小金鱼落在泥里猛地拍打着尾巴,打人的少年小心地把它托起来放回池塘,在一旁咳嗽的东方雄看着他放鱼,强忍着从背后一脚把他踢下水的冲动。“臭小偷,你武功好差。”“我不是小偷,我……”东方雄顿了顿,他发现身上很轻。“我的剑。”东方雄瞪着面前的少年,刚才在池塘里滚那一下,重剑带着鞘沉进水底了。 三,“鲁阳,后颈,中腿。”“鲁阳,前胸,小腹,中腿。”“鲁阳,左小腿,中腿,右肩,中拳,林泰胜。”颂武门武馆里,几位大师傅端坐在茶座上,纯凭在喝茶的闲余间听声判断着场上的比试。而场上的实际情况就远没有这么优雅了。大师兄鲁阳已经鼻青脸肿,小腿被踢中之后摔了个结实,如今想爬起来,林泰却摆好了起手式站在他面前两尺外,只要他站起来,马上就会再被踢翻。权衡了一下脸面和疼痛之后,大师兄别过头去。“我认输。”“我不服,请教!”鲁阳刚刚退下,另一个颂武门门生忽然暴起,入场就是一记重踢逼向林泰。被躲开后,门生重踢连发,呼吸之间已经逼得林泰连退十步。他的气势鼓舞了场下的其他门生,纷纷叫好。林泰咬着嘴唇冷静拨开或闪躲这些踢击,踢技看似猛烈,实则毫无章法,对方只是想用力道和气势压制林泰,寄希望于他不敢正面回击。但实际上他踢第一脚的时候重心就太飘,瞄准的是林泰的头,这样走高的鞭腿破绽都很大,何况林泰以逸待劳站在场中央看着他冲上来,如果他想,对方踢第一下的时候他就能一脚撩在对方下阴,让他认输。但林泰没有,他耐心等着茶座上大师傅的声音。对方踢完了一套腿,后退几步重整姿态,场下门客纷纷叫好,但只有场上的门客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番进攻无效,自己已经落了下风。“好,柴嵩对林泰,开始。”大师傅发话的瞬间,柴嵩作势要故技重施,快步逼上前,但实际却打算用一套完全不同的腿技进攻林泰的下盘。然而当他出拳对林泰的面门佯攻时,林泰的手臂突然像蛇一样翻上自己的手腕,柴嵩惊叹一声,翻身横踢想摆脱林泰的锁技。重踢踢空了,这是理所当然,他也没有指望这一击能伤到林泰,但起码他已经摆脱对方的攻击范围,但事实却是他的翻踢让他没能看清林泰的行动,从林泰的左手翻出又正好钻进他右手的怀抱。这次林泰没有手下留情,用柔劲掣住对方的右臂后,柴嵩想要挣脱,林泰顿时把手臂上的力道加到十倍百倍,没有靠身法取得优势,而是突然把比武变成了角力,用肌肉和骨骼压迫对手。“百劲拳!”在场门客无不惊呼。一瞬间,林泰卸掉了柴嵩的右臂,柴嵩脸色惨白捂着脱臼的手臂还来不及喊痛,林泰照准他的面门一记鞭腿踢出——虽然高鞭腿破绽很大,但对手已经失去重心无力躲闪。这一脚踢碎了柴嵩的鼻梁,鲜血汩汩地洒落在台上,柴嵩瘫软倒地,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惨状比之前的鲁阳更甚。“柴嵩,面门,中腿,右臂,脱臼。林泰胜。”武馆里充满了仇恨的视线,林泰不去理会。有人上来把柴嵩拖走,林泰和茶座上的大师傅对视了一眼,大师傅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看到这个动作,他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或者说,恐惧。站在场中央,把大师兄打的血肉模糊的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脸庞上稚气未消却有好几道疤痕,外套尚显松脱肥大,但露出的半截小臂却是肌肉盘结。门客们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才来两个月的小师弟怎么就学会了颂武门绝技百劲拳,甚至连这个小师弟语焉不详的来历,拜入师门的理由,突然对众多师兄发起挑战的目的也一并变得可疑起来。唯一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茶座上的几位大师傅神色泰然,丝毫没有吃惊。“众师傅,让我来和林师弟切磋一下吧。”一个黑衣年轻人走到茶座边上鞠了一躬,是大师傅吴道越的儿子吴湍。几位师傅还是一样处变不惊地点点头,就让吴湍上场。“好,吴湍对林泰,开始。”林泰摆好了百劲拳的起手式,看清了对方进攻的动作——那攻势松松垮垮,比之前的柴嵩鲁阳强不了多少——然后,吴湍的拳头就砸在了林泰的鼻梁上。林泰眼冒金星,连连后退勉强让自己站稳,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前胸上全是血,鼻血顺着襟子流了下来,染红了一大片衣服。“这一拳是为柴师弟还给你。”吴湍挑衅地瞧着林泰。在这场比试之前,林泰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期望,但是看到自己衣襟上的血迹,听到满场门客沸腾般地替吴湍叫好时,林泰还是很生气,吴湍不需要下这么重的手,周围的人又是为什么要以看他挨打为乐?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吴湍上前又是一套连拳,没有一个门客质疑刚才林泰还能悉数化解的攻势,现在却拳拳到肉,皮开肉绽。而林泰的反击毫无章法,甚至像是街头小混混打架。“林泰,前胸,中拳。”“林泰,左小腿,小腹,中腿。”“林泰,面门,中腿,头顶,中腿。”“林泰,后背,中拳,胯下,中腿。”……这场不堪入目的比试竟然持续了一刻时之久,林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只记得随着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渐渐绵软,武馆的阵阵叫好声越加狂热,门客涨红了面目嘶喊,似乎想要生啖这个十五岁孩子的血肉一般。“诸位,既然犬子打败林泰,证明了吴家宗室拳法的威严犹在,我想趁此机会宣布一件事情,在这场比试之后,诸位应该不会有异议……”这声音飘飘飘忽忽,似乎从天外传来。林泰尽量不去听那个声音,而是把自己沉下去,沉进自己的血和汗水圈出的一小块空间里,在这里面,他能听到一点点动静,窸窸窣窣,非常轻微,但似乎是一个女子在逗弄自己不足月的孩子。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蒲桃四斤壳。”“吃侬肉,还侬壳。” 大概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没过多久,林泰被一盆凉水泼醒。他徐徐醒转,发现是吴师傅的女儿,而自己似乎身处武馆后院。“给你的。”女孩扔过来一只布袋,林泰拿在手上掂了掂,大约有三十两,他把布袋系在腰上,艰难地站起身。“别回来,颂武门容不下你了。”“我没打算回来。”林泰忘了掩饰自己的语气,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刚干完重活的小孩,拿到奖励之后开心得忘记了劳累。对方露出狐疑的神色,林泰赶紧装出低落的样子,他确实感到疼痛难耐,但同时也感到轻松,几乎都是皮外伤,对方还算信守约定。看到林泰站立都困难,女孩随手捡了一根枯树枝递给林泰,让他当做拐杖。“从后门走,让其他师兄看见不会轻饶你。”“谢谢。”林泰带着银子,拄着树枝走向后门。女孩在一旁望着他的背影,可能是这个场面和想象中的痛打落水狗有些出入,可能是皮开肉绽的林泰到底让女孩有些不忍,她禁不住走上前扶了林泰一把。“你的百劲拳为什么还挡不住大师兄一般的拳脚?”“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师傅?”林泰说这句话没有恶意,他向来讨厌解释,搪塞是他的习惯。但也许女孩听懂了这句话背后恶毒的暗示,也许只是感到单纯的羞辱,她一脚踢断林泰拄着的木棍,看林泰闷沉地一声摔在地上,女孩啐了一口,转身走开。林泰为自己的自讨没趣撇了撇嘴,狼狈地出了后院门。 到了外面,林泰匆忙拉扯衣服,活动筋骨,遮好身上的淤青。他找了条河看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这幅惨状回去过元宵,巷里的人会以为他是去偷钱庄被打了一顿。林泰赶紧抓了把淤泥摸了自己一脸,又擦掉大部分,现在自己看起来像是跋涉了几个月的山路没有洗过澡,但起码伤势看不太出来了。林泰打点好自己,满意地起身,发现在河边不远处有一个乞丐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乞丐发现林泰发现了自己,不屑的哼了一声,拉了拉衣襟——就是乞丐也比现在林泰看上去光鲜不少。林泰不甘示弱,在走过乞丐面前时,往他的面前的破碗里扔了一两银子。 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中年男人的嗓音像石头一样硌的人生疼,东方雄跪在院里,男人转身进了屋,四下里阴风呼啸,没过多久,雪开始下下来。东方雄经常挨罚,他常对自己说这是因为自己蠢,老犯错。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争辩。是因为他没有娘亲。东方雄被罚只穿一件单衣,雪花飘到身上带来温柔的湿润,但很快湿润的地方凉了下去,无尽地往下凉,凉的似乎要结冰,凉到这块肉从身上消失一样。每到这种时候,东方雄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这不对,自己犯得算不上大错,事后也进行了补救,为什么爹爹要如此重罚他?在屋里爹爹会是在听他的动静么?如果他跪得端,会不会过上半个时辰,爹爹就出来让他进屋?还是说爹爹已经睡了?他要一直跪到明天早上么?     雪很快下大了,阴风呼啸,雪花像杂乱的墨点乱泼在院里,很快在东方雄腿边积了起来。这双腿渐渐僵直,不再融化积雪。东方雄开始害怕,这太不对了,需要有人来叫他进屋,但是爹爹已经睡了。每家的孩子挨罚都应该有一个温柔的娘亲来劝解,自己的娘亲呢?东方雄开始想象,在那个药师的家里,自己的生母会不会一直记挂着自己?如果她该出现的话就趁现在,现在的东方雄最需要她马上出现。院外面,只有打更人细微的喊声和不知哪户的马车经过。这一点点动静和风雪混杂起来,造成迷幻的效果。东方雄感觉这风声大到自己就算喊救命也不会被父亲听见,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场大雪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音是他需要去听的。于是他闭上眼,不再控制肌肉颤抖,不再幻想有人来救他,不再奢望爹爹原谅,陷入深而温暖的黑暗里,如同掉进时间的真空,爹爹的惩罚到此为止,从这里开始他要直接跳到结尾。但那个小小的声音还在争辩,以至于在梦里他无数次看到一个温柔的女人给自己开了门,屋里亮堂又温暖。再醒来的时候,他裹着棉被发着烧,屋里暖烘烘亮堂堂的。东方雄想闭上眼继续睡,但他不能,因为东方宸已经看见他醒了。于是东方雄推开被子坐起来,父亲膝盖上放着那把苍青色的重剑,沉重得像块巨石。从父亲手上接过剑,东方雄觉得就像是接过了父亲的一小块碎片,双手双脚都酸痛地颤抖,剑身冰得像是咬了他一口,东方雄觉得眼泪快要涌上来了。但是没有,他低头谢过爹爹夜里的照顾,推开门,看到小院里积满了雪。积雪透着一股温柔的阒静,像是一个女性张开的怀抱,东方雄走进院里,拔剑出鞘。天亮了,该练剑了。 哗地一声,一只手刺破浮萍伸出水面,东方雄回过神,那只手上攥着自己的剑。太阳懒洋洋的升上中天,已经是中午了。南国的正月不如北方严寒,但浑身湿透又是另一说。所以东方雄脱了湿透的衣服在一旁拧干,人冻得瑟瑟发抖,脑子里也不断浮出父亲的样子——今天的事要是出在父亲闭关之前,那是非同小可。和东方雄打架的邱处方则脱了全部衣服,跳下池塘帮他找剑。池塘宽大,水也不是很干净。看邱处方在水里沉沉浮浮一个时辰,头发里全是浮萍,东方雄才强忍住没有把邱处方的衣服也扔下水。“找到了,接着。”邱处方把剑抛给东方雄,后者接住之后赶紧倒干剑鞘里的水,又用脏了的外衣擦拭剑身,爬上岸的邱处方看到这一幕,不禁笑起来。“池塘而已又不是火炉铁水,要是这都能给剑泡坏了,你这剑也别往下传了,铁匠铺早点打把新的吧。”“别开剑的玩笑,你不明白这剑的威力,刚才如果我拔了剑,掉水里的就是你。”这话显然让邱处方大为不爽,他一抹脸,甩了甩头发里的浮萍,赤条条地走上前。“那再打一次?”东方雄马上攥紧了拳头,这一次他不会轻敌了,对方的轻功了得,力气也很大,自己虽然不能拔剑,但只要用上熠日三剑,带着剑鞘也应该能取胜。两个少年马上绷紧了全身肌肉,虽然衣冠不整还湿漉漉的,两人还是摆好了切磋的架势。“啊咻。”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然后面面相觑,邱处方揉了揉鼻子,往东方雄拧干的衣服边走。“咱们改天再打吧,我叫邱处方,是天划枪邱家的二代传人,知道我么?”“不知道,我叫东方雄。”平乐城是武学大都会,南北武术在这里都有体现,除非是特别有名的流派比如平乐派,颂武门之类,否则有人知道才奇怪。“你拿我的衣服做什么?”“把你打下水是我不好,你穿我的,我们到我家去换身衣服,你用剑我用枪,出来再打一次。”东方雄愣了一下,邱处方已经把衣服抛了过来。他接过衣服,愣在原地不动。“怎么你还嫌脏?这比你自己那身干净十倍不止,别挑三拣四了。”邱处方一边说一边把湿的衣服套在身上,动作粗鲁,没规没矩。但不知道为什么,东方雄不想拒绝。于是他换上了邱处方的衣服,对方一把拉他起来,力气还是大的吓人,东方雄为了手不被握疼,也很大力气地握回去。未来的侠士的道路就这样交汇了,狼狈得可笑。但英雄的时代就是如此,你没法预知那些对你一生至关重要的人如何出现,你所能做的只有用全力去握每一个人的手,抓的牢牢的,甚至用怀去抱,用牙去咬。因为等大幕拉起,残酷的戏码会化为命运的漩涡,你所错过的所有人都会变成你的敌人。少年时的一次握手,日后或许就是刀剑相向和后背相抵的差别。 邱处方拉着东方雄穿越了整个闹市,到他家门口时,东方雄简直眼珠都快掉出来。炎华楼作为武馆,实在阔气和壮观得吓人。乍一看像是海上的巨型楼船驶入陆地,长而高耸的楼宇如同一面巨墙。六层拱廊每一层都张灯结彩,东方雄从下面就能望到武馆徒弟们挂彩灯,抬焰火,多人合力搬运舞龙用的服饰。而这样的“楼墙”伫立四方,合围成了霸气外显的城中城。建筑用的砖瓦、涂漆均为赤红,檐上雕着朱雀经天和佛刹莲海,等到夜里灯火齐明,这楼会呈浴火傲立的姿态。东方雄瞪着眼迈不开步,被邱处方一把拉过门槛。过了“炎华楼”的牌匾,先是一面雕着莲海的石屏风。武馆里徒辈团练的铿锵喊声透过屏风传出。东方雄有些迷糊了,炎华楼是平乐最大的武馆之一,馆长刘继云的十六式炎枪自己足不出户也有耳闻。但邱处方刚才说自己是天划枪的传人,天划枪是什么?东方雄很想绕过屏风看一眼团练,但邱处方一把拽住他,使了个眼色,东方雄接着就被拖着钻进了石屏风旁一道非常不起眼的小门。接下来的路程只能用曲径通幽来形容,邱处方钻过一道小门又拐进一条小巷,时而走进地窖,时而又穿过后厨,一路上邱处方小心翼翼地藏着东方雄,没让任何人看见他。最终,邱处方领着东方雄钻出最后一段甬道,东方雄满以为会来到一个锅炉房什么的,没想到甬道外有一间颇为雅致的厢房,房间里布置虽然简单,但好歹看得出是给武馆徒辈住的。“到了,这是我的屋子,以后你都可以来我这玩,来的路记住了么?”邱处方说着开始换衣服,东方雄没有动,狐疑地打量着房间的一切。“怎么了,坐啊。”邱处方上来拍了东方雄一把,让后者有点恼火。“这是你的房间么?”“怎么?”“你尽走小路绕圈子,我以为你这里烧炉工的儿子。”“那是因为带着你,让馆里的人看见我带着个臭小偷像什么样子?”“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是小偷,而且你也不要觉得打赢了一架我就成了你的跟班。我爹昨天刚刚闭关,我还得看着时辰练剑,把衣服还给我,带我出去。”东方雄以为对方会暴跳如雷,他甚至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但邱处方只是默默地把最后几件衣服穿好,从柜子里掏出一小块镜子理了理头发。“着什么急,好歹认识了,吃了饭再走。”听他的语气,东方雄突然觉得,打架也好带朋友回家也好,听到扫兴的话也好,对邱处方来说可能都不是第一次了。 邱煜照是邱处方的父亲,年过四十,因为外貌堂堂又留着一点胡须,被徒弟戏为美髯公。邱煜照为人处事向来雷厉风行,教徒育子讲究正气。加上年轻时念过几日府学,举手投足颇为儒雅,不管是武行里还是市井中,都是人望很高的君子掌门。然而私底下,邱煜照常常对妻儿诉苦,武学大家的后人骄横跋扈却位高权重,自己兢兢业业经营这点事业,但派内人丁一直不兴旺。君子也好,儒雅也罢,不过是为了撑撑门面,免得在平乐提起天划派连个提得出的说法都没有,妻儿和他自己脸上都不好看。用今天的话说邱煜照的公关理念颇为超前,已经搞明白了形象经营和招生需要的联系。眼下在炎华楼东楼拱廊里,邱煜照笔直地站在里厅大门口,脸色煞然。“哪都找不到少爷。”“什么叫哪都找不到?平乐城只有这么大,他常去的地方只有这么多,你们挨个都找了?”“师弟他们还在找,我担心耽误了师傅和刘掌门的飨宴,就先折回来……”邱煜照摆摆手,即便此时他气得手也在抖,他还是克制着仪态,想让徒弟感受到他的师长之风。“罢了,既已赶不上,让师弟们都回来吧。夜里他伤了饿了自会知道回来。”“是。”“还有,难得过节,师娘给你们煮了喜沙团子,你安排一下,给每个师弟送到屋里。”“是,师傅。”赵刚走开了,邱煜照有点怅然。他不顾妻子的抗议让她给所有徒辈煮了喜沙团子,大徒弟听来却不怎么兴奋,难道自己做的太过亲近,失了为师的威严?还是因为赵刚不喜欢喜沙?邱煜照叹了口气,每日他为维持人望殚精竭虑,希望能帮儿子把武林前路趟平一些。没想打儿子毫不领情,在现在这等重要之时还溜掉不见。不能再等了,邱煜照推门进了里厅。一进屋邱煜照马上神色一振,屋里坐着炎华楼六路掌门。炎华楼作为平乐最大的武馆,内里足有六个大家教授武学。其中炎枪刘家和他邱家祖上还有那么一点点情分。邱煜照期望着这次元宵过后,天划枪被收入炎华楼成为第七家,这样自己做下的礼和送出去的人情才算见了回应。“邱掌门,令郎……”“糊涂儿子,不知道跑去哪了。各位不要在意,开席吧。”邱煜照堆了满脸的笑,坐下的反应却是平平淡淡,首座刘继云点了点头,示意开席。转眼间,碗盘如飞叶穿梭,考究的菜肴应接不暇,邱煜照突然又有些心疼儿子,桌上这些奇珍异兽,儿子怕是见也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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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五,日过三竿,平乐城已经从含蓄的喜悦中挣脱出来,彻底进入节日的狂欢。庙会,集市,乃至青楼,各处都是一片雀跃。此刻醉生楼的最高处的单间,“异香居”的门牌外边,两行侍卫蹲坐戒备。这不同于满城行走江湖的佩剑侠士,这些侍卫的大氅下面穿着锁甲和护心镜,佩剑都是统一制式的方口长铗。他们蹲坐的姿势也很微妙,从大氅外面看来确实是坐着,但如果掀开大氅就能看见他们绷紧的小腿肌肉,姿态如同伏虎,随时能一跃而起。即便如此,光是他们的数量和装扮也足够引人注目了,随着端菜送酒的婢女龟奴进进出出,醉生楼里开了好几个盘口,有人下注称异香居里来了皇亲国戚,有人则赌这是一次绝世高手的会面,与里面的高手相比,平乐城这点江湖就像退潮后的滩涂。而实际上,异香居里此刻远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场面。各色佳肴没有放在桌上,实际上屋里就没有一张桌子。各种案板条凳上摆满了酒菜,当中用毯子和枕头堆出了一个窝。一个穿红纱,佩血玉,抹了桃红胭脂,还用凤凰花汁染了指甲的女人躺在里面,姿态既慵懒又魅惑。她冲替她夹菜倒酒的小厮们嗤笑,那笑脸像是有气味,香若龙涎,像是有温度,温润如玉,又像是可以揉,可以搓,软嫩水灵得让人心酥。小厮们和她稍一对视,都慌乱的后退逃开,仿佛已经做了什么猥亵之事。但女人不过对他们笑罢了。她似乎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谁,什么身份,是男是女,她就是喜欢对人笑,挥霍自己的魅力,让她所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歌舞升平。等这波小厮出去之后,楼下又多了一个盘口,说异香居里的客人是未来的帝选候妃,一个不世出的祸水佳人。不久之后,异香居的门开了,这次不是上菜。而是一个穿着黑锦长褂,戾气凝重的年轻人。躺在毯子里的女人饶有兴致地坐了起来,示意赐座,又自己揽过酒杯酒壶给来客斟酒。“为了赶在诏书前面,走的匆匆忙忙,来不及采买帝都的‘虎魄滴’,一点薄酒,望大人海涵。”女人倒完酒,来客却没有喝的意思,女人直接拉过来客的手腕,对方像触电一样挣脱了。但女人豪不尴尬,狡黠一笑,敛袂而去,自己喝了那杯酒。“大人无心饮酒,是嫌我无趣么?那小女子还得自罚一杯。”“够了。”黑锦长褂的主人瞪视着女人的眼睛,但他发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根本不能直视,睫毛扑闪扑闪,颊上一抹醉颜陀,她消融了所有紧张,让屋里的气氛变得轻浮又恍惚。“你就是绛天骓?”“这么难听的绰号,我该承认,还是默认就可以?”“别装蒜了,说你们的条件。”“条件是说给有本钱的人听的,大人,你的手腕上三处有茧,食指中指上各一处有茧,我见过的使枪的好手多了,这么特别的手,还是头一回见。”来客顿时脸色煞白,女人拉过他的手,他以为是调情,却不想进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掌门他……不想见你。”“那掌门大人真是见外了,我不过一个女流之辈,来喝杯酒不过是助兴的小节目。再说不管是炎华楼还是平乐派,要和截江亭合作,胆识和诚意也是基本,对吧?”女人停止了调情,她的眼神如同寒铁。来客感到气息不畅,头晕眼花,猛地暴喝一声,捏碎了一只酒杯,顿时鲜血迸溅。“妖女,休得再用魅术!”黑衣人踏前一步,然而女人的身法形同鬼魅,竟然自己踏前三步逼到了黑衣人面前。这是脸贴脸的距离,黑衣人的拳脚没法在这个距离上施展。同时那个笑容又在他眼前晃过,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晃过,但实在太过耀眼,黑衣人不由地落入了女人的眼波里。只是这一瞬间的恍惚,女人像水蛇一样贴身游弋到了男人侧腹,不轻不重地一拍,黑衣人先是一顿,既然缓缓倒下,鲜血从口中涌出。黑衣人看着自己的血简直不可置信,他二十年玄鼎功的修为,不说拳脚,就算刀刃,钝器,哪怕牝牛以犄角冲撞,自己也不会受伤。但刚才女人轻飘飘地那一拍,自己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已经是经络崩乱,命在旦夕。“你知道我的斤两了,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做的对,以后就还有平乐城。我们能赶在诏书前面,就能赶在官府前面。”绛天骓把一块丝巾扔在黑衣人面前,丝巾上散出乌头的香味,上面绣着一匹朱红的奔马。这时黑衣人才注意到,屋子里所有红色的东西上面,都散发着一种异香,蜡烛是草乌头,毛毯是金旬花,各种繁杂的草药异香形成了香阵,自己从进屋开始就已经中毒,刚才女人那一掌不是打击,但是点穴,在刺激之下潜伏在脏器中的毒血运作起来,让他的防御化为乌有。但女人自己为什么没有中毒?她身上散发着数十种奇妙的香气,如果每一种都是毒草,现在女人的血应该足够毒死一头象。“想乘船出逃,或者传密信求救……”绛天骓没有往下说,她扯起自己红纱的一角,上面沾上了黑衣人的鲜血。虽然同是红色,却有些微深浅的差异。绛天骓把血迹擦在掌心,小心涂抹在用凤凰花汁染的指甲上,指甲于是由粉红变为正红。末了她瞥视黑衣人一眼,那眼神已经是看死尸的眼神。“你们……真的……做了?”绛天骓的表情告诉男人她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她站到窗边望向平乐城城门,一道烟尘正在逼进,那是大队马匹行动的痕迹。“诏书要到了,大人,这可能是你最后一个元宵了,咱们还是喝一杯吧?”绛天骓转身坐下,慵懒地倒酒,自己一饮而尽,之后递给黑衣人。但黑衣人这时内伤已深,不敢不喝又不敢大动,绛天骓把酒杯塞到他手上,男人急的汗如雨下却四肢僵麻不听使唤。“大人无心饮酒,是嫌我无趣么?”绛天骓冷冷地看着男人。“阁下……乃绝世佳人,我等糙人……不配与阁下共饮。”黑衣人断断续续的告饶,绛天骓听了,拂袖狂笑起来。 六,林泰拨开草帐进了小屋,发现屋顶有一束一束的光漏下来。“婆婆,那帮孩子又去扒屋顶的干草了?”林泰一边问一边把点心和棉褥放下来。黑暗中,床上忽地坐起一个人影。“林泰?林泰回来了?”婆婆跌跌撞撞地下床,林泰赶紧扶上去。“街里街坊,林泰回来啦!都快出来!林泰回来了。”林泰想劝婆婆先别声张,迟了。婆婆已经拉着他出了小屋,对陋巷里的邻居们一通喊,很快街里街坊的老人孩子都涌了出来。“林大哥回来了?”“林大哥带点心了么?”“林大哥你看我换牙了。”“是林泰?怎么搞得一身泥?”林泰一一答应着,有很多孩子的头要去抚摸,还有很多老人的好意要谢过。这就是陋巷,平乐城诸多贫民区中的一个。陋巷里以老人小孩居多,老人无儿无女,孩童无父无母,极少数几个青壮年人都是残疾,在林泰住进来之前,这里弥漫着夺食的腥气和等死的臭气。很多在平乐居住多年的人都不知道文院大街和香流染坊中间还夹了这么一条巷子,但是哪个城市会没有穷人和弃儿呢?武学大城尤其如此,每一年南南北北的恩怨在这里汇聚,爆发。血案的遗毒最后都流向了这里,这条陋巷。小孩们围着林泰眼巴巴地要点心,婆婆马上把林泰给自己带的枣泥打糕拿出来分了。林泰原本想把这些留给婆婆,所以才不想让大家知道自己回来了。“都拿去,吃了能长个儿,别抢,都有都有。”婆婆眼睛很不好,半天解不开点心包袱上的结,林泰叹了口气,一把接了过去。“脏兮兮的吃什么点心,今天元宵,所有人洗过澡再来领。”孩子们欢呼雀跃。 陋巷夹在文院大街和香流染坊中间,这样从文院街买了宣纸笔墨的富贵人家经过,看到沿街乞讨的小孩会赏些许铜钱。染坊经常把用过的热水排进江里,一见热水来了,陋巷的老幼都拿着器皿去接,这一点热水里虽然还飘着香料和颜色,但却帮助陋巷的居民挺过了若干个严冬。元宵染坊按说不会开工了,但染坊老板叮嘱要行善积德,于是伙计们像往常一样排热水,而且今天是不带一点味道的清水。很快陋巷里一片热气升腾,孩子们一边洗澡一边嬉笑打闹,林泰也跟着大伙坐在街边,用水冲洗身子。“林大哥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林大哥摔跤了?”“像是从山上滚下来过。”林泰不由笑了,面前这个孩子天生跛脚,打什么比方都爱说从山上滚下来——放眼望去,陋巷里所有弃儿都有各式各样的先天不足,有的盲目,有的失聪。林泰看着他们,感觉自己还是幸运的。洗完澡之后,林泰分发了点心,又回到老婆婆的小屋。小屋里还是一片黑暗,林泰看不清婆婆是不是在休息。“婆婆?”“林泰。”黑暗里,那个人影坐着。“婆婆,等一会我去把屋顶补上。”“不,林泰,你过来坐下。”婆婆摸索着过来拉住林泰,拉着他做到床边。所谓的床就是一副破架子用干草和碎步重新填补好,在这样的床上林泰一刻也睡不着。“怎么了?”“林泰,以后陋巷你要少来,知道么?”林泰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婆婆要死了,但在他印象中婆婆除了眼疾没有别的大病,眼瞎精神也不算差。“怎么了?”“你不该来这个地方,这里是给活死人住的。”“别这么说,婆婆你会长命百岁的。”“有你在我可能会多活几年,但是活来做什么?我要是有那个胆子,巴不得现在就咽气。”“婆婆……”“听我说完。”婆婆紧紧抓着林泰的手,刚来陋巷那天,林泰被人寻仇打得昏死,拖到此处抛尸。婆婆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把他晃醒了,逼他喝水帮他讨饭,之后林泰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陋巷当成家,但是除了在这里,他认识的人都想杀他而后快。“你的府学考的怎么样?”“府学之后还有乡试,乡试之后还有会试,会试以后还有殿试。路费书籍笔墨都是钱,我付不出,不考了。”林泰没有说实话。林泰把自己的乡试名额卖给了有钱的监生,钱用来还了之前给婆婆买药的债。婆婆在黑暗中叹息了很久,久到林泰不知道婆婆是不是睡着了。“婆婆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我太老了,没法知道。但是我也有过儿子。”婆婆讲的很慢,林泰感觉很不好,几个月以来婆婆都没有对林泰提起她的儿子。“你想习武,对吧?那就去吧。我儿子以前也是武师,没打出什么名堂来,跟你比不了。”虽然很暗,但林泰知道婆婆正盯着自己。“婆婆知道你没有真心要考府学,你什么都爱干,木匠铺的学徒你也去问了。但是孩子,一个人真心想干成的事只能是一样,这样事情让你骄傲,让你觉得干上这件事,谁也打不倒你。你的这件事不是府学,也不是木匠学徒,是么?”“我去打拳是为了钱,打的时候我也不觉得骄傲。”“那是因为你没有为自己打,你为了我们这帮半死不活的去打,事情就成了走过场。如果有一天你能为自己去闯一闯江湖,你会明白的,那是人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婆婆说了很多话,好像很累了,她开始喘气,林泰扶她到床边躺下。“你现在看外面这些小孩和老骨头,觉得他们拿你当家人吧?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整天骂娘,骂你不回来,骂你不给他们带吃的和棉褥。如果有一天你死在这,他们马上会分掉你的衣服,让你赤条条的倒在沟里变臭,他们会的!”林泰觉得自己又被抓紧了,当婆婆这样抓着一个人,他知道那是想救他的意思。“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又漂亮,又有意思,每天能吃饱。如果时候来了,你还能干成一番大事情。”“什么时候?”“它来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所有这些,都需要你先离开这,为自己去外面闯闯看。如果你把这地方当成家,它就把你压死了,你永远走不出这条破巷子的影子。”“为什么我一定要走出去?”林泰觉得自己有些慌了,他有一万个更好的说辞来反驳婆婆,或者说他根本不用反驳,这些话为什么他非要放在心上呢?但是他问了这一句,问出口以后他渐渐反应过来,因为这句话他已经问过自己多次,陋巷的孩子们一点也不可爱,外貌上就是歪瓜裂枣,多数还带着残疾,每次回来邻居们的眼神就像是秃鹫看到了鲜肉,自己真的喜欢这里么?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婆婆笑了,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她确实笑出了声。“你太年轻,觉得凡事都要有个理由,老天给你什么,你都觉得那是道理。但是孩子,你要知道人不是给老天活的。”说到这,婆婆用空前的力气抓着林泰的手,在黑暗里林泰也能感觉到婆婆扎人的目光了。“给你自己活,哪怕一天,一个小时。活过以后你就知道,凡事不需要那么多所以,你开心比什么皇帝老子都重要。” 从小屋出来,林泰觉得有点恍惚,在武馆挨打的伤还在痛,陋巷的孩子都出去捡别人扔的破彩灯了,陋巷里很安静。他应该一走了之,再也不回陋巷么?怎么可能呢?婆婆那间屋的屋顶很容易漏,过两天可能就有雪了。有几个孩子在咳嗽,还得观察观察是不是伤寒。但是林泰心里知道,就算真的要走,他也无处可去。自己的元宵只能在陋巷和婆婆过,而婆婆却让他走。林泰摸了摸兜里的银子,迈步走出陋巷,他决定去酒楼,今天他要去耍耍酒疯,给别人添添麻烦,或者再打场架,这是他庆祝元宵的方式。如果他要证明婆婆是错的,那他需要先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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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7 2016-11-18
    八,邱月桥快步穿过西面花园,朝师母的厢房过去。她穿过花圃间的石子路时,布鞋轧出细碎的响声,园子里的炎华楼弟子们马上注意到她,所有视线都朝她聚焦而去。这些视线都是外表漫不经心,内里焦灼火热,换一个脸皮薄的姑娘站在这里,会觉得自己要被这注目点燃了。她生来是个漂亮的女孩,而且与人为善,容易相处。小时候她并不叫月桥,而是叫杏儿,父亲是西岭一个小派的二把手。但后来父亲倾全家之力加入三生会,与绝部头领定了一生之盟。自那以后她们一家人颠沛流离,父亲死于江湖恩怨,她的家人被过继给三生会别的弟兄。再然后,这位弟兄也身死,她和家人又被托付到另一个男人名下。那段时间的惊慌和辛苦,让杏儿一再怀疑,父亲入会的盟誓里有怎样的宏愿,需要他们一家做这般牺牲。此后有一回,杏儿随不知第几个的养父参加新会众定一生之盟的仪式。那一晚她看到了篝火,美酒,烤肉,男人们纵酒宴乐,红光满面,杏儿陡然产生了对自己命运的厌弃。哪有什么宏愿和觉悟?父亲是惊人的糊涂,对家人是惊人的不爱,才会把自己交付给了儿戏一样的盟誓。那时,杏儿的母亲是逆来顺受的,对纷乱的江湖早就没有期望,惟愿平静地活下去,以时光祭奠亡夫。于是杏儿一个人逃了出来,斩了长发装扮成男孩,一身麻衣跋山涉水,到江边干重活,在泥水里打滚。她想攒够钱到安定的南方去,远离这场闹剧。终于有一天,一个渡江的翩翩君子经过,一眼看破了她的女儿身。那人也是一派掌门,带着寥寥几个门众正往南走。于是杏儿洗净身上的污泥,对掌门讲明自己的身世,众人都惊艳于她的容貌,也欣赏她的强韧,于是从那天起杏儿便成了天划派的小师妹邱月桥。之后父慈女顺,兄友妹恭。“杏儿”这个名字和其背后的一切都被埋进了很深的过往里。她的头发也渐渐长到了昔日的长度,如锦如缎。经过江边谋生的那段日子,她变得擅于隐瞒,情绪也收敛到了冰冷的面庞之下。她的心思在更深远的江湖里,让她在同龄人中间显得格外出挑。有时邱煜照担心她成熟得太早,等到男人们长到能理解她的岁数,她早就徐徐老去。月桥倒是不害怕孤独,眼下她唯一的愿景就是借养父把自己中断了数年的人生续上,再不要被卷入哪个男人幼稚的闹剧里去。不过威胁到她目标的人,眼下就有一个。邱处方的幼稚像极了月桥的生父,平日里游手好闲,侠义豪情挂在嘴边。心血来潮便出去惹一通麻烦。全家人都拿他没什么办法,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和生父太像了,月桥竟不是特别讨厌他。出了园子,月桥转过角进了拱廊,却发现刘晟站在角落里。看他的样子,并不奇怪月桥的出现。她不想搭话,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师妹。”“我们还没有加入进来,别这么叫。”月桥甚至没有停下步,刘晟于是跟着走上来。“没关系,父亲那边我去说。”“炎华楼不止你父亲一位师傅。”“我爹开口了,其他师傅不会不给面子的。”月桥站住,定定地看了刘晟一眼,按理说他正说着要帮助邱家的事情,月桥不至于动怒。但是他眼神忽闪忽闪透着心术不正,似笑非笑的样子轻慢又虚伪。月桥感到真是讨厌极了。“劳烦你再不要私底下找我提这些不合时宜的事了,免得被别人听去,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来。也请您不要再为难我师兄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月桥冷冰冰地说完,快速朝拱廊那一头去了。留下刘晟愣在原地。 刘继云处置完石台上的事,没有返回飨宴席上,而是听了一名徒弟的传话,撇下所有旁人,回了自己的居室。眼下,室内床上倒着一个黑衣年轻人,面色发紫,手脚肿胀,对外界刺激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一位药师正为他放血拔毒,另一个青年男人站在一旁,看到刘继云过来,起身作揖。“师傅。”“怎么回事?”“师弟还清醒的时候说,截江亭没有给我们还价的余地,说如果我们做得对,就还有平乐城,如果做的不对,他们的人会比密信、官府、救兵都来得快。”刘继云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恢复自然,他在一旁坐下来。“钱辛怎么样?”“中的毒很复杂,但不致命。”大夫犹豫地说。“会伤及武功根基么?”“老实说,这种复杂的中毒情况老朽从未见过,现在为他放血拔毒也只当是做些一般处理,其实看他的气血状况,过个月余,这毒当会不治自愈。”大夫额头上挂着大粒汗珠,看来对这种奇妙毒性也是束手无策。刘继云摆了摆手。“既然不必医治,梁伯你先出去吧。”大夫于是告退。关上门,刘继云的表情又有了些微变化,眉宇间终于显出一丝坐不住的神色。“师傅,我们何不答应了他们?现在三生会大势已去,如果能和截江亭做成交易,我们可就是乘上了东风啊。”“糊涂!三生会里有多少鬼神之士?别说大势已去,就是全会覆灭,只要有那么一二个余党幸存在外,这桩交易就绝对做不安生。”刘继云捻着须皱眉思索,面前的徒弟遭了呵斥便不再开口。“这股东风,咱们宁可不乘,或者晚一些乘。不能出头太猛,招惹怨怼。”“师傅的意思是?”“谭奇,等诏书到了,你好好观察平乐派和颂武门的反应。”“是。”说完话,刘继云又瞟了床上的钱辛一眼。“把他藏起来,传话说他趁过节告假回家探亲。让梁伯日夜观察,让他早些好转。如果拖得太久,被外人起疑。那就得处理掉。”“是。”床上的钱辛还是一动不动,谭奇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之后,刘继云起身整了整衣服,要往外走。“我该回去赴宴了,后面的事交给你办。”“邱煜照他们一家还没有死心?”“要让他们死心就一句话的事,但是天划枪谱还没到手,不能操之过急。”刘继云说完便出门去了,谭奇试图搬动床上的钱辛,但肿胀起来的人沉重难当,搬了几下,他竟然掉下床去,头在床边上磕破,血淌在额头上。谭奇顾不上地上的师弟,赶快检查床边有没有磕坏,这套黄花梨木的卧具是师傅的爱物,如果损坏,难免是要挨一通重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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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7 2016-11-18
    九,天黑的时候,诏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哀帝驾崩,全国大丧。按律国丧期间是禁止宴乐的,但这毕竟是元宵之日,诏书送递平乐又已经是未时四刻,全城百姓早就备好一切架势要大兴庆典。知府斟酌再三,取消了几个公共性的庆典,但保留了夜里的焰火。平乐百姓,尤其是武林众人要感谢这个勇敢的知府,他面对圣谕时的一时恻隐让之后多年的纷乱来得和缓了一些。于是,庆典取消,备办庆典的艺人提前领了工钱,各自回家与家人团聚。暮色四合时分,街头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也渐渐收摊了。一日的劳作换来入夜后的安宁,一种心满意足的倦怠弥漫在街头巷尾。但是随着行人渐渐稀少,仍在街上走动的人显得越发形单影只起来。没有了庆典的锣鼓和乐器,平乐的街道反而陷入一种很深的阒静。镇国寺的暮钟敲响了,钟声驱赶最后几个贪玩的孩子回去家人身边。暮钟一声接着一声,家家户户只当它是余兴的伴奏,只有柳巷的词人会想到这钟声是在为一位帝王送葬,借此感伤一番。东方雄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捧着衣服,慢步又走到了池塘边上。这时天已经黑透了,但他听得见池塘里邱处方飞身的动静。邱处方也察觉到他过来,跳出池塘落在他身边,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东方雄凑上前,递给他衣服系成的包。“还给你。”邱处方接了过来,不着一词,转身要跳回池塘里的石块上。“你爹在找你,你不回去,他肯定过不好这个节了。”“过不好是他自找的,不是因为我。”邱处方好像又打消了继续练轻功的想法,在池塘边坐了下来,东方雄放下灯笼,也坐到他身旁。这一天平乐城里大大小小的池塘水渠里都放了河灯,并蒂莲,长寿花,点了蜡烛放下水,在晚风中变成一团团徐徐飘动的橘光。但唯独城墙根下的这片池塘被遗忘了,光秃秃的水面上氤氲着黑暗,大概也是因为太暗了,邱处方怕掉下水去才不再练。“你为什么要到这来练?炎华楼没有梅花桩么?”“你看到那些人了,他们不想在炎华楼看到我,我也不喜欢他们,这里很清静,而且下面有水让我更小心步法,刘晟练轻功时桩子下面铺的是铁钉,有一天我也要这么练。”“天黑了,你怎么办?”东方雄轻声问,邱处方沉默。其实如果东方雄再晚一点来,邱处方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这了。他不想回家,所以大概会沿着平乐的街道到处走走,最后会到哪去?他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我看你在那边的样子,就知道你经常来这了。”“你回家练剑了么?”“练了,练完了看天还没黑,就想出来还给你衣服。”“那你已经还了,快走吧。”邱处方捡起灯笼递给东方雄。“你那剑法还可以,但是也赢不了刘晟。”“如果我没有拦住他们,你真的想用枪和他打么?”“当然了。”“你不怕死?”“怕死怎么当大侠?”东方雄愣了,他倒不觉得邱处方的回答多么聪明,但是他的话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自信。东方雄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练武,包括为什么要开武馆谋生,为什么要教越来越多的人习武。早些年太爷爷还在的时候他问过一次,老人的回答是因为这些人干不了别的。学武和跑江湖都是卖命的体力活,干上这行的人要么出身太低贱,没有路可走。要么野心太大,自己的那一点资源不够施展,才跑来江湖中投机。其实东方雄还有一个问题,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不喜欢父亲那把凉得扎人的剑,出身不低贱,也没有什么野心,为什么他非要继承家族的剑法?东方雄没有问出口,他大概猜得到,但是他不想听家人亲口说出这个答案,也不想从他们眉眼的尴尬里感受到它。因为武林世家的孩子生来就是要接手父辈未尽的野心的。“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家,到去我家坐坐吧,就当作回访。”说完后东方雄起身,他走出两步了,邱处方还坐在那里。东方雄回过头和邱处方对视,天已经太暗了,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神是怀疑还是惊讶。同时,邱处方也看不清东方雄的表情是客套还是期许。东方雄觉得他要是再不跟上来,自己就没有勇气再胡闹下去了。他应该回到父亲闭关前的生活里去,起床,练剑,午休,练剑,晚饭,练剑,一万个应该。但是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心里萌芽,他想了解邱处方看到听到的那个江湖,想知道不练剑的同龄人每天在做些什么,想打听打听,那个他正在慢慢靠近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就像小孩总想偷窥自己即将收到的礼物。“我不去你家,再过一会,我爹消气了我就回去。”邱处方也站了起来。“好,那保重。”理所应当的回答,东方雄点点头就掉头走开。他没有觉得特别失望,只是好像突然忘了自己今晚本来要做什么,看着闹市方向的灯火,竟一时分辨不出自己该走哪个方向。“但是我可以领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要是不用回家,我们可以整晚呆在那边。”邱处方突然从后面拍上了东方雄的肩膀。 第三壶酒下肚,林泰还是一点醉意也没有。他基本没有喝过酒馆里有名有姓的酒,现在壶的酒叫“平海腾阳”,喝起来淡如水,也没有后劲。林泰不知道是今天自己酒量格外好,还是这种酒就是这么文雅。他也不太好意思问店小二,毕竟自己这一身衣服能坐到店里来已经是添麻烦。五谷酒家不是特别高档的馆子,装饰漂亮一点的二层今天被本地大商包了场。回不了家的长工、小贩、马夫都挤在一楼喝酒划拳,场面非常热闹。林泰则缩在角落里唯一一张空桌上,无聊地用花生下酒。果然今天也不会有什么过节的感觉了,林泰想着打算吃完这盘花生就回陋巷。“老板,两个空位还有没有?”“小爷,单桌是没了,那边角上那桌就一个人,您去拼一下?”林泰隐约听见这段对话,很快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半大男孩挤过人群到了桌边。其中一个神色倨傲,瞥了自己一眼,似乎对林泰这身打扮颇有微词。林泰不理会他,低头吃自己的花生。邱处方瞟了一眼林泰的酒壶,一把抓起来,在鼻子前面晃了晃。“这位朋友,跟你打个商量,如何?”“什么商量。”听邱处方一开口林泰就下定了决心,不管他要说什么自己也不答应。这个人的神色,穿着都很像白天痛揍自己的吴湍,一眼看上去林泰就不大痛快。“我让店小二给你换这里最好的酒,你把这张桌让我和我兄弟,如何?”“怎么换?”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林泰放下了花生。邱处方笑着示意东方雄坐下来,自己招呼来了小二。“这位小爷,什么吩咐?”“这位朋友喝的酒叫什么?”邱处方指了指林泰。“这是……小店自酿的,平海腾阳。”“给我们也来一壶,再来一份酱牛肉,一份猪耳朵,快去。”小二走开之后,东方雄茫然地看着邱处方,这地方对他来说实在有点吵,若是到了后半夜还这么闹腾,在这过夜怕是非常受罪。很快小二去而复返,酒菜上齐,邱处方拉住了小二。“小爷,您还有什么吩咐?”邱处方不急不缓地拿起林泰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之后吐在了地上。“这是哪来的狗尿也哪来充酒?叫你老板过来。”邱处方陡然变色,小二也措手不及。如果一般混混如此闹事,小二一把搡开不去理会也罢,但邱处方是武道中人,力气又异常的大,小二比他们三人大了五六岁,竟然挣不开邱处方的手。“您可别拿小的寻开心,这是人家的酒。”“两壶不都是你家的自酿酒么?明明是你睁眼瞎,把好酒给了人家,把兑水的狗尿给了我。现在我的好酒让人家喝了大半壶,你拿这等粪汤来糊弄我?叫你老板过来。”邱处方装作愤然的样子,还故意喊得大声让周遭人都听到,小二涨红了脸。“大爷,您是我亲爷爷,您有意请这位朋友喝好酒吩咐下来就是,可别胡诌什么兑水的狗尿坏了酒家的名声。我去给您换两壶好酒来,不多收您钱。要是酒再薄了,您大耳光照着我来,可行?”看到邱处方穿着光鲜又年轻,不知是哪家恶少,小二本已不想去惹。没想到对方找麻烦找得理直气壮,腕子上的力气又不像常人,小二一想还是息事宁人算了。看小二服软,邱处方松了手。不一阵,两壶新酒端来,小二陪着笑帮三个人都斟了酒才走开。这壶酒倒出来,东方雄倒是马上闻到了酒香。“东方兄,敬你一杯,咱们不打不相识。”邱处方学着父辈的样子敬酒,神色的煞有介事,东方雄觉得有点做作,点了点头,端起来一饮而尽。绵甜爽净,比父亲冷天买回家的烧刀子香多了。东方雄舔了舔嘴唇,邱处方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傲气起来。“这酒家做生意一直不甚规矩,不是看钱上酒,是看人上酒。东方兄要是想尝尝他家的自酿,记得穿的漂亮些,要酒的时候喊大点声,小二觉得你不好惹,自然会把好酒给你。”邱处方举杯抿了一口,放到一边。“不过就是他家最好的酒,也依然就薄酒而已,今天炎华楼飨宴上的酒,都是从醉生楼的酒窖买出来的。那种酒存在酒窖里,窖藏的劣酒都会受到影响,品相慢慢变好。这位朋友,你尝尝看?”邱处方依然倨傲,林泰端起杯尝了尝,果然和刚才那三壶全然不同。林泰突然觉得非常扫兴,连和邱处方过不去的兴致也没了,他的酒钱之前已经给过,于是起身便走。东方雄看着林泰起身,他身上透着一股被打败的气息。看他走东方雄竟然感到一丝丝兴奋,原来恃强凌弱是这种感觉。他瞟了眼邱处方装模作样地抿酒杯,放佛明白了他争强好胜的原因。但同时东方雄又觉得有点不快,这不是和刘晟一样么?所以邱处方和刘晟想干的事情应该都一样,他们武功越高,就能把越厉害的人赶走,和更厉害的人坐在一桌,那时他们就可以行一些武林高人的风雅之事,美其名曰光大门派,誉耀门楣。但是就像邱处方和刘晟一样,把他们的位置换一换,邱处方就成了那个仗势欺人的恶少,他也就不会在这陪邱处方喝酒了。东方雄觉得自己不太喜欢这样,在犹豫要不要请那个看着落魄的年轻人回来。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喧哗。“巷子里的人说的就是这。”“他肯定在里面,找。”“不想惹麻烦的都别动,这是颂武门的事。”一众武馆弟子冲进酒家,堵住了门口。店里的食客们纷纷避让,一时大堂里拥挤不堪,十分混乱。“怎么回事?”东方雄还没见过这种阵仗。“不关我们的事,不过应该是有热闹看了。”邱处方边说边夹了条猪耳朵送进嘴里,惬意得很。林泰马上就认出了吴湍,有时候自己办了事,拿了钱,还是得不了安生。眼下就是个大麻烦,林泰马上转身坐回桌边,背对着武馆弟子。邱处方愣了一下,继而笑着瞧他。“找的是你?”“找的是麻烦,我也帮你们个忙如何?”林泰瞥了身后一眼,大堂里人多嘴杂,很多不满的酒客已经闹腾起来,但来的弟子有十余个,都是二十多岁精壮的汉子,酒客们虽然闹腾,肯定也赶不走他们。“你想怎么样?”“你们装作打个架,闹出点动静来,我趁机就溜了。我走了,这些人很快会走,这些银子算我送你们的下酒菜,你们痛痛快快地喝。不然等会闹腾起来,打翻几张桌子,还扰了你们过节的雅兴。”林泰故意坐得笔直,大动作地把银子拍在桌上,又给自己倒上酒,因为这样的动作在人群里反而不显眼,要是畏畏缩缩东躲西藏,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他们为什么找你?”东方雄问完,林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都说了是找麻烦,打听麻烦干什么。”林泰盯着邱处方,他知道这个人或许能帮上忙,一旁的那人看着就像个孩子,就是答应了自己估计也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打掩护。“我兄弟好心问你,是想帮你,你求我们帮忙还这么大口气,那倒不如和他们打起来,还能看个热闹。”邱处方挑衅般地说,东方雄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也不免觉得有点讨厌。这情况倒是出乎意料,林泰又回头瞥了一眼,想看看有没有别的逃跑方法,但这一次一个颂武门弟子看见了他。“大师兄,小子在那!”颂武门的人马上聚了过来,周遭几桌人都急匆匆躲开,颂武门的弟子也很不客气地踢翻几张桌子,弄出一片空地来。老板忙着照应二楼的贵客根本没下来,店小二缩在柜台后面头也不露。林泰收回视线,看来没得可躲了。“偷学武功的杂种,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师傅心慈手软那是师傅,今天你要么自己废了武功,要么咱们帮你把手筋脚筋都挑一挑,省得你到处显摆那点皮毛功夫,丢了颂武门的脸。”说话的人是倒数第二个被林泰打倒的颂武门弟子,他叫什么来着?啊对,鲁阳。林泰看着他觉得费解,一个被自己踢得满地打滚身都起不来的人,冲自己放这种狠话,就没有一点害臊么?然而平乐城就是这样,武行恩怨可以越过衙门法度自理,聚众斗殴,持械伤人都不在话下,有时出一两条人命,大派掌门露一露面,说是武林里的事,知府也可以不深究。鲁阳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对着林泰叫骂,唾沫飞溅,秽语连篇。林泰猜他大概是不敢自己先上,要是他骂得词穷了还没打起来怎么收场呢?“那两个跟他坐一桌的,你们什么来路,看不见颂武门清理门户?还不闪开。”鲁阳骂了半天看没人动手,突然转向邱、东二发难。“我是炎华楼天划枪的大弟子,你们搅了我喝酒该先赔罪,要我让路也行,自己过来把这桌椅酒菜都搬好位置,别劳小爷我费神。”邱处方唯恐天下不乱,东方雄倒是有点急了,看年纪这伙人都是颂武门十年以上的徒辈,要是被他们盯上,可不是自己亮亮剑能吓退的了。剑,东方雄心里一沉,自己出来给邱处方送衣服,剑也没拿。“林泰你个欺师灭祖的恶贼,想偷艺卖给炎华楼,先过了我这关!”说这话的人鼻梁上还缠着棉纱,这是被踢断了鼻梁的柴嵩。柴嵩一步抢上前就踢了过来,他腿还没抬到位置,林泰就一脚撩中他下阴,柴嵩马上倒地打滚,痛得冷汗立下,张着嘴出不来声。“你们今天在这找我麻烦,总有人要折的。”林泰双眼轰地涨红了,他手脚肌肉绷紧,不退反进,杀气让头发都炸起来寸余。先发制人吓他们个寸步难进,自己再趁机跑掉,这是最后的机会。“百劲拳是颂武门立身根基,被这小贼偷了去,咱们岂不成了丧家野犬?兄弟们废了他!”吴湍在后面沉沉地开口了,林泰瞪着眼,眼睛都快迸出血来。他已经那么痛打过自己了,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立过威了,还要怎么样?颂武门的人听了这话一拥而上。林泰又抢上前一步,咆哮一声,店里看热闹的醉汉都被这一声吓得醒了酒。简直是虎豹啸天,好像那个半大小子的身体都盛不下这么多怒火,轰轰地喷了出来。林泰一跃扑到了打头的人身上。和这些徒辈比,他既身小又力大,被扑中的人脑门挨了一击膝顶,马上血花飞溅,人也向后倒下去。林泰半途借力又跳起来,这时这些颂武门徒辈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都是胡乱地踢打。他一击肘刀劈得鲁阳半口牙飞出嘴巴,落地一回身,一眼盯过去,好几个颂武门弟子被盯得脚一软坐倒在地。这些人是来要他的命的,那他也要他们的命。这就是困兽之斗,颂武门的徒辈被他这暴怒压得气也喘不上来,他们只是来找麻烦,还没酝酿好痛下毒手的激愤,而林泰目眦欲裂,这是起哄和搏命的区别。这些人都看向吴湍,吴湍是打败林泰的那个人,他得帮师兄弟找回场子。“林泰,我这是替师傅办事,你以为我颂武门的门这么好出?再使性子不识抬举,颂武门就是举全拳之力也会抓你回来,那时你就是偷盗贵重拳谱的要犯,送到官府穿了你的琵琶骨,给你打入死牢杖毙庭前,你觉得如何?要不要活你想清楚了!”吴湍还是沉沉地开口,他的话在林泰脑子里回响着。林泰知道他的话外之意。打伤吴湍就意味着撕毁和吴师傅的交易,他在平乐只有陋巷一个去处,得罪吴师傅再全身而退绝无可能。林泰扫了一眼楼梯,他可以冲上楼去,那楼上都是富商贵客,颂武门弟子追上去也不便大打出手,他可以跳窗逃走。“你还不认罪!再不束手就擒,是不是想等我绑了你,以疯魔伤人之罪送你上官府?是不是想被削为废人,处死示众?”吴湍抬高嗓门又喊了几句,看他师弟们的神色,并不因为他迟迟不动手而觉得他胆怯,倒是看他凭几句喊话就震住了林泰,越发肯定林泰不敢和吴湍交手。“大师兄别跟他废话,我们就在这废了他,再送他上官府死牢。”鲁阳边爬起来边吐字不清地说,他的半边嘴已经烂了,血沫和断牙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林泰收回了视线,他有点呆了。吴湍完全无视吴师傅许诺的条件,现在自己跑了也是畏罪潜逃,到时候吴湍说他是奸淫放火,弑师未遂他也是了。想到被官府通缉,林泰觉得手脚开始凉下去,刚才的一股血气散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还不到死的时候啊。”吴湍突然动手了,林泰还是能看得清他的拳路,但直到吴湍捉住他的右臂,林泰都没能决定自己要不要打伤他。吴湍擒住林泰之后马上要折断他的手臂,这时候林泰的本能还是发挥了作用,臂上的肌肉变得石头般硬,卡住吴湍的手。他倾身撞向吴湍,两个人滚倒在地。这时攻守的场面已经变了,颂武门的徒辈被吴湍鼓舞,纷纷扑了上来,这次他们群情激奋,大有要从林泰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气势。林泰站起来,马上陷入围攻,而拳脚在诸多武学中是最难以一当十的,因为拳脚的攻击范围很窄。当林泰招架正面的敌人时,有人拼了命从背后抱住他,那毕竟是大他十岁的成人,把他抱起来他甚至够不到地面。接着就是无止境的拳打脚踢,吴湍甚至没有动手,冷冷地站在一旁。突然,有人从背后拽住抱林泰那人的头发,一把贯在桌角上。那人顿时晕了过去,林泰一翻身起来,看到邱处方挡在了自己面前。“你们把小爷的酒打翻了,装作看不见是吧?”邱处方脚边确实有一个摔碎的酒壶,但那是他自己扔的。“炎华楼的狗腿子,管这桩闲事你师傅也保不了你。”吴湍气急败坏,他本来不想多生枝节,但想了想,刚才邱处方自报是炎华楼天划枪弟子,他从没有听过炎华楼有这一派,再者这人看着和林泰差不多年纪,真要派人来收买林泰也不会这个辈分的弟子。吴湍大致上断定邱处方这人可动,于是一拍身边的木桌。“连这两个人一起废了。”之后就是一场混战,邱处方再次展示出自己的经验和胆识。他连连把大堂里的木桌踢飞向人群,这一动作惊到了无辜的酒客,许多人不顾危险向门外冲去,吴湍不便对这些人动手,顿时被冲歪在一边。而木桌横飞阻挡视线,颂武门弟子的势头也被缓了下来。东方雄拉住了林泰,推他往楼上去,刚才进来的时候店小二说过二楼今天被商人包场,上了楼大概能让这帮人投鼠忌器。林泰被东方雄一推如梦初醒,爬楼梯上去,吴湍站起身又惊又怒,直接冲过去要拉林泰的小腿。东方雄觉得一股义愤驱使着自己,他一跃而起,在半空一脚蹬中吴湍的面门。学艺不精的人一怒一惊就容易失去方寸,吴湍就是如此,毫无防备被东方雄一脚闷在脸正中,人也倒飞出去撞碎了一张木桌。“酒钱记在那边那位面门开花的公子账上,我改日再来光顾。”邱处方对柜台后面目瞪口呆的小二喊了一声,又踢飞一张桌子,抽身就上楼去了。很快,伴随着人仰马翻,杯盏打碎的混乱声,酒家二楼的三盏窗户被踢开,三个少年纵身飞了出来。这三个人落地以后互相拉了一把,朝着大街没人的方向一溜烟跑了。之后一行稀稀拉拉的人追出来,很多还带着伤,看步态丝毫没有能追上的意思,但还是咬牙跟了七八条街才被落下。这时,平乐城的焰火升上了天空,在空中炸开,星河在焰火的辉光下退到了背景中。满城的人都出门来看焰火,街道陡然拥挤起来。三个少年挨得很近,都跑的满头大汗。也不知道谁在带路,三个人挤开人群跑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其实后面颂武门的弟子们早就挤晕在人流里,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 等三个人停下来,已经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了,天上的焰火也远了许多,一朵跟着一朵炸开,映得三个喘气的少年满脸色彩。“这是跑到哪了?”东方雄是第一个丢掉方向感的。“南城,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林泰四下看了看,地上有很多石碑。“这是西城外边,黄亭陵地。”邱处方懒懒的瞥了另外两个人一眼,自己找了个坟包就靠着坐下了。“起来,别对死者不敬。”东方雄拉他。“元宵嘛,热闹热闹挺好的。”邱处方对墓地四下比了个打扰了的手势,另外两个少年交换了一下视线,也都坐了下来。黄亭陵地在几百年前建成,那时候还叫做胡王墓,里面埋葬着某位不可一世的藩王。然而时过境迁,现在藩王墓被摸金的行家们掘成了蜂窝,百姓的墓也挤了进来。“这地方以前埋的是个王爷。”这是喘过气以后邱处方的第一句话。“啊?”“等我学成天划枪,我单独出来立个派,就把这片坟地买下来改成院子和练武场,谁做我副掌门,以后这块碑到那块碑那,就是他的厢房,睡在王爷头上呢,怎么样?”邱处方若无其事地乱划了几下,东方雄语塞。虽然他大概理解邱处方在炎华楼遭人排挤,急于拉帮结伙,但这个许诺还是太好玩了,东方雄还在发愣,林泰已经先笑出声。“还有你,要你命的人阵仗不小啊,说说吧。”“换个地方说,趁现在街上人还多,我们找个过夜的地方。”“这不挺好么,王爷墓呢,还不够阔气?”邱处方开玩笑的时候表情也很疲惫,东方雄才感到刚才闹事的时候他未必不害怕。“上我家去,他们找不到的。”东方雄先站起身,另外两个人都看向他。“看我干什么?今晚你敢回炎华楼么?”东方雄把他们两个都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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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十,这一晚,三个人都不太敢睡觉。最后邱处方提出轮流守夜,颂武门的人追来就叫醒另外两人逃跑,三个人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之后有人提出各自讲讲自己的事,看看和一条贼船上都是什么人。刚开始三人都吞吞吐吐,避重就轻,但到底是年纪相仿,渐渐地满院子里都是忍俊不禁的笑声,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三个人几乎是同时睡着的。第二天一早东方雄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地上,抬头看了看,邱处方一个人占了整张床,林泰安静地缩在墙角。东方雄觉得头痛欲裂,又一看满地的酒坛子,才想起昨晚邱处方又跑出去买了很多劣酒回来,三人喝了个大醉。再一看还有打翻的香炉和碎碗块,似乎这昨晚还被当成了拜把子的场地。东方雄想了想觉得善后的事这两个人也有份,于是从邱处方怀里拽了一个枕头出来,垫在地上就继续睡了。 其实,夜里吴湍回到颂武门确实找了几位大师傅,提出连同官府彻夜搜查。但此时的吴师傅已经顾不上那个学了几招内家功夫的小孩了。截江亭,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进入了平乐武行的视野。坊间对截江亭使者的传言沸沸扬扬,说有一个一袭红衣浑身异香的女人和一个披着黑氅双手缺指的男人,但平乐武行的高层们却对此静默。此时在江湖上,单个门派要做得极其壮大是非常困难的。哪怕是百年大派也不过雄踞一城,享誉一方。做到了门众遍布天下,威震四海无敢不尊的,只有三生会。而哀帝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某些变化使得三生会被打为谋反邪巢,南北都展开了波澜壮阔的清洗。从帝都的如沁湖案到南境边缘的投江惨案,城市与乡野中都弥漫着血腥气。清剿在哀帝驾崩后进入了尾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遭到清剿的三生会会众也诡异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奔告疾呼,没有大肆反扑,黯然离开了大家的视线。这段时间武林中的一些高手突然隐退,众人对他们隐退的原因心照不宣。在如沁湖惨案让都城风声鹤唳的几个月里,截江亭登场了。传闻指出这个组织成立于吴江水城,那里水贼猖獗。来往商船集资聘下各路高手驱退恶匪,这是截江亭的雏形。此后截江亭壮大的速度吸引了整个江湖来揣测它有何靠山。暗巷里人们议论九湖商会从东洋购置了神兵赠与截江亭掌门,栈道上有人称目击了截江亭的船舶在东海捞起内里刻有奇妙经文的玄铁棺。总之,截江亭趁着武林惋惜三生会消亡的时候,神秘地壮大了起来。但也有人为三生会的权威崩溃而窃喜,不明所以地乘上了截江亭这阵“东风”。 “以武学流派,宗族血亲来分门定派的时代,完了。”偌大的宴厅里鸦雀无声,这宴厅建筑时以椿花心木与胭脂树为基调,轻盈精巧,处处透着生趣。现在宴厅里一片死寂,更显得这建筑出离的雅致与奢华。首先是涂漆的厅门,门上的镂花用万寿胚圆雕工艺刻制,凹凸有致,普通木匠铺里最贵的浮雕也比不上它的深邃和错落,木刻的林园、水榭栩栩如生。门页拉动时如同画卷舒卷。然后,宴厅有一道月弯的拱顶,拱顶上是一副布局奇巧的山水画,从宴厅里哪个席位抬头看都不会觉得画卷倒置,而是一抬头就能看到远水无波,高与云齐的墨泼。画卷顺应拱顶的曲势,绘制山峦一蹴而就。懂画客人入厅马上会惊叹,这是一副深谙“咫视千里”画法的大师,而且是直接在拱顶上着笔作画的奇作。布置方面,烛台,桌案,座椅各自象形树、山、石等物,不仅相谐成趣,还通过石苔,枯叶等细节雕刻展示了春夏秋冬的流转,整个宴厅枯荣相映,将“物衰”之美展现得摄人又亲和。仅仅是走进这个厅,其中隐含的财富、视界、权力就足以震慑来客。它仿佛是皇宫的一角,是王族威慑外邦的武器。但宴厅主人却把它造在一艘十二帆巨船上。眼下帆船泊行在桂江宽阔的水面上,和风吹来湿气和猿啼,船体发出令人愉悦的木器摩擦声。厅中宾客感觉着水畔的凉意,听着两岸兽鸣,不知是在厅中还是来到了某座仙山上。一个穿戴赤红的女人盘坐在主座上,她托着腮,半躺半坐,姿势慵懒神色轻佻,好像一片凤凰花在木雕的山石上炸裂开来。没有人敢看她,但她身上的香气又勾着每个人的心神,只有不时从外面传来的水声提醒在席诸位,时间还在流动。绛天骓饶有兴趣地扫视每一个客人,他们都是南境武林的大擘,眼下一个个颔首侧目,挫败挂在每个人的脸上。还有几个人倒在宴厅中间,其中一人被黑氅断指的男人掐住了脖子,举得离了地,正调运内力抵挡着窒息带来的痛苦。“李掌门好像想清楚了,放他下来吧。”女人的口吻就好像劝说玩伴放生一只小虫,黑氅男人松了手,李掌门落在地上,竟然没有站住,跌倒在地。他手脚僵直,倒地后颤抖不止,似乎被某种封锁气血流动的武功所伤,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武学是一门术业,南拳,北腿。西岭的剑,北境的刀,汉人的内息,苗人的身法,各有玄奇之处。闭门造车只能是小孩子过家家,武林的力量要壮大,就需要合纵连横。”女人说着,脸上掠过一丝漠然。这时被放倒的几位师傅渐次站起来回到席位上。女人的视线扫过他们时,那眼波饱含着笑意,仿佛孩童刚刚做了得意的恶作剧。“诸位来了即是给了截江亭一个面子,看在这个面子上,诸位的门派可以保留,往后原名经营即可,但是各派的武学万不可再深藏下去,稍后会有纸笔送到每位掌门面前,请各位默写本门的武学招式与心法。如果需要人像注解,稍后也会有画师过来配合各位。”绛天骓眼光划向墙边跪坐的一排画师,画师们跪坐整齐,一声不吭,如果不是她做了解说,还让人以为是一排石像。“什么时候大家都默写完成,我们便开席庆祝。但请务必赶在戌时之前,那时候船会驶到桂江下游的杜鹃滩,水恶浪险,要走要留,全看各位定夺。”说完这段话,绛天骓仿佛完成任务一样,起身绕着身后的屏风走了一圈,舒展身体。她懒得去看这一众人的反应,之前发出的邀请,这艘船,这个厅,包括她都是截江亭落下的棋招。到了这一步,他们的魄力,计算,财气,武学,人望都已经展示出来,这些人于情于理都没法拒绝,剩下的就是为了自尊挣扎一番,装装样子而已。她正想着,身穿黑氅的男人又往前一步。“当然,我们素闻南境武林藏龙卧虎,个中泰斗又有铁骨之风,正气不阿。于此我最后劝各位一句,刚烈换不来门派壮大,更换不来神功大成。各位今天在这里割爱,截江亭日后必会把生意做完,到那时各位都会得到突破本派武学局限的要诀。这些要诀是从南北各族武学中萃取得来,常人穷极一生未必能拾其牙慧。但是,如果有人现在便要向截江亭证明,你派的武功得天独厚,有独步天下的威力,那但提无妨。我便站在此处静候,任何人在戌时以前想做尝试,直接出手便可。”黑氅男人的声音怪异,有些字眼发音僵硬如石,似乎声带有所损坏。在座的掌门们甚至不去看他,仿佛黑氅男人是宴厅是宴厅里的一滩污秽。很快笔墨送了进来,掌门们有的抬笔就写,有的握笔神思,有的丝毫没有提笔的意思。绛天骓又看了一阵,便朝宴厅出口去了。“你去哪?”绛天骓绕过屏风之后,黑氅的男人拉住她。“透气,他们迟早会写,盯着看干什么?”“总舵主吩咐我们盯住掌门们一举一动。”“将死之物,有什么好盯的?你的手指被砍掉之前你也盯着它们看么?”绛天骓不轻不重地拨开黑氅男人的手,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得男人一震,缩回缺了手指的手,随即退到一边。“隼呐,你就是只秃鹫,就不要老是鹦鹉学舌了。”绛天骓冷冷地走过去,河风透过她吹到男人的身上,隼不禁握起了拳头。 十二帆的巨船占据了近半江面,宛如蹒跚涉水的巨兽。与它相比江上的其他小舟成了轻巧的水蚊子,时而出现在水雾中,有的撑篙,有的垂钓,很快又都被巨船甩在后头。拐过夔门滩的急弯,上游几条支流在此汇聚成更广阔的的江面。江上一只小舟和巨船遥遥相望。那小舟是从渔夫手中借来,看着并不起眼。突然一阵水波荡漾,一个少年浮上水面,一把在舟边抓牢,往上爬。“什么也没有。”邱处方一边说一边抹了把脸。“早说不会有了,又不是三岁孩子,还信什么绿毛水鬼。”邱月桥别过头不去看光着身子的邱处方,把他的衣服丢给他。“我这一身湿哒哒的,等会再穿。”邱处方把衣服扔一边,往舟边一站,让河风吹干身子。“真不要脸,我再也不跟你们出来了。”邱月桥瞪了一眼邱处方的后背,一回头又把眼里的余威送给了棚子下面的东方雄和林泰。那两个人也是一副下水泡过的样子,草草地披着衣服,正凑在一起端着本传奇小说看得入神。“好像不对,书上说要子三刻,江上阴气最盛的时候,绿毛水鬼才会出来。”东方雄煞有介事地说,还把这一段指给林泰看。“这也没说是桂江哪段水路上,范围太大了。”邱月桥看两人完全不理会自己,带着愠色踢了踢东方雄,让他让出道来,便到船尾去坐着了。“她怎么了?今天出来到现在都是这样。”东方雄放下传奇小说,同时一阵凉风灌进棚子,东方雄不由打了个喷嚏。“我爹快和刘继云谈好了,月桥许给刘晟。”邱处方若无其事地进棚里坐下。“你家到底入伙炎华楼了没有?”东方雄接着问,林泰还在一旁研究绿毛水鬼出没的习性。“不好说,厢房和练武场都分给我们了,但是爹他说没有刘掌门的授意就不能招收弟子,也就是差这最后一步。”“那月桥姐姐她的意思?”“能有什么意思?月桥要报邱伯伯的养育之恩,刘晟又是名门大少爷,门当户对。就算刘晟是个小人,也不是什么顶大的事了。”林泰突然放下传奇小说,同时捅了捅东方雄,朝船尾一努嘴示意他少问。邱处方一言不发,打开预先备好的包袱,把月桥准备的糯米团子往嘴里塞,也扔给两个兄弟。“如果婚事成了,天划派入了炎华楼,以后邱大哥和刘晟就是兄弟。”林泰接着说,东方雄差点把糯米团子喷出来。“这也是老天作弄人啊。”林泰东方雄都看向邱处方,发现他若无其事。“妈的,我就气没跟刘晟比一回枪,要是月桥许给她,依着她的性子肯定要我跟那个王八蛋修好,以后怕也难比得成了。”邱处方把最后一个糯米团子塞进嘴里,东方雄和林泰尴尬地相互看了一眼。平乐城的习武世家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年轻人很多。几个月前,炎华楼刘家的长子刘晟是其中的佼佼者。家族势大,自己又是炎枪八式的继承人,刘晟在同龄和更小一些的少年中收了很多狗腿,每次邱处方和他过不去最后都落得一身青紫。但现在,平乐派的长公子孟凭舟风头盖过了刘晟。上个月平乐派掌门为儿子行冠礼,大邀武行宾客,宴后孟凭舟向父亲请求演示他苦练海蚀拳的成果,实则是早有准备地展示平乐派武学,有对在座列派示威的意思。之后包括邱处方在内的十余个少年都下场挑战孟凭舟,没有一个人能挨过二十招。自那以后,孟凭舟就成了平乐最响当当的少侠,坊间的女眷对刘晟的议论也少了许多。即便如此,邱处方还是视刘晟为宿敌,东方雄有时感觉,如果刘晟突然横死,与刘晟比枪一事他大概就要郁结一辈子了。“他身边有六家的青年弟子,你家连一个弟子都还没收进来,再打多少次大哥你也不敌。”林泰不给邱处方面子。“你们两个就够了,刘晟身边二三十个人,基本都是草包。我早想过,只要有两个人帮我守住后背,我能灭了刘晟那一帮狗腿。”东方雄不想听邱处方推演他的打架布置,于是把衣服都穿好,来到了船尾。隔着雾气,一艘大船正朝这边驶来。因为小舟也在顺水飘动,从船尾看并不觉得大船来势汹汹。远远地,东方雄看着雾气中的那些帆影,又看看用脚丫划着江水的邱月桥,突然不知道自己干嘛跑到船尾来。“你……”“别安慰我,这是邱家的事情,轮不到师兄的异姓兄弟来管。”月桥轻轻踢着江面,如果她不开口,东方雄还看不出她确实在恼火这桩婚事。“刘晟其实没有那么讨厌,除了和邱大哥过不去,也没有什么大的劣迹。”东方雄说着也在船尾坐下来,月桥没有看他,她远远地望着那艘大船。“那只是因为他生在大家,凡事都有家仆和师兄做主,真正需要他自己管事的也就是这些同年纪的师弟。邱师兄不肯低头他就整了他这么久,确实是个小人。”“你今天跟我们出来是为了气他吧?”“那又怎么样?师傅要为我谈婚论嫁,我趁着没谈成多陪陪师兄,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月桥不屑地说,东方雄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到了这时候还冒出说教月桥不要闹别扭的想法。邱处方教他,拜了兄弟就应该丢掉什么礼法纲常,凡事兄弟一起担着。但是东方雄常常做不好,三兄弟一起赖账,一起偷酒,一起打完架跑路的时候,他老是落在后面。倒不是他怕,而是他常常觉得这样不对。现在明摆着月桥要嫁给他们的死对头刘晟了,他居然还能想到这样闹腾有违四德。东方雄有点为自己害臊。“而且我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他没拦我。”月桥的声音低了一些,这些话她不想让邱处方听到,虽然他都明白。“他大概觉得如果能让我高兴,这一点退让他是不在乎的。如果我真的嫁了,以后邱师兄就能和刘家修好,我们也能在炎华楼呆得安稳。”“我听过你以前的事,等你成了婚,大概和邱大哥见面会有不便,我可以时常帮你带带话什么的。”话出口东方雄觉得已经很难堪了,江上的凉风都挡不住他的脸发烫。月桥以前是三生会的眷属,从那边出走到江上卖苦力,这种经历光是听听东方雄也咋舌,怎么能轮到他来评说?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月桥要嫁了,林泰只顾分析利害,邱处方更是装没看见,东方雄觉得月桥总不该孤零零地嫁出去。月桥瞟了东方雄一眼,觉得再冷言冷语也没意思。等到过了门,大概有的是机会和刘晟唇枪舌剑。“说的好听,刘晟连师兄也不让我见,倒能见你和林泰?还当着和现在一样,没规没矩的。你随口说说以为能让我好过一点,都是嘴上慈悲。我和师兄都是明白以后走哪条路的人,所以互不相问,只有你最小孩子脾气,大惊小怪的。”月桥语气和缓地说,东方雄再没什么话茬好接了,只能看远处的船,大船毕竟乘风,这一阵已经接近了不少。“三生会是什么样的?”“很荒唐的一群人,把会里所有其他人视作兄弟姐妹,想这样,江湖上那一套利害关联对他们就行不通了。我爹也是其中一个。”月桥想了想,皱了皱眉。“但是要和平乐的这些人照比,又是很招人敬重的一群人。说一不二,江山共谋,那批人来管理平乐的话,平乐是不会有这么多门派的。”东方雄没有完全听懂,但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束闲聊的节点,就不再开口。江上的帆影由远及近是个漫长的过程,但一旦接近了,那船便以极快的速度变大。刚才还是远处的一个墨点,转眼间陡然如山般高了。东方雄抬头望着光滑的船壳,龙骨破水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除了绘有奔马的大帆,船的两侧还有整齐如同浇筑成的桨孔,一旦遭遇无风,数十对长逾两丈的宽板就会像千足虫的腕足一样,踏水而行。“好大的船。”月桥站了起来,东方雄以前很少来江边,对船的大小没什么概念。月桥之前在江边做工,像这么大的船也只是听说过,只有皇室出游,或者河商舰队的头船才有这等气派。“你们都出来看,好大的船。”在月桥的催促下,林泰和邱处方也踏上船尾,这时巨船已经驶过一截,哗哗地劈开水面向前扑去,将小舟甩在背后。“要是有这么大一艘船,我就不当什么掌门了,出海做将军去。”邱处方衣服还没穿好,大大咧咧地靠着棚子。“胡说八道,这是战船么?没有炮孔也没有撞角,这是行商的楼船,商人的事你做得来么?”月桥看不上似得瞥了邱处方一眼。林泰没有说话,他也很受震撼,但是这种震撼更多地是一种让他想要侧目的伤感,虽然他也很喜欢这船劈水而前的样子,但他开的这么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小舟在大船掀起的浪头里颠簸起伏。舟上的四人都赶忙扶着东西不至掉落水中。这颠簸让林泰找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大概只能是遥望大船破浪的这支小舟吧。东方雄则不是特别兴奋,他还想着刚才月桥的话。别人能理所当然地振奋,大概都是因为明白自己未来的路。爹爹从没有对东方雄说过往后的打算,等他出关,自己会何去何从呢?这时,大船船头上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一身赤红,在四合的暮色中十分惹眼。虽然远远地看不清面貌,但此情此景都让人愿意相信,那个背影之后是一个绝色美人。邱处方敲了两下棚顶,长啸一声,对着大船唱起了号子。月桥一阵脸红,这号子是她在江边做工时,那帮赤膊拉纤的纤夫唱的。她不知道邱处方什么时候学了去,号子口齿不清,词不达意,只是气势颇足,回响在山间。不知是不是船上几人的错觉,那个赤红的女人也放佛看向小舟一眼。这一时间,晚霞也刺穿了丛云,泄下一柱一柱的辉光。几个少年都沉浸在号子与巨船的呼应中,没人注意到在巨船的船尾,伴随着几声水响,一摊湮散的血色在江上散开。时代便是如此摧枯拉朽地行进,它激发下一辈的豪侠引吭高歌,也让暮年的霸主们噤若寒蝉。不成调的歌声渐渐被大船甩开,现在还不到他们登台的时候。少年们目送那轰轰的破水巨兽向激流的方向奔去,眼底各自烧起不同色彩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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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十二,经过昨日的豪雨,炎华楼里的小院都是一副风摧残绿的景象。湿漉漉的落叶积了一地,踩上去叽叽地响。邱煜照后背负着枪,一手提在身前。他沿着院子往一侧踏着圈小步挪动,这时一个颇具礼数意味的起手式,如果放在实战中,采用这种姿势是极大的失误。对方发起突进时长枪不能运到身前,就会失去枪身带来的安全距离。然而此刻在他对面,踏着同样步法的是邱处方。邱处方将枪抵在自己的腰际,重心压低的姿势足以控制向各个方向射出的攒刺。邱煜照常常斥责儿子肌肉绷得太紧,重心压得太过,如果不能很快找到机会刺出这一枪,他选择的姿态会耗空他的力气。但之后邱煜照试过故意在试手中拖延时间,发现儿子控枪一刻时之后依然能刺出稳健的攒刺,他便不再提及此事。双方的走步都没有破绽,邱煜照于是慢慢把长枪运到身前,他总是忍不住先进攻的那个。自从教授儿子枪术以来,邱处方控枪的动作在他眼里越来越像条蛰伏草丛的蛇,让他心生厌恶,再好兴致的试手最后也成了他强硬进攻的戏码。从背负到划地的变化用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从点地到猛然抬头攒刺就只用了一瞬。砰,长枪在邱处方手中化成一道铁影,撞开父亲的攒刺之后迅速回到正位。枪与枪的比试都是如此,一方先攒刺另一方选择格挡,交击之后谁的枪先回到正位,谁就能刺出致命的下一枪。邱处方的枪先摆正了枪尖,把枪刃定定地推了出去,咬向邱煜照肩头。在所有的枪术里,很少见收不回的刺枪。枪刃刺透人体,哪怕是锁甲也不需要多大力气。多数的攒刺都留有变招和中断的余地,多数枪术的思维也是把枪身的长度优势分解成多个小段来利用,以复数形式的攒刺逐步卸去对方守势,逼到对方无可闪避或失去平衡时,轻轻一刺就能造成致命伤。非常少见能贯透铠甲的攒刺,因为那样的一枪需要持枪者用尽枪身的长度和全部力气,那时持枪者会飞速接近敌人,长枪如同化为短剑,只是所有长度都转化成了力量。邱处方推出的就是这样一枪,枪头那道银光因为陡然提速而扭曲。枪尖移动之后,他的小臂,上臂,腰腹,小腿,所有力量就加了上去,银光在空中扯出一道令人心悸的折线,这是能带走一条手臂的攒刺。邱煜照感到铁的重量压在他胸口让他无法呼吸。他不是第一次在儿子的攒刺面前有这种感觉了。从很早开始这对父子试手就用上了真枪,从那以后他们就一直在枪尖上跳舞。邱煜照猛地一提,用枪尾撞上儿子的枪刃。那枪尾似乎马上就会被削断,然后邱煜照血溅当场。但并没有,邱处方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攒刺失去了控制。父亲提枪时枪尾撞在枪刃下方两寸的位置,最大限度改变了攒刺的方向,又避免了枪尾被削断。那一瞬间父亲的手转移到了长枪中端,这个握法在进攻上不便于发力,在防御时却能最快地变化枪身上力的方向。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邱煜照的枪像鞭子一样黏住了邱处方的枪,带偏了它突刺的方向。这时邱处方的双手都已经握在枪尾,偏离目标的枪身整个成了累赘。而邱煜照从长枪中段轻松地旋转枪身,摆正枪尖的同时,手掌也从中段回到了末端。长枪再次从点地窜起,力道不轻不重,枪尖稳而快。这才是天划枪一直倡导的刺法,在邱煜照眼里,如果儿子败在这一枪上,也就是败给了自己暴烈的心性。但邱处方趁刚才父亲旋枪时,把自己的枪踢了起来,同时身体后仰下沉,拉开和父亲距离,又握住踢起的枪身撩开了父亲的攒刺。接着他调转枪尾扫向邱煜照下盘,这一段反击是邱煜照没有想到的,他小跳避开枪尾之后,旋身运枪,把身体调整到可以推出完美回身刺的状态。唯一不足是他背身瞬间看不到邱处方的动作,因此下一枪将决定一切。邱处方在空中打了个旋卸掉身体仰倒的趋势,重心回正之后他看也不看,抽枪,推刺,甚至没有瞥一眼枪尖所指的方向。猛抽猛推擦破了他手心的皮和茧,邱处方甚至没有注意到。破空声戛然而止后,邱处方觉得头晕眼花,他定定地看了看,父亲的枪尖停在自己咽喉下方。而自己的枪尖则停在父亲胸前寸余处。邱煜照这才感觉到,一缕冷汗从额头流了下来。按照规定,这场是他输了。人咽喉被刺本能都会后仰。多年来邱处方已经练成了回身刺直取咽喉的技巧,如果骗得对方后仰,他就能通过平衡上的优势确保扎中这一枪。但是邱处方面对父亲的攒刺,半步也没有退,稳稳地把自己最后一枪刺了出去。这样一来情况就发生了反转。身子粗,脖子细,刺胸口距离更短,目标更大,几乎没有躲避空间。现在两人的枪几乎同时停在对方要害处,但邱煜照比儿子高,用的枪更长,如果是和长到自己这般年纪的儿子试手,刚才那枪已经先要了他的命。“可以了可以了,爷俩又练上了,真不知道三天两头的练真枪有什么意思。”邱煜照的妻子一直在旁观看,看到分了胜负,便上前拉开两人。小院里的杀气随即被驱散,邱家父子的鞋在积水的落叶上踏了半天也都湿了,两人面面相觑。“进屋把鞋换了,完了来帮我把院子里的落叶都打扫干净,也不知道把院子拾掇拾掇就开始练。还有我说,你们非得用真枪么?我在一边看,可是上不来气了。”女人的语气柔和,假装气恼中又带着对儿子枪术进步的欣喜,邱处方笑呵呵地上前。“娘,等会我来帮你打扫,你进屋休息吧。”“方儿,把你的手伸出来。”邱煜照眉头还没有舒展,邱处方愣了愣,伸手出来。邱母随即啊了一声,运枪的那只手刚才急抽急推,已经擦烂了。“真是不知道爱惜,等我去拿药。”邱母气鼓鼓地走开了,邱煜照叹了口气,在儿子头顶摩挲了一把,就算再不喜欢他的枪风,毕竟是个争气的孩子。“练得不错,你攒刺失手的那一招,把枪当棍来使,应对的很漂亮。”“谢父亲夸奖,您刚才握枪中段运枪的那一手,还没教过我。”“这是天划枪的第三式,接着要教你的就是这一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掌握这一式,往后我再用第四式和你试手。”“等我学成十二式爹再和我比试,我若再赢了,爹一定要允我去挑战刘晟。”邱处方说得兴冲冲,邱煜照脸上的喜色却褪去大半。“方儿,你为什么非要咬死这件事不放?”“是刘晟咬死我不放,往常他处处为难奚落于我,我无可奈何。今后我是天划枪的嫡传弟子,要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赢他一回,我们在炎华楼怎么服众?”邱煜照心里窜起了一股无名火,抬手便给了儿子一巴掌。“荒谬!服众服众,你一个学艺未精的娃娃,胃口倒这般大了!刘掌门允我们练武场收徒,是为了你个逆子专门挑唆闹事,让我两家不合的么?”邱处方挨了打,没有马上开口,邱煜照于是冷静下来,儿子用等待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在等什么?等他意识到自己发火是因为和儿子担心着同样的事情?还是等他想起来刘家虽然借给他练武场,却没有允许他在炎华楼立门收徒?“我就当爹你不知道,现在告诉爹一声。刘晟私底下到处污蔑邱家祖宗,说天划派是偷师的杂种,说天划枪就是偷学炎枪皮毛,画虎不成的玩意。他在外面大放厥词,我们一时可以不管,难道一直视而不见?我不用枪杀杀他的锐气,外人还以为邱家都是孬种。”邱煜照愣了一阵,巴掌又聚过了头顶,但打下去又能怎么样呢?儿子的话句句戳他痛处,先前骂他卖了月桥也是,现在也是。倒搞得邱处方像那个隐忍做事的大人,他像那个一意孤行的孩子了。他终于慢慢把手垂了下去,随即一声喟叹,拂袖走远。“我不知道你学武以来喊打喊杀是随了谁,但我们受了刘家的大恩,你不思回报反倒跟刘公子胡搅蛮缠,太伤我心,把枪放回去,今天罚你打扫全院里外和所有厢房,好好思过吧。”邱煜照渐渐走远,在积水的落叶上踩出萧索的声音。他走远后,邱处方侧目看见母亲已经折返,刚才的话不知道邱母听见了多少。邱处方张嘴想解释,但邱母走上前来,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邱处方于是连枪带娘亲一起抱在怀里,这一刻,他收起了脸上一贯的傲气,终于露出一点儿子遭父亲训斥后低落的神情。 日过三竿,邱处方赶到酒家的时候,林泰和东方雄脸色阴沉,正在角落的桌边商议什么。邱处方到桌边坐下,林泰随即招呼小二补碗筷。“怎么又点茄子?说了我只有茄子和芋头不吃。”邱处方若无其事地拿了东方雄的筷子,就要夹菜。“你的手怎么了?”林泰一把抓住邱处方的手腕,那手掌上皮开肉绽,让人侧目。“练枪了。”“不是刘晟给你伤的?”“我就怕他不来!今天爹用天划枪第三式和我试手,我赢了。现在刘晟要是来找我的麻烦,看我不卸了他双手双脚。”邱处方花哨地夹了花生扔高再用嘴去接,林泰和东方雄交换了一下视线,邱处方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你们有事?”“既然你那边还好,我就说我这边了,你看到外面截江亭的人马了么?”东方雄指了指,邱处方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一个穿着黑氅的男人正靠着柜台询问。“那个是截江亭的人?”“错不了,昨天开始城里来了很多生面孔,带着截江亭的印信到处搜。”“陋巷那边他们也去过了,巷里大家说看那几个人样子就是杀过人的。”说到杀过人,三个少年脸上都有些色变,虽然整天和刀枪剑戟打交道,这三个人还都不熟悉出人命的场面。林泰可能稍微熟悉一些,但自从有了邱处方和东方雄接济,他的生活也稳定了许多,被人追命的日子是不再有了。“他们在找什么?”“一个三生会的干部,剑枭听过么?”东方雄压低声音说,邱处方顿时呆了,花生掉进他头发里。 “我们是三生会的眷属,我爹的名号叫剑枭,你应该听过吧?”东方雄摇摇头,周游儿叹了口气看肯窗外,此刻豪雨正酣,从头讲起似乎也无所谓。“我爹本来是个剑匠,我们住在乌鸦谷,爹爹的山庄建在半山腰,里面有几百个学徒,几十个师傅,都听我爹的。”“爹爹是最厉害的铸剑师,山庄每一年出炉上千把宝剑,其中最出名的都出自爹爹之手。每当剑坯出炉,爹爹会用两把剑坯互砍,折损的就扔下山去,完好的才能够格算是作品。时间长了,那山崖下面有几千几万把断剑,所以外人也把山庄叫做剑冢。我爹是剑冢的主人,慢慢的就被叫成剑枭了。”“后来爹带着我加入了三生会,三生会有三个大宗,分别是绝宗,扬宗,修宗。我爹由扬宗宗主慕容昊伯伯引荐,和会众定了一生之盟。扬宗的一生之盟是‘扬此生之浩义’,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后来乌鸦谷来常常来爹爹的朋友,有老有少,但都是些很好的人,爹爹一直在给这些人打造兵器。那段时间乌鸦谷常常昼夜赶工,但是爹爹他一直很高兴。”“可是,后来事情慢慢的不对了。一开始是三生会另外两宗的人马开始入谷求剑,我爹和慕容昊伯伯交情很好,另外两位宗主则是一面也没有见过的。于是爹爹拒绝了这些人,后来事情越闹越厉害,开始有人上门寻仇,爹爹的朋友也很少来了。”说到这周游儿似乎想起来什么,停下沉默了一阵。这一沉默就沉默了很久,东方雄忍不住提问题引导她接着讲。“你知道另外两宗的宗主是谁么?”“不知道,我听说一个是个特别厉害的剑客,另一个是个很神秘的商人。”“不都是习武之人么?”“不是的,三生会里武行只占一半,还有一半,药师,商人,像爹爹这样的铁匠,还有朝廷里的官员也是有的。”“那慕容昊伯伯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爹爹说慕容伯伯剑法盖世,但是我没见过慕容伯伯用剑,他很会泡茶,也很会弹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另外两位宗主就不是这样了,听说其中一个宗主杀了很多人,常年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还有一位宗主从来不现身,连慕容伯伯也说很少见得到他。”这倒是有很意思,父亲闭关之前平乐的坊间也偶有关于三生会的传言,大抵都是讲一帮武夫密谋造反,被朝廷镇压的故事。东方雄那时候就不太听得懂什么叫谋反被镇压,不过听周游儿的讲解,大概是武林中人和朝廷里的人合谋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听你的意思,三个宗之间并不和睦?”“三个宗之间的事我也见得很少,只能说很微妙。我知道三个宗的一生之盟内容是不一样的,所以做的事肯定也不一样。但是后来的麻烦,还不是出在这三个宗之间。”周游儿脸色沉了下去,放佛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东方雄心里大概明白了,之后三生会遭到清剿,她和剑枭作为三生会的眷属肯定脱不了干系。“你们从家里被赶出来了么?”“那倒没有,乌鸦谷地势奇险,密林环绕,山路险阻。如果没有谷内的人带路,就是朝廷派兵来也不能轻易进来。倒是后来父亲听说三生会在帝都出了事,带着很多门众急匆匆赶过去找慕容伯伯,后来的事很乱我也讲不清,但是我们一直没有见到慕容伯伯,倒是一路上被截江亭的一伙人追杀。爹爹的门众死了一些,剩下的也都走散了。我们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打听到,慕容伯伯现在藏在平乐城附近避难,爹爹就带我赶了过来。”“你爹身上的伤很新,是不是在进城之前和截江亭的人碰上了?”周游儿面露难色,这大概才是最核心的问题,东方雄突然也有些紧张,把窗户都关了起来。再回到床边时,周游儿定定地看着昏迷的剑枭,放佛在下定决心。 东方雄讲完之后口干舌燥,林泰又给他叫了一壶茶水。“怎么办?”“他们父女进城的方式很聪明,而且那天大雨,冲掉了很多痕迹。第一天截江亭找不到,往后应该危险不大。”“那就让他们一直躲着?”东方雄灌了口水,他在周游儿面前一直很平静,跟兄弟重述了一遍情况,倒越发觉得自己闯了大祸。邱处方耸耸肩,招呼店小二过来。“这我说不好,下面怎么走他们自己未必没有打算。小二,把这盘茄子撤了,来一个鱼香肉丝,一个芦花鸡,一个鱼片汤。”邱处方说的很随意,东方雄有点懵了,他万没有想到邱处方对这么大的事燃不起兴趣。“我们不一起帮他们想想办法么?”东方雄问完之后,邱处方夹了一筷子菜吃,又想了想才开口。“这个事,我们怕是有点管不过来。”邱处方直视着东方雄,想把自己的那份谨慎传达给他。“你能这么主动帮他们想办法,那个女孩想必不是凡胎。但是三弟,之前截江亭请平乐武坛泰斗去默写本派武功心法,连炎华楼和平乐派掌门都去了,他们现在吃人不吐骨头。”邱处方左右瞟了一眼,好在坐在角落,谈话内容稍有敏感也不会马上招来有心的听众。“还不到我们能管这件事的时候。”东方雄想了想,大哥说的也对。来之前他一厢情愿觉得邱处方肯定会一马当先要帮周游儿去和截江亭的人拼了,现在想想,以前邱处方虽然冲动,但他做的事,要么是为了邱家在炎华楼的位置,要么是为了他的两个兄弟,不相干的事情他是不至于脑一热就冲上去的。“你倒不用这么着急,女孩她爹这两天要是能下地了,说不定哪天天亮他们就没了,用不着你想。”林泰拍了拍东方雄的肩膀。这倒也是,如果一觉醒来剑枭已经带着女孩消失了,是最不惹麻烦的结局。但是他们之后被抓住,剑枭被斩首示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为这对落难父女做得不够而感到难过呢?“对了大哥,你的冠礼是不是快了。”东方雄叹了口气,想换个话题。“是快了,你要是不犯糊涂,活到下个月初三,我请你们两个上醉生楼喝酒。”东方雄脸红了一下,在他认识里,醉生楼是平乐最负盛名,也最不正经的场子。“行了,赶紧吃吧,吃完陪三弟去把他院里的号子逮了,免得搅得他觉也不能睡。”这时邱处方要的菜上了上来,同时柜台那边的黑氅男人看向了三兄弟这个方向。林泰一手一个把东方雄和邱处方的头按下来埋头吃菜,此后三个人都没有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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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十三,截江亭控制平乐的这段时间,要让徒子徒孙辈的人来评说,是一段非常平静且有趣的时光。门派之间的冲突大为减少,有趣的坊间传闻日日更新,醉生楼上常有个红衣魅影供人遐想。这和后世传闻中截江亭的恐怖极为不同,只有当事人能品味这种微妙的江湖氛围。而这里的“当事人”主要是指平乐各大派的掌门,自从桂江行船一事后,截江亭频频召集各派掌门在醉生楼会面,商议之事从合办产业到追捕三生会余孽不一而足。每次议事后的酒宴,觥筹交错间弥漫着笑语欢声,也弥漫着胁迫和屈辱。修利元年,三月十五日。一场大雨过后,刚刚为儿子办完冠礼的平乐派掌门孟如昆被召集到醉生楼参加“议事”。返回后孟掌门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一夜没有外出。第二日早晨其妻入室查看,发现孟掌门已经悬梁自尽。此后几日平乐一直阴雨连绵,孟掌门的丧事便在携风伴雨的阴天草草办了。前来吊唁的各派掌门,各武馆师长对孟掌门寻短见的原因心照不宣。在棺椁入土,尘埃落定之后,掌门们又都收到了从醉生楼发来的“议事请帖”,此时此刻面对街头未扫净的纸钱,和天上沉甸甸厚墩墩的乌云,掌门们唯有诓家人自己外出会友,黯淡出门,纷纷往醉生楼的方向去了。这段时间,一种怪病在平乐武坛高层中流行起来,梦中坠入江水溺毙,惊醒之后对所梦之事讳莫如深,自此以后终身忌惮乘船涉水,甚至举家北迁远离桂江者,不在少数。 周游儿靠着窗看着邱处方和林泰在墙角窃窃私语,她知道他们在讨论她和爹爹的事,已经好多天了。住进东方雄家院子之后,她一次也没有出过门,听说外面有个了不起的掌门上吊自杀了,那几天隔着院墙都能看到飞散的纸钱。正逢天气也不好,阴风阵阵,好多纸钱被吹过了院墙飘进来,周游儿觉得晦气至极,全部拣在一块趁夜里又扔了出去。爹爹醒过来就用了七天,这期间东方雄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来了家里。一开始周游儿很害怕东方雄会带人来把自己杀掉把爹爹绑走,但想想如果他要杀见面那天就杀了。好在他们只是商量,对这对父女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剑枭醒来之后,东方雄也没有多问一句,每日粥菜姜汤不断,好像把剑枭当成了家中老人。只是东方雄告诉周游儿她不能外出,甚至不能靠近院门,周游儿就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找她们父女找得天翻地覆了。剑枭醒来之后心情一直很不好,有时甚至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他发脾气的时候坐在床上,让游儿把所有门窗都关死,拄着头像变成石头一样,几个时辰一声不吭,这时候周游儿连呼吸都要小心,万一弄出一点大动静,爹爹就会缓缓地转过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好像爹爹忘记了自己是她女儿,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为人,就像老虎告诉小老鼠我已经注意到了你。只要再动一动,老虎就会扑杀过来。在乌鸦谷的时候,爹爹只有损毁了心爱的剑胚才会发这种脾气。“游儿。”“爹?”死静的屋子让周游儿觉得无聊,但是爹爹的声音那么冷,听见了又叫人害怕。“等他那两个朋友走了,去探探口风,看看他想拿咱们怎么办。”“好嘞。”这两句对话结束,剑枭又变回了石头。周游儿有点不甘心,她害怕父亲真的憋出毛病来,好不容易开口了,她决定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一直找不到慕容伯伯,我们要在这里躲多久?”“那先打探消息,看宗主是转移去了别处,还是怎的。”“慕容伯伯他会不会有事?”这句话像针一样扎疼了剑枭,他眉头猛地一抖,那刹那周游儿做好了挨上一耳光的准备。但剑枭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还看向窗外,如同看向想象中的某个画面。“如果宗主也遭遇不测,那躲与不躲便也无所谓了。”“那爹爹也会像叔叔他们一样么?不要啊,爹你答应了要看着我成亲给你抱孙子,还说婚宴在乌鸦谷办的。”周游儿看到了父亲眼中自暴自弃的神色,她不由地担忧,除了撒娇也没有别的办法让父亲振作。“乌鸦谷么……现在的时节定是不行。”剑枭沉吟了一阵。“露重雾沉,寒气太重了。喜事当在秋天办,那时山悬铃的叶子都黄了,谷里的风光应当不错。”“对对,院子里的女贞也开过花了,把剑炉的大厅收拾出来,办喜事又风光又好闻。”周游儿坐上了床边,想用自己的情绪感染父亲。“女贞……那些树自我们走后无人懂得照料,应该挨不到那个时候。”“无所谓,等我们回去把树都拔了,以后改种合欢,等到我成亲的时候合欢怎么也有六七尺高了,爹你不是说剑炉周围太绿,生机显现太少,养不出剑的灵性么?以后我们种合欢,绒仙树,黄鹅掌,路上我们在长沂,巴丘看见的那种赤尾狐,梨花猫,爹你答应了买回去给我养的。”周游儿像以前一样挽上了剑枭的脖子,那笑颜让知道她们处境的人看见该说她没心没肺了。她想就算为了乌鸦谷,为了院子里那些乔木,爹爹不至于甘心死在外面吧?一开始,剑枭脸上的寒气松动了一些,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女儿一眼,眼神疲惫又松弛。周游儿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她几乎真心开心地要笑开了。只要剑枭拍拍她的头,不管是应允一定会给她买还是数落她贪玩,只要他开口,平乐城里最灿烂的一副笑颜就会在这里绽放。但是他没有,剑枭脸上的笑容快速的褪了下去,就像站岗的哨兵被路过的孩童逗笑,但一瞬过后,哨兵又回到对任务虚无地凝视当中,剑枭又像石头般地冷了下去。那冷意不止改变了他的表情、体态,甚至散发出寒铁样的气息,周游儿一下子觉得床上凉得扎人,坐不住跳了下来。到底哪不对?周游儿茫然地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剑炉周围山色单调,生机略欠灵气不足,这是慕容伯伯对爹爹说的。想到这周游儿不禁想发火,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就为了这一点小错爹爹就又变回了石头,她直想把爹爹扔在床上,让他一个人慢慢做石头好了。但话还没到嘴边周游儿已经心软了,于是她小声开口。“爹,我看东方少侠那两个朋友要走了,我出去探口风了,你不舒服就叫我。”剑枭连最细微的反应也没有,周游儿退出房间时真想把门摔上,看爹是不是聋了还能不能听见,但她还是委屈地轻轻关了门。出门之后,她心里觉得自己只剩下一个希望。 “戒备完全没有松懈?”“恰恰相反,戒备日盛一日,要我说,挨家挨户搜也不是不可能。”邱处方的脸色说明他没有开玩笑。“怎么可能让他们挨家挨户搜,衙门没人管?”“不需要通过衙门,他们换身衣服佯作常人,随便扔点东西进来,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扔,就说年轻人在外面打闹,无心把重要东西扔进院子里了,便能要你开门。”林泰倒不像邱处方那么紧张,但是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看院门和墙头。“如果不开呢?”“那就会进入他们的重点监视名单,到时候别说我们不能到你这来,你也别想出门。只要你一走,截江亭的人就会翻墙进来,你这院子一无暗室二无夹层,池塘又这么浅,根本藏不住人,他们一进来就全完了。”林泰过去干过帮人追债的伙计,盯梢堵人的事知道一些。他努力想用表情让东方雄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但东方雄的眼神就好像在说“那我就不出门,他们能拿我怎么样”。“那我就……”“你别想不出门,家里的米还有多少?盐还有多少?你昨天买了苏木和马鞭草回来,家里没人伤血气买这个干什么?要是有人监视他们已经知道剑枭在哪了。”“马鞭草和苏木是你帮我买的啊。”“我这是跟你打比方!”林泰有点急了,他简直想上手掐住东方雄的脖子摇晃他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两个兄弟苦着脸,东方雄一点也紧张不起来,他后悔告诉了邱处方和林泰这件事,现在徒然让他们分担了风险。有时候他也在想总不能一直藏到父亲出关回来,但是每次看到周游儿,他又觉得对所有这些危险啊、监视啊都没有实感了。在剑枭昏迷的几天里,他每天练剑周游儿都在一边看,以前除了父亲从没有人看过自己练剑,后来邱处方经常跑来看,现在又多了周游儿一个。和前两个人不同,周游儿在一边看的时候静静的,有几次他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她的视线已经转移向院子里的一只蝴蝶,有时候她又确实很专注地在看他。最后两天东方雄明白了,那是无聊的眼神,她看他练剑是想让他陪自己玩,但又不好意思打扰。于是最后两天东方雄早早就不练了,陪周游儿聊聊天,如此他竟然觉得快乐。“不管怎么样,继续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就在这两天,我们要想个办法把他们转移到我家去。”邱处方说的若无其事。“你不劝我别蹚这趟浑水么?”“你都已经蹚了,那就应该让你担的风险得到回报,这地方藏不住人,剑枭也知道这里藏不住,所以要到我家才能谈条件。”东方雄哑然,他和两个兄弟在一起常常像这样,突然他就跟不上兄弟们的思路了。“剑枭醒了之后,他们什么也没跟你说么?”林泰看了看剑枭休息的厢房问。“没有,本来连身份也不想告诉我,是周游儿说漏嘴的,怎么了?”“没事,我总觉得他们也应该有些事要找你商量才对。”之后三兄弟沉默了一会,东方雄突然注意到天气非常阴冷。自从平乐派掌门自缢之后,平乐城里刚刚显露不久的春意又藏了起来,现在天气湿冷,很多北方来的武师都减少了外出活动。“邱大哥,刘晟上门提亲是不是这几天?”邱处方的脸色陡变,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阴阴的,如果是这两天提亲,很容易赶上雨水。刘家人大概会赶在雨过天晴那一天上门。那即是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是,那一天你们要跟我来。”东方雄毫不犹豫地点头,林泰也无奈地点点头。这是他们筹划的另一件事,邱处方叹了口气,好像这事给他的压力比在截江亭的搜捕下藏人更大似的。“我们该走了,你自己小心。”林泰一直在六神院门和墙头,现在露出些许倦态。“你该赶在这两天去看看你娘啊,两件事都险着呢。”“别开玩笑!还没到时候。”东方雄有点急,唯有此事是他不想拿出来调笑的。好在邱处方今天没有多话的意思,点头作别之后便和林泰出去了,临到要走邱处方冲厢房那边点了点头。东方雄回头去什么也没看见,他刚才和周游儿碰上视线了么?没等他问,邱处方已经把门关上了。等东方雄栓上门,回头一看周游儿已经出来了,不知是谨慎还是怕人,邱处方和林泰在的时候,周游儿从不现身。“我们刚才什么也没说,随便聊了聊有人要上他家提亲,还有外面的戒备这两天松懈很多了,但是为防万一,你们还要过两天才能出门。”东方雄走上前,抢先一步开口。“你这么撒谎,就不怕我真信了,放松警惕跑出去玩被人抓走?”东方雄不好意思地笑笑,周游儿白了他一眼。“他们到底怎么说啊?”“都在为你们想办法,他们都是好人。”周游儿又白了东方雄一眼,她不怀疑眼前的人存心骗她。但是如果有人骗东方雄,他多半是被卖了也不会知道的。“你爹喝药了么?”“没有,我给倒了。他现在连水也难咽得下去,怎么能有心思喝药呢?再说,那么薄的药你也好意思端来给我爹喝?在乌鸦谷,剑炉后面的那片山上,我们是有药园子的,不管是山参还是何首乌,谷里入药用的都是一等一的新鲜草药,哪像你在破药店抓的那两把猪草。”东方雄又苦着脸笑了笑,周游儿才意识到自己把在爹爹那受的气撒在东方雄身上了。她马上不好意思地憋红了脸,欲言又止。“听你说的,乌鸦谷真是个好地方。”“当然了,要是我们回得去,往后你可以来做客。”东方雄点点头,随即走到院子,抄起架子上的重剑。“我该练剑了,你要看么?”“你傻啊?真以为你那破剑法有什么好看的?”东方雄还是笑一笑,兀自开始练了。要周游儿现在回屋里受爹爹的气她肯定是不肯的,于是她也只能没趣地坐了下来。东方雄练剑有时一连几个时辰,那时候他真是忘我,好像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周游儿问过他那天下那么大的雨为什么他还在院子里练剑,东方雄的回答是,他其实没有注意到雨势,给她开门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都淋透了。然而练得却是这么拙劣的剑法,周游儿傲气地看着东方雄运剑挥剑,觉得这大概就叫自娱自乐和习惯使然吧。东方雄练了一个时辰,停下来的时候晚霞像是憋在云团里的一撮火苗。他看向周游儿,之前这个时候她要么走神了,要么睡着了。今天她却定定地看着自己,脸色和遇到自己的那天一模一样。“你练完了?”她起身走上前。“怎么了?”“我想了想,有件事情需要帮我。”周游儿瞥了一眼厢房,紧张地说。“还有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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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十四,东方雄来到桂江边上的时候,刚过正午。码头上到处是挑着担子卖筒子菜和热饭的小贩。东方雄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江边草庐的位置,花二十文吃了点码头饭菜便又上路。等他到码头工人说的那个地方时,他发现那是个破磨坊。似乎之前靠着引水搭了水轮磨,现在墙已经倒了一面,内里也爬满了苔藓,周游儿所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地方。东方雄在磨坊附近绕了很久,终于碰到一个从江边的渔夫,又问了一个方向。之后东方雄一直沿着桂江走到天黑,在山毛榉林里越绕越深,什么也没有找着。而且随着他的深入,山毛榉的密度、高度都在提升,林中的湿气让人身上像爬了霜一样难受,每走几步都能听见野兔或鹿受惊逃走的蹄步声。东方雄确定这个方向上不会有人居住,他也不再相信问路,自己按照周游儿的描述摸索,在月亮都出来的时候,他才在一片乱石小径中找到了草庐。 “爹爹信不过你,但是已经不能等他痊愈了,你得替我们去找宗主,你肯么?” 东方雄脑子里回荡着周游儿的声音,三生会扬部宗主,独步江湖的百剑首慕容昊,就住在这个草庐里养伤。东方雄在乱石小路上踟蹰不前,月亮升起来了,白净的光打在山毛榉林子里,江边一片蛙声。确实是个地净物秀的好地方,挑中这个地方,需要耐得住终日只见江水和野兔的寂寞,还要受得了湿寒和江风。想到这些,还没敲门,东方雄已经觉得慕容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了。风出江月白,山入云天高。东方雄走到草庐门口,如果慕容先生真是那等高人,会不会已经听见自己的脚步了?这时东方雄庆幸自己还不是成人,不然以自己薄劣的剑法,真不知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位宗师。现在有点晚,但是自己来由充分,不算失礼。再者东方雄知道自己这么晚回去如果没见到慕容先生,周游儿会很失望。于是东方雄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许久没有动静,东方雄又扣了几次,里面才有了人下地,四处找灯火的声音。但那脚步凌乱虚浮,听起来不像什么高人。“谁?”“我替剑枭来找慕容宗主,我带着他的亲笔信。”亲笔信肯定是没有的,只有周游儿给的一只小木鱼。东方雄很担心带着这种信物上门找人,会引人猜想他掳去了剑枭父女,又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出了信物和宗主的下落。但周游儿一口咬定看到这信物就能和宗主相认,东方雄只能相信她了。门开了,一个瘦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有一瞬间东方雄感到一股英武的压力,觉得自己就快不由自主地作揖了。但转眼间那人把蜡烛往前递了递,东方雄随即看清了,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上去怎么也有五六十。和周游儿的描述不符。“小兄弟,你找谁?”老者的声音很温和。“打扰您了,这里您一个人住么?”“是。”这个答案让东方雄懵了一下。“一直是您住的?之前还有别人在这里住过么?”“之前和我家主人住在一起,一直到一个月之前,我家主人外出未归,就一直下落不明了。”“那这么说……您和您主人都是从北方逃过来的么?”老者的回答实在让东方雄心里大起大落,老者睡眼惺忪,但十分耐心,此刻更是咧嘴笑了,丝毫没有怪罪东方雄打搅的意思。“小兄弟,我是本地人呐。”这时东方雄才注意到,老者讲话带着桂江人的口音,比平乐口音淡一些,但还区别得出。“我家主人是北边来的,他找到这个地方,我本来是山上的采药人,主人雇了我照料他生活起居,平日他需要什么,我去帮他料理,他是不出门的。”“您知道他去哪了么?”“不知道,他之前从不外出,突然有天我回来这,他就不见了。现在我一直在这等着,正好这个草庐比我之前住的地方强不少。”东方雄愣住了,这样的结局是他没有想到的。把这样的消息带回去,周游儿和剑枭最后的希望也会断绝。“小兄弟,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么?”东方雄摇摇头。“没事,打扰您了。”“看来你是来找我家主人的,你可以留下名字,等他回来我告诉他有人来找过。”东方雄犹豫了一下,留下姓名是很冒险的,他选择把木鱼留了下来。“请您把这个交给您家主人就好,我还会再来的。”“这是个小女孩的发饰啊。”老者把木鱼放在掌心,用烛火凑近打量。“你刚才说你替人来敲门,为什么那人要让小兄弟你代劳呢?莫非她是个比你还小的女孩?”“不是的,他们只是……落难了。”“落难?”“他们行动不便,也不能在本地逗留太久,所以如果您家主人回来了,请一定设法留住他别让他再离开,我会再来找您的。”老者点了点头,同时脸上露出倦色,东方雄犹豫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什么还能做的了。江风阵阵从江上刮来,山脚的树海受风扬起了波浪。 十五,“师傅,师兄好像还没有回来。”邱月桥刚从邱处方的房间过来,眼下屋里桌椅已经备齐,菜也都摆好了。邱煜照甚至给自己烫了一壶酒,这是不多见的。不过邱处方的那张椅子空着,也就意味着没人陪邱煜照喝酒了。邱煜照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月桥坐下。这时月桥注意到,赵刚不在,师傅打发了大师兄走,看来是有家事要聊了。“月桥,近日刘晟天天差人送你礼物,都送了些什么,你可还喜欢?”“前几日还是胭脂齿梳之类,我没有打扮的习惯,都还回去了。近两日送的都是首饰,太贵重,我也托人还给他了。”“我们已经住在炎华楼里了,便和刘晟他们家隔阂不远,你便是收了也没大碍,不算你乱了礼数。”“是,不过月桥随师傅习武,也是有行走江湖的志向,他尽送些大小姐的玩物,我也确实是用不上。”“那倒也是。”月桥的回答似乎提醒了邱煜照什么事情,他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对月桥笑了笑,示意她吃饭。于是一时间屋里极其安静,只有碗筷相碰的细微声响。其实邱煜照今天倒特别希望儿子在场,邱处方肯定会大唱反调,自己便可以借骂他的机会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眼下他不在,事情反而困难许多。邱煜照告诉自己,自己所作所为是权衡各方利弊之后最好的选择,能保邱家中兴之路少受颠簸,能保护月桥今后少吃苦,也能激励儿子,让他快一些长成能接任掌门的人才。但是即便有这些说辞,他依然觉得很难开口。邱煜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准备干了这杯。“师傅请慢。”邱煜照愣了下,月桥按下了他的酒杯,随即给自己斟满一杯。“好久不与师傅同聚一桌,月桥也有几句心里话想告诉师傅。我敬师傅一杯,下面的话若有不当,请师傅原谅我不胜酒力,胡言乱语了。”月桥说完就干了这一杯,邱煜照没来得及拦住她,月桥已经把第二杯倒上了。“这几年随您走了许多地方,江湖您带我见识过了。月桥本是无根之草,能有今日要先谢过师傅的养育之恩。”说完月桥又干了第二杯,邱煜照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动杯子。要说话两个人有一个喝酒便够了,一个人喝酒说话是为了壮胆,两个人都喝的烂醉那便什么也办不成。“跟您学天划派武功,且不说所学那一点皮毛几斤几两,只说其中我所得师兄师弟的照顾,师父师娘的指点,月桥便是感激不尽,就冲这个我再敬您一杯。”月桥喝掉第三杯,脸蛋红了一些,邱处方不知何时握起了拳头。他开始有些心疼了,醉色映衬下的月桥哪怕对他这个年纪的人而言也很吸引人,而对于邱处方刘晟那个年纪的人来说,他们哪懂得什么叫终生大事呢?不过是猴子争抢香蕉的较劲罢了。“师傅,您今天叫我来,有些话要嘱咐我吧?”“是。”“如果您要说的,和我想的一样,那便不说也罢了,刘家是平乐武坛大家,入刘家的门是大幸,也是报答师恩的机会,月桥已经想好了,您便可以替我去应付。”“刘掌门这两天就要上门提亲了,我不是你亲生父亲,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若是不愿意,我便代你回绝。如果刘掌门以天划派在炎华楼去留为要挟,这种险恶之地我们不呆也罢。”如果月桥真的拒绝了,那么他就会去回绝刘继云,这点志气邱煜照还是有的。但同时他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些话等于把责任抛给了那个女孩,她会为了门派和师恩选择逆来顺受么?“师傅大可不必,刘晟已经连送了这么些日礼物,想必对我也是真心。您便替我去说,现两情相悦,可以立下婚约,择良辰吉日行成亲大礼。我嫁了刘家,师兄他也会和刘晟修好了。”邱煜照心里想说,刘晟送了多少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啊。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点了点头同时松了口气。换谁在他的位置上也顾全不了所有人,邱煜照咬了咬牙举起杯来。“收养你是天划派的福分,这一杯祝你日后幸福。”喝完这杯,邱煜照起身了。“邱处方又不知道跑到哪闯祸去了,我去找找他,月桥你自己吃吧,别喝太多。”“师傅……”月桥刚开口,邱煜照把一只手搭在了她肩头。“下定了决心,就对自己狠一些,不要多说,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月桥点了点头,邱煜照随即往屋外走。“还有这两天,不要再和方儿见面了。”邱处方留下最后一句话,便走出屋外。 回到自己屋里,月桥做的第一件事是照镜子。这面镜子是师娘过年给的赏钱,邱处方帮她挑的礼物。她一直觉得邱处方只是个毛头孩子,但现在看来,他似乎真的属于一片更广阔的江湖。比她的广阔得多。之前刘晟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镜子,那是一面玉雕手镜,非常贵重。刘晟送它的用意一在表现刘家为月桥出手阔绰,二在告诉月桥在他眼里,她是多么倾城倾国的女孩。但这件东西到了月桥手上变成了另一番意味。她放佛从这面手镜里看到了刘晟对自己所有猥亵的幻想,也看到了可以预想的未来,自己接受婚约而放弃江湖的可能。于是她出奇的讨厌这件礼物,她甚至不顾礼数将它带去外面扔进了一口枯井,她希望这面手镜永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但是未来是埋没不住的,不去看它只能让它来的更加突然。月桥对着镜子画眉,擦了一些自己买的胭脂,她不觉得自己容貌有多出众,这是女孩最好的年纪,好时光如同一道光环打在了所有豆蔻少女的身上,如果有人独独喜欢上了自己,那大概也是缘分吧。从三生会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家人,现在她几乎就要有两边家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月桥这么想着,自己也笑了,她会把刘晟治得服服帖帖的,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抗议,在遗憾自己的江湖时光就这么短暂。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她是做过女侠梦的,在跑出三生会的那天夜里她就梦到了,自己独行于天地间,山高地远,恶人闻风丧胆。看着镜子里妆容完整的自己,月桥不知道更像深闺小姐一些,还是更像江湖侠女一些。她到底还是渴望江湖的世界啊,那个父亲为之着魔,牺牲了她和娘亲的世界。武学、神兵、山水、名士,这些东西构成了一座巨大的园林,这座园林如此宽阔繁复,以至于炎华楼和它相比,突然局促地让人不禁侧目。月桥才发现自己有这么渴望那个世界,以至于邱处方如此鲁莽,武断,自我的一个人,仅仅因为站在那个世界的大门边,她就舍不得讨厌他。三月的一个阴天,炎华楼的一间厢房里,楼上楼下的嘈杂更衬托出这里的寂静,在这强烈的安静中,终于有一个女声轻轻地哭了出来。随着这点轻微的哭声,天上囤积多日的阴云也轰轰地化作豪雨落下,春雷大作,那女声只一瞬就隐没在雷雨中,再无迹可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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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十六,豪雨落下,平乐城的百姓们纷纷缩头缩脑往避雨处去。闪电在远山天际勾勒出云影,接着是滚雷传来,接着街头巷尾的雨声中就夹杂进了孩童啼哭的声音。此时的平乐街头空无一人,雨花与凉风交击在墙头瓦间形成了幻觉般的质地,整座城市放佛一下旧了许多。平乐曾流传一只儿歌,讲的是每当春雷伴雨而来,葬于地下的鬼魂便会回重返地上,看一看昔日的宅院庭园是否完好。大人们因为怕小孩在雨天走失,便哄孩子说下雨时出了屋子,就能看到那些游荡街头的野鬼。因此每当降雨,总少不了一些孩童的啼哭。但也有喜欢雨的孩子,对儿歌中的鬼魅不甚感冒。此时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就坐在临街的草棚下面,这是个穷人家的孩子,穿着麻衣,一撮头发搭在额前,几乎分不出男女,孩子出神地看着雨,听着雨,两只眼睛都成了黑黑的洞。突然,一队黑色的人马在街转角出现了。这样的天气,街上有行人本来就很少见,何况这队人马整齐地披着蓑衣斗笠,在蓑衣下面,隐约露出绣着红线的黑袍。他们走的不快不慢,仿佛送葬的长队。轰轰的雨势让所有时间变得很慢,孩童仔细地打量着这群人,他们佩了刀,有的人不止一把。他们的视线受到斗笠遮挡,步态漫不经心,整个队伍悄无声息。孩童感到,如果他们是从街道另一头走来,大概要走到眼前自己才能察觉到。孩童眨巴着好奇的眼睛,还想看出更多东西来,但这伙人的长蓑和黑袍像影子一样遮断了其他信息,他们好像蠕动在街道上的一团黑暗,连周围的光都因他们暗淡了下来。突然,一道闪电。孩童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的亮光让他看清了打头的那个人。苍白和脸和遭到虫噬似的五官,双眼透着戾气。闪电的那刻他正伸手拨弄斗笠的系带,孩童于是看见了,那只手上缺少两根手指。一瞬的闪电过后,兽咆般的雷鸣跟来。孩童这才回过神,哇哇地哭着跑回屋去了,他对父母哭诉,坚持说见到了三指的鬼怪,他哭闹的如此厉害,以至于孩子的父亲不得不出来看看。结果什么也没有,队伍早已走远了,没留下半个脚印。 东方雄栓死了窗户,免得风刮得活页乱摆。剑枭铁青着脸坐在床头,一刻时之前,东方雄进了屋,在周游儿的帮腔下,把昨天他在草庐的所见讲了出来。一开始说到周游儿私自委托东方雄去联系宗主,剑枭还十分震怒,但当东方雄说到自己如何找到了那个草庐,剑枭的所有表情便都收敛了起来,直到后来东方雄讲完自己如何见到白须老者,老者告诉他主人已经消失多日,剑枭都再没有任何反应。窗外隐隐有雷声,而屋里实在静得太可怕了,周游儿忍不住对东方雄开口。“外面还有截江亭的人么?”“一到雨天就有人巡街,夜里也有。听说他们有时会突袭上门搜查几间院子,但都是北面那些大院,要到这里应该还有些时日。”东方雄没有完全说实话,这两天他已经在家门口的街道上看到了穿着黑袍的截江亭亭众,现在他每天都做着打开门撞见一帮黑衣人的准备。东方雄看向剑枭,他放佛没有听到这段问答,依然定定地盯着眼前的虚无。“前辈不要太丧气,也许这都是慕容先生嘱咐下人的说辞,也许下次我再带着信物去,就能见到慕容先生,或者至少打听到一点消息。”东方雄的话甚至没有在剑枭脸上激起一点波澜,他只是用轻微地几乎看不出的幅度,慢慢摇了摇头。东方雄还想说什么,但周游儿拉住了他的袖管,示意他出去。 出了门,东方雄发现周游儿也跟了出来。“怎么办?你爹好像完全没主意。”“这才是让他知道慕容伯伯下落不明,要是真有确切的坏消息,爹他大概是意不聊生了。”“你们在这躲不了太久了,你要想办法让他振作些。”东方雄有些急,周游儿睁大了眼睛打量他,好像他急的样子很好玩似的,东方雄又有些窘迫。“你看什么?”“你慌什么,被抓住了你就说我父女强占你家宅院,你一直想外出报官,但遭到我爹挟持,苦于无机可趁,到时候我再顺着你说几句你也就没事了,真正要掉脑袋的是我和我爹好吧?”“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方雄实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皱起眉来呵斥。但他越着急,周游儿越不着急,好像有人替她紧张便够了似的。“你再帮我一个忙,带我去那个草庐,我和那个老人见一面,之后不管是骗我爹说慕容伯伯让我们往别的地方逃,还是实话实说,让我爹别再心存侥幸,都不用你再参与。你帮我们也够多了,不必再徒担风险了。”“出城?所有城门都有守卫对着画像检查,雨天夜间有人巡街,你怎么出去?”“这有什么难的?进城的办法也是我想的。”周游儿傲气地对东方雄眨眨眼。 “副使,有些来路不明的女眷和银两,别的没有了。密室他们都不知道,是在老孟掌门的书房里”手下靠到隼耳旁低语。隼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平乐派新任掌门,还有墙角里昏死过去的前掌门长子,他发觉自己走神了,但也不全怪他,破门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比他所想的无聊,就连手下从密室里带出的满身鞭痕的女人,姿色也那么平庸无趣。“带回去。”“小人!还说什么保全我家安稳。”平乐派的新任掌门是孟凭舟的叔叔,原掌门的旁系兄弟。岁数上年轻许多,武功也不甚精湛。此刻他怒发冲冠,正扶着台阶努力想站起来。隼走上前,在新任掌门的身边蹲下,直视他的眼睛几秒,突然拔出腰际的匕首,刀刃回转一圈对准了地上人的心脏,对方面如死灰,但也硬气地咬着牙不肯求饶。“副使,我们在平乐来日方长,做得太过怕日后诸多不便。”一旁的部下俯下身来,隼举刀的手停在空中,他最终眼一斜,手起刀下,刷刷刷地在新掌门的胸口连续挥砍,须臾之间刀光闪了十几次。再坚强的人也无法抵挡这等恫吓,惊叫之声不绝于耳。隼切碎了他胸前的衣服,棉絮和布料乱飞,但没有留下一道伤口。新掌门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前胸,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下次截江亭的人请你开门,你知道该不该开了。”隼轻轻把匕首插回鞘里,起身便走。那新掌门呆在原地,整个院子里的平乐派弟子下人没有一个敢出声,就这么放他走了出去。手下们跟在后面,要出大堂的时候隼重新带上斗笠,其中一人递过来一张地图。“副使,这是下一轮要搜的地方。”隼简单扫了一眼,皱眉撇了撇嘴。“城北都翻得底朝天了,他们难道不会怕?不会跑?换个地方搜,从城西开始。”隼把地图扔回给手下,阔步走进豪雨之中,黑袍蓑衣的一众人都跟着走出院子,只留下碎裂成无数片的大门,和从当中折断的门闩横七竖八地落了一地,被雨水打的啪啪作响。 十七,东方雄在水渠出口等了近一个时辰,他相当忐忑,不住地环望四周。这是郊外的一处河滩,河水流的很缓,顺着河走很快就会到桂江边上。严格来说这里曾是古时候平乐的河堤,但沙土堆积,河道改易,整条河堤都已经被掩埋,只有石砌的水渠还在排放污水。周游儿让他掩护她进了平乐的地下渠道,昨天刚下过大雨,渠道里的积水没到周游儿腰际。她不让东方雄跟进去,一是如果没有一人带着干净衣服就不便去敲草庐的门。二是渠道下面湿滑阴暗,她断定东方雄会搞出诸多意外。但眼下东方雄还不顾上置气周游儿看轻自己,水渠排水口不远处,有一伙劳工在挖河沙。那伙人一声不吭地干活,这时水渠里要是走出来个人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或者毋宁说,东方雄在这里干等了一个时辰已经让劳工们注意到了他。正想着,水渠那头有了动静。东方雄睁大眼睛往阴暗处看,终于一个满身污泥的人影走了出来。那人影一点点挪过来,东方雄本以为会伴有什么让人一嗅即吐的气味,但却没有,实际上等周游儿走得进了,他甚至闻到一点清淡的香味。接着周游儿走到有光线的地方,东方雄愣了愣,她看上去也没有多么惨,衣服已经湿透,但她早有准备,套了耐得住水泡的衣服,又用绳子绑紧免得在渠里被水波带动行走太过困难。头发早已扎成一束搭在后面,身上的泥污不算很重,看起来也就是大雨天摔了一跤,并不像从排水渠里爬出来的样子。“发什么呆,走,去河边。”周游儿的声音怒意冲冲,东方雄回过神。 在河边一番洗涤之后,周游儿换上东方雄带出来的干净衣服,但神色依然很倦怠,看来从水渠里穿越消耗了她许多体力。她换衣服的时候东方雄答应背过身去,只觉得一回头再转回来,少女像蜕茧一样,已经换上了干净轻薄的衣裳,整个人因为出浴透着一种水灵的光辉,东方雄不由地又把视线转来,他发现自己从未注意过周游儿的肌肤这么白净。“好了,走吧。”“下面情况怎么样,找到逃跑的路了么?”穿过水渠出城是周游儿想出来的,今天这一趟也算是试水,如果成功,接下来剑枭也有了逃出平乐的方法。“没有,最窄的地方我过去都很困难,我原本想如果是道铁闸门阻碍,那带上撬棍撬开便是,没想到下面完全是石砌结构,根本不能破坏。爹爹肯定没法从这里走。”周游儿一边说一边懊恼地捋着头发,即便衣服都换了,湿哒哒的头发一时间还是干不了。“你怎么想到从水渠走的?”“你家那些藏书,你读过么?”周游儿看向东方雄,后者一愣,表情仿佛在说“什么书”。“书里有什么?”“有一本平乐城的城志,里面有一章讲了平乐地下排水渠的结构,看到它有个出口在这我就想到了。”“你从水渠里出来怎么一点也不臭?”“是这个。”周游儿掏出怀里的香袋,香袋没有打湿,东方雄稍微凑近了些,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异香钻进鼻孔。“百香果做的,我怕下面太污秽,进出一趟气味太大,就带了。不过下面情况还好,就是……”周游儿脸上出现厌恶的表情,东方雄不明所以,接着周游儿突然干呕了起来。“有老鼠?”“有死人,可能是下渠里玩的小孩在里面迷路,或者失足栽进水里,看起来……已经很久了。”周游儿身体有些脱力,几乎站不住了,东方雄上前扶住她。“别想了,回来的时候我们想别的办法进城吧。”周游儿摇摇头,推开东方雄深呼吸了几下,接着瞪他一眼。“说得容易,你想个办法出来我听听?少废话了,带路吧。”刚才的柔弱在周游儿脸上转瞬即逝,东方雄把手收回来,尴尬的脸红。 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了草庐前的石滩路上,周游儿仰头看看树林,又看看山和江水构成的画幅,周游儿咬了咬嘴唇,神色认真。“确实是这。”“什么确实是这?”“江边草庐这种说法其实很模糊,我爹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一幅画。”“画?”周游儿开始往前走,东方雄跟上去,两人的脚步在石子上踏出簌簌的声音。“慕容伯伯和爹刚认识的时候,爹还是个很傲气的剑匠,那时候爹爹铸剑的标准是剑能杀多少人不卷刃,刀能劈多厚的骨头不崩口。结果慕容伯伯从爹觉得是废铁的剑里面挑了三把,让爹从他最得意的作品里面也挑三把,最后慕容伯伯证明了爹爹眼里的废品反而是更好的剑,从那开始两个人才成了挚友。跟着慕容伯伯就送给爹一幅画,画上画着江水青山和林间草屋,伯伯让爹把这一方天地长寄心间,后来爹爹铸的剑,戾气就很少了。”“慕容先生是怎么用那三把剑赢下来的?”“那个跟你说真是难说清,等什么时候你来乌鸦谷,我带你去看那三把剑你就明白了,就在剑冢边上。”周游儿瞥了东方雄一眼,听到这种邀请东方雄一开始还是振奋的,但转念一想,父亲出关之前自己不能出远门,父亲出关以后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就是这,这间草庐。”转眼间,周游儿和东方雄来到了草庐面前。上次来的时候天色太暗,草庐边的林荫花草东方雄都不曾看见,现在一抬头越过草庐的屋顶能望到擦着云迹的山峰,四下林涛阵阵,更让人觉得是一处宝地了。“那幅画父亲挂在大堂墙上,后来有三生会扬部的弟兄来看见了,开玩笑说宗主为了得到乌鸦谷的支持,把妻子的嫁妆都送出去了。我们才知道画里的草屋是慕容伯伯亡妻的住处,也是他避世时常常会去的地方。但是,整个三生会都没有人知道画里的山水具体是哪,除了我爹。”“慕容先生告诉你爹了?”周游儿点点头,上前一步,敲响了木门。这次很快门就开了,还是那个白须老人开的门。“老伯您好。”周游儿先施了一礼,对方马上笑起来,打开门让他们进去。草庐里陈设极为简单,甚至很多必须的东西如椅子桌子都没有,这种简洁透着刻意,把小小的草庐布置得十分空旷,东方雄一看便觉得,这确实像是高人为了避世冥想才找到的地方,因为屋里几乎感觉不到生气,柴火,炊具,甚至被褥都不知道收在哪里,如果让东方雄自己走进这间屋,他大概不会认为这里面住着人。“主人他对陈设要求很偏执,我也不敢大动,免得他突然回来见我动了房间布置,跟我发火。”老伯苦笑一下,在屋中间盘腿坐下来。东方雄顿时泄气了,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就是草庐的主人依然没有消息,但周游儿却完全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她对老伯做了个谢座的手势,接着以极富礼数意味的姿势跪坐下来,看着她的样子东方雄顿时觉得自己不要坐比较好。“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出去等我,让我和老伯聊几句吧。”周游儿掐了东方雄的小腿一下,东方雄会意,退了出去。在外面等的过程中,东方雄一直在想有没有别的进城方法,他没指望自己能真想出办法来,但是想出个像样的说法对周游儿说,然后让她三两句话点醒自己疏漏所在,然后听她说一句“真是笨的无药可救”也好。然而他脑子里空无一物。听说昨天雨势最大的时候,截江亭进了平乐派的宅院,破门而入大打出手,还抢走了府上的女眷。不管负责搜寻剑枭的人是谁,他显然认定剑枭还在城内。本来东方雄尽量不去想这些事,他安慰自己,这么严重的事情,如果有纰漏,林泰和周游儿早就来警告自己了,轮不到他在这胡思乱想。但是现在周遭安静下来,东方雄的心也沉下去。如果现在周围的树丛里涌出十来个,或者哪怕一个黑袍截江亭亭众,他该怎么办?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很多,东方雄等得无聊了,想回去看看周游儿和老伯到底在聊什么,但他一转身就和人撞个满怀。“你干什么?想过去偷听啊?”周游儿已经出来了,看来他刚才是想的很入神,甚至没有听见她的脚步。“你们谈完了?”“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把能问的都问一问。”“慕容先生的下落有线索么?”周游儿张开了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此刻她的表情映入东方雄眼底,他从没有看过她这个表情。“怎么了?”“回去吧,太晚的话水渠入口那条街上行人会很多。”此后直到回到被掩埋的河堤边上,两个人没有再对话。临到要准备走进水渠的时候,周游儿停了一下,疑心地看向一旁。东方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那伙劳工。东方雄下意识地把周游儿挡在身后,周游儿拉住他,自己挡在前面。“怎么了?”“之前你来找草庐的时候见过这帮人么?”“我不记得了,那天只顾着问路。他们有人注意到你了?”东方雄也看向那群劳工,然而他们只是埋头挖沙,没有别的动作。过了一阵周游儿也疑惑地收回视线转向东方雄。“不是我……刚才好像有个人,盯了你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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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7 2016-11-18
    十八,林泰搓搓手,但炭灰已经渗进了手掌的纹路里,怎么搓也搓不干净。多次尝试之后林泰放弃了,因为练拳和干体力活,他手上的纹路比非常深,现在沾上炭灰就像墨在宣纸上晕染开,他不禁入神地去看这些纹路,确实像画一样精致。他总听人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但是他为什么要有这么精致的掌纹呢?如果是为了干这些粗活,他应该长出钳子一样的手好抓东西才对。今日上午,他在陋巷里听见孩子的啜泣,找到那个男孩问过才知道男孩的狗病死了。严格来说在陋巷,狗也好猫也好都非个人所属,而是公有。大家都可以逗着玩,也总会有人把别人省下口粮喂大的狗拉到角落里打死下锅。那孩子不想让狗变成别人的锅中肉,林泰禁不住他哭闹,答应帮他把狗埋了。于是他们带着死狗去了郊外,男孩突然又不干了,坚持要把死狗火化。那时林泰便非常烦躁,但孩童的哭闹是无道理可讲的,他只是哭,不说话也不挪步,林泰只能屈服。于是接着林泰捡来了木柴,搭了火葬柴堆,找了打火石来生火,然后又是扇风又是拢柴,几乎是哄着那一小撮火苗燃了起来,渐渐地在柴堆上蔓延,最后那条死狗便被这一拢木柴释放的光焰吞没。整个火化过程中男孩都黑着脸。到后来,带皮烤肉又腥又冲的味道从柴堆里飘了出来,男孩绷着脸不动,但是火化的过程是非常漫长的,林泰站着看了半天,被熏得够呛,突然想到和男孩换到上风方向去。没想到一拉那孩子,他哇的一声趴在地上吐了起来。最后林泰几乎是扛着那吐到脱力的孩子回了城里,烧到一半的狗就扔在荒郊野外,最终没能落得安葬。“你是陋巷的孩子,勇敢些,烧一条狗都见不得,以后怎么做男子汉?”在返回的路上林泰还不忘安慰那孩子,然而得到的回应却出乎他的意料。“林泰哥,我错了。其实我不想烧了阿黄。”“那为什么让我埋了他呢?”“我怕你等我走了,把阿黄挖出来吃掉。”这是多么可怖的想象,林泰不禁停下脚步。“怎么会呢,我也喂过它,我像会挖阿黄出来吃的坏人么?”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冲那孩子说,没想到的是,男孩一听又大哭起来。“不是我想的,都是大人说的。”听到这林泰神色一变,之后再三盘问,才从男孩断断续续地哭声中了解的大意,原来陋巷里的人背后也在议论林泰,说他身体健壮又年轻,赖着陋巷不走是别有所图。至于他所图的内容就有很多版本了,王瘸子觉得林泰对他六岁大的女儿心怀不轨,陈老头坚信林泰接济给陋巷邻居的银两是赃物,他在借此“销赃”。也有人怀疑他是人贩子的手下,觉得之前陋巷走失的两个孩子都是被林泰掳去等等。把男孩送回陋巷之后,林泰才来了东方雄家,大哥二哥已经进去商量事情了,他在外面洗手。之前点火的时候烟气呛人,他没有扇风让木柴烧的充分,灭火时才发现没烧干净的木头已经成了炭,扑了他一手的炭灰。林泰无意识地搓着手,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孩子的话。那些话甚至活了过来,自己渲染出了声音和影像,林泰几乎能看得见背后议论他时那些邻居警惕的眼神。“林泰,你怎么不进去?”林泰一抬头,是周游儿。一开始他们三兄弟聚头周游儿都避着他和邱处方,但后来毕竟越见越频繁,想不认识也不可能。“没事,我在想事情。”林泰就看了周游儿一眼,就知道她还会往下问,那是一张需要小跟班的公主的脸,和一双闷坏了几乎失去光彩的眼睛。“你为什么不住在这?”“住在哪?你和你爹不是占着客房么?”“你为什么非要回陋巷去呢?东方雄不是你兄弟么?”周游儿走近了一些,在林泰看来,这些全是准备和他聊上半天的征兆。“你知道陋巷?”“你们仨的事他都跟我讲了好多遍了。”周游儿皱着眉头,林泰不得不承认,她气鼓鼓的样子也很漂亮,怪不得东方雄对她口无遮拦。“但是他也太无聊了,长这么大才这么点故事可讲。”周游儿把眼里的期待转投向林泰,林泰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二哥他故事再少,那也算是故事。我的故事就是一天一顿饭,要么干活,不然就偷东西。干活没干过什么技术活,偷东西也没偷过什么值钱的,吃饭也没吃过什么好玩意,我着实没什么故事可讲,你还是去问问邱大哥吧。”说出口的时候林泰有点担心这会不会有些过分,但是周游儿眼里那点好奇明显暗了下去,林泰觉得还是值得的。在林泰心底,他可能还有点羡慕东方雄,对世道没有概念,不知道害怕。如果他也像东方雄那样,大概也能和周游儿做朋友,但在现在的林泰眼里,周游儿带着一身的祸事,他实在没法把她当成一个同龄女孩来看待。自己在别人眼里又是什么样呢?林泰忍不住想到陋巷里的那帮邻居,对啊,他是整个陋巷里唯一的青壮,在那些人眼里他肯定带着一身的幸运,这些幸运亮得耀眼,让他的接济,他的帮忙,统统罩上了一层不公的意味。想到这林泰突然明白了,他以为自己为大家做了不少事,但在大家眼里,这并不意味着林泰把他们当做家人,只是不断提醒他们林泰非常幸运,四肢健全而已,如果林泰想真正成为陋巷的一份子,他需要断手断脚或者双目失明。这样一想林泰对邻居们徒生厌恶,但这怒意转瞬即逝。他曾以为自己足够不幸,可以与陋巷的人为伍。但其实他还是个普通人,是个外人。所以他以为可以得到的那些依靠,其实都不存在。在林泰出神的时候,一个藤球越过院墙落在了院子里。林泰面对着水缸搓着手,完全没有察觉。周游儿捡起了藤球,抬头望向墙头。“院里有人么?球能还给我们么?”那是个小孩的声音。“接好了,树这边。”周游儿不假思索地把球朝着院外大树的方向,扔了出去。但是,什么回应也没有。周游儿正在奇怪,林泰回过神,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愕地看着周游儿。 厢房的门打开了,邱处方,林泰第一次见到剑枭本人。“前辈好,我是东方雄的兄弟。”邱处方上前作了揖,林泰也跟着打了招呼。剑枭点点头,这时他满面的愁容。得到慕容昊的消息之前,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得知他下落不明之后,他又陡然垮下来,如今焦虑,怒意都写在那张脸上。“我们长话短说,这地方已经暴露了,截江亭的人随时会上门。”“暴露了?”剑枭作势要下床来,但是牵动内伤,疼痛难忍,这一动就让他冷汗涔涔,周游儿上前扶他。“是我不好,刚才有个小孩扔了个藤球进来,还对院里喊话,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周游儿低着头,剑枭沉吟了一阵,叹了口气。“这确实可能是截江亭的打探伎俩。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从后门出去,之后生死三位少侠都不必操心了。这些天多谢东方少侠收留,我剑枭欠你个大人情,如果我女儿还能脱困回到乌鸦谷,剑炉里便有一把神兵静候你上门来取。”“前辈不要着急,截江亭的人虽然十有八九会上门来查,但并不代表他们已经认定您和游儿就在院子里。只要提前把您送走,事后东方雄怎么都好开脱,哪怕说是他答应的那喊话,他本来声音就细致,隔墙喊话,和女声混淆了有什么奇怪?”邱处方倒还不慌不忙。“话虽如此,我内伤已深,静养了这么多日,丹田里还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截江亭的戒备无法突破,游儿前日去探查水渠的通路,也只容她通过。不如……”剑枭说着看向周游儿,周游儿马上领会了这个眼神,怒气冲冲地瞪向父亲。“你别想让我一个人跑!说好给我买的赤尾狐呢?说好给我打的佩剑呢?若是你为了女儿我和乌鸦谷那一众门客拼尽最后一丝内力,死在突围途中,我姑且认你是我父亲。要是你敢自怨自艾,坐以待毙,我哪怕逃回去,也要告诉门客连同三生会剩余的弟兄,我爹是个一无胆识,二无担当的小人,他是半路遇到截江亭追兵,自行缴械跪地求饶,最后被人活活用耳光扇死的!”周游儿眼眶里一下就充满了泪水,剑枭苦笑一下,伸手去摸周游儿的头顶,被女孩打开手掌。“答应我一起走,慕容伯伯下落不明,为了等到三生会东山再起的一天,爹你也要活下去。”周游儿定定地看着父亲,眼泪已经滚了下来,但她的神色非常坚定。这一席话听得邱处方不禁佩服,听着像是女孩气急的骂街,实则父女之情,江湖大义,利害荣辱都在其中,剑枭听完也收起了多余的表情,平静地看向他们三个。“三位少侠,可有良策?” 十九,邱处方从架子上取下长枪,这杆枪入手沉重,外形古朴,比成人用的长枪稍短。刚得到这杆枪的时候邱处方不能说不失望,他期待自己所用的枪制式更特别,像大人用的一样长。他知道父亲藏有一段祖传的玄铁枪头,脊部隆起,开有四道前窄后宽的血槽,枪刃整而长,整个枪头长有两尺七寸,其中一半是枪刃,剩下玄铁用来包裹枪杆,玄铁末端还有盘蛇玄纹。那个枪头沉重无比,父亲用了十二分硬的稠木来制作枪杆,制成的枪长度超过十尺,那几乎不是枪,而是一柄长矛。这种武器的刺击既不是杀人的刺击也不是洞穿铠甲的刺击,而是贯穿巨盾,让方阵四分五裂的重刺。这柄武器也好,这种贯刺的手法也好,都不是武学造物,而是从战场的血腥中继承而来。然而邱家祖上并没有将军,连个入过伍的也没有,这就是天划枪最为人诟病的地方,有人说天划枪的创始者偷师自刘家炎枪,这并非空穴来风,刘家祖上是骑兵校尉,曾在战场上一枪撕裂巨盾,据说当时枪头在盾上划出一连串火花,盾块碎裂时切口处近乎红热,从此“破阵炎枪”的威名就一直护佑着刘家后人行走江湖。而邱处方就没有得到过这种护佑,他端详着自己的枪。虽然短了一些,却和自己的个头匹配,自从学枪以来他越练越顺手,甚至觉得哪怕日后他真的换了一柄兵器,也同样是这杆枪的灵魂寄宿其中。枪刃一片银白,这是保养充足和打磨仔细的象征,邱处方觉得那片银光让人安心。“师兄,找我来干什么?”月桥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外了,邱处方转身时把枪拄在一旁,看起来傻里傻气。“你和我爹谈过了。”这是告知别人他已经知道此事的语气而非疑问语气,月桥心里有点奇怪,他也从没有过问过她的事情,月桥甚至觉得他从没有注意过作为女孩的她,最多只是把她当成玩伴和违抗师命时的挡箭牌。“是。”“刘家人来提亲了么?”“明天。”“那正好。”邱处方提着长枪往外走,月桥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满脸的骄傲,提枪的姿态散发着不容怀疑的光辉。“你要去干什么?”“帮你和他再谈一次,帮你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月桥呆呆地去拉邱处方,被邱处方一使劲甩开了,那力道也是如此不容置疑,仿佛告诉她,从这里开始的事情,便与她无关了。 邱处方走进演武堂的时候,刘晟的所有狗腿都感觉出了不同。以外他明面上不惧刘晟,其实还是能避则避,只不过遭遇时硬气一下。但今天他提着枪来找上门来,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盛气。这时刘晟本正在和搭伴试手,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一个方向,他也回头看过去,于是他看到了直刺而来的枪尖。耳旁传来破风的尖啸。也许是没来得及反应,也许是胆气上涌,刘晟没有后退,他绷紧了肌肉直立原地,马上就要站着被刺穿。然而枪尖陡然收住了去势,在刘晟咽喉前几寸的地方生生刹住。那一瞬间演武堂里无比安静,好像所有声音随着枪势被邱处方霸道的臂力截断,刘晟的跟班们都忘了要冲上前把他制服。“狗杂种你好大的胆子!”刘晟回过气来,一掌打在枪头下部,邱处方顺势把枪收了回去,拄枪站立,做出试手的起手式。“姓刘的,咱们的事嘴说不清楚,今天给你机会,拿枪来。”邱处方声音响亮,盛气又压了刘晟一头。平日里邱煜照和刘继云严禁徒辈私下比试,邱处方却踩到刘晟头上来挑战,还做出枪尖抵喉这样严重的挑衅,现在刘晟应战也不怎么会被责罚,反而是不应战会被视为胆怯。刘晟扫了一眼周遭的跟班们,如果这时大家哄堂大笑,说邱处方狗急跳墙,自取其辱,他便能在气势上扳回一成。但现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用好奇的眼神看向他,这并不是期待他出手,而是疑惑他会不会出手。刘晟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这一次邱处方是真的动摇到了他在炎华楼徒辈中的权威,也把他逼到了应战的悬崖边。“拿我的枪来。”这句话就像一点火星,一下子点燃了那些观望的孩子。对邱处方的辱骂此起彼伏,有人关上了演武堂大门再闩好锁死。而邱处方直视着刘晟的眼睛,那眼神就好像他已经一枪扎进了他的心脏。“我真佩服你,送死倒是送的够干脆。”场边的活跃让刘晟身上的压力有所减轻,他蔑笑着开口。“等我打赢你,所有这些人都会说我才是炎华楼四代长徒,到时候你就是一泡稀屎,信不信?”邱处方把枪提了起来,让刘晟能看清那枪尖上的寒光。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害怕,但脸色还是变得青白,而邱处方则面不改色。刘晟咬紧了牙,他深信自己的武功占据上峰,但自从邱处方进屋开始,他就一直被邱处方所施加的压力牢牢攫住。很快跟班们取来了刘晟的配枪,那杆枪通体银白,比邱处方的枪讲究不知多少。刘晟除去缠住枪头的裹布,一抖枪身,长锋受震动一阵啸叫。邱处方丝毫没有露出被威慑的表情,反而大声笑了。“好,和我的枪差不多长短,这便是公平比试。”“事后我爹要责罚,可都是你这个疯子上门挑事。”刘晟摆出了背负枪的起手式,和之前邱煜照用过的姿态很相似。邱处方根本懒得回应,提枪就刺了过来。习武之人从练习基本的招式,到理解心法,融汇贯通,再到上阵对敌,最终身经百战,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尤其在初次对敌时,心中稍有杂念,手头稍有迟疑,招式的时机力度就有天壤之别。现在演武堂里两个少年的对阵便是如此,两人曲转周旋,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然而邱处方几乎一直是进攻的一方,偶尔露出破绽给刘晟反击的机会,也因为刘晟的迟滞不前而不了了之。渐渐地两人的步法都变得松散,长枪划出的攻守之圆也逐渐混乱,但交击却越来越快。围观者不断发出高呼,因为长枪的突刺和闪避渐渐超出了他们所知道的规律,而是依据本门枪法,演化出了顺应局势的复杂变招。驱使长枪渐渐从头脑的思考,变成了手脚的本能。在习武之人的修行中,这种转变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才能完成,眼下两个死斗的少年却在须臾间先后实现了这种变化。首先起变化的是刘晟,他先是放弃了进攻,专心防御,双手握在枪的中后段,进退有度,用枪尖画成了盾一样严实的圆。在应对邱处方最接近的一次攒刺时,刘晟旋身抽枪,以后发先至的角度直取邱处方手腕。这个危险的策略引得观战者一片哗然,最终却成功逼退了对方的攻势。接着,失去了气势优势的邱处方也不再一味进攻,他开始故意卖出破绽给刘晟伺机而动,旁人看了会觉得他正在陷入劣势,但只有对局的两人才知道,胜负这才要开始。“你要输了,只知道凭力气的蠢人懂什么枪法。”一轮交击之后两人分开,刘晟喘着气说。这种试手对两人的体力消耗都颇为剧烈,刘晟选择缓一口气,这对他应该是更有利的策略。“那你怎么还没赢我?说什么炎枪有八式,我就看见你瞎舞腾那烧火棍子。”邱处方握紧了枪杆,汗水被压在手心和白蜡木之间,那力道大的隐隐作痛,这段对话斩断了之前试手的局势,现在两人又要重新抢夺先机,下一招就有可能突然分出胜负。邱处方屏住呼吸,然后跳了起来。在天划派的武功构成中,除了枪法,星散步也是重要的根基武功。灵巧的步法和枪术结合,创造出更为奇诡的攒刺。在邱处方猛地跳起并刺枪之后,刘晟发觉那枪的运动轨迹变得难以预测,枪尖在空中一边改变角度一边提速,这是他无法躲开的一枪,而且邱处方直取他的前胸,这是路径最短的枪路,使得后发先至也没有了可能。“师兄小心!”论轻功他的修行应该在邱处方之上,他却没有想到把胜负压在这种刺枪上。然而一切都完了,周遭的孩子们大声呼喊,却改变不了这一枪的去势,刘晟感到热浪扑面而来,那是邱处方的疯狂,他竟然要上门来杀死自己,之后他爹难道要么把他交给刘继云处置,要么自己以死谢罪。他图的是什么?难道他杀了自己就能夺走自己的出身和人望么?正在刘晟迷茫的时候,那枪杆却猛地沉了下去。直取心脏的攒刺最终丢失了方向,向刘晟的侧身猛地擦过去。于是刘晟躲开了这一刺,顺势用一击回马枪还击。邱处方空门大开,没有一点要躲避的意思。刘晟猛地收枪,没有让那点寒芒刺进邱处方体内,他可不是疯子,知道审时度势的意义。“你这条疯狗!”“怎么了,你怎么不刺?刺啊,杀了我啊,为什么不刺?难道这比试是小孩玩的过家家,你手上真是根烧火棍?”邱处方拄枪震地,刘晟惊呆了,一言未发。“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配不上月桥,十个你,一百个你也配不上她。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和她成不了亲,除非你杀了我,但是你下不了手。”“荒唐!我不杀你又怎么样?你以为跑来闹这一通就能吓得我不去定亲?你也一样不敢动我一根寒毛。”刘晟涨红了脸,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其实是输掉了对决。邱处方静静地看着刘晟,那眼神冷的可怕。“我只是在这动不了你,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你呢,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弄死我,还不用在掌门面前受责问,你敢不敢来?”“胡言乱语,再不快滚,我这一帮弟兄就先打你个残废。”“你知道你爹去醉生楼谈了些什么,孟凭舟现在怎么样,以后你也会那样。”这句话让刘晟脸色如爆炸一样涨红,他上前两步驱枪往前,抵在了邱处方的胸口。“闭嘴。”“你怕了。”“闭嘴!”“那你就随我去一趟醉生楼,我们一起搅了他们的酒宴,算是为炎华楼出了这口恶气。如果这期间我死了,那就算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如果你死了,月桥也就不用嫁了。”邱处方的话引得在场的人窃窃私语,从截江亭的“议事请帖”到后来孟掌门自缢,再后来孟家大院又被截江亭破门,坊间流言早就推测平乐武坛已经是沦陷之势,所有被请去醉生楼赴宴的掌门都已经对截江亭屈服。但这毕竟不是徒辈能干预的事情,像邱处方刘晟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更是听一听就罢了,现在邱处方邀请刘晟一起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既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又让人禁不住赞叹他胆识过人。“疯言疯语,醉生楼那是掌门赴宴的地方,轮得到你个外姓弟子张狂么?”“刘晟,你不敢杀我,我也不能杀你,但是我敢去醉生楼,你呢?大家都看着了,畏首畏尾,连炎华楼的招牌都守不住,你刘家凭什么做七家之首?月桥更不会许给你这个懦夫。”邱处方的话是说给刘晟那些跟班听的,刚才两人比枪,很多人都看出来是他赢了,如果他再赢下这一成,刘晟在众人心里的地位便会土崩瓦解。刘晟咬牙切齿,到底是没能咽下这口气。“去便去,我的轻功比你高十倍不止,到时候你脱不了身被抓去弄死,正好把你爹也赶出炎华楼去,这院子才算是干净了。”“好,这是你说的。”“明天我就要上门提亲,你想整什么幺蛾子最好算着点时间。”“不用急,今晚就能见真章。”邱处方轻松地把枪收到了背后,刘晟心里并不情愿参合这等蠢事,但话已出口,面色上也装出了无所谓的样子。这时喽啰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劝他,被他一个一个耳光扇过去,令他们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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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二十,天色渐渐地暗了,平乐城坠入繁华的暮光当中。曾有旅人从远山中遥望春夏间平乐的夜景,那灯火就像融化的黄金从山中流出,一直蔓延到平原腹地,在夜幕下与天上繁星相呼应。旅人不禁感慨,生于此地,何求来世?所以平乐也有一个雅号,叫做“彼世城”,取此处生活让人不舍得转世投胎,恨不能跳出界外的意思。周游儿站在墙根下,觉得外面的吆喝声比往日都更清楚。进城那日雷雨隆隆,所以到现在她对平乐的认识也不过只有东方家宅院这一方单薄的天空。然而在她即将告别这地方的时候,她却得到机会一睹这座城市最美的一面。剑枭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以舒展筋骨。之前他卧床多日,今晚的逃亡计划却需要他步行甚远距离。按照他的交代,步行已经是今晚他所能做的极限,与任何截江亭亭众交手突围,都是绝无可能的。周游儿望着墙外面的天空,看到灯火辉映,夜空呈现出深邃的玫瑰色,她不禁有了一点虚幻的感觉,这个美好的晚上有可能是她生命中最后几个时辰,也可能峰回路转,成为她日后谈资中精彩的一章。“你在想什么?”东方雄做完了准备,走进院子发现周游儿正望着天发呆。“我在想,如果能逃出去,以后我能记得今晚的多少东西。”“别想了,你这是害怕了。”东方雄看见周游儿无意识地搓着指尖。“截江亭的人哪有你机灵,你就照平时的样子表现,明天一早,你和你爹就都在回家的路上了。”周游儿深吸了一口气,发觉空气中满是草叶潮湿的气味。对啊,自己大概是害怕了,这夜景,这空气,还有眼前故作镇定的少年,今晚值得记住的东西多着呢。“再跟我讲讲你娘吧。”“我都不怎么记得她,跟你讲什么?”“你不是翻墙去看过她么?她现在什么样。”“我……”东方雄愣了一下,周游儿来之后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被娘的事情困扰了。“她看上去好年轻,没有我和爹爹,好像她也过得很好。”周游儿定定地看了东方雄几眼,突然傲气地扬起下巴。“你也在害怕,你害怕你娘一点也不想你,怕她没有和你相认的打算。”“我没有,谁说要去相认了?”东方雄有些惊慌。“你就是有,我看到你给你娘攒下来的那些东西我就知道了。”周游儿突然笑了,伸出一个小指,东方雄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葱段样的指头。“来拉个勾,今天我要是平安逃出城去,你就去见你娘,从正门进去找她。”玫瑰色的夜空映在周游儿的眼底,等东方雄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和周游儿拉上勾了。这时候的东方雄还不理解拉钩的意义,觉得自己一定不敢去敲那个院子的大门,现在嘴里答应不过是为了让女孩宽心。然而所谓约定便是成为彼此的勇气,他借给女孩踏上逃亡路的勇气,女孩则用言语和眼神告诉他,他有被娘亲怀念的价值。“好了,让我再默一默等会走的路线,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吧。”周游儿赶走了东方雄,回到屋里,林泰正把东方雄的剑从布条里拆出来。林泰把逃亡路上剑枭父女需要的盘缠衣服药物都整理好了,东方雄靠近一看包袱里的东西,不禁感慨林泰心细。“这把剑,还是不要带了。”林泰把布条都拆掉之后,把重剑放在桌上,这原本是他们商议裹在包袱里带出去,以防万一用的。“怎么?”“如果真的到了要拔剑的情形,估计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几刻时之后,院子里的人看天色差不多了,便都换好避人耳目的衣服,东方雄除去门闩,开门准备上路。然而,一打开门,东方雄就看到了截江亭的红绣黑衣。东方雄砰的一声合上门,也顾不得是否引起旁人注意。“干什么?”林泰上前拉开东方雄。“他们已经在外面了。”“截江亭的人就在这扇门外面?”林泰笃定地靠近门,他不是不害怕,但如果截江亭的人就堵在门外,东方雄刚才那样关门,对方应该已经破门而入了才对。“不是,好像……”东方雄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刚才的一瞥。“好像在搜对面的院子。但是人很多,有二十来个。”“那倒无妨。”林泰轻轻推开门,果然在街对面的院子门口堵了不少截江亭亭众,光看得见的就有十来人,林泰轻轻把门关上,对方似是还没有对这间院子起疑。“两位少侠,那些恶人可是要破门而入?”剑枭把周游儿护在背后,面上已经有了决死的神色。“不,还没有。想来这条街上被截江亭怀疑的院子不止一个,他们也要挨间挨间搜过来。前辈勿慌,这对我们的计划影响不大。”林泰看了看身边的三人,又望了望院里的厢房。“有了。”林泰边说着,边把自己身上系的包袱歇下来。“什么?”林泰把包袱扔给东方雄,东方雄一脸不解。“你们从后门走,那边可能也有截江亭的堵门,万一要有,你们就装作视而不见,径直上街游玩去,等时候到了按原计划行事。我留下收拾。”“一旦被他们看见东方雄跟我们在一起,就算我们跑掉了,事后截江亭去而复返,他不是死路一条?”周游儿怀疑地看着林泰。“天色这么暗,后门那条巷子又没有灯火,他们不过能看到一老两少三个人,凭什么就能断定是剑枭和女儿?就算觉得可疑,最多也就是远远跟着不会打草惊蛇,等进了闹市他们更不好辨认。你只管在出门的时候顽皮些,前辈装得慈爱些,讲两句本地方言,混淆视听让截江亭不敢轻举妄动。”“这也不行,他们当时认不出我们,事后还不知道来探一探?一见家里只有东方雄一个人,他怎么解释?”“所以我才要留下来,刚才我们已经把屋子从头收拾了一遍,所有你们在这里留下的痕迹都已经清除。现在我要把这里重新布置,做出本来就有三人在这里生活的样子。今晚邱处方会把醉生楼闹得大乱,截江亭要来查也是后半夜,到时候我早就从陋巷找了和前辈体态相仿的人来这等着,到时候屋里还是一老两少,只要不露马脚,他们问一问也就会作罢。”林泰的一席话震住了所有人,大家脸上都浮现出思索的表情,一时间还不知道该赞成还是该反对这些想法。“林少侠确实胆略过人,但是其中危险甚多,今晚我们在集市上等待的时候,但凡有一次被截江亭的人拦下问话,让他们看清了我们的面貌,便万事皆休。”剑枭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周游儿,周游儿怒意冲冲地瞪回去。“看我做什么?这么做冒险的是东方雄,要问也是问他愿不愿意。”“不必多想了,就按林三弟说的做。”东方雄说着把林泰给的包袱栓在身上,再用衣服盖好,接着扫视众人。“今晚想送走前辈和游儿,横不能一点险也不冒,邱大哥那边随时会动手,我们早一点动身就多一分机会,不能再耽误了。”说完这些话,东方雄发现周游儿正用抱歉的眼神看着自己,东方雄于是笑了笑。“呆子,你可别为了出风头强冒这个险,真出了大事,你那个闭关的爹爹可救不了你。”周游儿认真地看着东方雄,但她越是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越让东方雄感到不能逃避。“没关系,我们出发吧。”东方雄最后瞥了一眼周游儿眼里玫瑰色的光,此时周游儿已经盘起头发,打扮的像个假小子,但眼里的英气都遮掩不住的。东方雄感到自己心跳的快了一些,急忙转向林泰。“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收拾完这边我也会想办法脱身,之后我先找个地方躲到半夜,再从陋巷里领个人过来跟你应付搜查,你要记住今晚你们在集市走过的路线,一路上买了什么遇到什么,回来和我们对对口供,才能不让截江亭看出破绽。”东方雄点头之后,林泰便折返回了屋里。三个人杵在院子里没有动作,东方雄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需要先迈这一步。天下间武艺精湛的人多如牛毛,这些人中间大半都只会为自己打杀,充其量是个浪子,武艺太高甚至会变成恶人。而侠客相反,每个习武之人走上行侠仗义的道路,都是从某一时间为旁人涉险开始的。此时的东方雄混混沌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走在前面,听着身后周游儿和剑枭的脚步,他觉得自己陡然重要了起来。只是第一次被人追随的激动冲淡了这其中的另一层意味,这时他还不明白,先迈步的人往往会与孤寂同行。 打开后院门的时候,东方雄有点矛盾,他迫切地想四处张望有没有截江亭的人堵门,但是如果真有,这个张望的动作本身又很显眼。但打开门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受到本能驱使,先是快步跃出十几步,再猛然回头,扫视整条巷子。“爹爹,弟弟,快一点啊。晚了擂台戏和烧鹅可都收摊了。”东方雄一边故作激动地喊着,一边看清了整条巷子,空无一人。但这绝不是松懈的时候,对方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大人,藏身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也不奇怪。东方雄又蹦蹦跳跳地回到剑枭和周游儿身边,用极其轻微的幅度摇了摇头。剑枭会意,张口讲起了现学的平乐方言。“好,那便快些走。”三个人看似轻松,实则迈着大步往闹市去了。换做一般人,绝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怪异。快要走出巷子的时候,东方雄隐隐听见了背后有脚步跟了过来,差点吓得他立刻停下。但恐惧转瞬即逝,他又加大了步子,心想这便是他要保护身后两人的时刻了。“爹爹,再快些,我都听见擂台戏的锣声了!”东方雄几乎小跑了起来,剑枭涨红了脸也半跑着跟上,与背后的危险拉开了六七步距离。 二十一,平乐城中的醉生楼,建筑装饰都效仿北派风格,隐约有帝都第一风月圣所“月滴阁”的影子。本地人提及醉生楼均是非常自豪,喜欢吹嘘平乐的醉生楼,往南往北五百里都是最大最豪华的喝酒去处。街头巷尾的脚夫苦力也爱自夸曾吃过醉生楼的白鸡笋鸡,甚至在楼里做过杂役也算得上当年之勇。然而实际上醉生楼接待本地宾客很少,主要的客流还是往来行商和旅居此处的富人。原因很简单,平乐是个习武大城,城中以武学世家居多。在所有武学家族中,除去最大的平乐派有些文墨产业外,基本还是以开设武馆为生。即便对这些门派的掌门来说,这里的酒菜和艺女也过于奢侈,而后来醉生楼顶层被截江亭使者绛天骓包下常住之后,更没有人武行中人靠近了。说到底,这不过是家贵一点的酒馆,除了形式讲究一些,下人面容姣好之外也无甚特别之处。但在少年们的眼中光景可完全不同。暮色簇拥下的楼阁比周遭所有建筑都精美,加上窗户里隐隐透出灯火,窗纸上又有艺女的舞影划过,这座塔形宝楼似乎辟出了一块境界,外有市井的喧扰供宾客俯视调笑,内里则充满了酒香琴吟,温柔乡的气息伴随着熏香升腾缭绕。在这女色反倒是次一位的了,行走在回廊里的婢女们各有姿容,曾有暴发户带着重金放出豪言要尝遍醉生楼所有艺女,当这个暴发户离开时已经一蹶不振,醉生楼让他明白了财富并不能买来风雅,更买不来真正的欢愉。刘晟光是在几条街之外望见醉生楼,抬头望望就觉得那建筑已经在夜色中晕开了一片光辉,到了楼跟前看见门前迎客的婢女玩着团扇,更觉得面红耳赤,按耐不住心里的猥亵想法。他正握着拳想找回自己的气场,邱处方已经先一步走上前。“这位少爷,可是要找个雅处喝酒?”迎上前的婢女笑颜灿烂,看上去也就和邱处方差不多年纪。“我和我几个朋友要一张大堂的桌子,不找边边角角的位置糊弄我,要一张正中间的桌子,最好靠着练云池。”“是,请随我来。”婢女扫视跟在后面的刘晟和两个搭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知是笑话这四个人年纪轻轻就跑来风月场胡闹,还是赏识他们年龄不大却懂得情趣?刘晟有些恼火,邱处方的言谈透着对这种地方的熟悉,而他虽然贵为炎枪刘家的公子,却连怎么和这婢女搭话也不知道。绕过一面山樱落红的屏风之后,四个人走进正厅,这下算是让刘晟明白了什么叫“五脏俱全”,楼梯甬道构造反复,空间不大,却让人有身处园林的感受。来往的婢女或端着酒菜或带着乐器,如喜鹊般结群而飞。正厅中间还有一座池子。池水中放着一口三足三耳的青色大鼎,鼎上雕刻的藤蔓山花与池中的飘花呼应成趣,名贵草药在鼎中燃烧,丝丝烟雾从池中心腾起,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练云池”。婢女把四个人带到了池边的一张八仙桌旁,靠着水汽和草药熏烟,两个搭伴都目瞪口呆,感觉到了蓬莱岛上的仙家奇宴。但刘晟却脸色一沉,他望到在不远处,有好几张桌子坐满了黑袍的截江亭亭众,那袍子上以红线绣着江水浪纹,粗一看有三十人之多。在楼上和回廊里只怕还有更多。“看什么呢,卸竹牌了。”邱处方面不改色,婢女给他倒茶,他举杯便喝。“怕了就直说,反正你还带着两个人,抬你回去刚好。”“别废话,等会我倒要看看命都没了还嘴硬的是谁。”刘晟说着瞪了两个搭伴一眼,警示他们别给自己丢脸,却发现这两个人的盯着婢女的酥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刘晟只好咳嗽两声,哪知这两个人看得心智全无,听见刘晟咳嗽只是回头对他笑笑,又接着看酥胸去了。本来刘晟不打算带人来,但害怕邱处方使诈,也觉得事后有人帮自己说话,利于在父亲那边把责任都撇干净,才勉强挑了两个自己觉得可靠的。却不想一上来就如此丢人,刘晟一急,几乎扬手又要打两个嘴巴出去。“刘少爷还等什么呢,竹牌在这,咱们说好了可是分开结账。”邱处方又叫了一次,刘晟才看到婢女取来了一个架子,架子上大大小小挂着许多竹片制成的牌子,每个牌子上都写着一样菜色或者美酒。刘晟想来这大概是醉生楼独创的点菜方法,于是随意挑了几块取下来递给婢女,不想婢女笑了笑,接过竹牌之后扔进了一旁的一只水桶。“哟,这就卸完了?看不出来刘公子这么有钱,一下子要点五六十样菜啊。”邱处方在一旁看笑话,刘晟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留下来的竹牌才是点菜的内容,但刚才他已经把烧鸭,山菜这些看起来像样又不太贵的牌子拿下来了,让婢女从桶里拿回来又有些丢脸,他只好黑着脸继续在架子上找,结果发现剩下的酒菜就没有便宜的,想来这也是醉生楼设计竹牌点菜的策略。“怎么了,点不出来?”“你也就现在逞强,这个架子上没有一样菜你要的起,等会看你怎么收场。”刘晟气鼓鼓地说完,一口气开始狂卸竹牌,挂着六十多个牌子的架子一下被他摘的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了五六个牌子,两个搭伴在一旁看着刘晟减菜,心痛地嘀嘀咕咕,婢女接过他摘下的竹牌也是似笑非笑,即便如此加起来也要好几十两银子,刘晟脸色惨白,这下他是既脸上无光,还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搭了进去。“该他了。”刘晟愤愤地看向邱处方,等着他出丑。“刚才刘兄点菜也点的差不多了,差一壶酒。这样吧,竹牌就不用看了,把天划派掌门上次在这存的那坛酒出窖吧。”邱处方说着递给婢女一块牌子,婢女看过之后施了一礼便走开。刘晟简直怒不可遏,他断然没有想到邱处方能用上父亲的存酒,这样不仅显得他大气豪爽,还没有花他半两银子,两个搭伴似乎也在背后窃笑,刘晟一拍茶碗。“邱处方!花招耍够了没有,别忘了我们是来这干什么的。”“你急什么?谁能活着走出去还不一定,没有好酒好菜,这上路饭也忒乏味了。”“我们手无寸铁进来的,如何杀的了截江亭的威风?”邱处方瞥了一眼旁边,刘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在一桌截江亭亭众的旁边,搭着两个用布包起来的长条,照外形来看应该是两杆长枪。刘晟顿时会意,但想到这事需要的胆量之大,他竟感觉手心出汗了。“楼顶上就是截江亭的使者,听说是个女人。”邱处方嘿嘿一笑,刘晟这下才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他们要夺枪。闹事,一路打上楼一睹截江亭使者的真容,这个过程中既不能伤人又不能被抓,想到这刘晟开始新生悔意,但同时也没来由地冒出一丝对邱处方的佩服,能动这个念头,还真的来了这里坐着喝酒,邱处方身上似乎真有一些东西是他没有的。这个想法转瞬即逝,“不过是偷艺小贼生的杂种”刘晟对自己这么说,同时阴鸷地一笑,也端起茶碗和邱处方对饮。“今天若是你走不出这里,月桥我便替你照看了。”“照看?你知道月桥老家何处,父母在哪,平日吃什么零嘴,看什么闲书?”“我只知道明天过后她就是我的婚约对象,再过个十来日就是我刘家的人,既然是我家的人,自然该由我照看。”邱处方不轻不重地把茶碗放了下来,他看刘晟的眼神让两个搭伴不由做出了防备的姿态。但越是如此,刘晟反而倨傲起来。“再者,月桥既然进了我家的门,也应该跟着学刘家的武功,偷师盗艺的玩意再练也是三脚猫的功夫,以后月桥就跟着刘家学炎枪,等她学成了回去和你那些师兄弟比试比试,凡是打不过月桥的,统统滚去柴房烧火打杂,你看如何?”刘晟越说越来劲,几乎要站起来指着邱处方的鼻子说话。邱处方定定地看了他一阵,这时婢女把酒端了上来,邱处方陡然笑起来。“光会说没用,倒酒吧。”邱处方说着就给自己满上一碗,仰头喝干,刘晟倒不想和他拼酒,但之后要做的事情确实需要壮胆,于是也倒满一碗,一饮而尽。“再来。”“这种薄酒,就是喝个十坛二十坛又怎样?再来就再来。”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很快把这坛酒喝完,邱处方倒还好,刘晟已经满脸通红,动作有些摇晃,想来他酒量并不好。很快菜上来了,邱处方故意不说话低头吃菜,刘晟有些顶不住了,只觉得头重脚轻两眼发黑,不由地要往桌上倒。邱处方看着他暗笑不说话,那坛酒是父亲存的高炉淬,后劲猛烈容易上头。自己第一次喝的时候不比刘晟强多少。很快,刘晟趴在桌上迷迷瞪瞪,两个搭伴也不知作何是好,邱处方看觉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还在这干什么?还不出门候着去?”“什么意思?”那两个人被说的一愣。“我们要动手了,你们不在外头接应,等会我们跑出来怎么知道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上有追兵?”两个搭伴明显被说懵了,今晚要干什么,刘晟是一个字也没和他们提过。“那不行,我们得呆在这保护师兄。”邱处方听了一笑,猛地一拍桌子,醉酒的刘晟被他一拍,半醉半醒地抬起头。“刘晟,你倒要趴到什么时候?再迟些巡夜的人都回来了,哪还有机会动手?”“不用你提醒我,等我缓过这口气,先把池子那头那几桌收拾了……”刘晟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个字已经模糊不可闻。邱处方回头看那个两个跟班。“我们这就动手了,再不出去候着,是不是想被卷进来?你们自问有那个身手脱身么?”邱处方说着便作势起身往截江亭人坐着的那几桌过去,这次两个人终于被唬住,先后对已经醉得不行的师兄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顿时桌边只剩下邱处方和倒头大醉的刘晟。邱处方先叫来婢女,从刘晟身上摸出银子付了账,这一下把刘晟的银两花的是一干二净。之后邱处方径直走到了截江亭人坐着的桌边。看到他过来,那几个亭众先是有所警觉,但转一想这少年手无寸铁,刚才又一直在对面喝酒吃饭,不像别有图谋的样子,于是几个人连武器也没摸,静候着邱处方走到跟前。“几位,我家少爷请你们借一步说话。”“你家少爷是谁?”“炎华楼炎枪刘家的嫡传长徒,今天替刘继云师傅给几位带了口信来。”听了这话,在座所有人都脸色一变,亭众各自按住了黑袍下的剑柄或暗器,站起身来,示意邱处方带路。邱处方把一桌子五六个人领到刘晟桌边,别桌的截江亭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将视线转向那边。到后邱处方又是一拍桌子把刘晟震醒,正在截江亭人狐疑他怎么会这样叫醒自家少爷的时候,邱处方先开了口。“刘晟,截江亭的人给你带来了,你不是有话跟他们说么?”刘晟皱着眉站了起来,发现邱处方正怒目瞪视自己,刘晟陡然笑了,环视桌旁几个红纹黑袍,正两两交换着疑惑眼神的截江亭亭众。“一帮小贼,你们在平乐放肆也忒久了!”在众人的惊愕中,刘晟施展掠云踪飞身而起,这一举动超出所有人想象,还没人意识到要阻止他,刘晟已经抄起了邱处方刚才只给他看的两杆枪之一,除去了枪上的裹布,闪闪银光暴露在空气中。顿时截江亭的人武器也出鞘了,寒光闪动,目睹这一幕的婢女们纷纷惊叫,楼上楼下顿时乱作一团,刘晟摇摇晃晃地扫了一眼,没看到邱处方人,撇了撇嘴。“无所谓了,那个杂种到底是吓跑了,今天就是大爷我表现的时候。”刘晟这么想到,再次施展掠云踪腾起,同时一枪杆砸下去,从当中打裂了一张八仙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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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二十二,从远处看,集市非常热闹。平乐虽然是南方大城,却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负担得起每日点蜡燃烛,暮色四合之后,上集市消遣是百姓最常见的选择。集市上有南北货品、杂技表演,黯淡的街头被火把照亮,又由来往的行人充进了人气。但走进集市之后,东方雄不禁流了阵冷汗。这毕竟不是夏夜,集市的拥闹远没有到可以让人跟丢他们的程度,相反的街头吵吵嚷嚷,倒是让他完全听不见尾随自己的脚步在什么方位了。“我看见擂台戏的台子了,咱们这边走。”东方雄尽量保持着声音里的热情,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演多久。周游儿突然一把拽住东方雄,东方雄愣了一下,发现周游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一个方向。东方雄也往那边瞥了一眼,发现有几个截江亭亭众就靠在街边,似乎是巡夜途中正停下休息。东方雄正发愣,周游儿贴上来,飞快地说了一句。“不能往那边去,不能给跟着我们的人机会和别的截江亭人接头。”“那怎么办?”“看着我。”东方雄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周游儿突然顺手拽走了东方雄的荷包,然后一溜烟跑向另一个方向。“弟弟!还我荷包。”东方雄会意之后故意喊出声,接着也追上去,剑枭则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以免三个人都陡然跑起来太过刻意。就这样,这三人行动的路线拐了个湾,避开巡夜的亭众往另一边去了。东方雄追上周游儿的时候,周游儿正假作摔倒,揉着自己的腿。“没人跟过来了。”东方雄刚一蹲下来,周游儿便低声说。“那人把我们跟丢了?”“如果他跟丢了,便会联络巡夜的人从各处寻找我们。但也有可能只是他跟了一路,觉得我们三人并无可疑之处,自己放弃了。”“那现在怎么办?”“也没什么办法,继续耗时间,等邱处方那边事成。”说到这周游儿的脸色一沉。“刚才听了林泰的说辞就匆匆忙忙出来了,现在想想还是不妥,如果邱处方那边出了岔子,你和我们一块被抓,那就再没有开脱的可能了。”“别这么想,我早打算好我们去哪耗时间了,走了这一路你爹也累了,我们去戏园子里坐会……”东方雄还没说完,周游儿神色陡然一紧,抓了一把东方雄的手。“别说话,那个人好像又跟上来了。”周游儿说完便回到了男孩的扮演中,东方雄于是扶他站起来,这时剑枭也跟了过来。“爹爹,弟弟他没事,我们还去戏园子吧。”“好,走。”剑枭的声音很疲惫,想必走这些路对他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东方雄领着这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想方设法和尾随者保持着距离,到了戏园子门口他觉得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个园子有四进四出八个口,一幕戏演完或者中场的时候,进进出出人流拥挤,尾随他们的如果是一两个人肯定堵不住他们。而这个时辰戏园子的坐票早就卖完了,进去的人密密麻麻地站着听戏,他们一老两少挤进人堆里,如果截江亭的人非要挤过来看一看他们的长相,三人只管在人群里跟他玩捉迷藏就行。再者这院子里还有茶屋,茅厕,点心坊,后台,能藏人的地方很多,有大戏的时候散场都在后半夜,东方雄很有信心在这里耗到邱处方事成。然而,当三人进了院子,东方雄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大院到内场之间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东方雄凑前听了听人群议论,似乎是今晚上了一台解禁戏。所谓解禁戏就是内容涉及皇室宴乐,之前因为哀帝大丧被禁止演出的戏目。积攒了几个月的热情一下子让戏园子里排起了长队,被堵在队伍里,东方雄顿时不知道该在这等着还是该退出去。“这地方太容易被人看见了。”剑枭笑脸盈盈,假作对两个孩子耳语,发出了警告。“不能再退出去了,那人跟了我们一晚上,一晚上东方雄都喊着要来看擂台戏,来了这里发现排队就退出去,任谁也会觉得可疑。再者如果跟着我们的人就堵在外面,现在出去没有人流掩护,说不定马上就被他认出我来了。”东方雄捏了一把汗,正在四下张望想辙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接着整个人定在原地出不了声。周游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队伍的最前头,长长的一列红纹黑袍的截江亭人走了出来,足有二十余人,其中有人对着画像一一打量听戏的客人。似乎刚查完戏院里面,而且就在三人发现他们的时候,那几个截江亭人交头接耳了一番,其中两人越过队伍,守住了戏园门口。东方雄连着来戏园踩点三天没有遇到截江亭的人,却没想到他们专门挑中了解禁戏上演的这一晚来搜查。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剑枭,他把周游儿推到了身后,伸手去探包袱里的短剑。这短剑本是邱处方的,通体不过一尺长,故而能装在包袱里而不显出外形。但真要和手持长剑大刀的截江亭亭众对打,未免力不从心,而剑枭本人也不是使用短剑的高手。“前辈,没到那一步。我去闹出点动静来,你们趁那时候折回去吧。”东方雄只愣了一瞬间就开口了,但虽然嘴上这么说,他的语气却带上了怯意。“你要干什么?”这时剑枭不再伪装本地口音,那声音兼有让人心安的沉稳,又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责难。东方雄发现剑枭目光如炬,顿时差点忘了自己要说的话。“画像上的不是我,我去闹一闹也不会马上被抓,你们趁机走就是。”“如果这么走出去,外面盯梢的人马上会叫来巡夜的亭众,就算躲过了城门也会封锁,我们终究走出不去。”剑枭的声音倒很平静,东方雄望着他期望他有什么办法,但接着他就沉默了。“我们直接折回去吧,真的被堵在门口了再想拼命也不迟,到那时我和东方雄也会帮爹爹。”周游儿的声音里也带着点怯意,若不是她说,东方雄还不知道周游儿懂得武功。“我若出不去,你就是乌鸦谷的女主人,剑炉和匠众还需要你,我冒不起这个险。在这里拼了,你和东方雄翻墙走。”“爹爹!”“别再使性子,什么也别说了!往后你就是乌鸦谷谷主,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么?”队伍挪动了一截,周围的遮掩已经不如之前严实了。周游儿语塞,剑枭看向东方雄。“东方少侠,我剑枭本也是三生会扬部中排得上号的汉子,为了寻找慕容宗主颠沛至此,功力耗竭,算是虎落平阳。你雨夜收留我们已经是冒了大险,我不怀疑你的为人,只想托你陪游儿北上,回乌鸦谷的路上世恶道险,她一个女孩怕是难以应付。”说到这,剑枭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青色的铁块,递给东方雄。“只要保游儿平安,你就是乌鸦谷的大恩人,这块碎铁是陨星的铁芯,凭这件信物,剑冢上的千万神兵,你要自己用也好,送人也罢,或是拿去卖钱也行,看中什么只管拿去便是。”这时,周游儿和剑枭的目光都落在东方雄身上,东方雄突然这目光重不可负,一把推开了剑枭,径直走向前面对着画像找人的截江亭亭众。“东方雄?”周游儿惊慌地望着东方雄的背影,她的声音让东方雄有些难过,自己终究不是个值得被托付的人,但他已经答应了要把周游儿送出去,那么便只有拼命这一条路了。看到东方雄从队伍里走出来,截江亭人倒没有太在意,想来是过来发牢骚问队伍怎么进的这么慢,对着画像在找什么要犯,悬赏如何等等。东方雄也意识到了,自己非得闹出点什么大动静,大到足够让剑枭父女逃走才好。于是东方雄走近一个亭众,那亭众也转过来看他,两人对持的瞬间,东方雄一把拔出了对方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刃出鞘,东方雄自己也吓了一跳,周遭所有亭众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 二十三,距离关城门没有多长时间了,守东门的卫兵们哈欠连天。倒春寒让人心生困乏,这时进出城的人流也几乎断绝,卫兵们已经开起了小差,讨论着炭炉小火烤鱼和烧酒。这时,一顶漆黑的轿子由远及近,卫兵们有些愕然,平乐东面的道路十分崎岖,骑马行动都多有不便,更别说乘轿子。何况夜间四下黑暗,轿子和随行的队伍却只打了寥寥几个火把,若非城门之内就是内热的平乐夜市,人气十足,卫兵们大概要怀疑这是阴差借道,自己撞上鬼了。队伍靠近之后方能看清,四个轿夫两旁有骑手举着火把,那骑手胯下的马也是通体乌黑,明显受过训练,对背上的火光和热源毫不惊愕。而在轿子之后还有一些步行的随行者,等这伙人走到城门下,卫兵上前时,他们身上红线绣纹的黑袍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有卫兵认出了这身衣服,近半个月来截江亭人进出平乐非常频繁,又都带着官府签发的文书,卫兵们习以为常,简单确认手续之后便要放轿子进城。“夜路不好走,城里青石地不平整,小心别把轿子倾了。”卫兵顺口关照了句。“谢您关照,敢问醉生楼在哪个方向?”两名骑手中的一人下来牵着马走,城门下的火把照亮他的侧脸,卫兵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英气逼人,火光和阴影削凿让这骑手的脸庞看着硬气,他开口时没有看卫兵,而是压低了目光瞥向地下。卫兵却不觉得这人不敬,相反他的气质让卫兵有种感觉,如果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肯定有叫人说不出话,提不上气的力量。“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冲西边就能望得见。”卫兵茫茫然地指了路,那人点头谢过之后便又上马,领着队伍朝街那头去了。卫兵心里感慨这肯定是某位高人,平乐里也有众多武学高手,这些人举手投足都带着常人没有的力魄,方才那人便是如此。随着队伍走远,被问话的卫兵还望着那个骑手的背影,发现黑袍上金色的丝线绣出江涛的波纹,在火把映照下起伏闪烁。卫兵觉得那袍子真是好看,但也只是想想,很快卫兵们的注意力回到之前的闲谈上,炭炉烤鱼和烧酒的话题又继续。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黑袍上的江水湍纹是截江亭人位阶的标志。红线刺绣意味着分舵亭众,银线则意味着使者甚至分舵舵主。而金线刺绣的黑袍究竟有多少人拥有,他们又在截江亭中处于何等的地位,无可查证。如果刚才卫兵观察的再细致一些,他还能发现那金线袍子上的江水波纹生动壮阔,有远近层叠的变化,和普通亭众身上的黑袍大不相同。这种花纹叫“通天潮”,绣制这种纹样需要礼部清吏司的许可,将这种花纹绣在衣服上意味着穿衣服的人有着等同于七品文官的特权。这伙人连夜乘快马来到平乐东北面的镇上,换了轿子,遣散马队,低调地进了城,卫兵们大概觉得这只是追捕日前流寇的后续。但从此刻起,剑枭和他女儿已经不再是纷乱的焦点了。轿子行到街道尽头,确实已经遥遥地可以望见坐落在繁华中的醉生楼,但那还是几条街道之外。相比之下,队伍身边的这些街道则死寂而黑暗,一点烛火都看不到。带头的骑手勒了勒马,引队伍朝拐角行动。这时,一道影子翩然落在队伍一旁的屋顶上,打头的骑手立刻察觉,示意队伍停下。但另一名骑手似乎感到了敌意,当即拔剑出鞘,对着屋顶一声暴喝。“什么人?”那个影子似乎脱了力一样,沿着瓦片滑落下来,拔剑的骑手从马上跃起,一时间寒光闪烁,即便黑马受过训练,也还是仰头嘶鸣起来。那影子落地时缩成一团,似乎摔落在地还没站稳,拔剑的骑手飞身削砍过去,那剑力之大,破空的啸鸣让另一匹黑马也不安地仰头。只是,影子里也射出一道寒光,贴合骑手的剑光而动,仿佛两把兵刃合二为一,只是一瞬间,骑手的剑被掀飞脱手,那影子又一动,踢开骑手直取黑轿。在马上的骑手这才跃起来,翻覆两手放出许多道寒光。刚才应对劈砍时游刃有余的影子,遇上这些星星点点的寒光而大为忌惮,曲折游走,一下子在窄窄的街道上腾挪踏跃,那些寒光击中房屋和地面之后,散发出丝丝银光连接着骑手的袖口。骑手猛地抽拉,这些丝线猛地缩紧,在空气中割出让人心悸的声响,如果有人站在这些银线当中,现在应该已经四分五裂。但是那影子避开了暗器也躲开了银线,现在从马背跳上的骑手已经落地,影子沿着一侧房梁疾走,突然偏折直取落地的骑手,骑手一面掷出寒光一面拔出短刀防御。但这次那影子一振拔剑,长剑带着开山之力划出一条直线,所有暗器还没碰到这条线就已经被剑气震落。眼看那条线就要与骑手的短刀相撞,脆弱的短刀无法抵挡这剑光,将会连刀带人一起被切开。这时一声长啸掀开了黑轿的帘布,一道鞭影与剑光相撞,空中的影子随即卸去力道,落在了地面,保住性命的骑手把短刀收回鞘中,不知是从刚才那一招里看出了来者的身份,所以不必再用兵刃,还是因为力量悬殊,持刀失去了意义。“都让开,我与他有话要说。”这时,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那人声音浑厚敦实,同样披着金线黑袍。袭击队伍的影子始终没有把剑收回鞘中,但轿子里的人一发话,即便刚才被打落了武器的冒失骑手,也不做多余动作,自己退到了一边。轿里下来的人径直走到那影子跟前,突然愣了愣,来者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黑袍男人笑了起来,他面貌英武有力,发笑时盛气远在持剑老人之上。“原来如此,看来你倒比传闻里有义气一些。”“你追了剑枭一路,如果是为了见我,现在你也见到了,便不要再为难他们父女。”黑袍的男人止了笑,与白发老人对视了顷刻,自嘲似得叹了口气。“看来到平乐来终究是白跑一趟。”“你没有话问我?”“我要问的,全都已经有了答案。”黑袍男人凝视着老者,但目光已经失去兴趣,老者昂头看着他,忽然把剑收回鞘中。“若杀了我对你是大功一件,但杀无妨。”黑袍的男人沉默一阵,最终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自己低贱了,便把所有人想的如你般低贱,你不成大事,未必旁人不能成。”那黑袍男人转身回到轿子上,两个骑手搀扶他入轿,均是毕恭毕敬。“走吧,你身在哪里对我已经无异,但总有人心怀叵测,你若是死了,便是把与我们共享的最后一点尊严也丢了去。”黑袍的男人掀开帘布时最后回头说了一句。黑轿被抬了起来,继续往街拐角去。队伍开过白发老者身旁,没有做任何停顿。“扬部的弟兄过得怎样?”老者忽然对轿子的方向追问。但轿子径直地走远了,什么回应也没有。老者似乎气结,再次握住了剑柄,但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阵啸叫升上天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一团红色的烟火在天上炸开。“总舵主,是醉生楼的方向。”御使银线的骑手对轿子里的人说。“还有人在帮剑枭,这可稀奇了,去看看吧。”男人虽然这么说,那声音却透着厌烦。 与此同时,刘晟正舞着枪在醉生楼大厅里闹腾,截江亭的人一开始倒想制服他,发现刘晟完全醉酒,枪枪照着要害去,他们颇有些为难——现在制服刘晟最好的办法就是连手腕一起斩下来,但他是炎华楼刘家的公子,这不是大厅里这几个小喽啰做的了主的。于是亭众们纷纷退避,任凭刘晟乱刺乱砸。刘晟酒醒了一半,正在亢奋的劲头上,看截江亭的人都躲着他,更觉得血气上涌,施展掠云踪四下追打。炎华楼的轻功倒却有高超之处,大厅里的几个喽啰轻功不及他,被追得十分狼狈。邱处方听着楼下砸东西的声音,只管往楼上跑,身后面几步就是截江亭的追兵。他憋着一口气,刘晟的轻功和枪法非常容易辨认,自己刚才也专门点明了刘晟的身份,炎华楼少公子上门闹市很容易被认为是平乐武坛对截江亭的反扑,这就是邱处方的计划,只要这里闹得足够厉害,截江亭的巡防队要么回防,要么先上门控制炎华楼,那时候就是东方雄带着周游儿逃跑的最佳机会。只是有一样,邱处方自己得脱身才行。上到第五层,邱处方觉得肺里面像火烧一样。醉生楼不比普通的塔楼,内部结构繁琐曲折,每上一层楼梯就要把这层的回廊走个遍,但也得益于这曲折的过道,跑了这么久邱处方还没被身后的人追上。一件暗器嗖地从邱处方耳旁擦过,他没有受惊反而因为这好运更加大胆。这时正有两个小厮端着热汤要往隔间里送,邱处方矮身一滑从小厮身下穿过去,再抬手一扬打翻了汤盆,热油裹着冒烟的汤水向后飞溅,邱处方听得两声惨叫,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他登上第六层,没有走回廊,而是马上撞开一旁的隔间冲进去,在屋里人的瞠目结舌下从桌子上跳过去,再撞开另一侧的门钻进另一条走廊,其间碗盘破裂声不绝于耳。这样绕来绕去让他多走一倍以上的路程,但能让追他的人搞不清方向。不知是不是这么跑法奏了效,在看到上第七层的楼梯时,邱处方气喘吁吁,但能听见追兵的闹腾声还在对面回廊的雅间里激荡。他推开上下楼的婢女,手把着扶手把自己往楼上拽,在婢女们的惊呼声中上了第七层。楼下的打砸声停了,不知道是刘晟被制服了,还是醉得太厉害自己撞柱子上晕了。邱处方不屑地一皱眉,四下扫了扫周围的环境。回廊里摆着瓷瓶,插花,各种文玩,但却没有一道房间门了,在回廊的那一端可以望见去往第八层的楼梯。邱处方这才猛地回过神,他本来计划在三四层就甩开追兵,随便从哪个房间的窗户跳出去,顺着屋檐滚一截再施展轻功逃到街上,没想到甩开追兵就已经上了七层楼。邱处方边想着边靠近窗口望了望,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平乐的街道集市变成了星点般的灯火,与视线齐平的地方则直接连着夜空。以他的轻功从这里跳下去,连生还都很困难,更别说逃脱。正在邱处方迟疑的时候,楼下传来异动,他不敢停在原地,顺着回廊跑向了第八层的楼梯。塔楼建筑的空间大都下宽上窄,第一层开阔曲折如同一座庭院,到了第七层里已经只剩下回廊,第八层则只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以往这个房间是醉生楼头牌歌妓的闺房,雅称云间高阁。这建在平乐最高处的闺房为歌妓增添了神秘色彩,本身又是一种美誉,让往来的雅士更加为高阁中若隐若现的女色癫狂。截江亭进驻平乐之后,这间屋子似乎被截江亭的一个大人物占据,邱处方上了楼梯就停了下来,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扇色泽古朴的门,门后面大概就是那位截江亭的大人物。邱处方走近了些,单看门倒没有什么不同,似乎之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云间高阁也只是塔顶的一个厢房而已。但越是走近,一阵馥郁的气旋便越发明显,那香味顺着地面,门框,门缝,勾勒出一个女性走过的影子,邱处方甚至有一点恍惚,这香味让他瞬间就忘掉了背后的追兵和生死未卜的东方雄,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房间。传闻中,占据了云间高阁的截江亭高手是个绝色女人,如果传闻属实,那云间高阁的使命倒也没有改变,只是醉生楼的头牌易主而已。邱处方推开了门,小心地走进去再关上门,这个房间浸泡在温醇的香气里,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关上房门就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摆脱了恼人的追兵。实际上进了这间屋确实能挡住追兵,那是因为贸然闯入会有横死的危险。邱处方进屋之后走了三步,三步之后他抬头看见了榻上的女人,那瞬间整个世界都为之停顿。那女人正伏榻休息,那侧影顿时让邱处方想到了天鹅,毫无疑问整个房间的香气都以这女人为中心流转,而她身上的红丝帛,仿佛是束缚天鹅的捆索。这一瞥里邱处方感觉到了极致的柔弱,虽然女人的肌肤有不少裸露在外,邱处方却一点猥亵的想法也没有,这一个瞬间只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超脱的美。但这一瞬间过后,邱处方着急地意识到,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所有摆设都小巧精致,唯一的衣柜也只有半个人高,无处可藏意味着无法脱身,邱处方想退出去,但外面一样没有出路。邱处方脸色沉重地再次看向那个女人,也许,也许他可以趁她睡着挟持她逃走?但这样一来自己在平乐便再无立足之地。似乎邱处方过激的想法搅扰了房间里的香潮,那女人醒了过来,抬头正好与邱处方对视。就在邱处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应对的时候,那女人笑了。“小子,到这来做什么?”“我在找出去的路。”邱处方边说着不由地后退,但那香气幽幽地往他鼻子里钻,突然让他软了脚,迈不动步。与此同时,绛天骓已经目光扫过他的衣襟、袖口、手腕、足步,心里对邱处方的武功、身家有了个七七八八的了解。“你从哪过来的?”绛天骓微微调整双手的姿态,让垂下的丝帛微微展开。这一部分丝帛浸过曼陀罗油,挥发出的香气麻痹了邱处方的手脚。看出对方已经难以动弹之后,她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想在他作答之前多看出一点线索。上门闹事?不太可能,难道是受人唆使来打探什么东西?她这么想着,就在绛天骓奇怪的时候,一阵惊雷般的轰响在塔楼外炸开。这炸雷样的声音还伴随着红烟在天际扩散,绛天骓瞥了一眼窗外,再看向邱处方的时候,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刚才的声音来自于截江亭的传信工具响天雷,在醉生楼里燃放响天雷,意味着事态已经不可控制,需要全城巡防的截江亭亭众悉数回防。邱处方听到这一声响心里窃喜,他还不知道这是醉酒的刘晟又帮了他一个大忙——刘晟终于被制服后,破口大骂截江亭是仗势狗贼,还谎称刘继云已经在赶来路上,要把平乐中的截江亭众一网打尽。此事着实超出在场亭众能应对的范围,才不得以燃放了响天雷。绛天骓搓了搓手指,她可以用指甲里的天枢草汁给邱处方带来剧烈痛苦,那疼痛即便成人也不能抵御半刻,何况眼前这个面带稚气的少年,用不了一会她就能问出谁指使他闯到这来。早在入主平乐的当夜,总舵就传来口信,为了维持截江亭对平乐的控制,哪怕杀死几个人也无妨,官府那边自会有关系打理。只是绛天骓临到要动手,又心生一股怜惜。她与邱处方对视,竟惊觉这少年长得还颇有几分英俊,一双眼睛明净透亮,是没被市井污染的眼睛。当真一掌取了他的命也有些可惜。就在绛天骓迟疑的这一瞬间,邱处方的手脚恢复了直觉。原来刚才响天雷炸开,那强震已经让迷香的效果减退五分,绛天骓走近和他对视,那眼里的杀意一下让邱处方明白了,云间高阁里的截江亭高手就是眼前这个角色女人。危急当中邱处方血气上冲,硬是抵消了曼陀罗油的药力。他猛地一低身从女人臂下钻过,一滚地再起跃到了窗边。邱处方花了一瞬间去想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个女人浑身透着致命的危险,挟持她已无可能,往楼下去的路被追兵堵死,可以姑且一试的只剩下眼前的窗口。“置之死地而后生。”邱处方一把推开窗户,用传奇戏里的台词鼓舞自己。他施展星散步,一顿地从八层高塔的窗口飞身而出。星天和背后的云间高阁缓停了一瞬间,接着便飞逝向上乱成了眼前的流影,邱处方感到一口气压迫在胸口,大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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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1-18
    二十五,邱处方坠落的时间很短,只够让他闪过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就是,爹爹恐怕要相继失去义女和儿子了。他没有时间去担心东方雄等人是否成功逃离,因为在他坠落之后一瞬间,一束红绫从云间高阁的窗口中射出,红绫受内力加持,像箭一样追上邱处方。接着窗口的绛天骓一抖手,红绫卷了起来,从腰际拴住了邱处方。刚才坠落的势头被生生截断,腰间随即传来巨大的痛楚,邱处方几乎晕厥。绛天骓接着运转内力,把邱处方往回拉了一截,又把红绫另一头绕在衣橱上缠住。邱处方于是便被吊在了窗外。绛天骓空出了双手,取了把剪子在手上,靠近窗边冷笑着看邱处方。“小鬼,这么急着上哪去?”“我既已跳了,便是死也不怕,你还逼问我又有何用?”虽然嘴上这么说,邱处方还是尽量不去往下看。作为回应,绛天骓轻轻拨动拉紧了的红绫,勒进肉里的红绫轻轻震动,给邱处方带来一阵剧痛。“跳出去只要一时义气,未必就是不怕死。你若是不老实交代,便看这条绫能挨多久吧。”绛天骓说着用剪子在红绫上又拨动了几下,痛得邱处方汗珠往下淌,接着才把刀口架在红绫上,作势要剪。“不如先说点简单的,你叫什么?”这时邱处方被吊着的高度大概是醉生楼第六层的窗口,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户,如果能荡过去,跳进窗口,自己就保住了这条命。绛天骓从上面望见他看窗口,大抵猜到了他的想法,又是一阵冷笑。“如果想要荡着红绫到窗边逃命,还是死了心吧。这根绫也用曼陀罗油浸过,你看看现在还能使得了劲么?”邱处方试了试,果然手脚已经开始发麻,刚才实在太过紧张,竟然没有注意到这种甜香味。“我叫邱处方。”邱处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便已经开了口,然而绛天骓看着他笑了笑,还是用剪子在红绫上刮开小小一道口子。那口子受力立刻绷开了一些,邱处方感到一阵摇晃。“你做什么?我这不是在答你的话?”“一道小口子而已,如果你当真能说出我想听的,便是这根绫断了,我再抛一根下去救你又有何难?”邱处方沉默,刚才一时气急又多说了一句,眼看局面已经被那魔女掌握,他很是不甘。但是一垂下头,就能看到自己两脚在半空中晃荡,下面是六丈的高空,街上有人已经发现了挂在楼外的邱处方,聚拢行人指指点点。这景象着实太吓人,别说中了曼陀罗油的毒,就是不中毒邱处方也一动不敢动。他虽然有胆量纵身跳窗与天赌命,但手脚被麻,身上捆着绫直挺挺地摔下去却又是另一码事。“小鬼,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面,可是会晕的。为何不看着我这边,说话看人的礼数,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张口小鬼闭口小鬼,你又大到哪里去了?我已经报了姓名,你怎么不回报?这点礼数你家祖宗没教过你?”邱处方仰着头气冲冲地喊回去,但一望向那个女人,便觉得她倚在窗口的样子着实耀眼,甚至那女人的笑容让坠楼的恐怖也失去了实感。邱处方募然觉得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仰望美人的大好角度,但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真是可笑可叹。绛天骓只是笑着,又轻轻在红绫上裁了一道口子,邱处方只觉得自己往下沉了半寸,那悬空的感觉让人脚软手麻,真是难以言喻。“你所说还不是我想听的,不过罢了,我叫董云汐,是截江亭的岭南分舵的使者。只是你闯到我这个使者屋里来做什么?莫非你师傅贪生怕死,派了个刚入门的徒弟来打头阵?”绛天骓想用激将法,想来这小子能纵身跳窗,性子应该很刚烈,也许此番话能激他说出师门,然而邱处方毫无反应。董云汐,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邱处方这么想着,仰头望着她的脸,他觉得脖子生疼,但恐惧慢慢减退。再问下去,大概逃不过她一刀一刀剐红绫,吓得他屁滚尿流把剑枭等人供出来吧。“小爷就是走错了路,找茅厕找到你的闺房里了,你原谅了我,今后我们两家便互通来往结为交好,如何?”邱处方拉着红绫稳住重心,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平稳。“你倒是不怕说。”这次董云汐笑出了声,但同时,又在红绫上剪了一刀,这一刀下去,邱处方都能听到布帛渐渐拉裂时让人心悸的声音了。邱处方突然感到一阵愤然,不是对要挟自己的女人,而是对自己。他邱处方从不做被动接受之事,不管是和朋友还是对头,但凡起事都应当由他主导。无可奈何不是他的作风,哪怕深处绝境,他也爱做出人意表之事。这么想着,邱处方叹了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旋身一扯。红绫从董云汐破开的口子处嘶的一声断裂,邱处方傲气地望着满眼惊愕的董云汐——那是个小女孩被吓唬的表情,也印证了邱处方的猜测,截江亭南舵使者绛天骓,实际只是个比邱处方大不到六七岁的女子而已。“这就对了。”邱处方闭上眼,感到自己这一晚过得侠情豪骨,宛如一场梦。他从六丈高的地方坠落,加上撕裂红绫的瞬间董云汐迟疑了刹那,现在她便是武功再高也没法救他了。但另一道影子从地面上窜了起来,邱处方没有往下望,于是一直没注意到这顶轿子何时开到了醉生楼门前。轿子里窜出的影子贴着墙往上冲了两丈有余,接着一跃在空中拎住邱处方的后背,翻手一振,一道鞭影斩碎了屋檐,缠在梁骨上。那人顺势借力,一荡撞开边上的窗户,带着邱处方跳进了醉生楼第三层的回廊。看到那人影,董云汐也脸色一沉,随即披了件衣服便往楼下去。一路上若干截江亭人来汇报方才大堂里刘晟闹事一事,董云汐充耳不闻。很快三人聚到一块,邱处方在空中受了撞击,昏迷不醒,董云汐见了使鞭的人一改往日轻浮,规矩地低了头施礼。“总舵主。”“这孩子,怎么回事?”那中年人若无其事地从窗口把鞭子扯了回来,带落几块碎瓦。“方才他闯进我的屋里,接着弟兄们放了响天雷,我还没来得及问,只担心他和剑枭父女有关系,便稍微盘问了下,谁知道捆他的红绫不知怎的断了,他才跌落下去。”这番话里不清不楚的地方甚多,但董云汐没有着急说下去,因为在总舵主的脸上,她看到了一股心不在焉的神伤。“剑枭的事到此为止,往后南舵也不必再追捕三生会余党了。”“总舵主可是要把这任务交给别人?”这个问题让中年男人脸上浮现一丝怒意。“我要这事到此为止,莫再揣测,这就是命令。”董云汐没有马上答话,她柔弱地别过头一阵,让气氛软化下来,这是她所长。“领舵主名……只是,平乐的时局还没有安定下来,为了震慑当地各派,起码这少年应当有适宜的处置。”“震慑也不必,截江亭已经没有敌人了,再添牺牲,只能是枉然。”董云汐没有听懂男人的话,男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董云汐于是不再开口,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城门的方向似乎很热闹,火把聚集,隐约有喧嚣传来。 “请诸位乡亲稍安勿躁,现有一名江洋大盗混进城内,我们只是稍作盘查,便会为诸位开启城门。官府那头已经签发文书,今日城门闭门时间延后半个时辰,以配合搜捕,还请诸位乡亲不要急着离开。”截江亭的人边朗声说着,边把文书交给一旁的卫兵。饶是如此挤在道上的的百姓还是叫骂不迭。然而截江亭人很快抄到了队伍侧面和后方,断了东方雄三人的逃路。“我们事情紧急,哪有时间跟你做盘查?你城门可以晚关,能叫乡间的客栈驿站也随你一起晚关么?”东方雄喊了一嗓子,顿时附和如潮。心想务必让百姓群情激愤才有乱可趁。“凡事不带孩子的,现在就可以通过。”隼走上前喊了一声,那声音异常浑厚,听得出喊话的人内力深厚。说完隼对一旁的手下点了个头,手下们随即转动绞盘,城门重新开了一条只容单个人通过的缝隙。听到不带孩子可以直接通过,大部分百姓恢复了理智,争相排起队来。一看人群恢复了秩序,截江亭的人马上掏出画像开始在队伍中搜索。剑枭看了女儿一眼,周游儿咬着嘴唇对爹爹摇头。“爹,还有办法可想。”“傻丫头。”剑枭拍了拍周游儿的侧脸,同时把短刀掏出来攥在另一只手。“你记住了,当你被奸人追缠,机关算尽也不能脱困的时候,只有一个以命相付的男人能帮你脱身。”剑枭慈爱地看着女儿。“爹只能保护你到这,往后你要再去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前辈!”东方雄看到截江亭的人往这边来了。“小兄弟,之前种种,辛苦你了。”剑枭说着轻轻把周游儿推到东方雄身边,趁两人愣住的刹那,剑枭已经施展轻功跃出人群。剑枭跃过人群直取城门,百姓们惊恐退让,他顿时成了火把照耀中的焦点。截江亭众唰唰唰几十把兵器出鞘,周游儿想喊,被东方雄捂住了嘴。“趁前辈拖住他们,我们去水渠,从水渠里走。”“我不走。”周游儿掰开东方雄的手。“留下来你也会被抓住,一个也跑不了。”“那你逃吧,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周游儿推开东方雄,愣愣地就要往城门方向跑过去。东方雄再次拉住了他,周游儿想甩开东方雄,但这次他手上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没有兵器,又是个女孩,一上前就会被发现,他们抓了你去还会用你要挟前辈,那该怎么办?”周游儿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嘴唇望着剑枭的方向,东方雄叹了口气,心里生出一种过不去这道坎的哀叹。“我跟你一起去帮前辈,如果不行了,我拖住他们,你快跑。”东方雄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周游儿却点了点头。城墙下面,截江亭亭众们看到剑枭正面袭来都不禁后退,只有隼寸步不动。剑枭落地之后只感到血气翻腾,他内伤一直未愈,折腾了一整晚体力已经不支,刚才跃这一步只觉得真气几近失控,差点就喷出一口血来。然而这还不够。剑枭再次跃起,顺着城墙连踏云步,硬是扛着内伤翻到了三丈高的城墙上。截江亭的人大都没有此等轻功,当时便呆在原地,只有隼也纵身踏步,在百姓们的惊呼声中飞身追上了城墙。东方雄在下面望见了这一幕,马上拉着周游儿往通往墙头的阶梯跑。刚才截江亭众人拔刀,两人飞上城墙已经吓坏了百姓,出城的队伍开始溃逃,两人倒能趁着混乱摸到墙根下面。“跑上去等我!”东方雄推了一把周游儿,结果那女孩身法似乎远比东方雄轻巧,三步两步登上台阶,倒把东方雄甩在后面。截江亭的人逐渐反应了过来,整队人马拿着火把刀剑也往阶梯这边来。东方雄正登了一半台阶,往后瞥了一眼,便在石梯回折的拐角停下,借着夜色隐在拐角一侧。截江亭的人刚跑上来,东雄方冲上前一脚踢在打头一个人胸口。对方着实没有防备,加上石梯窄而陡,此人被踢得仰面摔倒,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身后的一干队伍也被撞乱。那人的佩刀就掉在石梯上,东方雄捡起刀来回身往石梯上去,再往上有一道木门,他进去便把门闩死,也顾不上还有没有其他阶梯通往城墙墙头,便急忙追赶周游儿去了。城墙之上,剑枭翻身上来之后马上伏地,哇地一下呕出一大口血。刚才他强行发力,体内真气已经溃乱,再强行运气就会有性命之虞。而隼轻轻落在城墙另一边,那脚步轻如飞鸟栖枝。隼慢慢走近,和他所想一样,剑枭不过是在逞强,大抵是想为女儿争取逃跑的机会。无妨,剑枭的女儿事后再抓回来便是。隼一边靠近一边将暗器握在了铁指之间。截江亭没有本门武功,而是专门掠夺研究各地各族的武学秘法,并分划了岭北、南境、东海、西域、苗家、巴族、北羌等宗门,底层喽啰和别派的入门弟子一样,从某一宗门练起或者带着一门功夫加入,而要做到副使则至少需要精通三个宗门的武学。如此一来,不仅招式大为丰富,容易对单一门派的武学形成克制,不同宗门的内功运法互相作用,起到了化零为整的效果。故而像隼这样的副使武功已经超过了一般小派的掌门,即便遇上大派中的高手也能见招拆招,将其从容击溃。隼最擅长的是拳脚和暗器,便挑选了南境洪门拳和苗家蝎形拳,将其融合之后独创了一门专注外功的拳术。隼双手共有三只断指,故专门打造了一副缺三指的镔铁手甲名为“七截”,打斗当中能以铁指戳、切、刺,以铁拳格、砸、抡,使拳法有了刀剑一样造成严重伤口的威力,与其专注外功的拳风正相配。在截江亭内里,绛天骓的武功和阶级都远高于隼,但要论对平乐诸家的威慑,隼却是空前的一人。随着隼慢慢走近,一双铁掌隐约泛着寒光,剑枭不屑的淬了一口。“如没有乌鸦谷的工匠,你便是没壳的螃蟹,哪能够耀武扬威。”说这句话引得剑枭一阵咳嗽,隼听得出他内力已近枯竭,更加肆无忌惮。走上前便把剑枭拎在手上,三只铁指在他衣襟上一拧,襟口顿时被拉紧地几乎绷裂,剑枭随即发出窒息的嘶声。“慕容昊在哪?”“不知道。”剑枭涨红了脸,一只手抓住隼的铁掌想掰开那只手,但七截外裹熟铁,关节以外的地方简直如板甲般坚硬,剑枭再怎么使劲也是纹丝不动。“你女儿定还在城内,以她一个女孩之身,独自行走定然引人注意,就算她逃出平乐,截江亭眼线遍布四海,找到她也毫不费事。到时候我们的人尾随她去找进乌鸦谷的山路,连你女儿带乌鸦谷全部人一并杀光了,可好?”隼说着脸上隐隐泛着笑意,剑枭震怒地瞪着他,却无可奈何。突然一道寒光刺穿了七截的铁皮,隼震惊当中松开了剑枭,剑枭拔出短剑接连又刺,隼用铁拳去挡,不想那刀刃在拳甲上擦出一溜火花,将七截切开了一道口子。原来剑枭趁着隼盘问自己一手把短刀去了刀鞘,隼料想剑枭拿自己这双铁掌没有办法,竟大意被短刀所伤。“百僻刀?”隼看着自己被刺穿的手臂,血正从手甲的破口中淌出。“乌鸦谷的工艺,岂是小贼你能懂的?”剑枭反握短刀,用手臂挡住刀身隐藏了刀势,再次快步逼前。这柄短刀锐不可当,本来是一片打磨得极薄的玄铁,这样的一片玄铁通体都是刀刃,没有什么不能切开的东西,却又异为脆弱容易震裂。于是在刀刃之外包敷了两面乌金,让这把刀有了刀具应有的厚度,刀刃之外的部分也得到保护,整柄武器却又浑然天成看不出加工的痕迹,这就是乌鸦谷引以为傲的工艺。剑枭心知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百僻刀的刀锋七截无法抵挡,于是憋着一口气大步向前,依仗着锐不可当的兵器,即便内力全无也逼得隼节节后退。二十余步之后,隼一步踏错再次被剑枭靠到近身,百僻刀寒光一闪,隼不得不用拳甲格挡,一声脆响之后,血又顺着拳甲的缝隙流出。这一击的反震让剑枭手臂发麻,体力耗竭又让他眼前阵阵地发黑,他不得不停下攻势后退几步,隼看了看拳甲上的切口,汩汩流血的伤口没有让他的神色有丝毫变化。“像这样的刀,乌鸦谷里有多少?”“防身的短刀罢了,剑冢上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杀光截江亭的狗贼绰绰有余。”剑枭反唇相讥想再拖延一些时间,他手上的力气还没恢复。“果然是恃剑自傲,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有这些宝刀利剑,你和你女儿才非死不可?”说到最后一个字,隼蓦地笑了,他放弃了所有虚招,直冲剑枭面门。剑枭几乎看不清他的位置,但还是冷静地把刀刃递了出去。他用百僻刀在身边斜划,如此便可借助隼冲击的力量将他切开。但当隼冲到剑枭面前一步的时候,他突然旋身而起,截江亭的黑袍被拉着飞旋起来,百僻刀砍进了长袍当中,立刻把长袍刺破穿了过去,但隼顺势拉扯,不等剑枭把手从破了窟窿的袍子里抽出,便把长袍拧做捆索,缚住了剑枭的手臂。接着手刀一斩,斩在百僻刀刀背上,竟把刀身打的歪折过去。隼本可以用铁掌斩下剑枭的手腕,却故意斩在刀背上。毁去宝刀之后隼面带得意,似乎是有意羞辱剑枭的铸剑技术。果然剑枭看百僻刀被毁,顿时面如死灰,方才压制的真气也溃乱开来,让他又吐了口黑血,再无抵抗之力。剑枭坐倒在地,隼从一旁拾起弯折的百僻刀,饶有兴致地靠向剑枭。但突然听得背后破风之声,他反身格挡,铁拳架住了东方雄的刀砍。回过神,隼才看清了,持刀的是个矮自己一头的少年,而另一个人影直接扑向了倒地的剑枭,看步态是个女孩,隼又干笑起来。“剑枭,你家到底是要被一网打尽了,还捎了个女婿一道来送死。”东方雄没有理会他,而是慢慢挪动脚步挡在了隼和剑枭当中。此时他脑子里便已没了理智,只剩下沉甸甸的决心。“前辈,你能带着周游儿下去么?”东方雄边说着边与隼对视,即便他紧紧握着刀为自己壮胆,也还是为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感到齿冷。“游儿,来,爹送你下去。”此时剑枭已经没有再施展轻功下城墙的力气,甚至连说话都很困难。“爹,咱们没路可走了。”“你看那边的城墙,那边没有火把照射。我抱着包袱从那跳下去,你躲起来。他追下城墙找不到你便会以为我给你做了肉垫让你逃了,等截江亭的人追出城去,你再想办法自救。”周游儿顺着父亲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段隐没在夜色中的城墙,她又望了望正和隼对持的东方雄,一时没了主意。隼缓步靠近东方雄,因为在他眼里东方雄全身都是破绽,他并不担心东方雄突然发难。距离一步一步地拉近了,东方雄终于受不了这份压力,抡起刀划出圆弧逼退对方。隼本想用铁掌抓住刀刃,如此东方雄便无力抵抗。但他伸出手去,刀却像突然变短似得缩回一节躲开,往复几次之后隼发现,东方雄的脚步中隐约有个大圆渐渐成型,他以刀为剑划地而守,阻挡了隼几招。但这刀太轻,挥起来与家传的古剑截然不同,天巩步的节奏稍有散乱,隼便抢上一步,用七截抵挡刀刃抢到东方雄近身,一拳便打的他栽倒在地。这一拳打的东方雄七荤八素,但意识还清醒。他看见隼越过自己朝剑枭父女去了,只得死命拉住他的靴子,隼挣脱不得,抬脚要踩断他的手骨。又是破空之声,隼用七截格挡,发现袭来的是细不可见的银针。他抬头看,周游儿正端着发射暗器的针盒,那是唐门的造物。隼疑惑了一瞬间便想明了事情。定是剑枭与唐门中人做武器交易得来了这暗器,交由女儿防身用了。可惜,周游儿从未用过这类针盒,只知道对准发射,被隼用铁拳轻易挡了下来。隼正要往前走,突然觉得半边身子麻痹不能动弹,他惊得仔细一看,原来铁拳并没有挡住所有银针,有一根从方才百僻刀切开的破口中射入,扎进了皮肉当中。隼大惊失色,这是唐门的水榭银针,实际并非白银所造,而是一种结晶硬物,此物刺入皮肉,与血相触即会溶解化成剧毒,须臾时间,隼觉得身上的麻痹又加重了些,甚至腿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趁这缝隙,东方雄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捡起了刀,大喝一声铺了上来。与此同时,城墙远处也出现了火光——截江亭的人绕远从别处登上了墙头,正包夹过来。东方雄使劲运刀,觉得喉头阵阵发甜,刚才的一拳已经伤及他脏腑,但远处逼近的火光刺激着他——再不让周游儿脱身,一切都会成为徒劳——于是他大开大合的劈砍,这是曜日三剑的第二部,景剑。取太阳威光之意,剑招刚猛激进,受到这剑招的激发,东方雄发声呐喊,竟然把到了喉头的血气又压了下去。本来景剑东方雄只是看叔父使过几招,自己学了学,觉得剑法刚烈令人钦佩,却在没有往下练了,他在骨子里是个安静如顽石的孩子,就像宸剑一样封闭精致,工于防御。但有的时候,再封闭的人也必须站出来嘶声呐喊,为了守住心里某处不可退让的地方。东方雄挥刀的时候,余光还扫到了周游儿,他别见周游儿眼里透着恐惧,那个眼神刺激着他,让血流加快,反应提升,东方雄似乎克服了刀与剑的差别,在身边挥出了一片铁色光环。这样的招式威胁不到七截,但水榭银针的毒性越发发作,隼的动作变慢,力量变小。开始招架不住东方雄的挥刀,一道,两道伤口开始出现在他身上。有时他抓住破绽以拳、肘打中东方雄,虽然打得东方雄血花溅出,但力道却不能将他置于死地。于是东方雄再度爬起来,和隼斗在一起,持火把的截江亭人越跑越近了,周游儿已经不再去看那些火光,只是定定地望着东方雄,刀与拳甲碰撞的声响在夜色中尤为清楚,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场对决。东方雄以轻功跳起,暴喝一声纵劈一刀,这是景剑中沉日式,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记纵劈上。东方雄已经看出隼动作变慢,他有强烈的冲动劈出这一刀,如果隼敢用双拳抵挡,他就要压垮他的格挡,突破那对拳甲把他劈成两半。东方雄本来是对的,隼确实已经无力防御这势大力沉的纵劈。他只是本能的用拳甲去接,但在刚才的打斗中已经伤痕累累的刀劈到七截上,力量还没传开,刀身就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东方雄失去重心跌落在地上,整个人陷入呆滞,似乎还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隼以三只为爪做出了蝎形拳的手势,三只铁指上还沾着血,一股死的气息从铁指上散发开来。“不要!”周游儿站起身来,但她手无寸铁,暗器也已经用掉,再不能改变什么了。这一瞬间,东方雄再没有任何能抵挡那双铁掌的东西,他耳中只有周游儿的惊叫。那声音比铁掌更快的贯穿了他,让他脑海中浮现一个声音。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东方雄从地上弹起,以头撞向隼,失去重心让那铁拳丢掉了力道。东方雄咬着牙继续往前冲,此时隼中毒已深,在没有腾挪的能力,两个人就这么从六丈高的城墙上冲了出去。火光已经很近了,周游儿还能逃掉么?剑枭前辈无论如何也走不成了,周游儿以后就没有父亲了。东方雄遗憾地想着,他一脚踏空之后,便和隼一起下坠。两个人都再无一点力气施展轻功,就这么直挺挺地追向地面。“那便……罢了。”东方雄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城墙上的灯火飞速远去,黑暗吞没了他。只是在黑暗中,不是是不是错觉,东方雄看见一只白鹭鸶从自己身畔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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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微

    初微

    LV6 2016-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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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93****408

    i93****408

    LV4 2016-11-24
    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这么考究的武侠了,火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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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个陈静

    那个陈静

    LV3 2016-11-25
    生女当如董云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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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95****381

    i95****381

    LV1 2016-11-25
    不错的作品,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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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98****793

    i98****793

    LV1 2016-11-25
    讲真,这作品真心不错,开始的背景线索比较繁复读起来有点累。看进去之后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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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锦鹿

    锦鹿

    LV1 2016-11-25
    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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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angmu

    cangmu

    LV2 2016-11-25
    一口气看完觉得好棒,铺陈得很好,文笔也很不错,期待后续!快点更新啊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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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柳叶刀

    柳叶刀

    LV25 2016-12-01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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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XF

    MXF

    LV6 2016-12-01
    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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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2-02
    第二卷,云流汐转 修利元年四月间,截江亭总舵主夜赴平乐,当夜截江亭使者所在的云端高阁受到平乐本地大派炎华楼冲撞,幸而总舵主出面平息事态,此事最终只留个炎华楼大公子醉酒失态的说法,便不了了之。是夜,截江亭副使卢望,有着“隼”之名的阴狠拳术高手在城门下的一场骚乱中不知去向,总舵主同样不予追究。小道消息传得很快,江湖的揣测更创作出不计其数的故事版本,但很快都烟消云散无人追查。一切都是因为截江亭总舵主不容置疑的“尘埃落定”的态度。 “爹,天亮了。”周游儿把父亲推醒,剑枭摸索着坐了起来,才想起自己昨夜逃出平乐,坐上了林泰事先安排的马车。马蹄哒哒的声音说明地面上有积水,剑枭掀开帘子,便瞧见了春雨中的乡间小路。“这一路上,可有人拦路盘问?”周游儿摇了摇头,昨天夜里剑枭上了马车便再也顶不住伤势和疲惫,昏睡过去。她倚靠着窗口四下窥探了大半夜,但黑暗中没有一丁点灯火,最终她也在颠簸中合上了眼。“我问过车夫又算了算日子,从这里径直回乌鸦谷,一个半月也就到了。”“一个半月……”剑枭靠着窗沉吟了一阵,昨夜的死里逃生似乎复活了这个男人心里的某样东西,外面的春雨绵密温柔,他的眼中却燃起了锐利的光芒。“那我们便不先回家了,先去一趟蛰山。”“你要去找霍伯伯?”剑枭点了点头,周游儿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忧虑留在了脸上。“你要是一夜没睡,就赶紧休息,到了下个镇咱们得换马车。”周游儿听话地在马车角落里蜷坐,但困意全无。闭上眼他的眼前隐约浮现起一个人影,几个时辰之前,那道影子为了她从城墙上飞跃而下。 一,东方雄是被疼醒的,他无意中翻了个身,肋部的一阵剧痛随即让他醒转。他发现自己在桂江边的草庐里,屋里的摆设一尘未变,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服,伤口也已经包扎好。走出草庐,外面是绵密的雨丝,林间的湿气很重,之前的老者正在雨水中站立,他端着一把锃亮的长剑,雨水正在剑身上汇聚成股流下。东方雄往前走了两步,看清那剑上有发乌的血迹。等雨水充分淋透了剑身,老者突然一抖长剑,隔着十余步东方雄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他似乎听到了呐喊,但老者并未开口,只有长剑的啸叫萦绕在树林中。刚才的一抖将血水尽数沥去,老者缓缓地归剑入鞘,这时他的眉宇间英气萦绕,看上去年轻了许多。“老先生?”“你醒了,你的伤口不浅,不要受了寒气,进去吧。”此时老人讲话的音色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东方雄没有多说,两人进屋坐下。老者点了香,袅袅的烟气让东方雄觉得从指尖暖和起来。“您是慕容昊前辈?”东方雄想起周游儿从草庐出来时的表情,以及她最后和自己告别时那个欲言又止的神色,现在东方雄明白了,那是少女撒谎的样子。“三生会的扬部,主张扬此生之浩义,图求侠道大义,聚集在扬部的人,在江湖上奉行自己的侠义之道,自以为平息纷乱,匡扶正义。其实充其量是一帮武功高些的乌合之众,为一个明知不可为的理想而聚集罢了。”老者的眼神阻止了东方雄开口打断他,关于慕容昊这个名字似乎说来话长。“然而这世上当真出了大事,那大事是在宫里面,当朝的皇帝被后党劫持了,朝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在酝酿着改朝换代。偏偏扬部的宗主慕容昊是个不自量力之徒,一直在与朝廷联系,兜售他的侠义理想。所以这个大变很快传到了三生会里。”“所以三生会才被清剿了?”东方雄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截江亭在平乐的举动称得上放肆,但帝都传来的流言更是惨不忍闻。“不是所有人都被清剿了,但扬部确实被连根拔起。要怪就怪宗主慕容昊,自以为坐拥正义就能一呼百应,但江湖和朝廷毕竟相隔太远,到头来所有联络人都抛弃了他,扬部没来得及发出一兵一卒就失败了,那是天崩地裂一样的失败,种种隐匿的高手,失传的绝学都出现在对手手中,扬部的成员几乎没有幸免。”老者看向一旁的熏香,那烟雾升腾,扭曲,消失不见,让他似有所思地沉默了许久。东方雄没有打破这份沉默,他也看向那缕烟,试着去理解前辈所说的那群人,但他集中不了精神,他发现那迷幻似的烟雾里有周游儿的影子绰绰地闪动。如此沉默了许久,直到那根香燃尽了,东方雄才收回视线,发现前辈正看着自己。“前辈?”“好孩子,你是个在乱世里藏得住的人,你可以知道所有事情。”老者换了个姿势,眼里的精光再次出现。“然而,即便这样的失败,也没有让扬部的众人放弃他们的正义。他们留下了后人和家传的武学,希望宗主能荫庇这些家眷熬过严冬,假以时日重建扬部。可他们没有想到这次失败以及其中的背叛让慕容昊心死了,他本来也不是适合做领袖的人,只不过武学上有点建树,骨子里凭着一股豪气而已。而且慕容昊所练的武功中,有一门心法叫做‘天周决’,这门心法不但强化根基,使人内力深厚,也兼有着使人容颜不老的效果。扬部覆灭让慕容昊心境大乱,天周决的根基便被毁去了。失去心法支持之后,他整个人都衰老下去,纵然每日调息打坐勉强维持,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三五载。”东方雄震惊地看着老者,一切都明白了。“心法崩坏之后,慕容昊想过彻底遁出世外,找个清净的地方了却余生。可江湖不由他选择,扬部的残余和截江亭都在找他,他越是隐匿,这两拨人越是不肯放过他。其中还有些孽缘是他亲手种下,于是他便不再跑了,在桂江边上平乐城外的草屋里等着,每天等着找他的人上门,但他们大都认不出他来,除了一个聪明的小女孩。”“周游儿?”慕容昊笑着点头。“她进来之后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像她那样的女孩,任何人第一次见都很难平静。而惊讶恰恰是最难装的,我佯作吃惊称赞她好看,马上就被识破了。但周游儿也很聪明,很快明白了我的处境,觉得让剑枭见到这样的我不如让他相信我已经死了。作为不泄露我身份的交换,她要我保护你。你从城墙上把隼撞下来的举动甚是英勇,但未免太无无谋了。隼位居截江亭的分舵副使,即便中了毒,也不会轻易被那样摔死的。”“那他到底是……”东方雄没有说完,他忽然懂了之前慕容昊洗去的是谁的血水。“你可能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但此事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即是说没有人会追究,没有人会上你家门口寻仇,甚至不会有任何人谈论。你不必知道这是为什么。”“前辈是说,我可以回家了?”慕容昊点点头。“如果你实在不敢回家,在这里呆着也无妨,这草屋委实简陋了些,一个糟老头子孤守着山林和江水,也巴不得有人陪陪。”“我倒没什么,我就是怕他们找到我爹,他还在闭关。”“东方宸么,即便你不闹这一出,截江亭也不会对你爹坐视不管的,那是因我而起,不过不提也罢。那些人奈何不了你爹,他的潜力非凡人所能想象。”东方雄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对慕容昊鞠了一躬,便朝门外走。“慕容前辈,这次多谢您出手相助。往后我只要抽出空,会多来这里看您的。”“小心你的伤口。”慕容昊只说了一句,便背转身去。东方雄走出了草庐,外面的细雨还未停歇,空气甚是新鲜。他沿着石子路走出林子,觉得身上的伤势也轻了,心里只是担心两个兄弟的安慰,以及周游儿是否已经在回乌鸦谷的路上。 邱处方一回过神天已经亮了,昨晚的事情好像一场梦,只是身上的红印子还在 隐隐作痛。他推开房门,发现父亲坐在院正中的石桌边,沐着细雨自斟自饮。邱处方于是走到父亲身边,每走一步,都激活一些昨夜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被名叫董云汐的女人挟持,最终挣断了红绫从云间高阁坠下。但他不知怎么的又得救了,应该是那个女人所为。醒来的时候他和刘晟一起被送回了炎华楼,邱煜照暴怒不已,带着他上门给刘继云赔罪。在大厅里他痛斥儿子肆意妄为铸成大错,要邱处方跪下对刘晟道歉,邱处方不跪,他便取了鞭子来对邱处方一顿痛打。好在很快醉生楼便传来口信,称此番都是刘少爷喝醉了酒,稍微胡闹了些,此事既往不咎,刘继云的面色才稍微好看些,邱煜照也才停手,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态。 邱处方在父亲身边坐下来,石椅沾了雨水,那凉意让他心头一紧。 他想起来,事后他被带回了房间,“你是为月桥的婚事去的?你当是小孩子打架抢玩具么?”这两句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饶是如此邱煜照还把他锁在屋里,叫来了月桥,当晚就去刘继云门下提了亲,后面的时候他不得而知,只是门外重物搬动的声音响了足有一个时辰。邱处方心想,如果这是彩礼也未免太过丰厚,几乎像是示威,也像是要把月桥买去一样。他坐在门边心里泛起一种尘埃落定之感,月桥也好,东方雄也好,他都已经无法在为他们做什么了。邱处方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开始想父亲此刻在做的事。“都是小孩子的胡闹,刘掌门断不要放在心上。”邱煜照定是鞠了个深躬,月桥则在一旁低头不言。而刘晟不知此时大概也刚挨了父亲的责骂,正灰溜溜地站在一边,不时恨恨地瞟月桥一眼。“这也是月桥自己的意思,成全后辈又能让两派连理,岂不是喜上加喜?”这时候母亲大概也要出来说两句,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月桥身上,事情到了这一步,邱处方反而希望月桥能答应下来,哪怕委曲求全也好。因为如果在这时驳了刘掌门的面子,只怕被逐出师门也算不上重罚。后面的事情邱处方不再去想,不管月桥给出哪种答案,她从邱处方的生活中消失都已经成了定局。 邱处方为父亲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是我存在醉生楼的高炉淬,被你和那姓刘的兔崽子糟蹋了大半,只剩了这点。”邱煜照黑着脸瞥了邱处方一眼,邱处方笑一笑,端起杯来饮尽,一股暖流随即在体内扩散开来。“爹,昨晚的事,师兄弟都知道了么?”邱煜照没有看儿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举杯一饮而尽。“月桥已经搬到刘家的院子里去了,你几个师兄送过去的。”邱煜照喝了酒,皱着眉头,品咂着余香,邱处方从没见过父亲这么粗鄙的样子,心头募地松动了些。“爹,这件事出了,你在师兄弟眼里的威严怕是……”邱处方还小心地安排着措辞,不想邱煜照又一摆手,示意儿子倒酒。邱处方把酒倒满,两人再次一饮而尽。“刘继云那个老梆子,总算答应天划派并入炎华楼了。”邱处方有些吃惊,但不是因为加入了炎华楼,而是父亲第一次私下不管刘继云叫刘掌门。接着,父子俩把半壶酒喝完,衣服均已沾湿,也都有了些醉意。邱煜照起身时,更有了一分老态。“方儿,拿枪来。”邱处方取来了两杆枪,邱煜照拿过一把,一弹枪尖,一气使完了天划十二式枪法。邱处方一一都看在了眼里。“方儿。”邱煜照拄着枪站在细雨中,胸口剧烈的起伏。“孩儿在。”“为父只能带天划派走到这里,再往后便是你的事了。”“明白。”父子两人对视了一刹那,邱煜照忽然拄枪震地,这便是叫邱处方重复刚才他的招式。邱处方二话不说提枪便刺,顿时就将刚才的十二式天划枪学的有模有样。 林泰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从陋巷请来扮东方雄父亲的老伯也不知跑哪去了。他揉揉眼睛,听见外面的街道上喧闹不已,于是赶紧从后门跑出去,去集市上看了看,才知道已经过了午时,之前好像下过雨,石板路缝里积着水。林泰一愣,他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街头倒有一些传闻,城门下有人打斗,醉生楼里有人闹事等等,却没有任何消息指出事情的结果。也无人上东方府搜查,让林泰之前做的种种准备也都落空。他猜测大概是此事被压了下来,如此一来东方雄和邱处方遇害的机会应该不大。果然,林泰后来打听到邱月桥已经嫁到了炎枪刘家。如果邱煜照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大概是没有这个心情许配婚事的。剩下的就是等东方雄回来,林泰坐在屋里等着,这是他头一次自己呆在东方家的宅院中,不由地发现了许多之前忽略的细节。东方雄的床上,枕头里塞进了干红花,那香气才使得他安睡了一夜。四处都放着书卷,内容从神怪传记到流行小说不一而足,想来是周游儿为了解闷翻出来看的。伙房里还有吃了一半的栗子点心,装点心的食盒看起来不便宜。林泰有点失落,即便注意到了这些他也不觉得自己羡慕东方雄的生活,只是他意识到,在陋巷的日子里,他着实想不起什么值得回味的细节。除了老婆婆的那段话,“如果有一天你能为自己去闯一闯江湖,你会明白的,那是人世上最开心的事情”。还没有时间给他细想,东方雄和邱处方就回来了。东方雄回来的早一些,把昨夜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只是没有讲草庐中的慕容昊。林泰听完更确信自己的判断,认为事情已经过去。邱处方则等到日落时分才来敲门,来了就把自己从枪刺刘晟,到勇闯醉生楼,最后智斗绛天骓的故事大讲特讲,其中个别情节讲述之夸张,比如他被绛天骓用毒制服,挂在醉生楼外面逼问剑枭父女的下落,倒讲成了他豪气折服敌人,最后从容赴死的情节。“我和那截江亭的使者约定拼酒力,她断然不是我的对手。待到被本大爷喝倒了,她就哭着说无颜面回总舵复命,要从云间高阁跳下去自尽。我怜惜她好歹是个女子,便说兄弟的约定我不可辜负,但既然你无法交差,我便替你跳了,让你有个交代。然后我就推开窗纵身一跃。”“你怎么没摔死呢?”“我天划派的星散步多么精妙,区区十来丈高就想摔死我?”“那你没死,那个使者不是还是不能交差么?”东方雄皱着眉头追问。林泰赶紧阻止东方雄,免得邱处方继续往下编使得话题不能终止。“这么看来,这事算是过去了。虽然如此,二哥你往后还是要慎重些,从截江亭手里救剑枭这等大人物,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运气再不会有第二回了。”“我知道,这次诸多对不住两位兄弟,往后你们有麻烦也只管找我来。”林泰叹了口气,虽然他年纪最小,但他听得出即便过了这道大坎,东方雄内里也没有变化多少,只能寄希望于今后他再也碰不到闯此等大祸的机会。“话虽如此,这次死里逃生却是做了全平乐武坛都不敢做的大事,虽然不能对外人提及,咱们自己起码值得为自己傲气一番。”邱处方又跳了出来,林泰看他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月桥刚刚被许给了刘晟。“那从今往后,咱们三个就是平城三杰,等以后我接管了天划派,便用这个名号在江湖上立信。到时候你们在别处受了欺负,报上这个名号就对了。”东方雄和林泰都不由地喟叹一声,跟不上邱处方的思绪。“既然从截江亭手上救人的事不能对外人说起,平城三杰又有什么好吹嘘的,值得叫个平城三杰?”林泰问完,邱处方脸上浮现出一点蔫坏的笑意。“倒是有一件事,就看二位兄弟愿不愿意帮我了。” 这天,天不亮月桥就起床梳头打扮,十几天前邱处方闹出了一桩大事,师父为了维持与刘家的关系不至于破裂,把自己许到了刘家门下。当夜里刘晟就以让月桥先熟悉草木为由,令她搬到了这边院子里。此后的十来天他倒也算规矩,除了早晚来看她一次,问她缺什么不缺什么之外,没有过多地打搅她。到今天月桥对刘晟的怨气也消去了许多,有时候人就是如此善于适应。哪怕是终生大事也可以将错就错。月桥一边梳头一边想着此后的日子,慢慢教化刘晟的心性,在炎枪刘家站稳脚跟,今后自己被人称作月桥夫人的场面,也不是不能想象。月桥梳好了头,婢女也敲门进来,帮她戴发簪,穿红衣,用唇脂,打扮停当之后,月桥自己都被镜子里的人影震惊,一向穿戴干练的她,从没想过自己身上还能散发这样强的女人的光彩。毕竟,今天是她一生一次的成亲大事。 与此同时,邱煜照推开儿子的房门,被端坐在窗边的邱处方吓了一跳。“方儿?”“爹,我都准备妥当了,咱们走吧。”邱煜照点点头,他有些不安,此时的邱处方看上去太平静了。“别忘了你是要壮大天划派的未来掌门,不可为一时冲动酿下大错。”“我知道。”两人随即往外走,邱煜照却不知道,其实邱处方起的比月桥还早,院落里的忙碌准备都尽收他眼底。此刻前厅已经是一片繁忙景象,各处的摆设装饰都被更新了一遍。供往来宾客取用的茶水摆成一片,各种点心和菜肴也是几日前就请了专门的厨子来备置。“方儿?”“怎么了?”邱煜照突然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儿子的眼睛,但那里面空无一物。“你当真放得下月桥嫁与刘晟么?”“月桥嫁不嫁刘晟,岂是我左右的了的?月桥只是我师妹,纵然我一万个看不上刘晟,往后我也不会娶月桥为妻,她愿意嫁谁不愿意嫁谁,她自己说了便是。难道她都已经说了想到刘家去做炎枪夫人,我还要横插一杠搅和了这桩婚事?”邱处方说的理直气壮,邱煜照苦笑了一下,心却没有放下来。“你能这么想当然好,只是……”“别只是了,爹,时辰要到了。”邱处方催促着父亲回到自己的主厅里坐定,没过多久,婢女们就带着月桥过来了。大婚当天,女子要从娘家走去婆家,将自己所带的一些物品赏给沿路伺候的下人,这是平乐的习俗。月桥回来之后对邱煜照请了安,便端坐在座上等着刘晟来请,一眼也没有多看邱处方,邱处方也一样。邱煜照看着这两个人,有些难以置信,莫非真是自己儿子转了性?之后一直到辰时三刻,来祝贺的宾客和邱煜照的一些朋友陆续上门祝贺,月桥也盖上了红盖头,对来访的宾客点头致谢。邱煜照问及邱处方的朋友为何没有登门,邱处方称自己朋友很少,只请了东方雄,想来晚一些才会到。东方雄在巳时一刻才赶来,来之后简单对邱煜照和月桥问了好,便坐到邱处方身旁。邱煜照很小心地瞥了几次,也没发现两人交头接耳,那个叫东方雄的少年似乎局促不安,想来这场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婚事,让他来也有些为难吧。邱煜照渐渐放下心来,安心接待来往宾客,从今天起,整个平乐武坛都会知道天划派已经并入炎华楼,从此他也是在平乐说得上话的掌门了。午时三刻,刘晟和刘家的一些人终于到门口了。邱煜照到门外仪式性地说了几句,便放他进门,此时屋里一片欢腾,邱煜照注意了一下,角落里的邱处方和东方雄虽然没有笑,却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接着,刘晟便带着月桥往屋外走。邱煜照怀着不可言说的复杂心情送邱处方和月桥出门,按照习俗他作为月桥的义父是不能送她出门的,而邱处方作为兄长则要一路送她到刘家院前。此时刘继云也根据传统在自家屋里端坐着,等待儿媳上门。而刘晟则需要带着月桥绕炎华楼走一圈,从南面的门处北面的门进,再去到自家门前。他牵着月桥的手,脸色严肃,倒也有点新郎官的样子。走出炎华楼的时候,因为刘晟的跟班大量聚集在队伍周围,队伍已经变得非常庞大,几个刘家的亲传弟子分列在队首队尾观望,而刘晟牵着月桥的手走在中间。此时由于队伍拉的太长,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东方雄和邱处方的视线一直望着路旁的屋顶。突然一道黑影飞掠而来,直取月桥。刘晟本能地推开月桥,自己飞身迎敌。但此刻没有长枪在手,来者的拳脚功夫又着实了得,刘晟飞身与那人影相撞,只一下,就被抛了起来,扔到了院墙另一边。接着队伍还在混乱,那个蒙面穿黑衣的人就落在月桥身边,带着盖头的月桥不知发生了何事想要抵抗,也被来者一记点穴制住,半抱在怀里施展轻功腾起。但是带上了个人速度便慢了许多,众人还在混乱之际,只听邱处方一声暴喝。“是谁在此放肆!”邱处方飞身上去和那人缠斗,这时蒙面人已经上了屋顶,顺手把月桥扔向一边,东方雄马上抢在众刘家弟子之前飞身起来接住月桥,此时如果有人注意看,会发现东方雄之所以能抢先,是因为那人把月桥扔出之前东方雄就已经施展轻功往那个方向去了。那人和邱处方在屋顶上缠斗腾跃,在众人视野中时隐时现。刘家弟子们赶紧围到东方雄身边查探月桥的情况,谁知一掀开盖头,竟是一个稻草扎假人。东方雄一愣,随即松手,那假人随即松散裂开,与月桥相似的红衣落在地上。“大哥!月桥还在那人手上!”东方雄随即腾起追了出去,众多刘家弟子跟着起身追去,然而全部被东方雄带向了错误的方向。与此同时,邱煜照才刚刚听到消息队伍被劫,而刘继云还端端地坐在正厅上,等着儿媳妇来过门。 跑出去十几里路之后,月桥身上的点穴渐渐解开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抢过邱处方手中的马缰,猛地勒马。“吁,吁。”邱处方急忙顺着她的势头勒马,马儿嘶叫一声,好歹停了下来。月桥气冲冲地从马背上跳下去,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平乐北面的山里,此处是一片山原,微风习习,草浪翻滚。“邱处方!你这是要做甚么?”“送你回家,既然你已经能动了,那后面的路,不妨自己走吧。”邱处方淡淡地笑着说,另一匹马上的蒙面人顺势把一个包袱扔向月桥,月桥接住打开看了看,里面有衣物,干粮和盘缠。“你以为我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虽然吃惊,但月桥不能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确实动过逃婚的念头,虽然转瞬即逝,但就像之前的婚约一样,将错就错又有何不可。“你本来就能,天划派自立门户还需要牺牲弟子方能完成么?笑话。”月桥还是很不忿,林泰扯掉面罩,驱马靠近了些。“月桥姑娘,如今的情势,你断断只能顺着路往前走,不可以再返回平乐了,否则我,邱处方,你师傅,所有人都将处于不可收拾的境地。”月桥一时语塞,此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月桥听了顿时变色。“刘家的人追来了,你们要怎么做戏赶快准备。”但是邱处方和林泰毫无反应,那马蹄声靠近之后渐渐减缓,月桥看清了,是东方雄骑着马追了上来。东方雄看来不怎么会骑马,几乎是从马上栽倒下来。“我甩掉刘家的人之后就抄近路过来了,他们还在南城搜索,你爹也出来找你了。”邱处方好像没听到东方雄的话一样,下了马走到月桥面前,此时女孩还穿着嫁衣,微风中衣袂飘飘,神色微嗔,宛然如画。“月桥,你的家不该在这,去找你想去的地方吧。”“我一个人无家可归,也没亲戚可投,说是送我回家,我哪还有地方去?”“江湖。当年你是河边一个做工的小女孩,现在你的武功能做个女侠了,女侠还怕漂泊江湖么?”邱处方若无其事地说,月桥怒不可遏,几乎想要上前掴他两耳光,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也迈不开步。她愣了愣,才感觉到眼泪簌簌地留下来。一时间无人说话,微风习习,天高地远。月桥擦干了眼泪,还是走上前轻轻打了邱处方一耳光,邱处方不躲不闪。“你所做之事我记下了,是恩是仇来日再会之时我自有判断,把马给我。”邱处方把马牵给月桥,扶着月桥上马。“走远一点便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一换,否则也太过显眼。”“不用你说。”“你不必再叫月桥了,要改回本名杏儿还是另取名字,都由你自己。”“邱处方,你逼我毁婚,背叛师门无家可归,你倒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了?”“是不是好事,日后自有定论,此前所有你不必再顾及,天划派也并不是所想要的江湖,往更远的地方去吧。”邱处方一拍马,马儿徐徐地走了起来,月桥似有不甘,勒马停在几步之外,与三人对视。此时一阵长风卷过,风沙都被带了起来。月桥不肯就这么策马离开,纵然今天发生的事如此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和邱处方总还应该有些话要说,她苦思冥想着这最后的一句话,迟迟没有策马。“不要耽搁了,将错就错吧!”月桥听见这句话便呆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策马的,只是马儿便哒哒地跑了起来,邱处方等三人顿时化为山原那头的一点。三兄弟也目送月桥消失在烟雾之中,林泰先叹了口气,邱处方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三弟,二弟,多谢了。”“没什么,平城三杰分内之事而已。”东方雄倒有心情开玩笑,整整一上午他紧张得不行,到此时终于尘埃落定了。“我们只剩两匹马了,等会怎么回去?”东方雄边说着边害怕地看向一旁的高头大马,刚才摔下来多少有些擦伤。“你们骑马回去罢,我要往北边去了。”“什么?”邱处方定定地看向林泰,但林泰坦然地回望他,眼里尽是已经想好的神色。“为什么?”“刘晟迟早会发现我用的那招是百劲拳,这事查一查总会落到我头上的,何况平乐对我也太局促了,我也要往更开阔的地方去。”东方雄吃惊地说不出话,他从没有想过从林泰口中听到这些。邱处方和林泰对视良久,最后邱处方坦然大笑,在林泰肩上拍了几下。“好,那平城三杰便分开闯荡,看看谁能先闯出名堂。”“咱们起码得约定个重聚的时间,不然天大地大,想再碰到三弟太难了。”东方雄急忙争辩,林泰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我们就约定在十年之后,平乐城醉生楼上见。”“好。”东方雄还想争取时间短一些,但林泰已经答应下来,他便不好再打破此时的气氛了。之后邱处方对林泰抱拳相送,他也跟着抱拳,接着林泰便要往北面去,这时东方雄才看清,原来林泰随身带着包袱。“二哥,我必须劝你一句,你生在大家之中,平日只知道练剑,对江湖险恶还是太过麻痹。往后千万不可以了。”“好,你这一路上也要多保重。”最终的嘱咐之后,邱处方上了马,东方雄牵着马站在一旁,林泰头也不回地走了。化为山原彼端风景的一部分。之后邱处方调转马头便要返回。“大哥,等等。”然而邱处方出神似得没有听见东方雄喊话,也不做等待,径直往返回的路去了,东方雄一着急想要上马,马匹却很抗拒。一转眼,山原上已经只剩下东方雄一个人,草叶摩擦和马儿的鼻息声萧索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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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2-02
     二,天上云卷云舒,桂江边的渔夫们懒洋洋地投网,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江面透着新鲜的水汽,这是个吟游旅人都会为之驻足的好天气。东方雄盘腿坐在草庐外,皮革的剑鞘横卧在腿上。他发呆似得望着前方,慕容昊先生正在舞剑。在他运剑的轨迹中,多重交叠的银光逐渐凝聚成环,不仅拱卫着当中的持剑者,更散发着耀眼的剑辉。这是东方家熠日三剑中的宸剑。自从周游儿林泰相继远走至今已过去四年,之后东方雄时常来草庐陪伴慕容昊,但他两人都是木讷性子。东方雄渐渐便把练剑的场所也挪到了这里,他有时来到草庐陪慕容昊吃过午饭,便一直练剑到黄昏,两人无言,日落时分东方雄便恭恭敬敬地告退,想来在这些个日夜里慕容昊便看破了东方雄的剑招。在东方雄陪伴慕容昊两年之后,一日用过午饭,慕容昊拿过了东方雄的重剑,开始像眼下这般地舞剑,同是宸剑,剑招的精准和威力却大不一样。东方雄渐渐明白,前辈这是练给他看的,大概觉得以他粗浅的剑法不足以立足江湖。如是两人又经历了无言的两年,东方雄舞剑一日,慕容昊舞剑一日,东方雄艰难地模仿前辈的剑招和步法,慕容昊则一再改变剑路,招式的精巧和复杂程度一再提高。慕容昊收招站定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东方雄恭敬的递上剑鞘。“多谢前辈。”慕容昊点头,走入草庐,这一老一少的一天便算是过去。但慕容昊走入草庐后,沉重的咳嗽声响起,这咳嗽东方雄也是一日一日听过来,自四年前起,慕容昊的身体确实一天天地衰弱了下去。期间诸事,东方雄想过去寻找父亲商量,两年前他入山寻找一次,却发觉父亲闭关的地方已空无一人,室内空余两具白骨,屋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刻着“云歌所至,旅途所往”八个字。这是东方雄还年幼时,母亲常给东方雄唱的儿歌,大意即旅人去了北方,不知何时才能回还。那两具白骨身穿红线黑袍,东方雄检查过骸骨上的剑伤后大体猜到了前因后果。只是父亲从此算是断绝了音讯,父子重聚也便遥遥无期。东方雄为慕容昊煎好了药,端给他服下,前辈的气息才渐渐平顺下来。知晓父亲失踪之后,东方雄增加了来草庐练剑的时间,像这样的照料也并非一两日。“前辈,我先走了。”“路上小心。”东方雄离开了草庐,此时落日正沉入桂江那头,红光万丈。 东方雄没有直接回家,他来到了集市上,今天他兜里揣着问邱处方借的十两银子。找到之前打探好的店铺之后,他径直走向掌柜,买下了一段上乘丝帛。接着他端着包好的丝帛朝着陈家院子去了——今天是他生母的生辰,他选中了这个日子上门,准备面见娘亲一次。至于之后是否要相认,爹爹失踪的消息要不要告诉她,东方雄都不知道。只是和周游儿的约定像一枚小小的芒刺,每过一日都生长一点,让他痛痒难忍,今日大概是最好的时机。来到陈药师的院子外,东方雄扣了门,没人答应。他才想到以陈药师的家底,妻子的生辰未必需要在家中过。于是东方雄再次来到后院外的池塘边,四年过去这口池塘已经干涸,当年被他和邱处方拨开的浮萍已经成了糊在池底黑漆漆的一片。东方雄在大石上一点便飞上了墙头,当今他的轻功已远比那日精进。东方雄拨开青绿的竹叶看过去,院子里布置得十分漂亮,相较于四年前的那日,更多出了几分苦心经营的光彩。这时四五个丫鬟端着寿桃点心从拱廊一侧经过,想来此刻屋里的生辰宴必不简谱,似乎这几年时间陈药师已经把这里经营成了大户人家的府尹。这时,她出现了。四年前东方雄就为陈戚氏的光彩而动容,此刻的娘亲老去了些许,温厚的气质却更强烈地从她典雅的步态和张望的明眸里透出。“乾儿?”陈戚氏四下张望着,女人张望儿子的眼神是最美的,那种柔直浸透了她的长发和衣袂。东方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礼物,此刻这一盒丝帛变得那么单薄乏味,决不能作为送给经年未见的娘亲的礼物,东方雄觉得自己有些失掉了再叩门的勇气,觉得都是因为这礼物的缘故。娘亲房间里的首饰,多年来他有零花钱的时候陆续买过几件,存放在娘亲房间的首饰盒里。虽然不够贵重,但那会是合适的礼物,周游儿也赞许过它们的漂亮。东方雄几乎是要逼自己相信似得回忆着那些首饰的光泽,一跃下了墙头,逃一样地往家跑。由于邱处方的联络日益稀少,慕容昊前辈又那么沉默,东方雄已经变得笨嘴笨舌说不好什么话,此刻他迫切地思索着某样东西,这样东西能替他讲明一切,把之前的时光也传到到娘的耳中。一定有的。东方雄跑的匆匆忙忙,没有注意到门栓细微的变化。他推开正厅大门时,才募地刹在原地。屋里没有掌灯,厅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安静的人影。“爹。”面带倦容的东方宸回过神,看见儿子却只是轻轻点一点头。 三,夜幕四合,落照把盘绕蛰山的山路映得如同在燃烧。这些山路有的隐没树丛间,有的最终被乱石轧断,有的通向断崖。“九死一生蛰山路”便是说在所有山上的道路中,真正能登上蛰山的寥寥无几。也因为此,蛰山上的居民极少,山林得以养护的水土丰饶。然而一旦过了山腰,星罗棋盘似的山洞便出现在断崖之上,这些山洞中有火光透出,男女老少出入其间,在凭临深渊的栈道和盘山路上往来。这些男女有佩剑、佩刀、负枪、持钺,神态对与云相交的栈道竟然见怪不怪。但还是有东西引起了这些隐秘高手们的注意,一个年轻人领着一匹马从险极的栈道上走来。年轻人浓眉紧锁,马背上则是一个五官精美的姑娘。这女子不屑地看着来往的人群,似乎骑马就是为了与这些不值得一看之人保持距离。临到一个山洞前要拴马的时候,那年轻人一勒缰绳,马儿抖了抖,竟然仰了起来,顿时要把马背上的女孩摔下万丈深沟。好在那女孩似乎有所提防,施展轻功落地后,责难地看向牵马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却只是点点头,便领她往洞里去。那女子正是周游儿,四年过去,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臭小子,你以为自己在给谁牵马?”年轻人仿佛没听见,周游儿只好把马扔下,追进山洞里。两人走后那马即被旁人收去,牵往山下驼东西了。岩壁上的山洞从外面看已经十分壮观,内里更是令人震撼。大大小小的山洞被挖通了,山体内的空间被狭长的甬道相联系,周游儿在甬道中七拐八绕,最终竟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山体中的空腔,从这里放眼望去,物资队的火把点缀了空腔中广阔的黑暗,火把的光看似星星点点,却有上千人之众。空腔正中的平地上用巨石堆砌成了火炉和水池,数十人在那其中工作,炽燃的炉焰仿佛熔岩在炉芯处翻腾。周游儿一眼就望见了爹,剑枭在炉旁捶打着一块红热的铁片,其力道和声势,如同已经临阵与敌厮杀。锻打声回荡在山体空腔中,铁和火的气息让周游儿不由地畏缩。在那炉焰上方,整块巨石刨制的平台上,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正俯视着这一切,他一动不动如同石像,黑暗与火光中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年轻人把周游儿带到巨石露台上,两侧的火把映着那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他似乎在这山腔中呆了很久,不见太阳让他的皮肤如雪般苍白。“云儿。”“爹,这是周前辈的千金。”话虽如此,霍云的语气却硬邦邦的听不出丝毫敬意。“霍伯伯,好久不见。”周游儿鼓起勇气走进火光中施了一礼,但那男人即便微笑时,也有着重不可负的眼神。周游儿低着头避开他的注视。“我和你爹说过多次,将你接来相互照应,他非不听,倒麻烦你找到这里来了。”“霍伯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爹爹自从进山,将归谷的日期一拖再拖,转眼四年已经过去,我勉强维持谷里日常运转,也濒临极限。此番来就是想找爹爹谈谈回乌鸦谷的日期。”“绝部需要你爹的刀剑,将这蛰山当做剑炉他也自得其乐,贤侄何不再忍耐三四个月,等事情大成再和你爹一共返回?”“霍伯伯恕晚辈直言,自从扬部破败,乌鸦谷已经五年不见谷主,不但人心惶惶,产业凋蔽,剑炉炉芯也濒临熄灭。乌鸦谷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际,真的没有余力匀给蛰山的各位弟兄了。”周游儿直截了当,露台上的气氛便紧张了起来。霍石涛最终却不在意似得笑笑,转而面对黑暗中锻打声的源头,运作内力传音。“贤弟,你女儿从乌鸦谷来了,快上露台来一见。”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朗声大笑算是回应,石炉旁的锻打声停了下来,一个人影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石阶,爬到了露台上。周游儿一见到父亲,百感交集几乎掉下眼泪。但剑枭满眼都是兴奋与自豪的神色,毫无与女儿重逢的温存。周游儿一见父亲这样便马上硬气起来,这不是她示弱的时候。“爹,你可知道这四年里谷里死了多少口人?有多少个师匠背谷出走?”“四年了?有四年这么久?四年,四年……哈,一晃四年了。”剑枭大笑起来,眼中的精光与四年前的在平乐城外周游儿看到的别无二致,仿佛时间在剑枭身上冻结了流动,对他而言进蛰山堆石炉才是几天前的事罢了。“天地人三丘剑炉里,天地两丘都已经熄灭,全谷人都守着人炉的种火,你还不回去收拾人心,是想等到三炉俱灭,乌鸦谷从江湖上消亡么?”“种火灭了?那确实可惜。”剑枭懊恼了一阵,嘀嘀咕咕。“种火,种火……”最后剑枭不在乎似得一拍露台边的石头,懊恼之色一扫而光。“等过几日我回谷里,重新取种火让剑炉复燃就是。霍兄,乌鸦谷剑炉的种火可是天上雷火、土里地火、与灵山龙火三种,取这种火大费周章。但是那火锻打出的剑胚,其锋芒绝不是凡火炉台所能比。”“如此甚好,蛰山里确有一处曾是地火裂隙,不如改日你去找找看有没有种火可取,为蛰山炉也加持一些灵气。”“可以,可以!”提到蛰山有地火,剑枭兴奋地满脸通红,周游儿一时语塞。她深知父亲一旦得到锻剑的机会便成了小孩子性格,一心钻研目无他物,但父亲竟然对谷里的惨状熟视无睹到这种地步,她不仅痛心,还觉得很丢脸。周游儿瞥了一眼,一旁的霍云还是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爹!谷里还有追随你的师匠学徒两百多人,如今锻造荒废,他们只能寄期望于我把你带回去,你却在这耍小孩子脾气,贪恋锻剑置谷里众人生死于不顾,你叫我怎么对他们交差?要是这样我倒不如回去说你已经死了,让大家收拾拆伙,熄了剑炉,烧了铜铁石三堂,自谋生路去好了。”这番话终于让剑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震怒和惭愧的神色同时出现。周游儿觉得自己有些颤抖,但事已至此,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也要坚持。“你,你……”“贤弟息怒,游儿她长途跋涉而来,旅途劳顿,怎么能没有一点火气?蛰山与乌鸦谷都需要你,而我们的事已接近大成,挺过这几个月,你我都是正义之师,一呼百应。到时候重振乌鸦谷又有何难?到那时你大可以重燃三丘剑炉,厚葬殉谷者,如此游儿也该满意了吧?”剑枭仍是怒意冲冲地瞪着周游儿,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此甚好,便这么定了。劳烦霍兄带我安顿我这不孝的女儿,改日我当好好管教管教她。”“贤弟言重了。”正在这时,石炉方向传来一阵惊呼,明晃晃的火焰冲天而起,一时间偌大的空腔被照亮了大半,露台上如同看见太阳在面前升起一般。周游儿吓得退了一步,这种情况她也只见过一次,父亲独门的水压冲锻法,水火齐下,其势百倍。但一旦密封的炉箱损坏,那焰火喷射而出,铜铁都会瞬间化水,何况人肉体之躯?周游儿没有注意到,在她下意识退后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的霍云轻轻地他上前一步,肩膀挡在了她前头。只是瞬息之间,喷涌的炎气已经有四五丈高,直朝露台扩散而来。至于石炉边的几个铁匠此刻怕是连骨头也剩不下了。隔着二十步远,那焦灼感已经让周游儿的发丝末梢干枯。只见霍石涛翩翩然地踏上前两步,袖口衣襟都被热浪鼓动,他几乎就要融化在那团光焰中。他陡然一跃,腾空飞向火焰。纵身一划,全身的力都注入了这一掌中,劈出这一掌让他整个人倒悬在半空,碧海长天的掌事仿佛整个人都化为刀刃。五丈高的炎气瞬间被劈开,带起飓风贯地,压制住破裂的炉箱,几个靠的近的铁匠拼死上前密封了破裂处,剑枭也赶了下去,周游儿穿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紧张地湿透了手心。此时霍云便默不作声地从周游儿身前让开,同时霍石涛翩然落回露台上,连真气消耗的迹象也不曾有。只是衣衫因为太过靠近光焰,有了几处焦灼的痕迹。此时另有一人带着一个木匣子上了露台,将匣子递给霍石涛,霍石涛轻轻开启,周游儿看了如火鲜红的纸页,烫金的纹样,和游龙般的笔迹。“都已经按宗主的吩咐做好了。”来者头也不抬。“送出去吧。”霍石涛说完便把东西放回木匣里,交还给手下。交接的瞬间里,周游儿看清了那纸张上三个运笔如刀的大字“焚江柬”。 四,站在山坳上,周游儿分辨着乌鸦谷的方向,但蛰山山巅太高,往下望视线就被茫茫的云团阻断。周游儿咬着嘴唇退下来,飘风从东面吹来了,有点冷又非常湿润。周游儿不禁苦笑了下,从这里看,蛰山半山都是绿油油的,风也又湿又润,但山腔里却被人凿空筑成了堡垒,用铁和火取代了山脉的内脏。如果蛰山有意识的话,会恨他们还是会可怜他们呢?周游儿边往下走边想,爹爹是个可怜人,她在心里祈求山也好林也好,不要迁怒于爹爹。在蛰山逗留的头几天周游儿就看到了绝部的人在伐木,几人合抱的古树被拦腰砍断,进了爹爹的剑炉。从那天起周游儿每天都要来山上散心,沿路找找看有没有新被砍断的树桩,如果有,周游儿就会坐在那些树桩边上发一天的呆,用心去听树桩的声音,想借分担树桩的怨气消解父亲的罪过。周游儿猛然停下脚步,前面不远的石头上,霍云也呆呆地坐着。周游儿马上就想掉头,见过父亲的第二天,霍云就被指派来保护她,周游儿烦得不得了,便常常挑不好走的路走,或者在林子里七绕八绕想作弄霍云,可惜霍云的武功比她高出不少,论体力论身法她都占不到便宜。“宗主说你不该在山上乱转,蛰山上虽然少有樵夫,采药人还是有的。整个绝部隐匿在这里,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走漏了风声。”“你们想做不见天日的怪物,倒怪我是个正常人了?”周游儿不屑地回头要走,霍云却用轻功一点拦在她面前。“乌鸦谷的千金知道三生会多少事情?蛰山的弟兄忍辱负重隐姓埋名,你倒觉得是闹着玩的?”霍云一把钳住了周游儿的手腕,他并没有想弄疼她,但周游儿奋力挣扎,弄得手腕上红了一大片。“你可以在山上玩,但是不许再躲着我。”霍云冷不丁地说了这句,周游儿顿时愣了。“再不松手,我可要用上唐门的暗器了。”“哼。”霍云冷笑,伸手就去探周游儿腰间,那正是水榭银针的针盒所在。周游儿既惊又怒,挡拆两招之后见不是霍云对手,果真掏出针盒对准霍云。“走开,我说到做到。”周游儿恨恨地说,但其实是心虚的,她讨厌霍云却到不了射杀他的程度。只见霍云翻手压下周游儿的手腕,摁死周游儿的手指,针盒击发了,所有银针都射进了泥土里,霍云翻手扣住周游儿,把她压得跪到在地。“你这是做什么!”周游儿被扣在地下,动弹不得。“你武功太差,自保尚不可,还有功夫关心别人。”霍云幽幽地说,周游儿隐约觉得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快意,同时扣住她手腕的几只手指似乎有意地在她肌肤上摩擦。这一瞬间周游儿真的害怕了,她着急地想着应付方法,霍云却突然放开了她。“跟我来,我就把这个还给你。”霍云头也不回,怀着周游儿的针盒走了。周游儿本不想跟,但他走出一段后便回头望着她,两人相视沉默良久,周游儿又感到那种猎物遭猎手窥视的压力,不得已迈开了步。 霍云把周游儿带到了山洞里,他举火把走在前面,曲折的甬道汇聚又离散。最终霍云把周游儿带到了一间石室里,这里面陈设简单,却有张床,一个脏兮兮的垫子。霍云自己盘腿在垫子上坐下,周游儿不想坐,站在他面前。“带我来你的房间干什么?”“现在这里没什么东西,但以后会越来越多,我是绝部宗主的儿子,我能让东西留在我身边。”“你就想说这个?可笑,知道绝部的宗义是什么么?绝往生之恩怨,霍伯伯一世英武,倒教出你这么个肆意妄为的逆子来,真是家门不幸。”“只讲大义,不为自己考虑,结果就像慕容昊一样。”“谁准你叫慕容前辈的名字!”“你能把我怎么样?”霍云站了起来,周游儿不肯示弱也上前一步。“你敢再动我一根寒毛,就别想在你爹面前收场!”两人对视良久,霍云却幽幽地笑了。周游儿发现自己的硬气抵不过霍云的从容,才过了一小会,她的气势就再度被霍云压住。“外强中干,我来教教你吧。”霍云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匕首,说是匕首造型却非常独特,即像短剑又像刺,霍云先是正手持握,又换到反手,似乎都很顺手。“这是龙饮刺,我争来的,拿着。”霍云把匕首塞到周游儿手上,自己后退两步。“刺过来。”“你疯了。”“你伤不了我。”“荒谬!我走了。”“那你以后就别想走出山洞半步,也别想上山吹风。”“你这个小人。”“恨我就刺过来。”霍云展开双手,示意周游儿进攻。但真要攻过去,大概就是被夺过匕首羞辱一通,周游儿把心一横,抬手一记斜划削向霍云的肩膀,她决心要教训这霍云,至少让他受点伤。然而,霍云不躲不闪,短剑削进了他的肩膀,接着他一把攥住周游儿的手腕,让饮龙刺的刀刃卡在自己的肉里,周游儿一时震惊,血已经顺着霍云的肩膀汩汩地淌下来。“别松手,记着这个感觉。”周游儿不听,霍云就转而攥住她的手掌,紧紧握着饮龙刺,周游儿觉得恶心别过头去,霍云脸上便出现恼怒的神色。“你怕这个,武功再高也是个废人。”霍云松了手,把周游儿贯在一边,自顾自地止起血来。周游儿看了看饮龙刺上的血迹,最终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出了石室。 五,四年可以让把璞玉般的女孩打磨得光芒夺目,也可以让年轻人剑术小成,行走江湖时赢别人一声少侠的称呼。但总的来说,四年对人的一生只是小小的一段华彩。而江湖中的四年却是风起云涌的,高手也好门派也罢,如同昙花一现的闪光之后,便迎着毁灭飞逝而去。截江亭从得到九船商会的支持,到雄踞四境,号令武林只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相比其轰轰烈烈的崛起,它的衰落却透着世事变迁的哀默,不像一代霸主应得的结局。截江亭的势力暴涨基于他所收缴的四境绝学,但武学变化如同浪潮拍击堤坝,筑坝越高,浪头也越狠。过去四年中四境武林涌现的高手和天才超出了之前二十年的总和,除去十二坛使者依旧名声显赫之外,截江亭的武力已经丧失了绝对的统治力。而截江亭运营江湖中各类资源,招引门客主要依靠朝廷的背后扶持与九船商会的助力,这两样援助却在悄无声息的淡退,没人能说清九船商会当初想从截江亭得到什么,但无论那是什么,现在都已经在商会的手中了。有的少年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复一日对着江水舞剑,却不想这乱世迟迟不肯结束,将最恶的一面留到了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刻。也有人处心积虑要用仇敌之死完满自己的传奇,但还没来得及蓄积羽翼,仇人就已经在垂垂老去的暮光中轰然倒塌。不如意事常八九,是为天意。 “一点心意,还望能带到大人面前。”此刻江上浪头猛烈,大船也摇摇晃晃,船舱里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跪伏在一位官服男人的桌前,奇怪的是无论船体怎么摇晃,这衣着光鲜的男人都能安定自如。“袁飞,听说你在截江亭里位居护庭二使,位置比响当当的十二坛使者还高,你跪我可觉得委屈?”穿官服的男人因为船体摇晃坐不稳椅子,半边身子倾在桌上,体态很不讲究。“张大人说到哪去了,什么十二坛使者,都是些打打杀杀的粗人,我要是敢在张大人面前觉得委屈,岂不是成了狐假虎威的狐狸?”“知道就好,呈上来吧。”张大人坐回椅子上,但随着船体摇晃,不由地伸手去扶管帽。“谨遵大人的意思。”袁飞示意手下把珠宝金锭整箱搬到张大人面前,这整箱的财宝数额巨大,张大人却像是见怪不怪还颇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毛。“袁飞,按照本朝律例,收受贿银六十两就可以处以极刑,你这是想灭我九族啊?”“不敢,一点绵薄心意,是亭中众弟兄为边境水患筹集的义银军饷,数额也不过三千两纹银。”“三千两,那若是数额超过三千两呢?”“那即是小人粗心点错了数,大人你受累查正之后代小人上报即是。”“好,哎呀。截江亭倒真是替我省心,我是不是也该帮你们一个忙啊?”“大人,近来我截江亭各分舵均有遭到贼人冲撞,损失巨大。而亭众弟兄都是本分生意人,对抓贼剿匪之事着实有心无力,还请大人体恤截江亭艰难经营,代为清剿。”袁飞说的很平静,张大人点点头,取出纸张轻描淡写地写了几笔,用官印加盖,折叠成书扔到了袁飞面前。“草民叩谢大人。”“袁飞,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现在民间对你们截江亭传闻很多,说你们暗中屯兵,意图谋反的也不在少数,你们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派,朝廷对你们即是依仗,也是忌惮,稍错一招,来见你的就不是我了。”“小人明白。”“起来吧。”袁飞站了起来,张大人招呼他到船舱外面,此时方能看见,江上白涛激涌,纵使楼船庞大,也被狂风催的上下颠簸。“外面纵然有再大的风浪,屋里面也应该是什么都听不见的。倘若屋里也能听见风浪声,那船就离沉不远了。”“小人谨记。”袁飞点头之余对手下比划了个手势,手下于是对天射出一箭,那箭上不知绑了什么东西,在风中炸开,散开一大团红色烟雾。此时与楼船相呼应,江边的骑黑马的队伍正观望着江上的情形,红雾在天上炸开之后,骑手们纷纷调转马头,朝不远处的城池奔去。这一队人马的黑袍上缝进了随时可取用的暗器,马跑起来,便成了江边一串漂亮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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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冬影木

    冬影木

    楼主 LV7 2016-12-17
    六,青河帮的帮助的住所,是平水城中央的一串院落。青河帮经营平水一带的船舶业务已有二十余年,帮内十分富庶。这一串院落黑瓦白墙,墙上搭着蔷薇架子,翠与粉相点缀甚是养眼,于是这些院落又被戏称“花河居”。眼下花河居深陷浓烟与烈火,到处是尸骨血迹,墙边的蔷薇在火焰里焦化凋落。在院落的最深处,五十出头的青河帮帮主托大刀而立,身边是家眷和青河帮六门柱中的四个。少许几个家丁哆哆嗦嗦地推开墙边的酒缸,这酒缸硕大沉重,如非知道它下面有什么而有意挪动,似乎很难发现端倪。院落西边传来了砍杀声,家丁们已经哆嗦地使不上劲,六门柱之一上前一脚踢在家丁心窝上。“贪生怕死的东西!让开我来!”另一人看着西面墙外飞扬的火光,面色急不可耐,突然拔刀。“我去帮三哥堵门。”“你敢!”青河帮帮主大刀顿地,震得四周的砂石崩散,只听地面震裂的声音便可猜想这大刀之威。“可是外面……”“没有可是,咱们人可以死,青河帮却不可在此覆灭,不把三江刀谱和书信送到傅阳先生手中,你们命还得为青河帮留着。”帮主瞪视家丁一眼,家丁们才稍稍振作,连带着门柱之一一起发力,总算了挪开了大酒缸,地上的圆洞和木头盖子露出来,一看到这洞的大小,门柱之一的长髯大汉不屑地一哼。“这种狗洞,我是不钻。你们送书信出去,我要出去杀几个截江亭的狗贼。”这大汉说着就端着刀往外走,他的刀比其余几人都宽而厚实,刀柄也又长又粗。能舞动这样的重器,大汉的两只臂膀也是肌肉盘结,别说一般人的大腿,这对胳臂和瘦弱人的腰相比也不逞多让。“老严!我这个帮主,这次算是求你。”青河帮主的口气中带着疲惫,此时地道门口已经打开了,家眷和家丁们等待着帮主的命令,被叫做老严的男人终究放下了刀,喟叹一声。这时,一男一女两人急匆匆地里后院里屋跑向这边。“松儿,快。”帮主看到跑来的年轻男子面露慈爱,想必这男人是他膝下爱子。那男人手紧攥着身边女人的手腕,似是不忍割舍,要带着她一起逃亡。那个女人低着头跑,但饶是如此,老严和帮主看向她时,还是相继脸色一凛。“松儿,松手!”帮主的儿子被叫的愣住,正茫然停下时,只觉得背心一凉,接着周身血脉一紧,便张着口说不出话地倒地。四个门柱顿时迎上前,反应最快的老严踏地而起,大刀像江涛一样拍下,这刀又长又重,既不能格挡又难以躲避,似乎劈出去就注定要将对手腰斩。但那女人不躲不闪,“咣”地一声大刀却自己偏离了目标。老严抬起头看,是帮主替那女人挡开了这一击。“绛天骓!”“老头子,我在你家后院住了半个月,你都不来瞧一眼你这个儿媳,心也忒粗了。这样的青河帮灭便灭了,没什么可惋惜的。”帮主血红着眼上前争抢儿子,董云汐顺势一推把倒地的男人扔给对方,自己深陷四门柱重围却面不改色,甚至伸起了懒腰,还将外面穿着的麻衣褪下,露出她一贯贴身的红纱。老帮主看了看儿子后背的伤口,便知道这是绛天骓的成名手法“雪贯刺”,扒开儿子的衣服便可看见,毒血呈放射状沿着后背的经络扩散开来。“妖女!松儿他并非江湖中人!”“青河帮胆敢公然忤逆九船商会,这会倒念起规矩来了?”“截江亭也不过是弃子一枚,商会找到下一条狗自然连你们也收拾了,断脊之犬叫唤得倒厉害!”四门柱当中年轻的一人狠狠地回话,却不敢贸然攻过去。董云汐慵懒地抱着双手站在四人当中,不时冲这个笑笑,看那个一眼,手无寸铁,却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威慑着旁人,倒显得她比手持大刀的莽汉更危险。“解了松儿身上的毒,我交给你们三江刀谱。”“帮助!”一众人厉声抗议,但老版主血红着眼只看董云汐。“只要你肯解毒,我放你走。”“哎呀,难得青河帮的铁公鸡这么客气,但你这四个弟兄像是不打算听令啊。”四个门柱此时举刀不定,帮主抱着儿子站直身。“放下。”几个年轻的门柱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接受败北的结局,随着他们放下刀,董云汐大步走向老帮主。“胡言乱语!”方才的老严陡然发难,大刀斜挥,老帮主见状再次抢上前格挡。但此番老严铁了心要斩,回转刀锋连劈数下,老帮主一手扶着儿子,终究招架不住,让老严的长刀朝绛天骓砸去。“咣,咣。”又是两声,老严一愣神,才发现大刀被铁索套住,竟然挥舞不动,循着铁索看过去,一个敞胸露怀,同样双臂如铁的男人正牵着铁索,冷冷地扫视众人。老严奋力一震想斩断铁索,那男人顺势松脱铁链扯回手中。此刻众人才看见西边的院门已被攻破,身穿红绣黑袍的截江亭人正涌进来。“三哥他……”“岂有此理!”四门柱中的两人顿时气结,提刀便迎上去要挡住截江亭的人流,但没走出两步都脚下一软,张口“啊”了一声,便咳血倒地。在其背后,董云汐依然抱着双手,却露出阴鸷的神色。老严见状退到了帮主身边,但帮助呆呆地捧着儿子,似是已经失去神智。“帮主!”老严的提醒没有唤醒老帮主,随着手持铁索的男人一挥手,截江亭众人掏出手弩射击,众多家眷家丁顿时血溅五步,哀嚎惨叫不绝于耳。“黑涧虎!枉你过去也是河上的弟兄!”老严怒骂手持铁索的男人,随即提刀冲前,要与对方拼死。然而黑涧虎再次与铁链为鞭,套锁拉扯老严的长刀,此时长刀的重量反而冲了负担,是他的力气始终不能落在黑涧虎身上。几个回合之后,老严体力耗损,动作慢了下来,黑涧虎趁势抛出铁链,套住了老严的双臂,将他两手捆在一起。老严此刻还想反抗,黑涧虎一跃跳上墙头,使力把老严拖倒,接着收紧铁索。随着一阵惨叫和骨骼崩裂之声,老严那舞得起百斤大刀的铁壁被生生勒碎,血水或破皮涌出,或从指尖迸裂的血管中喷出。黑涧虎继续收紧铁索,老严哀嚎了几声,渐渐没了声息,双臂在铁索中已经完全变形,宛如被捏烂的黄瓜,汁水流了遍地。到了此时,老帮主仍喃喃地念着什么,黑涧虎从墙头跳下,青河帮门柱中最后一人瑟瑟发抖,最后跪倒在地。董云汐走上前,离老帮主的大刀只有咫尺,此刻如果老帮主突然发难,立刻就能将她斩成两段。“老帮主,你的松儿快断气了。”“绛天骓……一月之前,松儿上了你的当,把你当成走失的婢女捡回府上。他虽然幼稚,心却不坏,念在他也曾对你起过善念,放他不死,我便把三江刀谱交给你们。”“这无趣的院子我呆了一个多月,区区刀谱还需要跟你讨?”董云汐笑着摸出一本画册,上面娟秀的字迹抄录了三江刀法的口诀,还用歪歪扭扭,滑稽不堪地笔触画了一帮长着猪头的人练刀。老帮主暴喝一声,提刀要斩,一旁的截江亭亭众顿时手弩连发,箭矢把老帮主的后背射的如刺猬一般。但他闷哼一声,还是举刀斩落。他斩向的却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刀劈在儿子心口,力道控制的很好,没有伤及尸身完整。老帮主接着再度暴起,回转长刀砍向董云汐,董云汐却以更快地速度出掌在他胸口点了数下,老帮主顿时身体一颤,一大口血喷出来。再想骂,舌头却已经麻痹,接着眼睛耳朵也像是完全消失一般,无感丧失之后,老帮主茫然地端着刀,原地打了几个转,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董云汐却对他再无兴趣,朝着黑涧虎走去。“走吧,这事算完了。”董云汐招呼几声,截江亭众们随即往外撤,黑涧虎却还站在原地沉默。“怎么?见到老东家就迈不动步了?”董云汐无谓地调侃,却发现黑涧虎还是站着不动,在他看着的方向,老帮主还呜呜啊啊地叫唤摸索着。“臧显?”董云汐叫上了黑涧虎的真名,换来对方一记怒视。“你给他用的什么毒?”“你还想救他?毒我只下了哭月香和碧落散,但是要解毒先要他停发内力,现在他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自知中毒肯定加倍运用内力想把毒逼出体外,如此只能是中毒越来越深,最后喷血而死。”黑涧虎听了静默在原地良久,董云汐懒得再等,不悦地抽身走了,走出一段路才听得“啪”一声,是铁链击中人体的声音,接着是人倒地之声。董云汐觉得甚是无聊,不等臧显跟上来就出了院子,此时花河居的院落能烧的基本烧完了,董云汐轻巧地走在焦尸与火星之间,小心地提着红纱不被弄脏。 青河帮被灭的消息瞬息间传遍了吴江河域,与其说传开,不如说是截江亭大张旗鼓地炫耀了出去。自从与九船商会的联系淡化,反对截江亭的声音在吴江两岸各处汇聚,逐渐从窸窸窣窣地私语,变成了一股不容无视的杂音。而青河帮被灭宛如一声轰响,让所有杂音都收敛了起来。加之此次行凶还有朝廷的讣告为名头,一时间四处都是“杀贼有功”、“使者威武”之类的歌功颂德,满手血腥的队伍骑马返回吴城总舵,诸多基于表忠心的掌门都提前赶来迎接。 “使者大人,总舵主已经在等了。”小厮敲开董云汐的房门,今日董云汐换上了一身烟紫色的水纹华服,一改往日轻佻,她的美不再四溢,而是仿佛含苞待放,被庄重包裹的光彩让小厮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直视。董云汐走了出去,虽然是在截江亭内,这里依然有很多侍卫——与一般的黑袍亭众不同,这些侍卫披甲持剑。过往由京都教头亲自训练,之后被遣散又被截江亭收入内部成了一种类似府兵的存在。这些禁军制式的盔甲和刀剑,象征着截江亭与朝廷紧密的关系。也象征着宫里那些大人们无处不在的视线。董云汐在红木的拱廊里绕来绕去,最终来到一段楼梯面前,她拾级而上,爬了五六层楼高之后,推开一扇木门。她来到了甲板上。江风像刀子一样锐利,董云汐眯了眯眼往甲板一端走去。截江亭之所以得名,正是由于九船商会捐赠的这艘巨型楼船。有人说这艘船建造之初就没有打算下水,因为它高近二十丈,有桂江一半江面的宽度,穿上的仓楼建筑极尽奢华精细,根本禁不起海上的风浪。实际上这艘船也确实未曾离港。而是通过一些列支架、套索,最终成了一座半固定的水上堡垒。但自打董云汐第一次看见这巨大的怪物开始,她就相信它并非不能航行,而是不屑。它就是吴城水畔的“截江亭”。董云汐看见了站在船首的总舵主,这座“亭”的建筑分工也彰显着截江亭内部的森严等级。一般的亭众只能在船底活动,董云汐身为使者,活动的范围大一些,但没有总舵主的诏令,依然不能随意登上甲板。而她转身望了一眼,那楼船的仓楼,甲板上的宫殿,伫立在江风中直抵着阴云,如是恢弘,据说总舵主迎接某些要客时才会使用。董云汐走近了,发现臧显已经在总舵主身边等候,一旁站立着护庭二使袁飞和宿人。其余在场的侍卫们昂首而立,显然与船舱内的卫兵不同,这些身份特殊的剑士被朝廷赋予了额外的权利。“总舵主。”董云汐施了一礼,总舵主雷斌缓缓转过头,他已经是个两鬓斑白的男人,却露出英气的笑,董云汐笑着回应总舵主的目光——在整个截江亭中只有寥寥几人有这个胆量,但董云汐心里知道,自己的笑颜和眼波对总舵主毫无作用,当她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睛,她感觉看到了一口枯井。“来了,很好,吴江水域已经恢复安定,几个帮派的贺礼很快送到你们手上。”“谢总舵主。”雷斌转了过去,这沉默意味深长。烈烈江风鞭打着他的衣袂,精于察言观色的董云汐瞥了一眼,面对入海口的急流雷斌依然笑着,但那绝非旗开得胜的笑。而是棋逢对手的笑。“大潮将落,弱者回不到海里。”雷斌像是对自己说,接着转过身,神色已经肃然。“那边的宴厅,尘封许久,今晚叫上十二常使,咱们宴饮一番,如何?”“宴厅蒙尘,是商会断绝了联系么?”臧显面无惧色,直视着雷斌的眼睛。“商会在犹豫,有位故人在江湖上活动,他分散了商会的注意力。”“宫里呢?”“朝廷一向趋炎附势,大人们只想做渔翁,谁来当鱼也无妨。”臧显板着脸握着拳,像是有话憋在心里。董云汐微微嗔视他一眼,转向雷斌。“总舵主,你希望我们怎么做?”“这次风波里注定多有牺牲,如果我去了,袁飞和宿仁会取代我,如果他们去了,到时你们会知道如何取代他们,这是对你们此次的功劳的奖赏。”董云汐的笑意僵了一下,在雷斌背后,袁飞和宿仁毫无反应,似乎早就知道总舵主的安排。“请总舵主明示,是哪位故人令人生此忧虑?”雷斌的神色黯淡下去一些,像是被一个名字刺痛。“三生会还有一部未曾灭绝,很快整片江湖都会为他马首是瞻。”此时风更大了,甲板上的几个人哪怕内力再深,衣袍也被风吹得凌乱起来。“总舵主,有人议论是你回绝了商会的条件,要用吴江水域和朝廷做交易。”“交易?怎么个做法?”“把总舵在吴江水路收成的两成用义银的名头交给朝廷,换巡抚大人的剿匪令。”“如今截江亭在江湖树敌已多,两成的义银能换来巡抚大人的支持,有何不可?”“总舵主!”臧显咬着牙,克制着没有往前走,董云汐发现宿仁手已经靠近了剑柄,她想拉住臧显,但已经太迟了。“如果不是我们做霸王买卖,欺压行商,驱逐同行,截江亭哪会树这么多敌?”“可笑,你所学的功夫是从西域狂禅寺收缴抄录而来,若不是你说的欺压驱逐,你倒有今天和我在这理论?”雷斌回答的很从容,臧显则渐渐地静默下去,最终他舒了一口气。“如此说来,都是真的。”董云汐想用毒制住臧显,但偏偏会见总舵主的时候她换上了不带毒物的衣物,她想到用指甲里的紫菁花汁,但伸手时他已经踏前跃起。面见总舵主时臧显也不被允许带着铁链,但他还习得北境龙吼功和殷山天绝剑。只见他腾空之时便一声暴喝,内力顿时绵绵不绝地涌来,董云汐全力抵挡,一时间没有了行动力。臧显接着从怀里掏出匕首刺向雷斌,但匕首已经那么接近了,雷斌却姝无动作,连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臧显正疑惑着,一片刀光划过,他的一只手已经落在地上。臧显这才看清,一直伫立在雷斌身旁的侍卫,他一直都当做不存在的那些侍卫,完全没有受到龙吼功影响,纷纷拔出了刀。雷斌慢慢捡起了臧显的断臂,从那掌中剥出那把匕首,那刃口又薄又长,仿佛要将视线都割断。“剑枭的手笔,不错,等来日我到了死期,死在这匕首下倒无妨。”接着七八道刀光落在臧显身上,倒地之时他已经可谓七零八落。血溅到了在场左右人身上。董云汐惊魂未定,不仅因为臧显的突然发难,更因为刚辞侍卫们的刀法身法,各个都不在十二常使之下。雷斌轻轻揩去脸上溅到的血迹,叹息一声,又像是看出了董云汐的疑惑,徐徐开口。“一直以来我面见各路人物,朝中重臣,商会巨头,这些侍卫都紧随我左右,若是他们能听见,宫里的大人怎么安心放他们在我身边呢?”董云汐瞥了一眼臧显的尸体,再也堆不出笑容,在十二常使中她仅和臧显有些亲近。“几位侍卫大人……身手也甚是了得。”“你明白了?所以我们才要怕啊。”雷斌挥了挥手,侍卫们马上着手处理血渍和尸首。“不是怕江湖上那些人,而是怕江湖上头,还有天。”臧显的尸首被收了下去,但在搬动的时候,一张硬质的书柬掉落出来,袁飞上前拾起,接着递给雷斌看。那书柬有红火的底色和烫金的纹样。“原来如此,既不想当奸佞之人,又不愿顺应时代背弃旧主,可怜的人呐。”雷斌看完之后喟叹了一番,只这一会,书柬上沾到的血迹已经乌黑,董云汐瞥到了一面上“焚江柬”的字样。“这是此战的第一滴血,是否让他走的壮烈些?”袁飞看也不看那书柬里的文字,放佛对其内容已经了然。“叛徒贼子,已被当场诛杀,尸首吴城示众十日,以儆效尤。”雷斌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仁和侍卫们也跟着走远。“那书柬是什么?”董云汐还是不禁发问,袁飞却直接把带血的书柬递给了她。“黑涧虎倒也不枉你平日与他亲近,此事没有拉你下水。你该谢他。”袁飞说完也径直离开,董云汐在江风中展开了书柬,只是一瞬间,长风鼓动着纸页急速翻动,那上面的血渍也放佛飞扬起来。 这夜里,东方雄醒了。爹爹回来之后,他每日练剑给爹爹看,东方宸并不惊叹于儿子进步神速,甚至没有注意到那进步已经超出了可能的范围。但他也不进一步教导儿子用剑,仿佛此事已经与他无关。那一日东方雄没有鼓起勇气再出去送礼物,娘亲的事也再未和爹爹提起,草庐也不再去。他的生活仿佛遭受了突然的清洗,募地回到了四年前的样子。东方雄没有再睡得意思,直接起了身。自爹爹回来以来,他一日醒的比一日早,想来如果白天费的心力少,需要睡眠也相应的变少了。现在每次练剑,他只觉得自己沉进很深的境界当中,什么也感觉不到,包括一旁父亲的目光。东方雄推门进到院子里,出乎他的意料,父亲还没有歇息。东方宸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东方雄却不觉得害怕,径直走了上去。“雄儿,怎么?”“我睡不着,起来练一会再去睡。”由是父子的对话便结束了。东方雄站在院当中,重剑星宫舞缓缓出鞘,荡漾的剑光散射开来。在草庐边的几年里,这柄剑对他而言已经变得越来越轻,现在背负这柄剑出门,也不再显得大剑比人更抢眼。“你可有话要对为父说?”那声音到底带着一点怒意,东方雄收起剑,却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爹爹回来了,甚好,爹爹有话要对我嘱咐么?”父子对视了片刻,东方宸招呼儿子到身边坐下。“本来三年前我就该出关,出了点岔子。”“我去爹闭关的地方看过,您留的字,‘云歌所至,旅途所往’我看见了。”“截江亭的人找到我,逼我出走,隐匿行踪,之后辗转了几个地方。”“爹爹闭关所练的剑法练成了么?”东方宸点点头,视线落到石桌上自己的佩剑上。东方雄也低头看剑,一时间院子里只有轻微的蛙叫。“这几年你可有外出交些朋友?”“是有几个。”“哪些人?”“炎华楼天划派掌门的儿子,邱处方。”“嗯,还有谁?”“……便没有了。”“你方才不是说有几个?”“孩儿记错了,已经没有了。”“那你们平日可有一起做什么事?”“没有,我只是练剑罢了。”“你只是练剑,却和天划派掌门的儿子成了朋友?”“这段时间已经不怎么来往了,他家事务很多。”蛙声和安静重新笼罩石桌,东方雄张了张口,想补充点什么修正这些撒谎似的说法,但觉得无从说起,方才的话,却像泥鳅一样一滑就出去了。东方宸淡淡地看着儿子,东方雄并不害怕和父亲对视,但他总觉得,一旦对视会让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扎人,于是避开了父亲的目光。“雄儿,若并非一定要行走江湖,你可想过过别样的日子?”“爹爹指什么?”“除了练剑,你可有想做的事?”东方雄愣住了,他希望能回答出什么,但和邱处方他们所做过的事情,喝酒,打架,抢亲,都迅速从大脑中褪色。在父亲沉缓地口吻中,所有这些都变得不合理。于是东方雄沉默了很久,大概是太久了,东方宸起身,折回了屋里。“你练吧。”“爹爹这么晚还不歇息,可是还有什么事要做?”“我等着一样东西,应该快到了,如果你见到了,明早交给我便是。”东方宸关了门,东方雄抱着剑坐在桌边,突然间练剑仿佛不是那么必要了,他一夜都没有把剑拔出来,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平乐城慢慢在晨曦中苏醒,东方雄才动了动麻木的手脚,他想了一夜爹爹的问题。“除了练剑,你可有想做的事?”他只想到了周游儿。然而就在破晓之时,院门轻轻地响了两声,那叩门声之随意,让人觉得似乎来者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回应。东方雄开了门,门外只有清净的街道。低头时东方雄发现有东西在自家台阶上。他把它捡了起来,那是一张火红色的书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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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93****408

    i93****408

    LV4 2016-12-29
    快跟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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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云龙

    云龙

    LV7 2017-01-07
    精彩,看到你本人再看这本书,全然让人大吃一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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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54****890

    i54****890

    LV2 2017-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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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施洪斌

    施洪斌

    LV10 2017-01-19
    复返无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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