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胤，豫州，天子峰。        农历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据说此日，天有二日，争辉夺彩，故名重阳。        但是，过了重阳之日，便再无重阳之势。        数百紫衣武士已经将通向天子峰的道路严密的把守起来，他们在等一个人，一个道士，一个名震天下的道士。       “直娘贼，去你妈的臭牛鼻子！老子在西域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的，放个屁都是个雷。现在还得在这个鸟林子里，吞风喝屁……”其中一个装束华美的紫衣人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不由得大发脾气，痛骂起来。       “王堂主，是风餐露宿……”一旁一个紫衣人提醒道。       “去你奶奶的，你怎么这么多话！老子知道，老子就是不乐意说！”那个王堂主说罢，对着那个手下就是一记耳光。那个级别较低的紫衣人吃了一记耳光，望了他一眼，捂着脸，也不敢作声，退到后面去了。       “是啊，哪知道从三个月前，教主接到一封回书，便吩咐下来，要咱们教中精锐尽出，务必在重阳节前，随他老人家到达位于大胤国的天子峰。说是要跟号称‘天下第一’的青城派的掌门‘元冲真人’一决高下……”       “谁说不是呢，咱们一帮教中兄弟从昨天夜里就在这儿守着，就为了等这一个贼老道，真不知道这中原的牛鼻子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神通，让教主如此重视……你看我屁股上被咬的大包呦……疼死老子了！”       “哼，能让谢教主这么重视的，想必是个怪胎。”       “对，我听其他弟兄们说，这个什么牛鼻子元冲，长得像个铁塔，又黑又胖，长着三个头，九只胳膊，眼睛大的像个铜铃，嘴巴能吞下一只大海碗呢。”       “你就瞎说吧，他明明长了六条胳膊，个个粗过水桶，还能打出雷呢……要不然咋能成啥第一……”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其实，这个元冲也没什么出奇的，跟大家一样，一个头，两只胳膊两条腿。脸上嘛，一双眼，一对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        这几个紫衣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匆忙拔刀在手，护在身前。然后习惯性的围住此人，如临大敌。        等了半天，这人也不见动作。紫衣人定了定神，仔细打量着此人，只见眼前这人，身材颇高，长得眉清目秀，眼波流转，宛如一汪清泉。无论谁看了，都润到了心里。最特别的是，这个人皮肤白皙的却像个女人一样，毫无血色。        再看衣服，一身洗得很干净的旧道袍，上面不起眼的地方打上了几个补丁，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他背后背一柄毫不起眼的长剑，也没什么特别的。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他那双毫无血色、修长的手，与他手上那根同样白润的玉质麈尾。        此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但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了。再往深处想想，自己这么多教中精锐，居然没一人能发现此人的到来……        想到此处，众人不禁面色大变，忙打了个呼哨，通知天截教的其他弟兄。        那个道人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峰顶，然后摸了摸怀中的物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沉吟良久，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几不可闻：“素素……”        接着，他一摆麈尾，对紫衣人笑道：“时候不早了，再不上去，有人该等急了。贫道告辞了！”        话音未落，只见他脚下轻轻一点，便如一只腾云的仙鹤，轻轻松松跃过众人头顶。刚一落地，便飞快的往峰顶而去。       “谢教主，久等了！青城派元冲稽首！”           第一卷 洪都风云第一章 京城夜雪荣穆四年，农历腊月初七，天降大雪，气候严寒，京城洪都治下百姓，衣单食缺，冻死伤人口牲畜不计其数。荣穆帝昨夜在暖阁内摆开家宴，与妃嫔们观赏歌舞。兽金炭火烧得正旺，暖阁内很是暖和。荣穆帝额头冒汗，脱了外袍，搂着最宠爱的周贵妃，饮酒吃菜。周贵妃天生丽质，又极会讨皇帝欢心，频频劝酒，秀口吐珠，佳句迭出。荣穆帝心中更是高兴，便多饮了几杯陈年的美酒“太平酿”。不料，家宴结束，荣穆帝走出暖阁，被朔风一吹，便觉一阵晕眩，到了治齐殿便觉头痛欲裂。内务太监常年侍奉皇帝，乖觉得很，忙叫太医看过，给皇帝服下了药。皇帝身体不适，便不再批阅奏折，也不翻牌子。当晚便在治齐殿中，昏昏沉沉睡去。而同时在洪都陋巷，一阵朔风吹来，宋百忍等人衣衫单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们迫于饥寒，只好铤而走险，意图趁着天黑大雪，摸过去从洪都第一富商“宋满堂”的粮店中偷些粮米出来救急。不巧，这些人正被半夜巡视的看守发现，于是宋满堂急忙披衣起床，带领家奴，手持器械死守粮店，同时放出话来，宁可将粮米倒入河中喂鱼，也绝不放出一粒米去。其余京城富商得知消息，更是带领各自家奴，严守各家粮点，防止哄抢。饥民饥寒交迫，只得低声下气，求富商大发善心，施与些许粮米果腹，度过这难熬的一冬。宋百忍是众人的头，走在头里忙不停的施礼道：“宋老爷，宋爷爷，您就大发善心，给些粮米吧。咱们日后做工赚了钱，再还您就是了。天这么冷，家里八十老母三日水米没打过牙了，实在饿的不行了。”“是啊是啊，宋老爷。”众人同声附和，大声的哀求着。宋满堂声色俱厉，大声呵斥他们：“你们水米没打过牙，关老子屁事！你们要再不离开，老子可要报官府了！到时候巡夜的官兵一来，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众人面面相觑，有个精瘦的黑黝汉子摇摇晃晃思索良久，看了众人一眼，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头如鸡啄碎米，不一会儿地上的白雪便已见红。众人忙去拉他，此人虽然看起来精瘦，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众人使力却拉他不起。那汉子依旧跪在寒冷的雪地上，一次次抬起早已磕破的头颅，又一次次沉重的磕在了冰冷的雪地上，磕在了坚硬的青砖上。沉重的磕头声仿佛一阵阵洪钟，响遍了雪夜的洪都，也震撼了每一个穷人的心灵：男儿膝下有黄金，咱们穷人也是人，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低声下气的跪下行叩首大礼求人。官人老爷们，你们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儿吗……宋满堂却无动于衷，说道：“他要跪，他要磕头，让他去。告诉你们，老子宁可把粮食都倒进河里喂鱼，也不会给你们一粒粮食！不想被巡夜官兵抓住，就给老子赶快滚吧！”那黑黝汉子听罢此话，头颅重重的磕在已经染红的青砖上，形同伏地，意思好像是要长跪不起了。宋百忍想到家中老娘，不禁心头一痛，鼻头一酸，眼眶一红，就要留下泪来。突然，想到这是在“宋扒皮”面前，忙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眼泪压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去扶早已趴在地上的黑黝汉子：“兄弟，咱起来吧……‘宋扒皮’不给粮食，咱上别家粮店去求吧。兄弟，兄……”宋百忍怔住了，那黑黝汉子破衣烂衫之下，已经是骨瘦嶙峋，没有半点多余的肉。他的额头已经被鲜血染红，头上的鲜血也已经凝固成了血污。更让他震惊的是。黑黝汉子，身子虽然还有遗留的温度，却是气息全无，已然毙命于此。众饥汉看了，都是一怔。有几个汉子，甚至哽咽起来。宋百忍满眼泪花，偷偷擦了擦眼睛，再看看这繁华街道上的每一个粮店，没有一个门口不是站满了富商手持器械的家奴……这是，一个衣着破旧的小孩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宋大伯！宋大伯！奶奶，奶奶她……”宋百忍一听，眼睛顿时就直了，一把扯过那小孩，吼道：“奶奶她怎么了？你快说！”“呜呜……奶奶她……刚才她说她身上冷，然后就没气了……呜呜……”那小孩说完，便哭了起来。“奶奶没气了……”宋百忍犹如魔怔，手上无力，送开了那小孩，嘴里一直在念叨着这句话。突然，他一声哀嚎，两眼一黑，向后直挺挺就倒。众人赶忙架住，忙用力掐他人中。过了半天，方才醒转。宋百忍悠悠醒来，对着众人道：“唉？你们在干吗？天快亮了，我得赶紧回去给我娘烧热水去……”众人心中不忍：“宋大哥……宋大娘，走了……”宋百忍一下子怔住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手摸脑袋道：“你骗我，我娘好好的，在家里呢。不行，你们骗人。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娘去！我要去找我娘去！我要去找我娘去！”宋百忍突然挣脱了众人，发狂了一般往家的方向跑去，却踩上了一块冰，直挺挺摔了出去，磕破了鼻子，鲜血直流。宋百忍用手胡乱一抹，神色可怖，满脸是血，摇摇晃晃的向前跑去……众饥汉眼睛通红，从眸子里面燃烧起了一股重重怒火，其中一人大吼：“杀！杀了宋扒皮！烧了他的粮店！”众饥汉皆如发狂，听了这话，这便动上手来。其中更不乏有人趁火打劫，从中抢走不少麻袋的粮食。事情愈演愈烈，越闹越大，一直死伤数十人有余。而宋满堂的粮店连同住宅，皆被一把大火吞噬，祸及其他相邻店铺，此事震惊朝野。荣穆帝得了消息，强撑病体，夜开朝会传下旨意，命义仓开仓放粮，救济饥民。同时出动三千京城守军，平息祸乱。京城守军统领接到旨意，立刻封锁洪都八门，配合京兆尹府开始地毯式搜寻抓捕。“爹爹，京城守军为何要抓人啊？”柳府门口，青衣小童抬头看向身边身着柳绿色常服的父亲——时任御史的柳孝国柳大人。“因为粮食……”柳孝国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的说道。“因为粮食？”小童似懂非懂地摸摸头。“轩儿，你看……”柳孝国用手一指，小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雪地上，跪了一排衣着破烂的人。再仔细看去，他们无不是面黄肌瘦、一脸菜色。“在这样冷的雪天里，如果要是有粮食吃，他们就不会被抓了。”柳孝国感慨万千。“他们为什么没有粮食吃呢？”“因为他们是穷人……”柳孝国摸了摸小童的头，然后牵着小童的肉乎乎的小手就往府里走：“因为，没有人会关心穷人，因为他们没有钱……”走到书房门口，柳孝国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了书案的奏折，面色肃然。他蹲下身子，对小童说道：“轩儿，你饿过肚子吗？”“没有，大娘待我很好，轩儿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小童天真的回答。柳孝国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童往后面走，不无歉意又意味深长的说道：“轩儿，恐怕咱们很快就要搬家了，估计咱们也可能饿肚子了……”“为什么啊，爹爹？”“咳咳，不为什么。走，骑高高，带我们的枢轩吃饭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