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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月

洛明月

LV8 2016-08-15

【荒魂塔克木】

作者:洛明月

连载最近更新: 感言——写在文后 2017年1月5号,作品《荒魂塔克木》在京摘奖。 感谢主办方掌阅科技搭建这样一个以文会友的平台,感谢上天厚爱,让我有机会和才俊们共聚一堂。 长达半年的征文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点,此间,凝练了评委们对文学的信念与辛勤付出。正是这样一种敬仰文学的姿态,作品才得以面世,也正是有了读者的阅读,作品才被灌...

作品简介:路是望不断的,当我摸着大地,消遣着万世千秋缔造的现代的文明,胸口竟是如此沉闷。但我要感谢这个英明的时代和崇尚修德的民族,它将千年积淀的文化浇灌进我发肤,让我趟流在世界这美丑交替的怪圈中,让我心甘情愿将生命赋予给这个时代。它给了我阻挠,却也给予我开凿自由路径的勇气,所以我爱这样一种人生安排,沉闷的纵然是望不断的路,可心灵渴求畅翔的细胞却也从此站了起来。
世界方圆,人一掉进来,就被囚禁了,但人生来负有使命,重则于将历史耕耘下去。我们这些螺丝和齿轮不可免去的要磨成灰粉,重新播撒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中,才能重获到白驹过隙般的那一瞬自由。
而这次让我来讲述事关重生的主题,心中最大的顾虑便是自己笔法的无知和阅历的浅薄,怕不慎误了读者视角,毁了世人的那一瞬自由。
人分九流,监狱也如此,这就是现存的事实。三年前,当我机缘巧合与“思锁斜阳”结识之时,才彻底钻到了关于监狱体制改革浪潮的摸索当中。我要感谢上天降临给我的机会,来和这个特殊,朴实的群体展开简单的交谈。
群体在立足自我发展的初衷下,只有依靠推动整体前行的根基,才能实现个体的救赎。警囚的存在首先确立了矛盾的不可逃避性,当我们发现矛盾产生的原因是内外因不和谐促成之时,我们不禁会把责任推给引发环境改变的周身文化,这时候是警是囚已不再好区分,人是逃不掉架在头上这副牢笼的。
小说以条件艰苦的祖国大西北为背景,以监狱体制改革之初,转监大西北中的一百位犯人为对象展开。在民警素质参差不齐和改造设施严重落后的前提下展开极为痛苦的炼狱画面,上演着犯人和民警亘古不变的博弈,充斥在自我救赎和助人救赎的艰难取舍间,把高墙之外的自由揉合到高墙之内的禁锢中,通过流血和牺牲,以及系列的心理较量,最后将被禁锢的血肉犯人转变为心灵自由的支配者。监狱自身的修正,罪犯人性的回归,祖国政策的逐渐靠拢,从改革之初的反抗,到中期妥协之后的适应,最后回到顺其心境的迎合,经过七年的历练,塔克木终于实现了艰难的转身和重塑,而这一百位犯人中的佼佼者也结束了自己的牢狱生涯,把精神力量钢铁般强硬的镶嵌到这所复苏起来的戈壁牢笼中,撑起了一个惊天巨大的想象和无限延伸的美好可能。
小说共计50余万字,其中前六万字已在网上发表,经过我(洛明月)和思锁斜阳的多次修改定稿,现将作品投稿掌阅,望专家朋友们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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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pirit

    spirit

    LV21 2016-08-15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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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6
    1·军师的恶梦

    自然是拒绝改造的,它只信仰顺从,把包揽的千万生灵交给命运需要改造的顺流中,任由它们被蹂躏,被蚕食,至于究其最终生灵能否摆脱迈向死灵的可能性,它绝不敢盖棺定论。所有试图改造自然的信徒,也都化作血肉模糊的斑点,像一只被抽去脊梁的野狗,坍塌在天地交接的背景中,眼睁睁看着聚拢过来的同类,拎起一只只被仇恨浇灌的爪牙,捅进他的心窝,然后紧紧握住那团热乎乎的器官,一挥臂,连同五脏六腑,全盘带出。风雨啃食过的沙石留下了生命坠向死亡时最后一声呐喊:改造,一种灵魂作为生命渴望延续的自我推进,它将行动的一半交给自然定夺,另一半牢牢握在手中,迎风掌舵,驶向被饥渴占据的狭缝中,冒着随时被摘除心跳的危险,游弋在精神编织的自由世界里,谱写一生的情与仇,爱与恨。

    军师又叫卢培清,他将巨款的秘密封印脑浆,在戈壁荒沙的叫唤中蹒跚步履,这是他逃命的第十天,不过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甚至忘记了那笔巨款的去向,是交给了谁还是藏在了什么地方,所有的不确定都是来自他断粮两天出现严重低血糖后的高度幻觉,他眯着眼睛,看不清前方,更不需要看清,沙海是没有尽头的,只消卖着体力有个大概的方向就行。即便这样肆无忌惮的旅行仍然叫他惊魂不定,他偶尔会听到两路人马在后方展开武装的激战,不长眼的子弹像流星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一次次捏住他的喉结,又一次次被他化解,此刻,他成为警方和黑势力枪口下威逼夹击的弱者,如果以目前继续断粮断水的状况来看,马上他就会死掉,一旦死后,他的梦想就会连同他私藏的巨款一并沉进沙的肠胃中,被瞬间消化,一个人的一生就会被一粒粒安静的沙土所取代,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仿佛他从来到走,对于世界来说都只是一张随季节而来,又随之而去的叶子。军师想到这一点,用力张开干涸的嘴唇,想大喊一声,可能是长时间闭合的缘故,双唇间的细缝像沾了胶水,被他那么一用力,一颗接一颗的血珠子马上渗出来,整齐的排列在上下唇,个个精神抖擞,好比一个装备精良的部队正在备战敌人发起的挑衅。血珠子最终还是连成一片,变成了一股可以缓解他口渴的温泉,尽管这股饱含盐分的温泉只会给他接下来的生命时刻带来更沉重的痛苦,他还是伸出舌头将其全部舔干净。在这一望无垠,生命被强烈压抑的荒原之中,一丝新鲜血液的出现很快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遍布开来,狼群的饥饿程度不压于军师,它们潜伏在沙海暗影中,绝情的封杀这里的过客,尾随军师磨破的脚掌和来自嘴唇的诱惑,杀机渐渐向他靠拢。最后,他被来自他那自私的嗜血彻底勾起了对于食物的欲望,眼睛又一次恍惚,一种恶心的压迫感配合着嘴里的血腥味从脚面上一点点爬到他清醒得可怜的大脑,腿一软,他跪了下去。随即,狼群沉稳的围过来,咬断了他的喉咙,他摸出兜里的镜片给自己带上,眼镜反射的太阳光很容易给警方和黑势力提供他的动向,所以他一直放在兜里,可现在他再次拿出来,他要见证死亡是个什么样子,他看见被紫光笼罩的天穹,那是道冲不出的牢门,那是扼杀他梦想的最后一扇门,他感觉不到狼群撕扯肌肉的疼痛,他将生命的最后几秒种留给独立的大脑,在这简短的时光里,他要以最快速度完成梦想的实现,从计划到变化,从实施到修改,从过渡到坚持,马上他就要看见梦想成真的那一刻,不巧,一排参差不齐的狼牙很好的钳住了他的大脑,一次完美的咬合炸开了他复杂的精神世界,挫筋断骨的生疼像蘑菇云一样,将痛苦火速扩散到周边。

    军师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撞到了囚车顶部,入狱之前,他私吞千万资金,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被判无期,无期无期,遥遥无期,除了“死”,没有比这更绝望的词了,和他同副手铐的王侯也被他一并扯了起来,王侯嘴巴两侧的肌肉还没有舒展开,想必也正在做自己的梦,正要到尽兴的地方,就被军师给捣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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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萌野君

    萌野君

    LV13 2016-08-16
    已投,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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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6
    2•九号车厢
    在依维柯大囚车上,当年的县理科状元方程,这位面如清铁,神若冰霜,细看又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的帅气冷面先生就一直注意着军师的动向,从他一梦惊醒到回绝何尚的骚扰,再到他安静的盯着蜘蛛网,以及下车时面对武装警察的镇定自若,方程断定,这个人绝对非同寻常。
    9号车厢在武警的看押下,装了一百个犯人,比起大囚车的封闭和拥挤,这里可以算得上是豪华大包房,一个个光头像一颗颗不成形的种子,正等待着送往不知黑白的世界,嫁接新的灵魂、思想。大家不清楚专列的去向,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开启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思考当中。不出二十分钟,疾驰的专列开始加速,奋力的逃逸了城市的压迫,冲出最后一片霓虹的街区后,整个身子便深深的插进了夜的包裹之中,驶向它既定的那块炼狱之地。
    方程坐在车厢靠后的车窗旁,记忆当中的刺痛被飞驰而过的树影拨弄得很不愉快,那成片的庄稼地谦虚的低下头,不再绽放自己的青葱岁月,这个时候,它们都是夜的臣子,以极低的姿态配合着星空安静的氛围,为新一天的到来蓄势。方程说服自己不去考虑和改造无关的事情,但又闭不上眼,只能是活活的受困于窗外飞过的那一张张鬼魅的刀片,夜的影子。他想起自己把刀架在受害人脖子上的情景,用高的吓人其实全是胆怯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对受害人呐喊,呐喊着他多么需要钱,呐喊着钱对他来说有多关键,有了钱他就可以解决自己所有问题,就可以跟心爱的人一起活到老,没有钱他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呐喊声一点点变弱,直到一副冰凉的手铐将他套牢。
    这个当年的理科状元,这个被命运随便就安排掉的落魄者,一米七五的身高,看上去很瘦其实很结实的身子骨承载了生命本该承受却没有承受住的磨难,最后自导自演了一个滑稽的绑架案。
    霓虹灯飘逸地表达着夜晚的无限自由,车间的气氛开始缓和过来,大家都为了眼下这短暂的自由时光而激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和自由感在血液里奔走,窗外那闪烁的灯光、穿着时尚的女性、忙碌而开心的人流、饭店的美食招牌——这一切,像久违多年的友人一样,像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见世界一样一一放大着服刑人员的瞳孔和拥抱的欲望,供他们思想猎食。分分秒秒之中,他们又做回了常人,返璞归真的机会让人人都展开精神的怀抱。
    “如果让你减寿10年,现在就获得自由,你愿意吗?”
    “谁不愿意,别说10年,20年也愿意!”
    不知谁在小声谈论着,但影响不了大家好好畅享这幅暗黑到来前的人间美景、这美妙乐曲。
    然而,窗外的一切对方程而言,似乎都在心里被铁轨碾压成吭吭声了。如流云的影子闪过一潭死水,没有一样能触动方程的视感细胞生出哪怕微弱的涟漪来,他的眼眸是无神的,脸部表情也是僵硬的。格格不入的他像一柄生了锈的砍刀,严重干扰着这些利剑的好心情,没有人知道他的那颗心是怎么被宠爱,又怎么被揉碎,最后忍着泪再一点点拾起来的。
    灵魂乐曲?哼,判决书下来那天,上帝就已经戳穿了他倾听乐曲的耳膜,现在,他不过是灵魂上的残疾,连矮子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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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6
    夜很快过去了,阳光慢慢爬上玻璃窗,光线刺激着那些仍在长眠的犯人,搞得他们相当不爽,一个个在坐位上蹭来蹭去,龇牙咧嘴的谩骂着太阳。
    “报告,我要上厕所。”与方程同一个手铐的同改报告完之后,骂骂咧咧,毫无疑问是针对方程的,他拖起了方程这具行尸走肉冲进厕所。
    配合着同改上完厕所回到座位的途中,方程看见了军师,军师用右手撑着下巴,目光祥和得好比一股纯净的甘露,这种祥和布满他整张脸,方程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就是一张孩子的脸,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只有柔和的线条和儒雅的气质,他笑不露齿的样子像是将生命的全部投进了那些光线当中,尽情的让自然抚摸。
    方程只能呆呆的望着窗外,将心情交给时间去评判,他怀疑军师是不是精神出了毛病,这是转监,又不是返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中午了,列出已开出十四个小时。午间每人一个盒饭,方程没胃口吃,他那份饭让给了身边那位手脚粗糙,面容憔悴,眼神迥然的农民工同改。
    “喂,我跟你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看你一上车就没放过一屁,你受得了我受不了。看在吃了你饭的份上,我自我介绍下,我叫邓纪华,四川的,故意伤害,十三年,你呢?”自报名字的邓纪华向同改发出了示好的橄榄枝。方程的脸冲着邓纪华麻木地笑了笑,以示回答。令方程决定意想不到的是,邓纪华会成为他今后改造生涯中的铁杆粉丝和忠实拥趸。
    邓纪华的忍耐力倒还好,可能是吃了人家的嘴软,遂再不理行尸走肉。尽量不弄出动静,给他创造足够安静的遐想空间,虽然他不清楚方程这十多个小时在想些什么,但他尊重方程的选择。但别人可不是这么想的,王侯也同样遭遇着被冷落的处境,军师这一路上硬是一个字都没和他说,让一个平时靠嘴吃饭的人当哑巴,可能有些残忍,但不要紧,既然是靠嘴吃饭,王侯自然会先入为主,他打算再试探一下军师,看能不能赢得转机,毕竟车什么时候停,他们还没接到通知,他要是再不让自己的舌头出来打打架,肯定会把自己憋死的。
    “诶!你有孩子吗?”
    军师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王侯看出军师并没有故意在回避他,越发来劲的说了起来。
    “你要是没有孩子啊,也不要紧,听我说说我的观点,等你以后有了,把我今天说的话讲给他听听。”
    “你想说什么?”王侯三番两次提到孩子,这个随口即来的话题一下子就打开了军师的嘴。
    “嘿嘿,你现在想听我说话了?我告诉你啊。”王侯用眼睛瞪了瞪对面两位免费听演讲的同改,将嘴凑到军师耳朵旁边,小声说道:“我是个律师,强奸罪,不过,他们一直没有抓到我把柄,你猜我这次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军师一肘子顶开王侯,表情凝重起来。王侯仰着脖子,把一只手拄在下巴上,痴痴等军师的答案,等了半天,军师也不说。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这一次啊,我是摸了几个儿童,诶,你说怪不怪,我就摸两把能怎的,警察非说我那是猥亵儿童,还判了我十年,奇了怪了,照这么说,当爹妈的还不能摸自己孩子了,我啊,那是喜爱祖国花朵,摸他们几下,完全是出于关爱,你看看我这张脸,像是坏人吗?不过啊,我倒是提醒你,别让你家孩子随便跟陌生男人接触,遇见我这样的都算他走运了,我有个兄弟手段可比我花多了,都在外面潇洒着呢,我就是走背运,要不然也轮不到我进来啊。”
    军师听完王侯的精彩演讲,嘎吱一下转过脖子,问他:“狗屁律师!你有孩子吗?”
    “你个狗屁!我根本就对女人没兴趣。”
    话音刚落,军师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赶紧看了看手铐上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正随意的搭在他膝盖部位,像一只睡着的宠物狗。军师二话不说,将手提了起来。
    “我警告你,你是什么人我不管,但你再敢把手放在我身上,我踹死你。”
    王侯领教过军师冰冷起来吓人的气势,哪敢不听他话,只是难以自拔的用眼睛在军师充满钢性的脸盘上来回扫描。军师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事情,他要让王侯彻底老实下来。
    思索了几分钟,军师主动开口了。
    “你老爹肯定让你气死了,不被气死,也活得低三下四,让你传宗接代,你还不好好利用男人的长处,你那玩意不会被切除了吧,还当律师,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
    军师的话似乎说到了王侯核心的痛处,王侯马上就伤感起来,刚才还洋洋得意,这一下子就变得极度消沉:“是我对不住我爹,我开庭那天,他来参加,出了车祸,我是戴着手铐去到现场的,可还是晚了。”
    军师露出了笑容:“那你下半生还怎么活啊,你爹都被你害死了,你还坐什么牢,你这种人啊,现在肯定是亲戚朋友眼里的败类了,他们也不图你出去,我看你啊,找个机会跳下火车算了,免得进去还要遭罪。”
    王侯听完军师的话,像是哪根筋被打通了,泪水喷涌而出,站起来就用脚踢向车窗,连着踹了几十脚。
    “爹,爹,我不活了,是我对不起你。”
    和谐的车厢一下子闹腾起来,车厢两端的看押民警赶了过来,用警棍重重的给了王侯几下,然后按倒在桌子上,将他的脸紧紧的贴在冰冷的桌面,挤成一张面饼。
    “你要干什么?疯什么疯,再有动作,严惩不怠。”
    因为两人同戴一副手铐,王侯被民警揍的时候,军师也被牵连到一起,在地上栽了一个跟头。
    “警官,这个人太危险,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你们能不能把他弄走,我还等着好好改造呢,不想再出差错。”
    两个民警眼神一交流,其中一个随手从腰带上取下一副崭新的手铐,将王侯单独铐在厕所的门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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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6
    军师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他也不想陷害王侯,可谁让王侯跟他提孩子的事情,那是他的痛处;再加上王侯手臂上那块黑色的孝布起了作用,军师才想到这个办法的,王侯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被军师设计了,站在那边一个劲的用眼珠子仇视他。
    “大哥,我看你人挺实在的,那小子啊是他活该,不怨你,换做是我,早就收拾他了,他那张嘴就该拿钢丝缝上。”一直坐在军师对面的马广不知怎的,拍起了军师马屁。
    “不管你是哪路神仙,你最好也管住嘴巴,我也不想听见你的口臭,任何人的口臭,明白?”军师不吃这一套,也不顾语法了,直接下达“厌恶”命令,你马广听也得听,不听也不行。
    马广才多大啊,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和王侯差不了几岁,因强奸罪被判七年,哪架得住早就将生命交给江湖的军师,军师说出的话,在他这里就像一杯陈年老酿,不用喝,闻上几鼻子就够他消化半天了,也就不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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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6
    朋友们请多指正文中不妥之处,明月在这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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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7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呵,过玉门关了,远了,远了,我那心爱的姑娘啊。”车厢内,不知谁见景生情吟起了诗歌。方程听到这诗,不知被勾动了哪根神经,一下子竟起死回生,他稍稍起身望向吟诗的同改,只见那“诗人”形容枯槁,弱不禁风的样子,似有过吸毒迹象;嘴唇边,胡子拉碴,嘴角外凸,全然一副乌鸦嘴脸,恐有见人就咬,咬人就打的架势,确有点诗人本色。方程不知道,这位“以贩养吸”而贩卖毒品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的诗人名叫钭争,外号“斗争”,正是他的湖南同乡,真是惟楚有才!早在广合监狱就被冠以“脑震荡”外号的方程在以后的改造里将与“斗争”有着很深的江湖情感。
    火车已经驶出两天多,外面确实是玉门关了。曾自诩为诗人的方程被难得的“知音”唤醒了心底对女友雁苇更深的愧疚。
    其实,方程并不是一个消极的人,他在广合监狱一年的改造里被定为“三高”(高度伤害、高度自杀、高度脱逃)顽危犯,就是因为一份不能自拔的愧疚在心理作祟。他愧对自己的女友雁苇,他的犯罪让女友陷入了可怕的恨之泥沼。又加之身体上膀胱结石的病痛以及其他病症的折磨,方程的精神已经崩溃,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他继续存活的支撑了,多次有过预谋脱逃,借此希望被武警枪毙和自残自杀等行为,他的极端导致了他大部分时间呆在了禁闭室,享受别人吃不消的特种待遇,“脑震荡”大号就是撞墙撞出来的,额上的疤痕是最好的明证。
    是啊,西出阳关无故人了。方程从上车以来思绪就定格在曾与雁苇卿卿我我的日子里,那时的情景一直在方程眼前挥之不去。也许,应该有个彻底的结束吧,方程不敢面对!如今,高墙的距离、刑期遥遥的距离、万里关山的距离无不现实地斩断着他对雁苇的思念。或许,思念可以停止、可以死亡,但是,思念的灰烬里,又衍生出了痛苦的毒芽,在无法遏制地生长,令人窒息地蔓延……
    吃过午饭后,车厢里组织大家每人写一封家书的活动。方程上车以来首次参与了集体活动,他领了只圆珠笔和几页稿纸,铺在面前的桌板上,想给雁苇写封信。许久许久,却不知如何下笔,他从行李架上拿出了一沓子信件,抽出了其中一封小心打开。这封信是方程把自己犯罪后迅速假结婚的真相写信告诉了雁苇以后,雁苇的来信。五六页白色信纸还很新,是前几天才收到的,从那信张折痕却看得出,这信不知已被他读了多少遍:
    方程:
    尽管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但我看到这曾让我焦望太久的熟悉的笔迹,我的心还是堵得慌。是的,半年了,你说这半年如此漫长,于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心伤痕累累,沟壑难平,在每一个孤寂凄凉的夜里,唯有泪水才是我无助的呼唤,不是我不够坚强,不能面对失去的痛苦,而是无法接受你对我的欺骗,更承受不了你对我们爱情的欺背叛。我像是遭遇了暴风雨之后的大地震,我仓皇逃跑,我躲闪不及,我的身心被一刀一刀的剥离,剜开又碾碎,曾经生死相许的爱情转瞬间就变成一味撕心裂肺的毒药。是你,是你把我带到了井底,然后割断了绳索就走,我被痛苦的魔障紧紧包裹。直到现在,我都在期待一次灾难的降临,让我将记忆粉碎。可惜我还懦弱的活着,用对你的恨作支撑,是的,你也欠我一个回答和解释,你为何将属于我们俩的爱情亲手葬送?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爱情的誓言,难道我是你爱情游戏中的一个玩偶吗?不,我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可是,方程,我苦苦期待,却始终等不到你的回音,我希望从你父母那里得到一丝答案,但他们也搞不清状况,还在因为你的入狱乱成一团,我到看守所去看你,被拒绝了。从你的来信中看出,我那么多向你血泪控诉的信件确实石沉大海了?也许,天意吧,你好残忍,好残忍!
    寸寸相思寸寸灰,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已经太迟太迟了,除了恨,我还有什么呢?我快跟别人结婚了,别怪我的无情!
    保重!
    最恨你的人

    几张洁白的信纸此刻成了犯人们排解思想毒瘤的处所,大家开始放下心中浮躁,回到和亲人相处的回忆中,这时候的车间,无疑是充满爱和温暖的。
    火车缓缓驶入了K省火车站,历时三天的1066X行动终于圆满完成任务,K省监狱系统的领导在车站与送犯监狱方面进行了交接,K省各个监狱都派了高度戒备的专车队伍进站接犯。第九号车厢的100名罪犯被分配到了塔克木监狱二监区的两辆依维柯大囚车里。
    驶出郊区后,K省特有的地域景貌呈现在大家眼中,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棉田麦地;一边,是茫茫戈壁,戈壁滩上,星星点点的骆驼草顽强地举证着戈壁生命复苏的迹象。
    驾驶室,一名头发长而散乱,酒糟鼻,黑皮肤,眼睛躲在特大墨镜后面眯成一条缝的民警反转过身,对着罪犯自我介绍说是监区的教育管教,名叫汪会仁。大家对这名管教行着注目礼,要不是他一身制服在身,还真有种流浪汉外加落魄黑社会成员的气质,看上去也不到三十岁,一杠两星警衔。
    “该死该埋,K省监狱的队长可能个个是打手,这次可能没命出去了。”车厢后面,坐在方程前排的曹根在小声唧咕着,不知是担心自己还是别人。一语成谶,这时的曹根和任何人都揣测不到,后来,才23岁的曹根真的带着自己“该死该埋”的口头禅,将自己的罪身埋葬在了戈壁滩上。
    大家虽然没有理会曹根对局势的判断,心里却也增加了几分恐惧感,个个神情都如出一辙的恍惚起来。说也奇怪,犯罪害人的时候胆子可堪比龙虎,现在又不是枪毙杀头怎么就来了害怕的感觉了?
    在犯罪的道路上,似乎每个人都能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各自从事着抢劫、盗窃、制毒贩毒、诈骗、绑架、杀人、放火、强奸、拐卖人口、贩卖军火等等罪恶勾当,胆大包天游走江湖。他们只是一味的沉浸到自己难以救赎的情感之中,迷失在自己划定的包围圈里,哪里还感受得到害怕,有的只是兴奋、渴望和激动。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绝对是故事的策划者和执行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如何去做,在进行一次头脑清醒的犯罪之前,每个人都胸有成竹:我去抢去偷去拐去骗去打去杀,是经过了周密部署的,是经过了同道中人实践验证的,是胆大就能成事的,是经过同伙一起集思广益精心策划的,我当然不会被抓,公安找不到我也奈何不了我。如此这般,谁会担心和害怕,这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后果已经不重要了。
    是的,对于一个冲浪的好手来说,大风大浪非但不会带来恐惧感,相反还会激发出罪恶的诱人气息,而眼下怎么就有了害怕感?是失望于和公安干警斗智斗勇失败之后的绝望,还是已经看清了自己身陷囹圄而不得偷生的悲凉命运?这是被囚禁的监狱,自己已是瓮中之鳖,已是笼中老虎,唯一的出路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所以说,大家对于自己的结果是已经摸得着看得见的。没错,当一个人可以预知到自己处境并发现不可更改的时候,相当于将整个肢体交给了外界,是蒸了还是煮了,到时候就由不得自己了。
    大西北的塔克木监狱,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监狱,我将要到那里改造了,我将要到那里度过几年或者十几年,那里生活很苦吧,那里有很多牢头狱霸,打架斗殴是常事吧,那里的队长不会把犯人当人吧,那里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吧,那里能减刑么,那里可以见我的亲人么,那里的劳动我能胜任么,那里的制度比内地监狱严得多吧,那里逃跑的机会大不大,那里有条件能干我想干的事么……
    大家都没有了谈笑的兴致,思绪随着汽车的奔驰,对未知纷纷做着如是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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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7
    4•塔克木监狱二监区

    三个小时后,车队停下了。在车上民警的嚷嚷中,罪犯们提着自己的行李袋两人一组挨个下了车。此时此刻,方程的脑袋也不由得跟别人脑袋一样,变得特别清醒起来。
    一条一百余米长的高墙所合拢的铁大门横亘在眼前,大门边,一块用黑体字刻着“塔克木监狱二监区”的木牌子做着标识。
    铁门打开了,一百人缓缓移动进入监区,不情愿的步伐写满了一个新犯的全部标志,东张西望,垂头丧气,咬牙切齿,四目惊恐,有的人三步一回头的看看外面,好像在和一份即将逝去的感情做最后的惜别,回头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想立在原地好好记下这条道路,就像一群走失家园的牲口被套上笼头时闪现出来的那份对草场的爱一样。铁大门规规矩矩的闭合之后,又一道铁栅栏门被一民警开锁后推开,人群迈过了监区所谓的A、B门。
    二监区大院的外貌一览无余的进入了大家视线。
    规范统一的青一色平房让人不由想到了饲养场的猪圈。正前方,一排水泥房上横塑着“新航学校”四个涂成红色的水泥大字,很多处掉了笔画,这就是坐北朝南,所谓的教学楼了。
    教学楼前面,国旗杆上的五星红旗猎猎作响。旗杆下,是水泥石砖铺就的篮球场,坑坑洼洼,如果这里的篮球不是坑坑洼洼的,绝对配不上这样的球场。操场两边,是以尖顶铁栅栏为界隔开的砖房,一边两排房子,房前是小院。小院子里拉着几条绳子,上面晾满了灰蓝色的囚服,不断被风吹起,好像欢迎着新犯的到来。
    “我们以后就要住进这猪圈了。”这是三进宫和尚轻轻下着的定论,他的话并没影响队伍严肃的氛围,没人理他,情况是什么样,大家有眼有珠。
    右边房子上,横拉着一句标语:改造与惩罚相结合,以改造人为根本。
    左边房子也不甘示弱: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干什么?一条长长的横幅悬挂那边,这组迭问句似乎在尖锐地叩问和警示,让人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寒气——更确切地说是种煞气。
    走进操场,监内值班民警全部集合过来,一一打开了罪犯的手铐后,汪管教下令罪犯前后左右间隔一米排好队,全部脱光开始检查行李衣物。这种让人丝毫不挂的检查从进看守所以来就经历过了,大家也习惯了,就利索地配合着。
    十几张家里寄来的棉被毛毯、几个指甲刀、几本被怀疑涉黄涉暴的小说、十几条被认定不符合内裤规格的短裤、一百多件罪犯亲属送进来的外套等被搜出来,全盘被告知为危险违禁品,一律被收缴了。
    诗人“斗争”不知是想出风头,还是舍不得自己心爱的棉被,据理力争,不予配合,第一个得到了 “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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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7
    5•斗争的下马威

    新犯们并不知道,塔克木监狱甚至是K省监狱系统,刚入监的新犯们在一定时间内甚至是长期地会面对两件事:即上课与上货。上课是上对下,上货是下对上,这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当然,作为新犯,要想彻底搞懂这两个词的深刻内涵,确实得有人做出求证,以身作则就是个很好很便捷的方法。
    诗人斗争挨了几电棍,甚不服气,要讲道理。几个队长还没见过如此放肆的新犯,竟敢明目张胆的反抗,正要采取执法措施,全副出现了,新犯们哪里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只见他废话不说,飞起就是一脚,正踢中斗争的下巴,好功夫,斗争后仰倒地,想爬起来,又被全副一脚踩在脖子上。
    服气么,啊?
    斗争不屑理会,蔑视的喘着粗气,好像在说,有本事放开老子,老子跟你好好玩玩,暗地伤人算什么好汉。
    啊,不服气?
    斗争闭上了眼,一副任由人处置的英雄气概。
    旁边的新犯也被斗争的勇气所折服,真不愧他“斗争”的外号,暗暗替他鼓了口气,倒想看看这监狱干部是怎么个厉害法,给自己也提个醒,以免以后再重蹈斗争的覆辙。
    何尚在人群中发出了一声讥笑,不知讥笑谁,但看得出,他好像很了解局势的样子。
    一开始,全副是想给斗争一点面子的,毕竟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人之常情,还不到自己出手的时候,没想到脚下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非要在这里牛气冲天的标榜自己实力,这还了得,看来非“开门红”镇不住场面了。全副看了其中一个队长一眼,那队长像有肌肉记忆一样,娴熟的拿出手铐,硬把死猪拖到篮球架下面,上好铐子,双脚离地吊在架子杠上。三十秒钟不到,手铐就从斗争双腕上尝到血的滋味,死猪变活猪,斗争高喊“政府饶命,服了服了”,全副走到斗争跟前,用警棍擦了擦他的脸:服了?啊,这么快?你跟我开什么玩笑,我才开始,你就要喊停,啊,服不服你说的不算,我说你服你就服,我说你不服,啊,你就不服。
    全副差点忘了还有一大堆观众,赶紧转过身来,咂了咂嘴,将两只手插进裤兜,义正言辞的开始发话。
    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吗?还用我说,你们这些人渣,啊,我不管你们是龙还是虫,在我这里,就是个,啊,就是个屁,给我记住了,我说什么就给我听什么。你们是来改造,不是来改善的,拿什么改造,啊,怎么改造?说好话对你们能管用吗,啊?不管用吧,要是管用的话,你们还会到我这里来?
    犯群中的方程看上去不是那么精神,甚至可以用萧条来形容他的面容,软塌塌的嵌在人堆中,显得不合时宜。他的眼睛望着斗争哭爹喊娘的样子,面色煞白,冷飕飕的,好像这具活尸跟他扯不上半点关系似的。他把眼光移向远方,却被高墙活生生挡住了,突然间他意识到,挂在篮球架上这位背时鬼将来就是自己的同类,而对于同类是不应该冷眼相对的。他蹭的一下立起来,像一根笔直的钢针,将整个犯群的形象感提升了一个档次。
    “报告领导,那个人快不行了,我看他的手都要骨折了,你能先让他下来吧。”
    全耀顿了顿,摸摸下巴上的小胡子,走到方程跟前,将脸贴到他脸上。“领导?小子,蛮帅嘛,啊,蛮有义气,佩服,敢问大名?”一股逼人的森气混合着唾沫溅到方程脸上。
    “你不能虐待犯人,我们也是人。”方程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换平时,他会习惯性地先说出一个罪犯向警官回答问题时应有的报告词:报告警官,罪犯方程,现年26岁,湖南籍,因犯绑架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余刑十一年,请警官指示!
    全耀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自己的警棍,顺手就给了方程两下:虐待?啊,跟你们玩虐待,说明你们还有改造的潜质,别他妈不识抬举。不过你想当英雄,我给你机会,啊,放他下来可以,你来替他!
    全耀阴险狡诈,不可侵犯的面孔今天是暴露无余了,还没等方程开口,教育科长文登慌张的从那边走来,看样子是有急事。
    “哎呀,全副,到处找你呢,许教导员开会回来了,咱两过去一趟吧。”
    “教导员来了?就他自己吗?”
    “好像沈副政委还在路上,也朝这边来。”
    “沈副要来?奇怪了,领导都往二监区跑,什么情况?”
    “全副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监区情况,五个监区里,就这里最特殊,领导关心也是自然的。”
    文登一边说,一边示意民警把斗争放下来,自己则和全耀提前离开。
    邓纪华刚才还紧绷的神经现在算是放下来了,他小声告诫方程:诶,你啊,不知道里边情况,也不怕给自己整身麻烦,以后啊,别瞎管别人的事情,看你一路上没个屁,一下车就急着要放,你这个毛病啊,得吃亏。
    方程领情的看了邓纪华一眼,走过去将斗争搀扶起来。
    “哎哟哟,你轻点,疼,疼。”
    和尚慈悲为怀样走过来问候方程:小子,依我看呐,你今后都没好日子过了,自己多加注意喽。然后摇着头走开了。
    “你叫斗争?我叫方程。”方程指指他身边的人,“他叫邓纪华。”
    “行了,别管他了,等下肯定还一大堆麻烦事呢。”邓纪华显然以义气为重,不想方程再插手斗争的烂摊子,非亲非故,管这么多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姓邓的,你不帮我也就算了,方程好心救我,我一定会知恩图报,我的事情啊,你们也不用再管了。”说完,他又用眼睛搜寻他心爱的毛毯,不知会沦落到哪个旮旯里供老鼠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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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19
    8•第一顿饕餮盛宴

    “不怕刑期长,只要进伙房”这句话到目前为止,还在流行着,至于后来转变成“不怕无期刑,只要减好刑”,已是监狱体制改革后随形势变化了。监狱伙食再差,在伙房改造总还是能开个小灶的,然而,伙房却是只有极少数人能进得去的。作为罪犯,最现实的利益追求也就是每天能吃得好一点。
    塔克木监狱各个监区目前都是没罪犯食堂的。一百名新犯整齐地分成四排蹲在操场上等着开饭,不知这边伙食如何,甚是期待。
    三大桶菜、两大桶米饭被伙房组长刘武忠领着几个罪犯炊事员抬过来了。周全叫大家把碗摆在面前一一打饭打菜。
    盯着被舀入自己碗里的菜食,王侯、邓纪华等人早已闻香而垂涎三尺。
    “靠,比我家里伙食还好,幸好转到这里来了。”
    “啧啧,好多年没吃过一顿好饭了,这改造,总算有盼头。”
    “盼头是盼头,别搞的跟真的一样,总不能把改造当事业吧?快吃快吃。”
    ……
    好丰盛的午餐,又是青椒炒猪肉、又是炖排骨、又是羊肉汤,管够。无疑,这是一顿饕餮盛宴——
    大家喜笑颜开大快朵颐,个个吃得油嘴滑舌,舔起了手指头,吃得热泪盈眶、大呼过瘾,肚子里不知多久没装过这么多肉了,张口就是醉人的肉香从食管里飘出。方程似乎还像火车上一样没什么胃口,依旧沉浸在悔恨的思念之苦中,但事实还是证明,不知多久没怎么沾油星子的他,面对这样一大碗肉食,稍有犹豫后也跟着狼吞虎咽起来,尽管对亲人的思念、对犯罪的悔恨、对改造路漫长的痛苦和忧虑、对未来的未知可以使他对想象中的美食弃之不顾,毫无兴趣,可当美食真正摆在眼前时,这诱惑足以替代一个人内心所有的悲伤忧抑。
    老犯收工回监区吃饭时被赶进了分监区小院,他们都等着看看新面孔,端着手里的饭碗,有蹲坐在小院门口的,有在墙脚跟依靠着身子发呆的,有手里拿着两个馍馍站在栅栏边东张西望的,有三三两两围坐在地上讨论新犯有没有老乡的……场面看起来,像一群缺乏管教的散兵,更有种民工集结地的自由散漫感。
    饭正吃得高潮,被众老犯冠以“七哥”大名的施放从老犯分监区窜了出来,他对汪会仁说:“汪管教,我看新犯吃不完,剩下的别浪费了,给我拿去兄弟们消化掉。”
    汪管教懒得追究他未经允许私自乱窜的违规行为,来都来了,就叫他在菜桶里自己打,乐得施放恨不能把桶抱走。
    一旁的何尚问周全:“报告周管教,我想问问刚才那位,在这挺长时间了吧?”
    “嘿,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在行,怎么,你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次”
    “不对,我看你至少两次了,到底几次?”
    “真是第一次”
    “还不老实交代,算了,不过你问这个人啊,有时间倒要给你们好好说说,他可是一本很有警示意义的活教材。”
    何尚自从踏上开往大西北的专车,一直到现在,都在运用自己在监狱中攒下的经验为自己开拓道路。何尚第一眼看见施放,就从他身上嗅到了大哥气质,虽然定不下来是个有多大能耐的大哥,但他敢对自己打包票,这个人在老犯面前,绝对是能说上话的人。加上周全也说了,他是一个活教材,他的故事一定很有来头。这样一想,何尚终于是迎来了他进监狱之后的首次会心一笑,心里也有了底。他可不想和这些新犯过一样的生活,他要另谋出路,他要骑在众新犯的脖子上施展老犯们的规则,他要当民警手中的指挥棒,走出心中的阴影,彻底抚平以前监狱刻在他骨子里的晦气。
    施放捧着一碗羊肉刚要进入分监区,沈副政委,文科长和许教导员过来了。
    施放是这里的骨灰级老犯啦,塔克木监狱的领导换了好几任他都没走,上到监狱长下到分监区民警对他的事迹都如雷贯耳,从八十年代一直关到21世纪,从刚开始偷盗罪被判二年一直累加到无期,中间的传奇经历要讲清楚啊,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许剑一眼就认出了施放,隔着十来米就嚷嚷起来:“你这个坏蛋,不好好吃饭,乱跑什么,你那腿就该打断了喂狼狗,白给你留着了,就知道违规闹事。”
    施放迎着阳光,眯着眼一瞅,没看清是谁,张嘴就骂:谁没大没小,老子吃个饭也敢多嘴。
    分监区其他老犯早就看清来者是谁,赶紧规矩地蹲了下去,避开施放闯下的大祸。
    这还了得?许剑什么时候听过这种话,跑过来就是一脚,可能是身体发福的缘故,他跳的并不高,但正是这不高不矮的一脚,正好点到了施放的胃。
    施放中了一脚,当即倒地,捂着老胃蜷成一只蜗牛:“哎哟,哎哟,疼……”看他痛苦的模样,整张脸都快拧出水了。
    这才哪到哪啊,许剑提起施放给了他几个嘴巴:“我说你的嘴平时也不臭啊,又跟谁学骂人了?”伸手又要打,沈庄拉住他手。
    “行啦,今天从我进二监区,就没消停过,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打打打,就知道打,打就能解决问题啦?”
    “老许,你松开手,这个事我来解决,你陪沈政委先去就餐,这里交给我。”
    “哎呀,文登啊文登,还解决什么,把管教给我叫来。”沈庄又要开始发号施令。
    “周全,周全,汪会仁……”
    听见文科长在叫,两位管教赶紧出来,见许剑和沈庄也在,依次行了个礼。
    “你们两个,怎么管的犯人,犯人怎么能放纵成这样?他们就这样当新犯的榜样?去,送进禁闭室,让他好好反省反省,怎么教育的?”
    周全想要说什么,文登赶紧接过话来:“还站着干什么,把施放关进去,我有时间再过去解决。”
    周全听懂了文登的话,遂不再说什么。
    汪会仁主动请缨:“老周,我去吧,你看好新犯。”
    跟汪会仁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小子最适合当流氓,让自己看着犯人,现在是什么时候?沈政委来视察工作了,许科长又在气头上,新犯刚来还没教规矩,他们肯定是浑身毛病啊,出点小差错就会让领导抓住训话把柄,你汪会仁让施放闯出来惹了麻烦,自己摔下烂摊子一拍屁股走人了,让我来收拾?
    周全就是周全,从不跟他计较,今天就算被抽几嘴巴也认了,要想带出一支好队伍,必定要经历一番曲折才行。
    新犯们的心思都在吃饭一件事上,没有人在意三位领导走了过来,都自顾自的吃着。
    沈庄快走进吃饭队伍了,还是连一个人都没站起来跟他行鞠躬礼,他只好停住脚,干咳了几声。许剑一眼道破天机:“周全,领导来了,罪犯的行为养成哪去了?”似乎是周全行为养成差。
    周全赶忙呼喊:“都有了,起立,欢迎监狱沈副政委。”
    有几个嘴里还填满着肥肉没及时吞下,还把头插在碗里不肯拔出来。
    沈庄苦大仇深的对文登说:你看看,你看看,像什么样子。照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
    “政委,我看他们是爱好这里的饭菜,肯定是吃怕了内地的伙食,好不容易改善一次。”
    听许剑说这样的话,周全多少有些不舒服,他接着介绍:“大家注意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是咱们监狱的沈副政委,今天特意代表监狱党委慰问大家来了,我左手边这两位是文教育科长和许教导员兼监区长。今后大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各位领导最关心的事情,所以希望大家认清自己,积极改造。”周全事先没有半点准备,突然让他做这么个介绍,他心里多少是有顾虑的,说多说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领导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他是一秒钟思考时间都没有,正反思自己这番话有没有漏洞,沈庄发话了:
    “你们这些管教也是,说话好听有什么用,最后不还得看工作结果嘛,是不是,今天我话不多讲,动员大会的时候我再好好强调,但你们的表现又实在让我不得不说几句,啊,看看你们衣服,谁教你们这样穿的?嗯?衣冠不整,还有的人那头发,一看就不合格,蹲没蹲相,吃没吃相,今天第一天就不追究了,今后啊,大家好自为之,动员大会我再看大家表现。”
    沈庄牢骚完,带头拐去了食堂。周全呆在原地目送。
    新犯们心理素质还真行,好像根本没发生刚刚被领导训斥的事,待领导一转身就继续蹲下享受。吃完后,大家摸着肚子依旧回味着美食,盛赞监狱伙食一流;有的似乎吃急了,肠胃还需要反刍。
    而这个时候,一边的和尚却在心里打着鼓:嘿嘿,一群傻逼,等着吧,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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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08-21
    10•方程的体检
    对新犯的入监体检工作定在下午,由监区卫生室医务民警协助市监狱管理局医院的工作人员开展体检工作,但市局医院体检组一行迟迟没下来,一百新犯被汪管教安排在操场上,算坐了几天火车后的“休息”。下午一点钟,大西北的六月骄阳,可不跟人开玩笑,在内地监狱的劳作车间呆久了,大家养得白白净净、娇娇弱弱的,如何在大西北改造?站在这一小时,保准他皮开肉绽。汪会仁觉得,这批新犯得迅速融入新的环境,太阳曝晒就是首先要适应的。
    方程从兜里取出周全给他发的纸,标题明晃晃的写着“罪犯入监通知书”七个一号加粗黑体字。罪犯?罪犯?自己真的成罪犯了!这两个字印在方程眼睛里,加上中午吃撑了,天又热,他感到天旋地转般难受;他不知通知书该往哪里寄,是寄给雁苇还是寄给父母,寄给雁苇还有意义吗,她已经是别人妻子了,应不应该寄给父母,不寄吧,他们会担心,寄吧,自己又不忍心,毕竟自己犯了错,不应该再让亲人承担他在狱内所需的经济支出;对于未来,是顽强地面对还是继续行尸走肉,他没有这些概念,可现实却无时无刻不像钢针一样在刺向他的思维禁地,叩响他的清醒……他安静的身躯靠着邓纪华后背,没人想像得到——也没人会在意他内心的翻滚。旁边蒲一刚的表情也不太轻松,黑压压的犯人暴晒在阳光下,散发出榨油的味道,这种气氛让人感到这不是一堆人,而是一堆有待处理的生活垃圾。
    王侯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喊了一嗓子:周管教,周管教……
    周全二十分钟前就被毕文通叫走了,汪会仁在树荫下眯着眼喝老犯孝敬的大红袍,二郎腿在不停地摆动或者炫耀:套在脚上的,是一双从夜市地摊上费尽口舌讨还淘来的二手皮鞋,鞋舌骄傲地上翘,恬不知耻地标榜自己拥有“鳄鱼”的标签。听到动静,墨镜后的眼睛瞟了下犯群,这王侯张嘴就周管教周管教,看来是根本没把我汪某人放在眼里:“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老实呆着,我说你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周管教在这里吗?你瞎喊什么?”
    “周管……不……汪管教,有人晕倒了。”
    “什么?倒了,谁?在哪里,都给我让开。”汪会仁一听犯人出现问题,一个箭步插进人堆里。
    走近一看,是方程,只见他紧闭双目,嘴唇有些发紫,整张脸看起来像被涂了层石蜡,要不是王侯发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睡着了呢。汪会仁在方程脸上来回抽了几下,也不用力,就想看看他是睡着了还是真昏过去了。抽了十来下,方程还是保持着原样,汪会仁突然心脏一紧,感觉出事了,马上把邓纪华揪起来。
    “你死了,人靠在你后背你也不说注意注意,赶紧给我背上他,上医务室,他要是出了问题,你吃不了兜着走。”
    邓纪华哪里知道方程会晕倒,大家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天那么热,又坐几天火车也累了,谁也不愿多动,没有动静太正常了。不过出事的人既然是方程,他还心甘情愿背了,别说火车上的“一饭之恩”如何,方程也是他认识的第一个人,斗争被打后,方程面对手段狠辣的全耀表现出的江湖义气,单从这一件事上,邓纪华就觉得方程这个人是可以当哥们处的。
    背起方程之后,汪会仁从内卫室叫过来一位值班的民警,让他帮忙看一下操场上的罪犯,自己则领着邓纪华往监区卫生室跑,他跑在前面,邓纪华在后面,两个人当然比不上一个人轻巧,汪会仁跑一会就停下来催邓纪华:赶紧跑,赶紧,别让我等你,昏倒的要是你爹,你早他妈跑我前头去了,关键时候怎么就不愿意牺牲一下自己呢,看来啊,得好好用八荣八耻整治整治你们。
    整个医务室三十来平米,诊断室和病床室连在一起,中间仅一张药柜半隔开,医生这边开完方子,站起身从柜子里翻出药和针水,走不到三四步就是病床,整间屋子一共四张病床,方程来的不是时候,四个人正四脚朝天的躺在上面,他只能在边上的靠椅上将就一下。
    初步诊断是低血糖引发的昏厥,还有中暑迹象,这不是大问题,挂上一瓶葡萄糖就行,女医生李瑾性情急躁,外柔内刚,柳眉挂眉巢,眼若春风冷,柔发齐肩披,身轻如飘燕。她给了汪会仁一瓶医用酒精,让他将酒精涂到方程身上,这样能迅速降低方程皮肤上的温度。汪会仁接过酒精瓶直接扔到邓纪华手上:把他上衣脱下来,好好擦一擦,他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你了。
    邓纪华脱掉方程上衣的那一刻,在场在每个人都目瞪口呆了,摆在大家面前的哪是什么人的身体,他的前胸,后背,腹部,全是刀疤,汪会仁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床上的病犯们伸直脖子,将眉骨抬得老高,直往这边看个究竟。
    “躺下躺下,看什么热闹,病好啦?好了就给我下床,那么多活等着干,别给我在这装病伪病故意拖延。”
    病犯们一听汪会仁说要干活,当即就倒下了,也不再关心方程的事,侧过身将眼睛闭得死死的。
    邓纪华一边猜测方程身上的“秘密”来历,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帮方程擦了一遍,然后替他穿上衣服。过了十分钟左右,方程醒了过来。汪会仁已经离开,内卫室有值班干警,医务室有李瑾,他不需要死守在这里。邓纪华朝李瑾要了杯开水给方程喝下就要走,还没出门,外面就熙熙攘攘的涌进几个人来,全耀带队,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两只眼睛快要掉出眼眶,什么人能把全耀气成这样,两名随从警员抬着那人就往里冲,也不和李医生打个招呼。
    “小李,快快,帮他包扎一下。”说着就将那人放到方程旁边的靠椅上。
    方程和邓纪华一看,这不是上午吃饭时被汪管教送去禁闭室的施放吗,怎么伤成这样?李瑾不慌不忙的穿上刚脱下的白大褂,满脸的不情愿。全耀已经很不高兴了,李医生还给他脸色,这下子让他愈加恼火。
    “小李你怎么回事,啊,磨磨蹭蹭的,犯人伤成这样你倒是动作麻利点啊。”全耀的口气似乎是李瑾把犯人揍伤了不管。
    “全副教导员,你看看床上躺着这些人,有几个不是你的杰作,现在又给我送来一个,照你这样打下去,我这里就要成伤兵营了。现在着急了,打人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非得动手。”
    李瑾最怕全耀送伤员过来,不是皮开肉绽就是伤筋动骨,在这一躺就是十天半个月,搞得别的犯人有点病连睡的地方都没有,到头来她这边还要得罪犯人,一个女人,本就不该来监狱,伺候犯人,再加上这帮家伙每次来都直勾勾的盯她盯得发毛,一有点小毛病就来,别的地方也看不见异性,除了新闻联播和放宣传片,或是看教育题材电影的时候才能看看女人,要不就是做心理咨询的时候能顺带看一眼那里的小干事安欣。不过,谁没事总去做什么心里测试、咨询矫治,经常去的人,肯定是要被定为重点改造对象的,因此,为了看一眼安欣而给自己添麻烦,成本不合算,所以监区医务室无疑成了服刑人员释放性压抑的绝佳场所。对李瑾来说,这是个大问题,人身安全一直作为隐患存在着,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天她都提心吊胆,递交过几次转岗申请,上面回绝的理由也让李瑾很无奈:监狱警力不足,况且作为一个司法系统公务员,哪有想在哪干就哪干的。李瑾就这样强撑着,她当初是带着奉献决心走进大墙工作的,岗位责任容不得她使小性子,一旦走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她。在岗一分钟,担责六十秒,作为一个医务天使,她有责任维护病人的健康权;作为一名司法警官,她更有权抗议不正当的体罚措施。一想到这样的人生信条,李瑾决定再也不去想什么离职或换岗的事情,扎进来了就好好扎。全耀也不把她的话放心上,他有自己的一套,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工作的方式,大家谁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全耀一直认为,犯人就是害虫,对他们仁慈就是对守法公民的不公,因此,他从来不听李瑾的规劝,反正一个女人,爱骂就骂,做好自己工作才是王道。
    不过全耀每次送人来都有他自认为正义的言辞:这个老东西,啊,简直要造反,不给他点颜色以后他要上天的,打他一顿就是给他点教训,他要是还记不住,说明我下手还是太轻,啊,下手不够狠。
    李瑾低着头,沉着脸,用一个医生的眼光看了一眼哎哟哎哟哼个不停的施放,然后戴上口罩,开始重复起熟练的包扎动作。
    方程和邓纪华见势不妙,小声跟看李瑾交代好身体已无大碍,扯腿就自行归队去了,想必全耀太过注意施放的事,并没有留意方程的存在,要不然凭着上午方程敢直接跟他叫板这件事,他肯定还得要方程好看才罢休。

    来到塔克木不到一天,大家就目睹了三次打人事件,一联想到接下来漫长的改造生活,流血,伤残,甚至是死亡,这些随时可能发生的突然事件,邓纪华带着希望进来的心也被黑暗笼罩住,感受不到光明,孤苦的心唯一能寄托的就是那远方伊人。
    方程离开操场去医务室的这段时间,以王侯为首的几个大嘴巴开始了他们的哲学理论:“方程这小子真是走运,要是醒不过来或者真得了什么大病,就不用收监了,下午就要体检,看他那样子,估计不难就此搞个保外就医。”
    “我看未必,说不定这小子装病呢,要是被查出来,日子就不好过了。”何尚哪里闲得住,只要有话题的地方就有他。
    斗争捧着自己的猪手,早就听不惯王侯小人的姿态,站出来道明自己立场:“王侯,我看你就离不开大个子收拾,你这破嘴早晚让全副给撕碎,叫你到处嚼舌头。”斗争说的大个子就是军师。
    “姓斗的,听我何尚一句劝,你看方程那小子,闷不吭声,这种人心里最阴暗,你最好离他远点,要是你不幸跟他划为一个三人行互监组了,你总有跟着受牵连的时候。”和尚似乎不知道斗争原名钭争,并好心相劝。
    人群中央,不愿说话的军师终于忍不住发表自己声明:“何尚,你把手伸出来让大家看看,我要让大家见识一下谁才是这里最阴暗的人。”
    “诶!我说你什么意思,不说话我还差点把你给忘了,怎么一张嘴就吐狗牙,今天我还不信了,你怎么看出我阴暗了,你要是讲不出个一二三四,咱两算是梁子结深了。”
    何尚应了军师要求,伸出自己的手掌,军师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大家看他右手大拇指,这家伙只有一个关节,正常人大拇指都有两根关节,在《易经》中,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大拇指为阳,其余四指为阴,大拇指有两根关节,那叫阳中有阴,可这家伙呢,是阳中有阳,自古讲究阴阳协调,但阳中有阳就走到了阳的极端,阳的极端是什么,那就是阴啊,何尚这根大拇指是最阴毒的,这种阴毒是自带的,你有本事让你的大拇指再长出一根关节吗?”
    军师条条是道的分析听得众人云里雾里,虽然听不懂,但在多数人心中,但凡听不懂的,一般都是了不起的大真理,因此大家都很认同军师的推理,等着何尚做出反击。
    “妖言惑众,我看你才是最阴的,整天不放个屁,让大家分析分析是不是这个道理?”何尚明显有些措手不及,慌里慌张的将右手背到后背藏起来,似乎要藏住秘密。
    军师义正言辞,有条不紊的接过话来,“那我就替大家分析分析,我为什么话这么少,我问大家,现在是什么季节?”
    “屁话,夏季!”有人配合着军师。
    “好,夏季属阳,现在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阳火最旺,为了阴阳协调,我只能少说话,让自己静下来,给阳火注入一点阴气,这样我才能行好运,避开凶相。如果我再像和尚一样管不住自己嘴巴,不就是阳上加阳了吗,我可不想走到阳的极端。”
    军师语毕,众口哑火,觉得身边这位简直就是天神下凡,能一语道破天机,而且言语逻辑中,找不出丝毫破绽,看来这次何尚不得不缴枪了,大势所趋一边倒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原本站在何尚身边的人,或多或少有做出撤离的动作,大家都往军师这边挪了挪位置。
    王侯见状心里很是恼火,他是学法律出身的,对这些歪理邪说从来都很抵触,眼下一边倒的局势让他又无可奈何,还暂时找不到对策。按理说他没必要和大众作对,就算真不信这一套,那就憋在心里,谁也不会说你什么,也不会拿你当对手,可军师跟他是有过节的,军事曾蛊惑他去死,对他来说,军师这人的心思深不可测,岂是寻常人能看透的。所以,即便跟何尚有些小的不愉快,他也能忍下这口气。
    “何大哥,我觉得你挺正气,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你放心,我王侯支持你。”
    什么叫患难见真情?王侯在关键时候选择了局势不利的何尚,对何尚来说,王侯的挺身而出就是真情流露。这让何尚内心着实感动,他也不说什么,最后撂下一句:我阴不阴用不着你们来讨论,方程那小子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你们看着吧,他今天要是不躺在病床上,我就不叫何尚。
    “那你叫什么?叫尼姑?”
    说这话的是半天不亢不哈的蒲一刚,一说就引起一阵哄笑。方程、邓纪华莫名其妙走进了队伍。
    市局医院罪犯入监体检组来到监区后,搬进来医疗设备并在医务室摆好,就对罪犯一一开始了简单的体检。许剑躺在龙椅上睡了不知多久,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惊坐起来,满头大汗,像只脱水的公牛,呼呼的喘着气,看了看手腕上的“卡地亚”,下午四点了,立马站起来倒了杯冰水灌进辣乎乎的肠胃里,从门口衣物架上取下警帽,马不停蹄的向卫生室跑去。
    “让一让,让一让,都给我让出条道,教导员来了。”
    许剑从犯人队列中闯出一条路,冲到正在为犯人做体检的李瑾身边,问她:怎么样,检查如何了?
    “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教导员——下一个。”李瑾正协助市局医生检查完一服刑人员血压,等着检查下一个。她随口回应许剑。
    下一个是方程,他走了过来。
    “坏蛋,你叫什么?快脱掉衣服检查,抓紧时间。”许剑一般心情好的情况下对罪犯是普称“坏蛋”的,他显然要亲自帮手给罪犯做检查。
    方程很自然的解开囚衣纽扣,一颗两颗,每解开一颗,就能看见一条伤疤,那些东西看上去像一条条泥鳅,活灵活现。
    “我叫方程,检查吧,医生。”方程的表情看不到半点紧张或是自卑,反而透着一股温顺和随和。
    许剑的下巴在看见方程上身裸露的时候一点点塌了下去,他立马止住李瑾的检查。跟汪会仁说,这个犯人怎么了,帮我带到谈话室,我要亲自考察一下。
    其实,汪会仁看见许剑走进医务室的时候就预感到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让方程赶上。
    方程进了监区谈话室,汪会仁就被许剑吱了出去,许剑将门上了小锁,潇洒的从烟盒里拍出根烟点上,跟方程说:衣服脱了。
    方程其实进入看守所不久就有耳鸣症状,听力不断下降,他愣了一下,说:报告警官,我没听清。不知是他真没听清还是另有顾虑。
    许剑笑了笑,并没发火,“我说,你,把衣服脱掉,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警官,刚才不是看过了吗?”方程已经从许剑说不清的迷离眼神中感觉出了某种不良信息,心中顿起了戒备。
    “刚才是刚才。我是不想你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你还不领情。”许剑显得急不可耐,好像想亲自解开方程的囚服一样。
    方程看着许剑,眼神中夹带着无力的抵抗和诸多疑惑。
    “叫方程,是吗?你这是什么眼神?要把我吃掉啊?是男人吗?快点,我耐性有限。”
    方程咬着牙,视网膜上的血管充盈着愤怒,不情愿的在做无谓挣扎。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老许啊,老许,在么?
    是文登,许剑一听敲门声,眉宇之间溢动的色彩马上黯淡下来,他打开铁门,文登踏进来先看了一眼方程,方程嘴巴条件反射地说“警官好!”这是在内地监狱早已被规章制度训练到位的礼节礼貌。
    文登“嗯”了一声后,许剑对文登说:“这名罪犯叫方程,情况特殊,我刚作了一下单独问话了解。”他接着对方程说:“回队伍去吧。”
    方程如走出笼子一般,快速走出了“是非之地”。
    许剑知道文登的脾气,不等文登开口,先入为主了,“老文,你不是还要上别的监区检查吗,怎么现在还没动身呢?”
    “老许啊,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忘了,咱们和沈副吃饭的时候,他让咱两今天把二监区理明白了,其他监区情况没你这边复杂,明天过去看一眼就行。对了,这个叫方程的,我可了解一些,他在内地监狱的时候就不是什么省油灯,自杀自残那是家常便饭,这名服刑人员以后得注意点教育方法。”
    “我说身上哪来这么多伤疤,原来是自己搞的啊,这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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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4
    15•方程的叫板

    这是一片狭窄的海域,生存着章鱼、墨鱼、黄鱼、鲤鱼……各自为了争夺生存空间,无休止的角斗始终是种常态;这里将永远浑浊下去,即使有不合时宜的、对弱小者的怜悯、施舍,都不会产生另类结果,因为,浑水里的生存法则不会趋避任何道德,战斗,战斗,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选择。
    如果说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还充裕的话,方程照样会用来发呆,对自己给女友和家人带来的伤害,依然会化为悔痛的力量冲击他的大脑,使他无法自拔。这种力量其实是矛盾的、正反的。它可能削弱着人的意志,使人变得愈加沉沦甚至堕落;它也可能转化为正能量,变成一种可以裂变人格的积极力量。方程自顾陷入他主观意志死角的漩涡里,他意识不了会有一种出口,也许,只有时间去深入麻木他,也许只有阳光去照醒他,亦或许一次能打开他内心阴影的契机才能使他知道矛盾的存在,理清矛盾两边的道路。“矛”路是涅槃,“盾”路是毁灭,何去何从,半是命运的任意安排,半是自觉意志的选择。现在,每天魔鬼式强身健体的队列训练以及全面洗脑的大课教育,他悔痛的根源被暂时取代了,被动地接受着现实,由不得他的思想开小差。
    注定也好、偶然也好,命运又一次让方程进了医务室,这次是打进来的。
    这天上午,两位管教在整理队形,进行连续的齐步、正步、跑步三大步伐训练。方程在训练过程中感到了小腹隐隐作痛,他挺要强,也不报告出列休息。全副吃饱了来到监区操场四处闲逛,似乎炫耀着他手里的冰镇哈密瓜汁,犯群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跟条哈巴狗狗似的眼睛,直直盯着那瓶果汁,舌头都快激动的打结了,口水不自主地流出,似乎想给干涩的喉咙一点希望。
    继续下来的围操场十公里长跑,还没到一半,方程感到了小腹痛楚的急遽冲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喊报告出列的声音都没发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是一直隐藏的肾结石发作了。后面队伍中的斗争赶紧停下把他扶到一边。这一幕自然没逃过全副的鹰眼。
    “咋回事?”周管教问方程。
    “啊,是你,逃避训练!”全副过来替方程回答了。
    方程的脚底心被全副踢了一下,听到一声厉吼:回队伍,继续跑,啊,敢偷懒,加跑五公里。
    方程睁开被汗水还是痛楚引发的泪水浸得迷糊的眼,看了看全耀,接着再闭上,不把副教导员当回事。
    究竟是老乡,一边的斗争怕地下这小子惹麻烦,解释道:全副,我看他是病了。
    全副啪地飞起一脚,踢在方程小腿上:“啊,病了,我来治病?”
    方程感到了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丑恶,正义,虚假,痛苦,悔恨,真实……一古脑儿全部呈现在他面前,内心瞬间涌出一股无法冲出体内的力量让他窒息得丧失了一切思维,他像只发怒和绝望的狮子猛的站起扑向全耀……
    这次是斗争背着不省人事的方程去医务室的,邓纪华在后面跟着,何尚跟王侯一帮人刚才已经被现实版突发格斗事件给吓傻了,现在腿还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心跟着刚才拳脚的节奏一直跳动,现在还平静不下来。
    全耀也一时间还回不过头,整个人仿佛陷了进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方程的忽然发威令他意想不到,他本能地避开后,顺势抽出警棍击上扑倒在地不再动弹的方程,恨不能化警棍为屠刀,把这个逃避体能训练的罪犯大卸八块,周全停下队伍急忙拉住了全副,全耀才认真看一眼袭警分子,只见他头部直汩汩冒血。刘武忠闻声从食堂赶了过来,赶紧掏出自己舍不得抽的玉溪烟喂到全副嘴里,并摸出火机点上。全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吸了一口,耳根积攒的汗珠子顺着他腮帮流向锁骨窝,一根烟的时间过去了,脸上麻酥的紧张感一点点脱落下来,他又恢复了活力,等他清楚的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拔腿朝卫生所跑去,边跑,耳根的汗水又水龙头一样的淌了下来,他不确定方程是死是活,要是活着还好办,要是死了,他就闯祸了,从篮球场到医务室顷刻间变成了好几万米的距离,全耀感觉任凭他怎么加快速度,就是跑不到终点,跑不到终点就看不到结果,看不到结果心就始终悬在半空。
    服刑人员对教育的懈怠是毕文通最受不了的事,说实在话,转监教育工作开展近半个月以来,不光二监区的人把他当做自己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快嫁给二监区了,本来嘛,二监区形势就严峻,他被借调过来督促指导几天也无关紧要,可其他监区也给他打来电话,说那边的教研室工作也等着他定夺,他又脱不开身,只能是在电话里办公,搞得人家那边很有意见。但眼下二监区很不稳定,还出现罪犯袭警事件,不良影响造成犯群很不稳定,没有办法,按照他的性格,不把这股歪风扭正过来他是不会走的。所以他跟上边申请了十天的延长期,又跟上边把文科长要来督促工作。文科长下来之后,根据监区建议,以罪犯方程偷奸耍滑逃避训练并袭警为警示案例,很快出台了一系列计划外的主题教育活动,针对新犯全面展开,以达到三个抛弃效果:抛弃思想包袱树改造信心,在改造路上遗忘过去的“辉煌”,正确面对现实,写出切实可行的个人改造规划;抛弃歪风邪道换新鲜血液,通过与管教民警一同探讨犯罪根源彻底与旧我决裂;抛弃懒惰和无纪律意识,通过强化常规训练和严格的一日生活制度逐步矫正散漫思想,培养身份意识和服刑意识。
    一时,大家的功课量又大增,都是方程惹的,敬佩者有之,痛恨者有之,无动于衷者亦有之,方程再次成为监区舆论焦点。
    是的,方程没死,无需问责,他用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救了全副一次。然而他的存活却给自己带来了无比漆黑的一次恶梦,二监区在许剑的领导下,很快理清了事情的起因,最后方程被定为无故袭警,出于全耀也给他造成肉体打击这一考虑,就暂时不追究其刑事责任,直接关进禁闭室反省。
    王侯对这件事很不理解,按理说,袭警可是重罪,依法是要追加刑期的,可教导员一张嘴,法律的公正性就魂飞魄散了。这种话他跟何尚私底下说了一回,等他第二次再拿出来说的时候,何尚就说:我劝你还是别多事,这里是大西北,天高皇帝远,这里有它自己生存的原则,都到这了,还跟我讲那套法律,幼稚。王侯一个人静下来,什么也不说,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伤心,作为一个受过一定法律教育的罪犯,对法律问题还是很敏感的,不管自己有没有履行法律规定的义务,法律给予的权利还是要维护的,他现在却很失望。
    不过何尚抓住了关键的一句话,将王侯从痛苦中拯救回来,他说:别他妈整天法律法律的,我问你,你好意思讲法律吗?啊?律师怎么了,你他妈不也照样偷人家牙膏吗?
    他是偷过牙膏被何尚看到了,王侯一下子醒悟,他不道德是为了自己要生存下去,许剑违规为的是二监区要生存下去,自己无法和教导员的大公无私相比。这么想着,心里的失望又换上虚假的外套,变成了希望之光。其实在方程事件之后,大家心里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算盘,他们发现,服从就等于守法守规,抵抗就是违法违纪,很简单,也很容易记。
    方程躺在病床上,斗争实事求是向医生李瑾说出了原委,她眼睛都湿润了,不敢相信一个司法警察居然能下此重手,但现在方程就摆在她眼前,让她彻底抛弃了心中的怀疑。经检查,左手食指粉碎性骨折,大大小小伤口累计二十一处,光面部就有十道口子,下巴,颧骨,眼角,腮帮,手,脚,肩膀,所有伤口都在激情的冒着鲜血,将他的淡蓝色囚衣染上了鲜艳光彩的颜色,邓纪华,斗争,还有蒲一刚,都帮着李瑾换水、递酒精、递纱布,凡是能插上手的,都不闲下来。处理完的方程像一位前线上被炮弹击中的老兵,特别是他那张脸,贴了数不清的创可贴,看上去没有人的样子。
    这边刚包扎完,许剑那边的决定就下达了,其对事件的嗅觉能力和决策能力让人咋舌,速度之快叫人叹服。尽管周全意见很大,但也扭转不了许剑的决定,领导一再强调,小事不出监区、大事不出监狱。不到迫不得已,千万不能麻烦上面领导。命令一下达,马上就执行,当天晚上,方程就被关进禁闭室,需要换药的时候,再带回医务室。就这样,在广合监狱留下的脑震荡还没好,现在又给他补上了,方程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住在了施放隔壁。
    施放听说送进来的是位新犯,心中极为钦佩,他佩服这位年轻人的胆识,入监三天就敢挑战以“打”著称的副教导员,虽然同改们有的是想和全副对着干的,但真正心口如一,敢动手的几乎没有。百无聊赖的施放主动对着墙壁跟方程说起话来,方程呢,不管施放说什么,他都不回一句嘴,施放以为方程死了,就使劲踢门,把看门的狱警叫过来,狱警打开门,方程还瞪着眼睛,于是施放又被狱警捶打一顿。他还感到委屈,骂自己多管闲事,他把自己七次越狱的风光往事说了一遍又一遍,想要激起方程说话的欲望,但就是不成功,慢慢的,施放就自己放弃了。
    靠在冰凉的禁闭室,墙壁上有些发霉的菜汤,塔克木的民警是不会给禁闭室成员好脸色的,开门,把饭碗往里一泼洒,菜汤和窝头就淋在了墙上,地上,然后留下一句:自己舔去吧。
    方程闻见发霉菜汤的味道,他难以想象自己趴在地上舔吃菜汤会是什么样子,他突然有些害怕了。打了个寒蝉,他抱缩成一团,他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横竖不过一死,不管好死还是赖活着都一样。但此时此刻,他的苦胆仿佛被割了一刀,他开始畏惧这里,开始想念家人,想念朋友。他用手指头抠着墙壁,怎么都抠不动,好像灵魂被上了锁一样的难受。此刻他就像高压锅里的蚂蚱,痛苦的挣扎着,却怎么都跳不出去。
    直到又一声起床铃响,他知道,他又熬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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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4
    16•老温操盘

    作为二监区内部的一个赌场操盘手,一个分监区小组长,当年六合彩非法经营和非法赌球涉案金额高达千万,老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新老犯篮球友谊赛的通知已经下达,这个星期天会休息一天,进行篮球比赛以及新犯兴趣小组活动,规矩还是老样子,下注多少,下哪方,全部报到他这里,而这个时候,刘武忠受人暗示,让他先别动手,静观其变,最后关头再下注。
    老温嗜赌如命,通过金钱开路,在二监区几年,他以自己铁的信用,已经建立了自己成熟稳定的赌博规则和市场,大到国际赛事,小到监区各种可以用来开盘的小事,他都用作开盘资源,如前段时间就对2006年世界杯冠亚军竞猜开出了自己的赔率,引得大家纷纷订阅《体育报》、《足球报》研究各个国家队的实力。特别是对中国队能否进入32强,竟被老温开出1陪500的高赔率,很诱人,但没人信任“国脚”。这种大赛事用大盘规则,老温都是设置了最低参赌资格的,一般人是没有足够条件和资历参与。对小盘就没有最低限制了,参赛人数也激增。至于参赌物资,当然不是现金流通,现金可没那么容易弄到,一旦被查,后果很严重,关禁闭,二年内不得减刑,这可得不偿失。所以赌品以香烟为主或其他等价物品。
    首次开盘,老温对老犯赢球还是很谨慎的,开出的胜陪都是1赔1.8,抽水0.2,也就是20%,老犯没几个把新犯放在眼里,纷纷买了自己队伍赢球,从参赌初步统计看,一旦老犯赢球,老温这种赔率下会输掉几十条白沙烟。因为暂时不得购物,新犯中,只有军师、曹根、邓纪华等少数几个有备存香烟,病鬼悄悄怂恿他们拿出来参赌买老犯赢球,军师不差钱、拒赌,但拗不过病鬼的纠缠,直接甩了条黄鹤楼给病鬼自己去赌。邓纪华他们也只愿买自己队伍赢球,输赢不重要,集体荣誉感第一。
    来自四川的病鬼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一包低级龙凤呈祥,想派根烟给新犯又觉得没面子,不禁心想:锤子的,看来我他妈的真是个井底之蛙了,自己脱离社会的这几年世界变化太大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几个层次,他奶奶的,我几时见过乱送人东西,出手就是黄鹤楼的。不禁黯然伤神起来。
    老温一旦开出赔率是很少变盘的,因为麻烦事多,就算要变盘也会通知“赌民”,由于这次冷热太过悬殊,自己的风险太大,大家在周日准备睡个懒觉再观看新老犯篮球赛事时,老温临时让自己小弟在各监舍通知要变盘,变盘前再下注的赶快。刘武忠还在四处散布小道消息,让成为大热门的老犯队继续加温,自己却还不下注。病鬼是个老滑头,他知道刘武忠就是全副最忠实的狗,他说的话就是全副扔出来的烟雾弹,正当刘武忠到处散播谣言的时候,病鬼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肩膀,“刘武忠,别他妈到处放屁了,你最好别坏了规矩,老温什么来头你不是不知道。”
    刘武忠也不怕他,反驳道,“病鬼,你说的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温的规矩我不会破坏,你就省省心,好好想想买谁赢吧。”
    老温变盘后,新犯队赢球的赔率成为1赔6,他立马接到了一笔最大的单子——买了新犯这个大冷门,这是刘武忠的单子。这下,赔付率平衡下来,老温就不要自己承担风险了,坐收“水”就成。其实,他本人多年经营自己获得的利益并不多,大都“上货”给幕后关系网中的人物了,他自己最大的乐趣就在于“赌”本身,正是这个平台让他可以从寂寞难耐的大墙生活中解脱出来,最起码,能够带领大家一起玩乐,也算是造福别人的“好事”。
    病鬼敏锐的嗅觉已经察觉到里面的猫腻,因为老温是不会公布下注人买的哪方的,病鬼无从知道刘武忠买了哪方,但他果断地认定刘武忠会买新犯队赢球,但他还是不敢多下。
    替病鬼报名下注的人是何尚,路过施放监舍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叫他名字,进去一看正是施放本人。
    何尚以一个小辈的姿态跟施放打招呼:七哥好,七哥回来了?
    施放坐在床上泡着脚,手里端着《三十六计》,问他:走这么急,干什么去?
    “强哥让我去趟老温那里,帮他买一票。诶,七哥有打算买谁,我帮你一起交过去得了?”
    施放也不看他就说:还有一会老温就收盘了,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喜欢提前收盘,估计你现在过去是赶不上了,拿单子来,我帮你去下。
    何尚一听买不上了,脸都吓白了,忙问道:哎哟,七哥,那怎么整啊,我要是买不上,强哥肯定饶不了我。
    “慌什么慌什么,不告诉你了吗,东西留给我,我在这多少年了,老温这个面子还是会给我的,老子就算迟到一个小时,只要赛果没出来,老温也得接受老子的注。”
    “可我听说,老温规矩严啊,我怕……我……”
    “走走走,算我白说了,回过头来,就是给我磕头我也不会帮你。”
    何尚一看形势不对,自己又不认识老温,只好相信施放,再说了,施放是强哥这边的人,交给他办,就相当于交给自家兄弟,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尚从施放那里离开,直接回去复命去了。
    病鬼喝着茶水,周桂在旁边帮他摇着扇子,王侯剥了一大把花生,递给病鬼,病鬼一口就吃了,花生就着茶水,简直就是神仙般日子。
    “事情办完了?”区强跟何尚确认一下。
    何尚心理素质好,一点都不犹豫,直接了当回答:“办完了,亲手交给老温的,这小子一听说是你买,对我客气多了。”他不会将表现的机会白白让给施放,这种事情不会有人追究,干嘛要老实呢,老实就得饿死在里面。
    “你不吹牛会死啊,还对你客气,我告诉你,在二监区这块土地上,老温跟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也不给咱们惹事,我可警告你们,老温上面有人罩着,最好别给我惹事。”
    病鬼刚教育完何尚跟王侯,周管教就过来巡视,看他两混在区强屋里,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清醒过来:你们两个不好好在自己小组,窜监窜号跑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王侯放下手里的花生,跟着何尚一溜烟跑了。周全跟区强说:你的问题我就不多说了,你也是老一辈了,这里的规矩你都能背下来了,不准单独跟新犯接触,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看周管教一本正经的,病鬼也委屈的说:周管教啊,我也没有办法,他们想要了解一下咱们二监区,就跑过来跟我聊聊,我们干的都是积极改造的事,不能乱搞,周管教放心。
    十点整,新老犯篮球友谊赛正式开始,副裁判是汪会仁、周全两名管教,全副作为主裁判,宣布了比赛规则,比赛时间为40分钟,分上下半场。全副也是篮球爱好者,下了班没事就要打篮球,具有极强的爆发力无人敢挡,但难得今天亲自作裁判员。老犯球队正摩拳擦掌,一脸讥笑地向着以邓纪华为队长的新犯球队。不想参赛的军师个子高,也被盛情列为新犯队前锋主力。
    这场比赛对老犯来说,不光是为前辈的荣誉而战,也是为利益而战,自然不想给对手任何机会,果然,上半场结束,以35比14遥遥领先,但体力消耗也很大;新犯队斗争受伤下场,损失一名中锋,邓纪华作为当年校篮球队的主力,在老犯队面前竟然被打得像匹死马,自己很是失望。
    对此结果,主裁判全副极为不满,在中场休息时叫来新犯球队,发表严厉声明:
    啊,你们几个,有拼搏精神吗?你们就是这样代表新时代罪犯风貌的?啊,一群饭桶!你你,投中了几个?啊,还有你你,竟然还带球跑了,不要以为我没看见,我没吹哨罢了。啊,下半场还有机会,如果最终输球,你们给我站一天军姿,走一天正步,啊,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全副所指的带球跑的就是军师,他等全副说完,提出了意见:我们对这坑坑洼洼的球场有个适应过程,下半场应该可以进入状态。
    全副严厉纠正,不是要应该可以,啊,而是要绝对行!
    老犯们注赌的已经在心里盘算这次可以获得多少香烟了,只恨自己下注少了。新犯啦啦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自认为下半场只是过过场了,结果已能预见。
    下半场一开始,邓纪华就好像一匹死马脱胎换骨,丢掉了懒洋洋、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恶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连突破三道防线,撞倒一人而成功投篮得分,给了老犯队一个措手不及,充分体现了新时代罪犯的新风貌。副裁判汪会仁急得吹哨大喊邓纪华犯规,但主裁判似乎有意偏袒,不予采纳,认为邓纪华是合情合理的三步跨篮,得分有效。
    比赛继续进行,可能邓纪华第一投给大家带来了精神鼓舞,军师也不带球跑了,准备打硬仗,不顾对手阻挡拉人,依仗身高体重优势,也撞倒一人投篮成功。九十多人的新犯啦啦队倏忽精神复活,呐喊加油声竟盖过了近三百人的老犯啦啦队。
    随后,老犯队急了,屡屡犯规罚球给对手得分。出现几次违规争议,都被主裁判裁定为老犯队违规在先。最终,新犯队成功逆转,以4分之差取得胜利。
    老犯们一个个捶胸顿足,直骂球队废物。
    病鬼以为自己聪明,这次能小赢一笔,结果啥都没有。他大发神威,何尚的耳朵已经让他转了七百二十度,跪在他监舍里,和尚吓得满口胡言:强哥,我明明把单子给老温了,是他,肯定是他没把咱们算上,要不然……
    病鬼不等他说完,一个大嘴巴就扇过去:去你妈的,要不然什么?就会跟老子瞎编乱造。说着又是胸口一脚。王侯端着水杯,头都不敢抬起来。周桂继续呆呆的坐在门口替病鬼剥瓜子,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他的童年时代,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很难得,他很少见区强生这么大的气,所以他很少有机会发自内心的微笑。病鬼看周桂在那边不管不顾的,脱了鞋直接砸到他脸上,“你这贱人,你得意什么,赶紧给老子洗裤子去,昨晚老子想女人,弄了一裤子。”
    恐怕鞋子砸到了他的鼻梁,鼻血涌了出来,但无关紧要,周桂还是那么开心,他放下瓜子,去帮病鬼收拾那条裤子。周桂刚走,施放就出现在病鬼门口,病鬼一看是施放,赶紧起来将他接进来:老七啊,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打个招呼,我好让兄弟们帮你接风啊?
    施放看了一眼何尚,何尚眉心的汗水都淌到眼里了,他用手臂擦,又把手臂的汗涂到眼睛里,将他眼睛腌得生疼,闭上就不敢睁开,但施放来了,他又不得不睁开,他尽量做出乞求的眼光,希望施放别把事情告诉区强。
    施放把眼睛从何尚身上挪开,跟病鬼说:病鬼,你就别怪何尚了,要怪就怪老温,这王八蛋连我都不让买,真是吃豹子胆了,也不知什么人给他撑腰。
    区强一听是老温搞的鬼,心里的怒火更是没处发泄,接过王侯手里的茶缸,直接摔到何尚脊背上,好在茶水凉了半天,要不然何尚就要变热汤猪了,何尚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这么一砸,直接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裤裆淌出一股滚烫的激流。但没办法,他也不想这样,可他已经紧张到失去自控能力了。
    区强一看何尚撒尿了,一脚就将他踹了出去:滚,快滚。好在施放站出来替何尚把谎圆上,要不然,何尚的脸早晚被区强打成熟肉饼。
    老犯们除了少数几个赢了东西眉开眼笑,多数人都沉浸在叹息声中,更多的是对刘武忠的痛恨,他们一致认为当初不听刘武忠言劝就不会赌自己队伍赢球,而事实上,即便刘武忠什么也不说,大家还是要买自己队的。新犯中,邓纪华、斗争无意赢得几条烟,都分给大家抽了。斗争吸毒、也好赌,但他的偶像婉约派词人李清照更让他着迷,如果让他在赌、毒和李清照三者之间做个选择,他一定会选李清照,现在他来到这里,也是一心想借此机会将毒瘾、赌瘾戒掉,重新做人,这样才配得上做李清照的粉丝。但说到赌,他似乎总是今日戒了明日赌。
    这次赌局的最大赢家是刘武忠,更确切地说是刘武忠背后的罩山全耀,比赛结果也早就在他的预知掌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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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5
    17•英雄归来

    转监教育已快进入尾声,按照计划,监区活动室要布置起来,迎接验收的文艺演出节目也要定下来,周管教动员着新犯们发挥出爱好特长,搞各种创作,搞创作的将只参加半天队列训练。一时间,人才涌动,潘兴的国画、斗争的诗词等作品挂在了活动室,马光、张嘉的舞蹈等等节目列在了文艺演出表上。
    说起诗词创作,诗人斗争激情四射,想起该创作一篇长诗在文艺演出时朗诵朗诵,也算为自己的改造添砖加瓦。但白天事多,他只好晚上进入状态,不争气的是,挥之不去的毒瘾一直在他心里像千足虫一样乱爬,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站在狭长的走道上,期望缓解下心理状态,望着这座冰冷破旧的宫殿,这会儿来回走动的同改没有一个人跟他搭话,毒瘾又像千丝万缕的蚕丝,拉扯着他的灵魂,这个时候,偶像李清照就是他的精神动力,不由得想起了这句: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斗争的臆想穿越到李清照身边时,不知谁的话题提起了方程这小子。斗争却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灵魂脱离三瘦词人,穿梭到了方程身边,身体像注射了一管吗啡,心情也似乎平静不少。
    后半夜的时候,斗争肚子突然刀刺一般的疼起来,满头大汗的在地上打滚,手上脖子上全是鸡皮疙瘩,哼唧的声音将全监舍人都吵醒了,有经验的邓纪华爬起来一看便知道斗争是个瘾君子,当即给了他一些吃的,什么饼干瓜子,只要是能吃的都送到斗争面前,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等他从一堆散乱的零食中昏睡过去,鼻涕眼泪已经覆满他的面盘。白天还在篮球常上精神抖擞的斗争,夜间就被抽走了魂魄。
    经过监区领导的一致沟通,研究认为,斗争必须送到禁闭室实施强制隔离戒毒,再从医务室开药,结合药物治疗,才能根除他体内的余毒。
    强制戒毒虽然不是好的选择,但依塔克木的条件只能做到这样,斗争跟着汪会仁往禁闭室走的时候,汪会仁让他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在里面自残自杀,以前就有个老毒虫因为没忍受住毒瘾作践,最后撞墙谢罪。
    斗争什么也不敢说,心里吓得直冒汗,他不想死,他要戒毒,但他又怕自己忍受不住,还担心药物治疗的效果不像戒毒画栏宣传的那么好,最后真的在漆黑的禁闭室断了气。但既然坦白了,就要承受坦白之后的痛苦。
    外面的阳光不是很好,看样子要变天,斗争的球鞋孤独的躺卧在晾衣场,丝丝的风从热到凉,慌张的蚂蚁焦急的结队逃亡,从球鞋上爬过,被风吹歪的小草扰乱着蚂蚁的视线,让它们逃亡的进度大幅度下降,终于,井然有序的队伍被隔离开,它们变成了一群失去头领的散兵,乱成一团,开了花的蚂蚁扬起头上的触角到处搜索着离散的成员。马上,暴风雨就要来临,只见东边零零散散的云块被蛮横的西风扫走,越来越多的云块拼凑在一起,变成了一整块沉甸甸的雨云,它旋转着,嘶吼着,笼罩在二监区上空,要把这段时间的燥热和不安彻底压下去;太阳的影子不见了,它挣扎不过强势到来的云雨,只好低头认输。犯人的被子还在晒衣场的铁丝上晃动着,它无力摇摆着身躯呐喊着主人的出现,带领它们躲避风雨的席卷。然而,它们的主人,那群祸害社会,残害他人的罪人正在新航学校的教室里坐着,似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远处的山尖,电闪雷鸣,就像一把惊天巨斧,要将这个罪恶的世界劈成两半。全耀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又是司法部77号令、又是88号令的念,一条又一条,一规又一规,纪律,章程,大家不敢不听。何尚已经趴在前面做了五百个俯卧撑,因为实在坚持不住,他的下巴已经摔在地上好几次,谁让他不记笔记,谁让他不会写字,一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犯人是多么的可悲,他贫瘠的文化给了全副施展拳脚光明正大的理由,没有办法。当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做着全副要求的事,只要有一个另外,他马上就会成为惩治对象。外面雨就要下来,个别人想起了被子,心已经不在课堂上,但却不敢站起来提要求。终于,风吹来一根粗壮的闪电,击中了高墙上的铁丝网,随即燃起的火花马上被倾倒下来的雨给浇熄了,被子沐浴在风雨中,身子一点点弯下来。
    有人似乎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从瓢泼大雨中传来,有人跟着猜测斗争撞墙死了,有人猜他可能咬舌了。周全听到叫喊声,端着茶杯,拿了杯牛奶朝着禁闭室去了,斗争蜷缩在地上,冷的像一块冰。周全把牛奶递过去,透过杯子,斗争感到牛奶的温度是那么烫,把他心里的紧张都给熨平了,他喝了一口,眼泪流了出来。他说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在失眠,他很绝望,很后悔,他不该沾上毒品,不该让家人失望……
    周全耐心的听他说着,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让他毒瘾的痛苦得到缓解,牛奶的香味弥漫在禁闭室里,周全告诉他改造是每一天的积累,是一条漫长的路,不能着急,更不能放弃,什么时候做到了监狱要求,就能获得减刑。
    斗争低下头,将杯里的牛奶全部喝光,身体渐渐暖和起来,那是他戒毒期间过得最舒服的一天。
    下课了,王侯没有丢下难兄难弟,一个人搀扶着何尚,摇曳在风雨中朝向晒衣场,大家各顾各的被子,一时间,这些人不再计较雨水,他们缠绕成一片,有仇的,有怨的,熟悉的,不熟的,全都为了一件事站到一起,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大家是一个团体,是一个处境相同的大家庭。等他们抱着被子奔向监舍的时候,对面短狭的林荫道被雨雾染成一片昏黄,两个灰蒙蒙的身影徐徐走来,人影的肩膀一上一下,配合着下巴上雨水滴落的节奏;他完全暴露在雨中,像一只洁白的鸽子张开翅膀,享受着上天的洗礼。军师摘掉厚厚的眼镜片,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他眨了眨眼睛,对着模糊的人影笑了笑。
    邓纪华是第一个叫出声来的:方程!方程!方程回来了。
    顿时,那些忙着往监舍跑的人停下了脚步,跑进监舍的也撤步出来,他们端详着,挤着眼睛,佝偻着身体,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身影,为了这个名字,画面僵化了。
    还有十几个光零零的脑袋在雨中,被雨水敲得咚咚响,好像珍珠落玉盘,反正身体也湿透了,再淋会也没事,一张张年龄不整的脸充满了不明的神情,被雨水冲洗得更加光泽,那是种渴望,是痴迷,是精神家园失而复得之后的畅快,“斗士”归来,他迈着坚实的步伐,昂首挺胸走向他苦难的兄弟们,此时站在办公室外面的全耀,他冰冷的外貌已经不能阻挡大家对“英雄”的膜拜。
    方程终于看清楚雨中屹立的人群,他的眼睛还在肿,伤口还没有彻底愈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二十来天的禁闭生活早就将他筋骨中软弱的肉质剔除,现在的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大家围了上去,全副已经很忍了,再不出手就乱套了,他不想亲自淋雨,指令办公室坐着的汪会仁去维持秩序。汪会仁迅速领命而去,边斥骂边掏出警棍在雨中挥舞,懦弱的犯人赶紧离开,跑到何尚那边,陪着他观看演出。
    “何必呢,你说这些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王侯询问何尚,想要听听意见。
    “不是进水了,他们是中毒了。”
    许剑含着烟,站在内卫室窗户边,看着民警和囚犯乱成一片,他不想出去,七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犯人违规,民警制裁,一幕又一幕,一次又一次,这些既定的或者说随时都在发生的场景,已经在他身上产生了视觉和思想的疲倦感。最近几年他已经很少吃肉了,但每一次上市里体检,尿酸还是严重超标,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痛风的到来让他苦不堪言,他咬着牙齿,忍受着关节传来的痛感,要是年轻十岁,他一定会冲出去做一位合格的民警,将这帮扎堆结派的犯人绳之以规。
    这一次,大家的情绪太激动,没有考虑到自己作为一个囚犯应该遵守的规矩,他们不该和民警顶起来,他们完全可以站在监舍门口,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方程一个面带欢迎的微笑就足够,但一切显得太晚了。
    许剑终于还是没忍住,或者说终于还是忍住了疼痛的关节,他拿着一把伞,走向了操场,一句话制止了混乱。他走到了方程面前,方程是特殊的,他有一身的伤疤,他敢站出来挑战二监区的权威,他有双秀气的眼睛和一口迷人的长沙口音,许剑的这种感觉已经超出了对方程落魄人生的怜悯,这种感觉已经渐入梦的佳境。他伸手,将方程的手抓了过来,紧紧攥住,扯着他就往办公室走。方程好比失去了人身自由,不敢对许剑说个不字,他讨厌许剑这样抓着他,讨厌许剑看他的眼神。
    回到办公室,许剑把门一关,从衣架上取下一块干毛巾,二话不说就按住方程,力道均匀的给他擦拭。
    “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了,遭罪了吧?”说着,许剑的手又放到了方程肩膀上。
    “教导员,我该回监舍了。”
    许剑脸皮扭了一下,笑嘻嘻的摸了一下方程的脸,“你小子,走,我送你。”
    全耀生了一双老鹰的眼睛,穿过雨帘,他看着许剑将方程带走,心中起了不快。
    病鬼一个人站在厕所的铁窗旁,亲眼见证了许剑为方程做的一切,顿时心里极度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心爱的礼物被别人活生生抢走一样,明明自己也看上了,却没有购买的资格,最重要的,这件礼物全世界只有一件,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区强握紧拳头在厕所门上狠狠的击了几下,里面正在小便的王侯啊了一声,病鬼一怒之下走过去,一把抱住瘦弱的王侯,紧紧地将他包裹在欲望的躯体之内,王侯挣扎了几下,终于不敢大叫,妥协下来,他在二监区的命运也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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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5
    18•心理测试

    方程一回到监舍,周管教就跟他谈论雁苇的问题,告诉他一直没有来信,让他别灰心,再等等。另外他也请方程务必给家里去次电话,在这里没有经济来源是很难生活的,让他自尊心别那么强,先活下去要紧。方程还是拒绝了,他的身子骨变得越来越瘦,除了吃馍馍葫芦瓜,他没有任何营养补充的来源。就这样,他死扛着,身体上的病痛、精神上的苦痛,这些似乎都已经击倒不了一个真正成长着的“斗士”,他用逐渐磨砺出来的铜墙铁骨般的意志,熬过一天又一天。经过了第一次谈话教育、第一次内务卫生教育、第一次劳动教育、第一次唱歌教育、第一次心理健康教育、第一次形势政策教育、第一次兴趣小组活动、第一次亲情教育,经历了无数个人生的第一次,漫长而又不经意的两个月,他们终于迎来了转监教育的考核验收。
    转监教育结束前,监区心理咨询室以监狱系统统一的16PF、COPA等人格测试量表、人格自评量表,对新犯们进行改造前期全面的的心理健康问卷,最后用统计分析软件进行结果分析,结果一出来,心理咨询管教张启发、干事安欣的表情马上纠结起来,一百个犯人中,大多心里存在严重问题,这样的结果是领导不想看到的。
    张启发思考了两分钟,跟安欣说:“你把汇报数据调整改动一下,不然的话,两个月的入监教育算什么了,不白教育了吗?”
    安欣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下被刺中了,她马上反驳道:张警官,不能改数据啊,数据一改,上面就更不清楚犯人的真实情况,这对咱们今后的改造工作会形成误区的。
    张启发本来就被心理咨询这块烦不胜烦的心理测试、数据输入、结果分析、台帐建立填写等等琐事搞得心浮气躁,安欣还站出来给他提意见,马上就不高兴了:安欣,我跟你说,你就是年轻,什么都不懂,许导想要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就想要一个看得过去的结果,这将直接反映咱们二监区两个月来的入监教育成果,就现在的结果交上去,我看你怎么收场。你就别犟了,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一个可以接受的调整。
    安欣手里拿着材料纸,心里很不是滋味,入职还不到二年,她也是第一次做新犯的人格心理测试统计,本着大学里学到的知识,结合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实事求是的工作态度,她没有一点毛病,可到头来,她发现自己错了,有些事情并不像真理讲的那样简单,至少,在这里不是。想到这里,她不禁对曾经的决定勾荡起一丝丝的后悔,父母也是公务员,自己大学毕业本可以借助父母的人事关系捞个好一点的一职半岗,但最后还是依了梦想,来到了这里,但理想中的警察服根本不是那么好穿的。
    因为这件事情,安欣连中午饭都没吃就去直接修改数据,这是她第一次昧着良心工作,在一百位新犯中,安欣发现名字叫方程的罪犯,所有指标几乎都不尽人意,严重忧郁,严重自残,严重避群,严重伤害,是最典型的一个,她也想到了,要是修改一下方程的数据,他的改造也会少些障碍,但一份合格的统计表,少不了极端的个体,安欣想了想,还是将方程的数据原封不动的递交上去。两天之后,一份针对新犯分管级别的文件下来了,按照《监狱法》要求,他们分为特别宽管、一般宽管、普管、予进普管、严管五个等级,分别用红、粉、白、绿、黄五种不同颜色的胸牌作为区分,胸牌由监狱局统一制作。其实,这种划分也只是形式的,后来,这种划分又变为了A1、A、B、C四种管理级别,没有减刑机会的就是A1类罪犯。
    方程,斗争,邓纪华,曹根,军师,张嘉,王侯等人,全都戴上了黄色胸牌,王侯和方程是他们之中的三无人员,境况还要更糟。
    基于方程心理测试结果的严重程度,监区马上安排了安欣对方程进行心理方面的治疗。安欣也想看看这个高度危险的犯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可以说她是怀着期待的。方程被民警带过来之后,按要求坐下。
    “方程?我是这里的心理干事,叫我安警官就行。”方程无精打采的面貌只能让安欣先开口。但谁知方程一句话不说的坐在凳子上,他把头扭到半边,手指交叉在一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怎么?还不习惯这里?跟我说说吧,对这里感觉如何?”安欣想从方程的现状入手,先帮他解决掉对塔克木落后条件的心里阴影,再对他的过去做次积极的梳理。
    “我很好,你们想干什么?”方程突然把头摆正,直勾勾的看着方程,语气中带着气愤。
    “方程,冷静,我就是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要想了解我,看我的资料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安欣还没遇见过这么无礼的犯人,也是工作经验浅薄,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
    “你这个犯人怎么回事,怎么不近人情呢?”
    谁知道她话刚落地,方程从凳子上窜了起来,一把掐住安欣的脖子,猛地一下将她顶到墙上。眼睛里装满十足的火焰:人情?你懂什么叫人情吗?少跟我说没用的。
    方程的手紧紧的捏着安欣的脖子,给安欣的气管就留了一丝丝的空隙,借着这点空隙,安欣恐慌之下,大叫了一声,民警应声夺门而进,将方程按倒在地,揍了一顿就送回去了。
    这次谈话草草结束,安欣什么也没捞着,反倒给自己脖子留下了一排指甲印,方程的指甲。
    那天晚上,安欣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她经历了工作以来情况最危急的一次,她以为就要丢掉性命了,整个晚上,她的脑海都被方程赤红的双眼占据着,她看到的是一头发狂的狮子,更是一个脆弱不堪的男人。她还从未被哪个男人这样伤害过,这样的经历够她消化一阵了。
    当然了,这件事情,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一来他不想再给方程追加惩罚的筹码,二来不想让自己的工作变得艰难。从方程的眼神中,安欣能感觉出来他对现状的绝望和自暴自弃,她不希望一个生命向着绝境迈步。
    监狱对各监区新犯转监教育工作进行了验收,二监区各种条件最差,监狱领导对二监区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然而,硬件不“硬”,软件却不“软”,三大步伐、步伐变化、广播体操等行为养成训练,大家在魔鬼式的训练要求下,一令一动,无不达到了规范化要求。精心完成的各种兴趣小组作品把破旧的活动室布置得焕然一新,文艺演出中的配舞诗朗诵节目更是让文科长激动不已,看到了教育改造事业的希望。市监狱局对各监狱转监教育的验收,在文科长的极力主张下,二监区首次代表监狱迎接市局考核组到来,并史无前例地获得了第一名。诗朗诵稿是诗人斗争在禁闭室戒毒时写出来的,方程看到初稿后不禁勾起了心思,遂动笔进行了修改,并替斗争向监狱报投了稿,文科长看到来稿后,大加赞赏,顿时来了灵感,也大刀阔斧进行了一番修改,并来到监区摸排出有编舞才能的新犯,根据诗意编排出极富感染力的舞蹈。验收时,这首三人合创的诗歌是斗争和方程朗诵的:
    是什么,熏昏了心中的朝阳?
    是欲望,我在泥沼中失去了吟唱!
    是什么,扼夺了生命的绽放?
    是罪恶,使我遗失了色彩和芬芳!
    是什么,击落了青春的翱翔?
    是愚昧,我在黑暗中折断了翅膀!

    天苍苍,夜茫茫,路在何方?
    听,隆隆的声音,震醒了眼中的迷茫
    今天,我无神地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陌生的旅程让我忧伤

    远了,我喜爱的木棉树
    远了,我可爱的家乡
    远了,我缤纷的梦
    远了,我心爱的姑娘
    大漠孤烟,我曾在诗作中亲近过你
    长河落日,我崇尚过这广袤的地方
    可是,我多么不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以囚徒的身份,造访这个圣洁的天堂

    天山的雪啊,我战战兢兢地走向你
    祈求你的纯洁,冲洗我灵魂的肮脏
    关外的朔风啊,我虔诚地靠近你
    愿你的凛冽,拂掠我人生的彷徨

    哦,到了,到了,这里是塑魂的医院
    有特殊的天使,用爱心祛除病患
    哦,到了,到了,这里是崭新的驿站
    有威严的园丁,修剪生命的春天
    不用惧怕,不用哀叹
    从此,我的似水华年
    疗救在你无私的港湾
    放下包袱,放下忧虑
    从此,我荒芜的心田
    有了新生的水源

    让熔炉把旧我燃烧,让汗水把昨日湮埋
    让再生的枝头,盛开美丽的花瓣
    让缺憾的梦想,呼唤完整的重圆
    我们明天的航行——日丽天蓝
    ……
    在验收总结会上,因教导员许剑几天前去参加其他培训还没回来,副教导员向市局验收组致词:
    这一成绩的取得,与各级监狱党委的正确领导是分不开的,啊,是分不开的。作为一线民警,我们贯彻落实宽严相济的执法执纪理念,创新管理,啊,大胆管理,不拘一格,狠抓罪犯身份意识和服从意识……啊,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将继续总结经验,为监狱教育改造事业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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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6
    19•何尚的大田改造

    转监教育就这样结束了,等着大家的是大田劳动改造,监区很多工作是需要罪犯协助民警管理的,因为老犯中人才欠缺,监区决定结合实际,灵活运用监狱“罪犯特殊岗位罪犯选拔制度”,不受“需入监半年以上作为考核期”的硬性规定限制,破格从新犯中选拔优秀人员,短期考核合格后即可临时担任小组长、通讯报道员、监督岗或从事其它零星劳动。
    当然,岗位是很有限的,而且即便是进入了有些岗位,还是免不了要参加田间劳动,因为在这里,经济才是命根子,不通过劳动创造财富,就会自己把自己饿死,不通过劳动,监狱财政缺口就会越来越大,犯人们的生活和学习条件就会严重受阻,这就是监狱长裘才千和副监狱长武铭为什么把生产问题等同于存活问题的最重要原因。所以这段时间,大家一边心里琢磨着弄个特殊岗位干干的事,一边早出晚归下地干活。棉花到了花铃期和吐絮期的过渡阶段,需水量很大,可自从一个多月前那场大雨过后,就再也没下过一滴雨,河里面的水死气沉沉的流淌着,被太阳烘烤得发烫,裘千才专门推掉了市里的学习培训,亲临棉花地做现场的引水入田行动。由于河道水平线远远低于棉田,加上水流量小,要想将水引到地里,就需要挖沟垒坝,所以全监一千多人基本上都被调过来干一件事,以监区为单位,分段开始挖沟;对一些因过于分散难以机械化喷药的地方,再从各监区抽出短刑期犯为零星岗位,去领取农药,对棉蚜进行喷雾防治,部分棉叶开始出现卷缩,开花结铃期已经受到推迟,如果不尽快防治,将造成晚熟减产。
    出于管理需要,和尚、王侯被管教安排从刘武忠小组搬出去了,病鬼很不乐意也得遵从,这两人留在刘武忠身边,他可以随时知道全副的动向,这样一来方便自己活动,一旦他们离开刘武忠监舍,这两人对区强来说就没用了,确切的说,是何尚没用了,他岁数这么大,跟王侯比不了。何尚也是知道自己处境的。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何尚开始把心思用来找下一个主人,他一下就想到了七哥,上次他害病鬼没有从老温那里盈利,幸好七哥帮他脱险,从病鬼那里救了他一命,现在是自己报恩的好时机。但他频繁接触施放的事情也早已被病鬼看在眼里。
    何尚刑期短,也被安排进喷药队伍,他接过小组长病鬼分发的药瓶子,挂在脖子上的塑料袋里,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他要是会打药,还用得着去偷盗吗,监狱领导都戴着草帽站在田埂上来回巡视,他也不能干站着,只好走进地里面,这是何尚人生第一次接触农活,以前生活在小城镇,没有机会碰这些东西,现在突然让他接手,对他来说真的很艰难。后背上的喷雾器装着满满登登的药水,足足有五十斤重,两根生硬的背带勒在他的双肩,那感觉好像要陷进肉里去,半个小时不到,他就累得浑身是汗,农药飞溅在空气中,让阳光一晒,空气立马被污染了,他喘着气,大口吸着这些被污染过的空气,马上就陷入了昏厥。那些忙碌在田间的犯人,在他视野里就好比一只只带翅膀的蛾子,那么轻快自如,根本不像他这么累。突然,他的肩部抽搐了一下,小腿一软,侧倒下去。
    武铭从帽檐下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隔了能有三十几米远的距离就大声喊叫起来:我日你祖宗。然后直接跳到地里,从垄沟中急速飞奔到何尚面前。只见何尚像个背壳落地的王八,四脚朝天,摔得吐不出声,他身子底下的棉花枝条已经齐根折断,能有六七株的样子。武铭气得火冒金星,抬起脚狠狠的跺在何尚大腿上:起来,小狗日的,今天老子要把你活剐了。说着揪起何尚的衣服将他扯起来,何尚刚站直身体还来不及认错,武铭又是重重的一脚让他再次躺倒在地里,这一次被折断的棉花更多。一起来到二监区棉地督促工作的文登也走了过来,劝武铭消消气,何尚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的不能言语。
    “何尚,赶紧跟副监狱长认错,表个态。”文登说话间竟不顾身份把何尚一手牵起来。
    何尚的鼻子因擦在棉秆上,划了个口子,正在往外冒血,他战战兢兢地说:我错了,监狱长,我错了。
    “错了?错了就行了?在这里,错了谁都会说,但说一句话顶个屁用,文科长,你也要注意下管理方式,你看看这混账毁坏了多少株,让监区给个说法。”
    文登傻眼了,武铭的横行让他意想不到,他走到倒塌的地方数了数,“一共十五株。”武铭气呼呼地走了。
    晚上收工的路上,病鬼找到和尚说:何尚,说你没用你还不信,你看看你惹了多大事,你啊,提醒你一句,要是你再摔倒了,就直接倒在垄沟里,这样摔着虽然疼,但不会伤到棉花,就算摔死了别人也不会怪你。
    区强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何尚的自尊,心里的滋味简直难以言表。一路上,何尚瘸着腿,走得很慢,汪会仁在最后面撵着他小跑,他感觉那腿火辣辣的,已经不像是自己的,武铭的那一脚好像将他大腿根劈断了。一路上大家都议论着何尚今后的命运,同时又想起入监当天军师对他做的那一番分析,大家越想越觉得军师说的话句句在理,何尚不会交好运的结论马上就得到了证实,现在病鬼不要他了,自己又得罪了副监狱长,看来他的日子要走上特色之路了。
    毕文通已经在监区大门口徘徊了好久,一见大部队回来,他立马颠跑过去。
    “周全,你赶紧,带着大家去集合开会,副政委又过来了,在那发火呢,要我把你们带过去,我没有时间了,许教导让我去买点好菜招待,我得赶紧去了。”
    周全一听沈庄来了,再看看大家,一个个精疲力尽,饥肠辘辘的低着头,他真不忍心将这个消息通知大家。但又能怎样呢,听到沈庄来视察的消息,老犯们个个唉声叹气,捶胸顿足,方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太阳已经将他嘴唇烤开了一个口子,实在疼不行了,他只好用唾液进行一下护理,然后跟着队伍移动到会场上。
    国旗下面,许剑和全耀低着头,文登将两只手交叉放在身体前面,听沈庄持续了近小时的教训,耳膜都长老茧了,但犯人们一到,沈庄教训人的声音更大了:
    “两个月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工作的,那标语我当时是怎么说的,你们到底长没长脑子,给我改成这个样子,依我看还不如不改。文登,你自己看看这句话”,沈庄指着右边房子上的标语说:“我没记错的话,以前是改造与惩罚相结合,我当时说惩罚这个词不好,结果你们又改成教育,教育是什么?教育能全面概括面临的问题吗?再看左边,修改之前的原话是,这是什么地方?结果你给我改成这里是监狱,净说废话,你们的工作态度简直让我失望透顶,还有一点,既然我让你们修改,为什么修改完成不跟我吱一声?
    文登对许剑挤了挤眼睛,许剑机灵的回答道:领导啊,你说你工作这么忙,这点小事再去给你添麻烦,那我们二监区真是过意不去了。
    听许剑这么说,沈庄心里好受了不少:你们啊,就是细节上做不好,别看这只是一句简单的标语,做决定之前要考虑到文字背后的化学反应。
    沈庄也说累了,然后将文登他们几位撂在一边,向犯人走去,服刑人员早就在两位管教的吩咐下排起了队列,见沈庄一过来,周全喊了声蹲下,大家听到蹲下的口令,前脚掌着地,臀部坐在右脚跟上,两腿成60度,手指自然并拢放在两膝上,上体保持正直。这一套训练有素的动作差点把沈庄吓一跳,整齐,有力,精神饱满,传递着生命的气息。沈庄很满意大家的礼貌,他走到队列中,俯看下面蹲着的犯人,就像看一只只秃顶的狗,这是些非常乖巧的狗,蹲在地上等待主人的呼唤。随后,他就新犯何尚无故损毁棉苗、破坏生产事件作出了批评和集体警告,然后强调,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写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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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7
    20•恩断义绝

    散会了,许剑几个陪着沈庄喝得烂醉如泥,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总之,沈庄骂也骂了,酒也喝了,有什么事也就这样了结了。喝完酒之后,全耀闯进了罪犯监舍,意识全无的他见人就打:你们这帮兔崽子,害老子挨批评,啊,老子非抽死你们。正在监舍和新犯聊天谈话的周全看全耀确实喝多了,叫过来值班室内卫民警,将他送回了办公室休息。
    晚上,何尚不敢睡着,因为他一个人闯的祸,让所有人都受到了批评,万一想整他的人半夜将他弄死了都没人知道,何尚越来越担心自己,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半明半暗的监舍像墓地一样,着生着恐惧的色彩,王侯睡在他对头,半夜故意把手伸过去掐他脖子,吓得他厉鬼般惊声尖叫。
    何尚突然有种任人宰割的恐惧感升上心头,他睁着眼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女,想起了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热乎的洗脚水,软和的沙发垫,电视里温馨的故事对白,就连家里那可恶的大狼狗的叫声,这时候都成了何尚耳朵里最亲切的音乐之声。他第一次有了孤独感,叫天天不应的落寞感。
    第二天接着下地,何尚偷偷带了纸和笔开始给沈庄写信,收工的时候他悄悄交给了周全,周全一看收件人就傻了:你……何尚啊何尚,亏你还是三进宫,你还真给他写信?
    何尚也是吓傻了,说:沈副政委说可以给他写信我才写的,正好我有些顾虑要跟他说说,也不是越级上访啊。
    周全知道,根据监狱管理局监管安全检查制度的相关规定,罪犯写给监狱上级机关、检察机关、审判机关的信件,是不受检查,也不得扣押的。周全劝了他半天,何尚执意要交上去,周全不想违纪,只好照办。
    只怪何尚刑期短,照样还是担负了喷农药的重担,但有所不同的是,老民警顾仁出现在了他面前,教他如何保持身体平衡,怎么才能最省力,如何避免药水中毒,还跟他一起背着药瓶子,领着他一起干。虽然他学会了,但身体难以承受的痛苦却始终没有得到减轻,特别是在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炎热,疲倦,酸痛交织在一起,将他身体的忍耐力推向了极大值点,好几次他都想拧开胸前塑料袋里的药瓶盖,然后一饮而尽,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这块不讲情面的西北原野,就算被野狗吃掉也比受此煎熬来的痛快。
    不过,何尚也就是想想,他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有死的勇气呢。而周桂这段时间倒是比以前轻松了不少,自从军师进了他们监舍,就给了病鬼不少压力,一方面他从不要求周桂做什么,要是病鬼欺负周桂了,军师还会说几句,所以即便现在军师离开了这个监舍,周桂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受欺负了。王侯早就看出来病鬼想要将军师收入麾下,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报复军师,想当初王侯借何尚之力,找到病鬼当靠山,为的就是在适当时候给军师致命一击,他永远都不能原谅火车上军师对他的侮辱。但现在要靠病鬼铲除军师好像是不可能了,这颗看不见希望的的种子何时能破土而出,这颗不疼不痒的肿瘤就这样留在了王侯身体里,让他终日不得安宁。
    最近,关于病鬼和施放分道扬镳的消息在二监区传的沸沸扬扬,老温那头又开始拉开赌局,据老温爆料,顶替施放位置,做病鬼师爷的人很有可能是军师。军师如果跟了病鬼,那么病鬼的时代就要发生惊天巨变,施放老一套作风就会在二监区彻底消失,以后这里的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尝试一种全新的内部规矩,这种打破旧观念迎接新事物的倡导,一定会得到大家支持。
    施放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自己已经四十好几,没有取过老婆,爹妈是死是活也没有消息,这些年,他和病鬼两个人同甘共苦,一起扛过来,一起做过被人欺压的三无人员,一起饿着肚子,一起衣不遮体,然后一起出谋划策,共度难关,从小媳妇熬成婆,成为人人敬仰的监狱头目,可现在他们不年轻了,有经验但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和头脑,想要再次大展拳脚,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只属于那个旧时代的产物,现在只能像只等待老死的狗,慢慢淡出曾经值得标榜的舞台,让位给新人。施放有些难过,他想不到区强会主动将他踢开,不过他庆幸自己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回想起在禁闭室那些日子他脑海中构思的一连串事情,现在是他开始的时候了,作为一个出了监狱门就一无是处的人,唯一的价值体现就是在里面干出点名堂,一想到可以这样欢度人生,施放告诉自己再也不用去难过了。
    这天施放的囚衣变得异常整洁,他的裤兜里用白纸包了一包东西,他要将这个东西还给病鬼,也算是和他彻底做个了结。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病鬼,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秒,病鬼哪天干什么,什么时候干,在哪里干,施放都了然于胸。下午两点整,施放来到了储物室。
    施放进了门,脚步变得很轻,他站在原地听到病鬼在里面训话:
    “想在这里吃好睡好,太难了,全副的手段你们也见识到了,特别是张嘉,你判的是无期?哎呀,这个无期要想减刑太难了,不过你们要是跟我干事?”说到这里病鬼停了下来,施放将耳朵贴到门缝的位置,突然里面传出一声男人的尖叫,暗示着不安和逃离,施放一脚将门踢开,严肃的骂道:强子,够了,你他妈够了。
    张嘉的囚衣躺在废品堆上,半个屁股露在外面,大腿上的肌肉紧张的上下乱跳,青涩的面孔多了五个手指印,马广拎着自己的内裤,遮住下体,整个身体像张被泼了菜汤的白纸,失去了原本的灵气。
    病鬼一回头,见施放来了,说:你来干什么,不知道这时候是我好日子啊?
    “强子,今天你就忍忍吧,我不想干涉你,但咱两之间的事我不想别人在这里掺合,你让他两走。”
    病鬼从来没见过施放认真起来会是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了,一个四十多岁男人该有的气质,直到今天才出现在施放脸上,这让区强始料不及。他从地上捡起裤子,穿上之后跟施放出了储藏室,把张嘉和马广留在那里,不再关心。
    两人走到新航学校后墙,这里是二监区了结私人恩怨的专属地,天还是那么热,虫在草丛里叫个不停,病鬼背对着施放,等他先开口。施放没有犹豫,他将那包东西扔给病鬼,病鬼反手接住。
    “什么?”
    “你对我的恩情,还给你。”
    区强打开,是一包西瓜子,他皱着眉头,什么都想不起。
    “那是我来这里的第三天,也是我饿着肚子什么也没吃的第三天,你从别的监舍偷来一个西瓜给我,那一次差点害你丧命,但我活了下来,这包西瓜子我一直珍藏了,幸好还在,我告诉自己要记住你的大恩,所以这些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但我老了,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了,你可以有更好地选择,新来的人都见过外面的大世面,有能力的人大有人在,今天把西瓜子还你,咱们两个就算是扯平了,你要是觉得我还有亏欠你的地方,随时可以来取我的命。
    “施放啊,就像你说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我有机会去培养年轻人,难得你站出来支持我,在二监区,只有咱们两个的情感是最牢固的,以后你可以好好改造了,咱们永远是朋友,别听那些人挑拨,这些年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事,他们不会懂。”
    就这样,施放给了病鬼一个台阶,病鬼也顺着这个台阶恬不知耻的走下来。他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从此他们将永不相欠。这对钢铁组合的时代终于结束了,而接下来的一切又会怎样呢?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卢培清投不投靠病鬼取决于施放离不离开,但大家明显忽略了卢培清的主观愿望。
    对于施放和区强这对老哥的解散,全耀多少有些伤感,全耀是他们两人感情的见证者,现在两人分道扬镳了,全耀当然要过来一一问话。
    “老病鬼,你现在是越来越挑剔了,像你这种过河拆桥的老东西,施放真是瞎了眼睛跟你混了。”
    区强咧着嘴,不好意思的说:全副啊,你冤枉我了,是老七起了二心,我这里庙太小,供不起他这座佛啊。
    “哟,我看你是从来没给这座佛上过贡品,你个老狐狸。给我老实呆着,少给我惹是生非。”
    紧接着,全耀背着手晃荡到施放面前,用棍子敲了敲他的残疾膝盖骨:老七,膝盖还疼不疼了?
    “全副,不,不疼了,早就好了。”施放边说,歪歪扭扭站起来就踢了几下腿,演示给全耀他的残腿神功。
    “哦,不疼了,不疼了你就开始乱跑了是吧?病鬼哪里不好了,你们两个怎么就不好好相处呢?啊?”全耀有些生气,夹带着不解和郁闷,好想感情出问题的人是他似的。
    施放又是一番胡乱解释,听得全耀昏头转向的走了。
    张嘉和病鬼之间的关系很快传开了,王侯是第一个知道的,消息一到达他耳朵,他就找到了张嘉,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在病鬼这边的地位有半点动摇。张嘉正在专心洗鞋垫,不清楚王侯站在自己身后欣赏了半天。突然王侯跺了一下脚,把张嘉的心脏都快吓出来,接下来几分钟都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张嘉用冷酷如冰的眼睛斜看着王侯,说:想干什么,找死是不是?
    王侯还没领教过张嘉的脾气,只听说他性格有些懦弱,现在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王侯既然来了,就要把事情办明白,他从裤兜里扯出两只袜子,直接扔进张嘉的盆里:张嘉同志,行行好,帮我洗洗。
    袜子扔进盆的瞬间,肥皂水飞溅到张嘉脸上,他停下手中的活,转身就揪住王侯的领子:我判的是无期,我不想变成死刑,别惹我。
    王侯怎么也想不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张嘉今天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他有些措不及手,但还是理了理思路,然后不紧不慢的说:张嘉,别以为你在外面杀个人就来这里装老子,你敢杀人又怎么样,敢杀人不代表能在这里混得明白,你最好离强哥远点,别让我再听见你的传闻,我是怎么进来的,大家都知道,我不想再逼自己做奇怪的事。
    张嘉扑哧一笑,松开了王侯的脖领:王侯,你在里面卖肉跟我没关系,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打主意,从今天起,你别来犯我,我也不管你们的事,强哥找我,说明我有魅力,你要是羡慕,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留住强哥,跟我浪费时间干什么,我来这里是要好好改造的,你不想我长期留在这里,就给我创造点改造的空间,不要再找我麻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何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侯一听,张嘉既然表态了,自己也要发下毒誓:张嘉,你行,你有种,我也就告诉你,你的改造大道,我呢,是没时间管,强哥这边你有自知之明就行,大家各走一边,从此不再往来,袜子呢,也不用你洗了,今天你认错的态度让我很满意,我就不找你麻烦了,慢慢洗吧,无期犯。
    王侯一走,张嘉紧绷的身体一下就塌陷了,他为了稳住气场,跟王侯唱的这出空城计可谓是费尽心力,虽然自己来这里时间不长,但他知道,在这里,绝对不能当软柿子,你可以当一个人的软柿子,但你不能当大家的软柿子,周桂在这里的待遇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正所谓一天为奴,终生为奴,只要有口气在,都要硬气起来,就算动起手来自己处在下风,也不至于让人骂你是个窝囊废。
    这种消息许剑自然也不会错过,在得知情况之后,许剑立即让小刘把张嘉请到了办公室,他要当面安抚一下这个受伤的犯人。小刘把人领进门,转身带门出去了。
    “来,过来坐。”
    张嘉不敢抬头,这可是教导员,不是一般的民警,他很胆怯,迟迟不肯过去。
    许剑走了过来,微笑着搂着张嘉肩膀,将他扶到并排的椅子上。
    “不要紧张,有事跟我说,区强这个坏蛋欺负你了是不是?”
    许剑的手还在张嘉的后脖子上耷拉着,磨蹭着,让张嘉紧张的张不开嘴,他感觉自己脱离了区强的魔爪,又进了地狱。
    他不敢说话,不敢反抗,因为他面对的是民警,不是犯人。所以一直让许剑的手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满嘴的替名伸冤,一手的肮脏污秽,张嘉带着这样一种感受,逃离似的出了这个办公室。
    不知哪里放出的消息,要想混个特殊岗位,刘武忠有渠道。之后,有想法的都偷偷的溜进食堂后厨找他。有几位潜力十足的新犯进入了监区各岗位的后备人才库,只差适当的时候他们有适当的表示了,潘兴的国画基础,蒲二强的乐器才能,斗争和蒲一刚的文字功底,以及李送安对计算机的熟练操作。而方程就像一只准备脱壳的蚕蛹,一动不动的包裹在自己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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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08-27
    21•方程拜师

    也许是环境的变化和影响发生了作用,也许是禁闭室的思想斗争和反省的决定,方程心中一直记着袭击安欣时自己的那副禽兽嘴脸,一想到这里,他就使劲的摇晃脑袋,恨不得将那个场景一下子从脑海里甩出去,可是无论他多么用力的甩,还是没有用。带着这层阴影,他仿佛摸到了自己的良心,也摸到了自己饥饿的情感和肚皮。所以方程这段时间,已经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生存问题上面,他还是没有联系家人,大账上他一分钱都没有,周全给他送来的牙膏和肥皂也快耗尽,本来他想死在禁闭室里,要不是周全每天一次过来开导他,告诉他相信雁苇,相信她会寄来回信,说不定又得自伤自残。现在他还要好好活下去,他打算再等等雁苇。
    以前他觉得在这里是应该找到自己位置的,站好队伍才能安身立命,找到自己的小组织就不会落单。但现在他明白了,这里就是一个市场,所有自己需要的东西都没有办法自给自足,总要有求人的时候,这样一来,就不能始终如一的站在一个队伍中,要时时让自己变成一条自由游动的鱼。不能冰冷的抗衡外界,他越来越发现这里的生存真的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而要搞懂这门学问,首先一点就是无条件的融入进去。
    周桂是二监区榜上有名的兼职家,在这里,他依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不偷不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常常会有人主动找上门,将自己的脏衣服交给他,衣服破了也交给他缝补,他还提供按摩和知识教授。这些生存技能方程已经观察了好久,现在基本上摸清了套路,虽说他有邓纪华这些朋友,但他没有要过或者被动接受过他们一分钱财,他连父母的钱都不愿意接受,更别说外人了,他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不管怎么样,他希望在里面做个独立的人。
    方程找到周桂的时候,周桂正往蒲一刚监舍走去,那里的局长有很多杂物要整理,包括过期食品的处理和被罩床单的翻洗,周桂正是收到邀请过来的。
    “周桂,你最近生意不错嘛,挣多少了?”方程试探性的问了问。
    周桂一听方程提到收入问题,还以为是来收保护费的,赶紧将手里的两根火腿肠装进裤兜,忙说:挣什么钱,就是些小食品,我又不抽烟,大家也没什么给我的。
    方程好像看出了周桂的顾虑,赶忙解释道:理解。我不是来跟你要东西的,我知道干你这行靠的都是自己,说实话,我很钦佩你们这种人。方程说到这,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他有些开不了口,难为情的放低了下颚。
    周桂会看情况,知道方程有事说不出口,但一想,方程多牛啊,连全副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有事跟自己说呢,身边还有一大堆拥趸,有事也不能求自己啊。不过作为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周全还是放开了自己胸怀。
    “你有事?”
    方程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说:也没什么,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啊?你这个人平时也不这样啊,现在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见到我周桂连话都不会说了。”
    “啊,周桂,我就跟你说实话了,也不怕你笑话我,我就是想跟你学点手艺,在这里能活下去。”
    “手艺?你可是出名的脑震荡,头脑灵活,主意多,学什么自己来就是了,我什么都不会,大学里学那点东西也排不上用场,跟我啊,你什么也学不着,你要想学东西,就去吴松他们。”周桂给大家印象一直挺老实,但实际上一些推辞的经验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不不不,周桂,我的意思是啊,我手里头需要一些生活用品,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已经不管我了,我想出来找点活干,我打听到你在这个行业吃得很开,就过来讨教讨教,想让你带我入行。”
    周桂总算明白了方程来意,他没有着急回答方程,而是想了一会,才愁眉苦脸的说:方程啊方程,别把我干这点事说得天花乱坠,感觉是挺了不起的事情,我告诉你,我要是有钱,打死我都不干这些事情,我看你啊,不像能干我这个的人,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些,以你的脾气,是不会有很好客源的。
    “理解。但怎么说我就没有好的客源?”方程的口气里含有质问了。
    “你太感情用事了,自尊心强的人干不了这个,方程,这么跟你说吧,我呢就是条哈巴狗,别人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他给我东西,帮他擦屁股都干,你行吗?”
    方程愣住了:擦屁股?还有这样的活?
    “比这疯狂的有的是,怎么?怕了吧,你还是回到你那些兄弟身边,让他们分你一口吃的吧,就别和我抢生意了。”
    “不怕,周桂,这样啊,你可以先考考我,要是我合格呢,你再考虑帮不帮我,这样行吧?”
    周桂想了想,这里面的活确实多,但愿意做并且能做好的人并不多见,要不是他出类拔萃,不吝付出身心痛苦来疯狂兼职,这个行业恐怕早就岌岌可危了。要是真有能像他一样刻苦的人参与进来,很多有需求的顾客就能得到满足,还能缓解了他的精神压力,有的时候需要洗衣服的人太多,他时间还有限,不能全部照应到,这是很容易得罪人的,所以对他来说,有个能并肩作战的人的确对他大有好处。
    这样一想之后,他对方程说:好,我先考考你,看看你的素质,你现在就去蒲一刚监舍,找里面的国土局长,帮他把交待的任务处理好,如果你能拿到奖励,我就带你入行。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他们都是官犯,别说咱们犯人,就连监狱长也得给点面子,所以你要是把他们的事情办砸了,估计以后你就不用干这个了。
    方程微笑的点点头:就这么定了,拿到奖励我再去找你。
    来到目的地,蒲一刚正好在里面,方程只是听说过这几位老领导,没有正面接触过,今天是首次。
    “方程,你来找我?”蒲一刚自从分到这个监舍,和方程接触的机会就变少了,这个屋里除方程也不认识别人,所以他当然以为方程是来找他的。
    “我找国土局长,来帮忙收拾收拾,清洗清洗。”方程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蒲一刚算是老熟人了,当着熟人的面做这些事,难为情是免不了的。
    正在听广播的国土局长摘掉耳机,从床上竖起身子:方程?
    国土局长的反应让蒲一刚和方程同时感到惊讶,一个局长怎么会对一个新犯怎么熟悉,见面就能叫出名字的情况更是不多见。
    “局长,您认识我?”方程礼貌的回敬道。
    “不认识,不过啊,你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了,你可是这里的小英雄哦,了不起,了不起,后生可畏啊,对了,你说你来干什么?”
    “局长,我来帮你们整理东西,周桂叫我过来的。”方程好像很快进入了状态,不像两分钟前那么别扭。
    “哦哦哦,这个事啊,我说这个时间周桂该来了,原来你是替他来啊。怎么,你也?”局长端着咖啡的那只手,套了一块金灿灿的表,贵气十足,那句“你也”后面没说出的话笼上了一层被俯视的烟霾。
    “局长,我跟周桂学学,听说他干这个很在行。”
    说到这,蒲一刚一把拉起方程就往外走,跟国土局长说:局长,你先收拾好东西,我跟方程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
    走出监舍,蒲一刚有些不高兴的说:方程,你怎么干这些事呢?你是不是有困难啊,我们可以帮你啊,邓纪华他们知道吗?
    “老蒲啊,你们安心改造,我的事情,你们也别管,行不行,我不会要你们的东西,你要是拿我当回事,要是了解我为人,就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吧?”方程没有时间跟蒲一刚废话,他怕周桂那边等着急了,说着这就起身走了。
    局长将收拾好的衣物和一套曾国藩家书交给方程,又摸出100元给方程,说:你新来,本不好给你现金,给你你也不知道怎么用,但我信得过你,拿去吧。方程不好意思接,从进门之后,局长对他就客客气气的,搞得他是欲罢不能,要是真不收这钱,周桂那边还没法交代。
    “还不好意思,拿着啊,付出就要收获嘛,天经地义。”局长边说边把钱塞到方程裤兜。“迅速找到周桂,他有办法处理这些钱,钱在我手里没事,要是管教在你们身上搜出钱来,就会出大事。”
    说完,局长就将方程赶了出去。方程几年未见过钱了,紧握着这一百元紧张得心跳加速。在洗漱间,方程将钱交给周桂,周桂从他手里接过钱和曾国藩家书,转身要走,方程不解的问:周桂,你怎么处理?你要去哪?
    周桂不愿多说,很快带着书找到老温,进门就说:局长存书,然后将书递给老温手中。
    他又找到翟小峰,翟小峰是这里除了老温之外的最大吃钱机器,不管你拿多少现金来,他都有办法将它藏起来,而且永远不会让人发现,这条操作路线已经成熟了好几年,经他手的钱都会安全到达客户大账上,他每完成一次操作,从中抽屉百分之十的利润,从没失过手,很好的保证了自己信誉。
    对于方程来说,这次测试算是成功了,周桂当天就点头答应了,不过这笔生意周桂将钱全部吃掉了,一分都没给方程。方程自己是不介意的,就当是孝敬周桂,感谢他的知遇之恩。但邓纪华他们可不这样想,经过蒲一刚的嘴,事情很快让邓纪华和斗争知道了。
    当天晚上,邓纪华和斗争就气得不行了,没料想周桂这孙子平时挺怂,关键时候还敢黑吃人。两人商量完以后,当晚下课就行动,在厕所的一角,邓纪华一脚把周桂踹倒在地。
    “周桂,你个王八蛋,你胆子太大了,竟然敢黑方程,把吃进去的加倍给我吐出来,不然让你过不了好日子。听见没有?”
    周桂被突如其来的一脚吓蒙了,只能拼命点头。
    十分钟后,也就是周桂回到监舍的十分钟,区强突然大喊了一声:邓纪华,给老子滚出来。刚脱衣服准备洗澡的邓纪华迎了出去,知道是区强来挑事,他一点都不畏惧。
    “邓纪华,我早就看不惯你们几个,今天是你得罪我,我来找你算总账。”
    “得罪你什么?”方程站在旁边忙问。出于集中管理考虑,方程、军师也同和尚、王侯一样,早从后勤分监区搬到了新犯分监区杂物间清理出来的监舍。
    “得罪什么?周桂是我组里的人,你们居然敢动他,明摆着不给我面子。今晚你必须给我交代。”
    军师扒开人群,将胸口顶到病鬼面前,“区强,你说什么?邓纪华动了周桂?周桂人呢?”
    “在监舍,人都快吓尿了,这般龟孙子,太不是东西了。”
    军师冲出人群找到周桂,确认此事之后,又返回来,回来就是一记重拳打到邓纪华胃部,就那么一下,邓纪华蹲下去,疼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卢培清你要干什么?”方程还没搞明白事情,一把抓住军师的手。
    “方程,他打了周桂,怎么?你还想袒护他们?今天必须给周桂赔礼道歉。”
    一时间,很多人围拢过来,电视也不看了。汪会仁在值班室听见吵吵闹闹,隔着窗户往里面看了看,以为集体暴动了,就拉响了警铃,十分钟后,监区武装民警全部赶到监舍,这里的白炽灯不到六十瓦,将犯人的脸照得寡黄。武装民警对凡是在外面不回监舍的,见人就打。幸好周全过来理智地制止了混乱,要不然,邓纪华他们今晚肯定要被横着拖出去了。
    许剑也匆匆忙忙赶过来调查事件起因,但没有人敢提及病鬼,也不敢提及邓纪华,因为邓纪华一旦暴露,就等于暴露了病鬼,所以不敢惹事。许剑眼珠子都快气瞎了,只好打着操场的大灯,武装看守,让参与闹事者围绕操场长跑半个晚上。第二天收工后,全副教导员得知此事,又重新下达任务,监区每人抄写十遍88号令,即服刑人员行为规范三十八条,三个晚上抄不完再加倍。
    这件事把方程搞得很被动,来到这里,他从来没有理亏过,但这一次,他真的无话可说,一边是自己的兄弟,一边是周桂,所有的渊源都直指自己,这件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周桂的心情也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担心,他知道病鬼为他出头并不是拿他当回事,区强不过是以他为由,一方面病鬼知道军师对他好,另一方面也想和邓纪华他们干一场,而军师可能才是真正想维持正义的人。军师前段时间一直照顾他,有军师在周桂监室的日子,周桂免去了太多来自区强的折磨。但现在所有人都被处罚,到时候有些人肯定要找他寻仇,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方程也没想到军师会替周桂说话,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禁闭室,根本不清楚军师和周桂之间的感情。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方程好不容易获得周桂信任,却因为没和自家兄弟通好气而搞砸了整件事情,不仅得罪了所有人,还有可能再也干不了兼职。方程越想越苦恼。
    周桂也不想以后了,他要先度过眼前难关,坐下来狠命抄写行为规范,监区超市的民警是裘才千侄女裘素素,几百犯人抄写十遍行为规范,需要大量的信笺纸,全耀作为监区小卖部的责任人,早就和裘素素订好了单价,平时一块五毛钱一本的纸,现在涨到二块五,全耀算了算,至少人均五本才够,这样一来,超市日进斗金就不在话下了。王侯不用担心自己是三无人员,他既然满足了病鬼的需求,病鬼自然也会帮他打理好生活上的事,买几本信笺纸自然不在话下。方程这次没有办法再拒绝来自邓纪华和斗争的帮助,虽然还不到开账的日子,但只要监区需要,犯人就可以消费,只要你有钱,你怎么花都没人管。
    军师的大打出手,清楚明白的告诉大家他和区强是统一战线的。有人找到区强问了问:军师都动手了,是不是证明他跟你了?
    区强眯着嘴,美滋滋的说:你说呢?哈哈哈哈……
    军师自己知道,他和区强不可能建立关系,这次狱内暴动落下了帷幕,方程接了两份抄写行为法规的活,一共挣了五袋方便面和四根火腿肠,还有两块香皂。
    夜里的时候,方程缩在被子里面抱着他的方便面,怕被人抢走,也怕耗子来偷。他一遍遍的回忆着为了生存不得不丢掉颜面的各种细节,手里接下同改递过来的酬劳,心里却一遍遍的否定着自己。到了现在,方程始终觉得这不是他该经历的大墙生活,即便在外面,他也不甘心让自己颜面受损。
    事情传到周桂耳朵里,差点没把他气死,周桂做梦都没有想到,方程胆子居然那么大,这个时候还敢收大家好处,他也接了几份抄写的活,但考虑到祸是自己闯的,都没敢跟人要好处。想到这里,周桂心一紧,感觉很不妙,冥冥中,他好像看到了一枚崭新的,发着光芒的奖牌挂在了方程脖子上,脖子上刻着:二监区最佳兼职金奖,他感到自己在二监区的兼职道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第二天一大早,全耀就来找方程秋后算账了。他先是教训方程和周桂拉帮结派的不良嗜好,要求方程服务好大家,要是没有本事最好别抢周桂生意,要是坏了里面兼职的规矩,到时候那他试问。紧接着作为惩罚,方程被揪到操场上开始了绕圈运动,全耀劈开腿坐在一边,点着烟,边抽边欣赏方程的运动,嘴里洋溢着小人的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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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29
    23•重生的马仔

    离开了区强庇护的何尚就像一棵没有了营养的老树,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施放,施放是他在二监区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所以就算是累死他也不能拖了施放后腿,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失去这样一位还愿意跟他说几句话的战友,所以他手不停的去捡棉花,好像白花花的东西是一个个银元宝,他越干越兴奋,体力已经透支到枯竭的临界。
    区强躺在地上睡的很不舒服,就站起来看了看这片棉花地,刚想破口大骂就发现何尚鼓足干劲的劳动形象,这对他来说倒是件新鲜事,反正也没人看着,他索性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哎哟哟,这不是我昔日的兄弟吗,大家看看,这个狗东西,跟老子的时候不好好干,偷奸耍滑,没有一件事让我顺心的,现在反倒积极了。你也真够卖力的,捡多少了?”
    何尚直起腰,用手指了指地上半袋子棉花,区强板着脸说:这怎么可能,你怎么比我还多,你是不是偷别人的棉花了?
    还没等何尚辩护,那边曹根抢先一步说:偷了,老和尚不老实,强哥,老和尚趁你睡觉的时候在你口袋里抓了几把。
    “放你妈狗屁,曹根,你瞎说什么?不嫌事大啊?”周桂作为小组长,小声骂身边的曹根,不许他瞎搞。
    王侯看出曹根这小子有投靠区强的意思啊,便顺着曹根的话说:强哥,我也看到了,何尚偷了你的棉花又去偷别人的,这老东西死性不改,在外面没偷够,到里面放肆来了。
    何尚一句话不说,两枚重型炸弹就落到了他头顶,他刚要张嘴,区强拎起腿朝着他的老腰就是一脚,何尚脆弱的老腰终于借着这股力,咔吧一下,身体应声倒地,区强上去还要继续,被施放拉住了。
    区强甩开施放的手,将何尚口袋里的棉花拿走了一半才罢休。
    何尚倒在地上疼得直叫喊,张嘉将他扶坐起来,报告了顾仁,顾仁批准了何尚就地休息,并替代了何尚的位置帮他完成任务。施放了解顾仁,作为大组长,他一向和犯人融在一起,犯人不休息,他就带着大家干,犯人休息了他还要接着干,有的犯人说,顾仁哪是什么监狱民警,他的待遇简直比犯人还要严峻。但在顾仁心中,自己生在大西北,知道这里的艰苦和不易,特别是面对一群需要改造的人来说,这样的艰苦很容易给大家的心灵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既然劳动是改造不可缺少的环节,在细节上就要有所牺牲,这么些年,顾仁就始终用一个劳动者的形象出入在犯人眼前,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大家警囚之间其实是平等的,虽然很多犯人还是顽固的我行我素,但对顾仁来说,再微小的进步也算进步,只要他始终坚持,就会保证劳动的势头不减。
    何尚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警察还会帮犯人干活,这种特立独行的小概率事件居然发生在何尚头上,受宠若惊的他不再感到腰腿的疼痛,他很想站起来加入到劳动中,但只恨自己身体吃不消,只能是坐地上干着急。
    曹根这小子凭借这一次小小的胡编乱造,很快就被区强看中。
    “你还挺他妈会演戏,以后跟我吧,专门帮我唱戏行不行?”
    曹根虎头虎脑的说:强哥,我只会演戏,不会唱戏啊。
    区强气不过,给了他一脚:傻逼!
    也不知谁通知了全耀,很快,顾仁下令何尚休息的事情就传到了他耳朵。全耀放下茶杯直接向顾仁开火:老顾,你怎么搞的,生产劳动这么忙,你怎么能随便批假呢。
    “副教导员,何尚情况确实严重,他都站不起来了我才让他休息的。”
    “确实严重?你怎么知道他严重?这老东西三进宫了,你啊,肯定让他给戏耍了。”训完顾仁,紧接着就是当事人何尚。
    “你给我起来,找抽是不是?”全耀的棍子早就跟他人棍合一,说打就打,何尚的肩膀挨了一下子,他想站起来,但又起不来,失去重心后只能往后一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周围的犯人都在为何尚感到难过,刚被区强欺负一顿,又来个更狠的,何尚的命真不好。但不管谁的命怎么样,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那条命,每天早起,一干就十来个小时,自己捡的棉花自己扛回去,排队过称,过完称装车,每个人经过这一系列工作,都累虚脱了,关键是还要完成规定指标,完不成晚上回监区接着面壁思过,这样的压力摆在面前,除了吃饭就想睡觉,谁还有心思顾别人死活。
    何尚的档案上写得很明确,他是半个文盲,大字不识,更不会写,所以几乎所有的抄写活动他都成功的避开了。但这一次,全耀却活生生的逼着何尚抄写《罪犯改造行为规范》。
    “活你也干不了,思想还处处想着偷懒,你就只能学习学习,啊,抄写抄写,我不管你是用脚还是用手,都必须给我完成。”
    所有人都在替何尚担心,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花点钱找周桂替写,但周桂很理智的拒绝了:这是全副交给他的任务,我的笔迹全副一眼就能辨出来,帮他我是在找死,不干,这活干不了。又有人给他出主意:要不然你去找方程吧,他最近也在做兼职,而且他有过和全副战斗的经验,是咱们二监区最有可能和全副叫板的人。
    何尚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想找他帮帮忙,但……哎,我跟他有些过节,他是不会帮我的。
    “那可不一定,只要价钱合理。”方程突然来到何尚身边,打消了他的顾虑。
    方程突然出现并非偶然,这些天他都没找着兼职,方便面也被他吃完了,要不是连续几天听着室友大半夜嚼食东西,自己肚子咕噜咕噜翻腾个不停,他也不会主动找过来。经过了饥饿和面对饥饿的束手无策,方程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将自己的想法颠覆了,他不再觉得面子有多重要,吃饱肚子才是无上的天理,特别是当他结石病发作,脊肋角和上腹酸胀不适的时候,那种绞痛的状态让他想到的就是一定要吃饱肚子,就算病发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方程,我劝你想清楚了,咱们这里肯定有全副的线人,要不然白天的时候全副怎会知道何尚的事,他可是直接放下茶杯就过来的。”邓纪华这小子精明,一下就看到了事情的关键。
    方程心里咯噔了一下,抬起眼睛在来来回回洗漱的人群中扫视着,正好,潘兴那小子正抱着肚子站在监舍门口看着他们这里,脸上的表情极其自然,发现方程在注视自己,他即刻转身回到监舍。
    方程对邓纪华说:你说的没错,这里确实有线人,说不定有多少呢。不过,这单活我一定要接下来。然后对着何尚伸出四个手指:四十块,干不干?
    抄写一百遍行为规范就要收四十块钱,这些人中也就何尚能在短期内出得起这钱,一个享受特宽级处遇的罪犯,月花销量不超出八十元,给方程四十,自己还剩一半,比起严管级处遇,他还是占着上风,何尚哪里再敢挑三拣四,还是自己的仇家挺身而出,这个紧要关头,雪中送炭的好事是不会计较钱多钱少的,他爽快的答应了:下个月开账的时候我给你买四十块钱的东西。
    但晚上灯一熄,方程就后悔了,他伏在床板上,借着蒲一刚送来的台灯抄写着,想起了今天曹根在地里和周桂说的话,还有吴松的犯罪背景,再看看同改们累倦的身体,脑海里一下子涌出了一个勇敢的想法:如果能培育出高杆抗倒伏的棉花品种,大家捡棉花的时候就不必这么辛苦了,至少可以直起腰杆干活,弯腰驼背的劳动者形象始终和阳光积极的人生态度背道而驰。想法一出来,他再也无法停止思考,手里写着,心里想着。棉花,种植,培育,吴松,园艺,这些词汇像一堆散乱的密码排列在方程头脑。
    第二天他找到何尚告诉他,四十块钱不要了,让他给家里打电话,到这里的省城大书店买两本棉花种植和选育的书籍,下次探监的时候带来。
    何尚搞不懂方程要两本解决不了生存问题的书干什么,不过当方程将抄好的东西给他的时候,他还是高兴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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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30
    24•千里寻音

    很快,塔克木监狱种植的棉花就捡完了,吴松带领的小组不负众望,取得了小组赛第一名的成绩,根据监狱制定的奖惩条律,积极参加监狱组织的活动,获得前三名的分别奖1到3分。但不幸的是,除了吴松,方程和斗争都没得着这次奖励。全耀在劳动表彰会议上明确提出来,斗争入监第一天不从管教,奖励分被扣除,方程协助何尚抄写行为规范,功败参半,也不予以加分。吴松很不服气,站起来想和全耀争执,许剑慢腾腾的抬起手,示意吴松坐下,过后才劝吴松:你作为二监区的罪犯教研组长,不应该和全副教导员顶撞,你说你从一个普通犯人能做到今天的成就,过程是很不容易的,所以说你要珍惜在这过程中帮助过你的人,别让大家失望,再接再厉。
    吴松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恨透了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贪婪,狡猾,势利,没有一个好分子。
    方程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听话就能获得表扬,但冰冷无情的现实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他的空想,他感觉自己的喜怒哀乐还远远不属于自己,还捏在别人手中,困在这四面高墙之内不得超生。
    他看了一眼沮丧的斗争,劝他把碗里的粥喝干净,斗争看着地下的猪食,刚想要将其一脚踢翻,就被旁边的老犯顺手抢去了。斗争把眼睛一闭,恨不得来发子弹结束掉自己生命,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熬不下去了。但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不具备求死的勇气。
    准备好行囊,塔克木大军已经开始冲向更多更广阔的棉田了,那里正上演着竞争惨烈的捡棉花大赛。弯着腰捡棉花的外来工眼巴巴的看着这支穿戴整齐的队伍来跟自己抢生意,心里别提有多不情愿了。熟悉这里的女工人正在跟首次来的工人讲解:他们是劳改犯,他们什么坏事都干,有的还杀过人,还有干那种事的。新来的工人脸都吓白了,老工人赶紧帮忙缓解:不过他们不敢为非作歹,你看那些穿警察衣服的人,他们的枪法很准,谁要是敢乱来,保准一枪一个倒,放心大胆干你的活,挣你的钱,安全问题这些警察会负责到底。
    全耀受武铭钦点,负责二监区犯人的劳工登记和工钱校对,犯人捡棉花获得的劳工费全部被记入全耀手中的账目本里,最后全部交到监狱财政处统计。这是官方的说法,但实际上,凡是在塔克木呆过两年以上的人都知道,犯人用血汗换来的钱并没有真正进入监狱财政处,这些钱更没有投入到监狱改造的建设中,而是去了上面那群肥头大耳监狱领导的肚囊中,特别是监狱长裘才千,利用副监狱长武铭在各监区寻找他的爪牙,为其卖命挣钱。
    迎面而来的捡棉花时节就是武铭发挥特长的大好机会。
    三人小组齐头并进,顺着一个方向开始弯腰劳动,监督岗精神抖擞的站在埂子上,不敢放过一个细节,只要哪里有偷工减料出现,都会第一时间展开行动。埋头干活的犯人有种头上架把刀的感觉,想动又怕招来麻烦,不动又憋的难受,简直比关在号子里还难受。
    所以大家一边想着地里的女工人,一边盯着监督岗,女工也是,干一会又抬头看看远处被团团围住的犯群,生怕哪个挣脱出来过来祸害她们。
    前来大西北捡棉花的女工,有一批四川姑娘,一般都是有经验的老工带着新人过来,每一年都会有人来,每一年都会有人走,吃不了苦的,第二年就不敢再来晒这里太阳了。大家累了这些天,晚上倒头就睡着了,根本打不开嘴闲聊。地主家的地板睡满了工人,横七竖八,翻个身都费劲,加上蚊虫到处叮咬,这种情况,总有睡不着睡不好的。
    郭凤就一直没睡好,她手里捏着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只是抹不开嘴皮子,一直不好意思让地主帮这个忙。穿着拖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已经不是第一个晚上了,她不记得自己失眠了多少次,每当她看见远处密密麻麻的犯人从路边走过,她都胆战心惊,又激动不已。她早就打听好了,她就是奔着塔克木监狱来的。手里这封信就是要托人递到里面去的。为了让地主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郭凤不停的干活,争取每一天都捡最多的棉花,给地主留下好印象。现在她觉得是时候了,她不确定她要找的人关押在塔克木第几监区,能够打听到塔克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哪个监区,她根部顾及不了。
    第二天郭凤就把信交给地主,请人家把信件托送到监狱民警手中,她知道地主跟监狱是合作关系,他们说话肯定方便,递一封信那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根本不在话下。
    事实也验证了郭凤了猜测,地主很乐意的答应了她的请求,并在当天就找到了全耀,把信递了过去。
    “嗯,没错没错,我们这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诶,我说,谁给他的信啊?”全耀盯着收件人的名字,询问地主。
    “一个女工,人挺好的,我看他怪可怜的,就答应下来,全警官,这点事你可要帮忙啊。”
    全耀摸着下巴,皱着眉头,不解的说:你说你,也不管好你的工人,什么时候跟我的犯人勾搭上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地主嘴一横,不高兴的说,“我还没怪你的犯人勾搭我工人呢,你反倒先怪上我了,哎呀,人家是老乡,早就认识。”
    “老乡?”全耀再一看收件人名字,“嗯,确实,确实,是老乡。”
    不过,在递交之前,全耀例行公事,先把信打开浏览了一遍,发现就是些情侣之间不疼不痒的牢骚话,这些话对他来说没用,但对犯人积极改造可是用处极大的催化剂。
    等到犯人下班的时候,全耀才把信交给邓纪华。
    “啊?我的?”邓纪华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有信,他爹妈大字不识,只会种地。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上这来,真是邪了门了。
    “怎么?你不认识这字?也不认识写信的人?好吧,你不认识,那就别看了。”全耀说着就要把信收回去。
    “诶诶诶,全副,全副,认识,我认识,怎么不认识呢,嘿嘿,跟你开玩笑呢。”
    “开玩笑?我让你开玩笑。”全耀捏着拳头,给了邓纪华头上几下,打得他蹲在地上不敢动。
    “我错了,全副,不开玩笑了。”
    “臭毛病,再有下次,别想拿到来信,不规矩,毛毛躁躁。”
    邓纪华回到监区以最快速度忙完监区安排的晚课任务,洗漱完,借着查监之前的空余时间,自己爬到床上打开了信件,他早就想看了,但他觉得这样难得的一封信一定要舒舒服服的躺下之后才能打开,这样才看得舒心,才显得有隐私,不被打扰。
    邓纪华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从陌生到熟悉,一点点清晰起来,拿到信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展开信看到称呼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华哥,这个称呼,全世界只被一个人叫过。信里写道。
    华哥:
    你入监之后,我一直被家人看着,很多次想到广合监狱看你,都没去成,前段时间我想办法去了你家一次,当然了,也是摸着山路找过去的,去见你父母就想知道你的近况,谁知他们说你来到这里了,正好家那边有过来打工的大姐,她们和我说了一下这边情况,我就跟家人商量好过来了,他们要是知道你在这边,是不会让我来的。我过来也不求见上你,只想把要说的话写给你,想过来看看你生活的环境。
    华哥,你受苦了,这里天干物燥,太阳毒辣,这几个月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刑期还很长,不知道监狱里头条件好不好,你的身体我倒是放心,但时间一长我怕你扛不住啊。你家中父母都好,我去的时候还没到收获季节,有时间多给家里写信,老人就你一个孩子,他们还等着你出去呢。
    另外,华哥,别怪我多事,我觉得你应该在监狱学点东西,有了知识才能有更多选择,将来出狱了不能再靠体力养活自己,要用脑子挣钱。等你出狱都好些年了,到时候社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我怕你在里面什么也接触不到,等出去那天,什么也做不了。我想着就害怕,你能想象到那样的处境吗,华哥?你要养活你爹妈,需要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临时工了。
    说到这里,华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的事,你也不会去犯法,也不会遭那么多罪。你进监狱之后,我天天晚上都在哭,都在骂自己,都是我没用,才害你去伤人。华哥,我会等你出来,出来后我跟你一起回老家,你干什么我就跟你干什么,但前提你要好好改造,不要再在里面犯罪,要保重身体,每天心情都要好,多吃饭,别挑食,把这条路扛下去,扛下去就能看见曙光了。
    对了,我捡棉花结束就要回家了,过段时间你可以给我家寄信,我会收到的,要是长时间不回你信,说明被我爸妈发现了。
    保重,华哥,记住我说的话,你要学习,要长进。
    想你的凤

    读完信,邓纪华的眼睛不会转动了,两个干涩的眼珠子充满了惊讶和慌张,难以抑制的嘴唇随之打开,冲着监舍喊了一声:小凤给我写信了,给我写信了。声音有些大,监舍其他人都被他吓得木讷在一旁,朝他瞪着眼睛。
    他开始坐立不安,有种想撞破大墙飞出去的冲动,他突然意识到郭凤对他的重要性,他觉得不该留在这里,觉得应该回去保护郭凤,不让她来大西北受苦遭罪。但他出不去,无论他怎么叫唤,他还是要遵守作息,该睡觉睡觉,该撒尿撒尿。其他的,除了听从安排,还是听从安排。他的脊梁骨已经不是自己的,已经攥在了法律的牢套中,不得自由。
    虽然痛苦,但邓纪华此时觉得室友的白眼也是可爱的,她幸福的躺下,脑海里铺开了他和郭凤相识的前前后后。邓纪华是在重庆打工时候认识的郭凤,当年他们同在一家柠檬加工厂打工,虽然都是四川人,但来这之前彼此都不认识,邓纪华负责货车的装卸指导,也算是个小头目,至少不用自己上手搬运,郭凤在包装车间的流水线上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有时候,上边着急要货就催邓纪华,邓纪华没有办法只好自己上车间和车间主任协调,有时候还自己走到流水线上督促工人,邓纪华这个人很会笼络工人,每次来都要给里面的女工带点吃的,还会找机会跟单身女工说说话,时间一长,邓纪华就和车间最漂亮的郭凤相好上了,郭凤看上了邓纪华的踏实能干,还会照顾别人,邓纪华觉得郭凤聪明伶俐,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气息。那段时间两人下班就会走出工厂,邓纪华先给郭凤买几包零食,然后两人坐上公交,有座的时候两人就坐在一起,没座的时候郭凤也要挨着邓纪华站着,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将这两个外地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让他们摸不到城市的影子,却活在城市的影子里,是城市的辽阔给了他们住下去的希望,又是城市的拥挤给了他们想逃离的冲动。相识三个月之后,两人商量好回家准备结婚,要是家里能找到合适的事情就不打算回重庆了。而两人兴致勃勃的在三月份结束工厂最忙碌的工作,去和人事经理请假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郭凤的美貌在整个工厂都是屈指可数的,单身了三十多年的人事经理当时之所以招聘郭凤,就是想把这块美玉留给自己,但他万万没想到,让邓纪华给抢了先。
    “你们不能这个时候请假,厂里后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邓纪华可以走,最近也没有货物出运,郭凤必须留下来。”
    经理的一句话,两人都没有走成,商量结婚的事情还没开始就遇到了困难。后来邓纪华才发现,原来经理也看上了郭凤,一开始郭凤不敢告诉邓纪华,怕他会闹事,但后来经理没完没了的骚扰,有一次趁着邓纪华不在,经理居然跑到了郭凤的单间休息室试图非礼,情急之下,郭凤咬掉了经理手上的一块肉才逃了出来,然后直接跑去找邓纪华,那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邓纪华从床底下抽出一把出门防身的牛角刀,一把甩开郭凤就往工厂跑去,郭凤在后面边追边哭,等她追到工厂的时候,才听说邓纪华又拿着刀赶去医院了。
    经理的手流了一地的血,医生问他怎么搞的,他说让狗咬的,医生说那必须得打狂犬疫苗,他又说不是狗咬的,医生问他到底是什么咬的,他说了好几种动物,医生都说不像,这时候,邓纪华冲了进来,见到经理,他将刀从后背腰间抽出来,经理和医生都来不及反应,邓纪华的刀已经插进了经理的两腿之间,经理一声惨叫之后,夹着双腿再也站不起来,值班医生接到里面通知,很快叫来保安,并报了警,等郭凤赶来的时候,经理已经送到了急症室止血,警察铐住了邓纪华奔向囚车,郭凤撵上来被警察强行拖开,郭凤哭成了一滩水,邓纪华边走边回头大声告诉郭凤:小凤,我把那个王八蛋废了,他这辈子做不成男人了。这是邓纪华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邓纪华被抓起来之后,小凤打电话回家告诉了父母,小凤父母知道情况之后,第二天就达到重庆将郭凤强行接回去了,并告诫郭凤再也不能跟邓纪华见面。所以后来邓纪华开庭的时候也没见过郭凤,他以为郭凤嫌弃他是个犯人再也不愿联系他了,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状态也很不好,在广合监狱经常因反改造事件而受罚,时间过去两年多,现在的邓纪华已经从这段感情中恢复过来,他已经不怪郭凤的绝情,反倒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和郭凤联系,不该耽误了郭凤。
    然而,两年后的今天,在这片棉花盛开,硕果累累的地里,在这片充满挑战和生命枯竭的大西北戈壁深处,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又牵连在一起。
    邓纪华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他不敢相信一切会是真的,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的人又无情的闯进他的记忆,将他原来留在身体里的伤疤重新揭开,带给他再一次的体验和蹂躏。
    邓纪华现在的心情很难用复杂来形容,他那颗就要死去的心仿佛又活过来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的旨意,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的就是他和郭凤,他侧着身,双腿夹着被子,滚来滚去。他按捺住跳动的心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邓纪华,你是不是还爱着郭凤?然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他哪知道郭凤此时同样也是百爪挠心,她躺在自己的铺盖上,和同来的工友挤在一起。屋里灯已熄灭,郭凤还睁着眼,心里全是邓纪华的脸,一个一个的重叠在一起。她在想,离开之前还能不能看见邓纪华,同样,邓纪华也在想一样的问题,两颗分离很久的心现在获得了可以遥遥相望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同一种异域风情,甚至连呼吸都混在一片空气之中,这如何让这两颗心停止再次燃烧的烈焰,火已经烧好,火光照耀周围漆黑的道路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两人劳动了一天,两人太累,但两人同时失眠了。
    邓纪华的事第二天就传到方程耳朵里了,邓纪华说他想去问问全耀信是怎么来的,能不能想办法见一见郭凤,方程劝他想都别想,这是不可的事,除非得到监区领导许可,否则外人是不能随便和犯人接触的,一想到许剑见人就骂的嘴脸和全耀说打就打的脾气,邓纪华的心凉了半截。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想着跟郭凤见上一面的事情,常常魂不守舍,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渐渐的,邓纪华瘦了一大圈。就好像被大西北的风给削减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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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8-31
    25•何尚的探监

    很快,中秋节来临了,节日前夕,探亲队伍逐日壮大,特别是第一次来的亲属可谓是印象深刻,下了火车上汽车,下了汽车赶马车,入监通知书写的地址是塔克木监狱二监区,上这里一打听,根本没有这个地方,最后折腾几日才了解到,建设兵团第二玉石加工产就是二监区。
    何尚的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和孙女从陕西长途赶过来,穿山越岭,终于在中秋节前的最后一个探亲日赶到了目的地。何尚已经记不清这是儿孙们第几次到监狱看自己了,前两次进宫,家人就差点对他失望了,他原想这次儿子估计不会再来探望自己了,但他们还是来了。因为何尚属于特宽级处遇,和家属见面是不会被监听的,可与亲属自费共餐,书信次数不限,对接受物品的数量、品种可适当增加,但需接受检查。
    像每次一样,两个儿子嘘寒问暖,拿出好吃的东西给何尚吃,但稍有不同的是,这一次,两儿子的心情好像很不好,见到自己亲爹也不太高兴,第一句话不是:爹,你过得好不好?而是:爹,你有没有好好改造,他们给你回家探亲假没有?
    何尚皱着眉头细数自己在这里受的苦,还埋怨这里的环境比不上原先的监狱,说这样的改造条件根本不能给他好好改造的机会。
    “照这种劳动强度,我早晚要累死在里面。”
    何尚消极的态度让两个儿子忧心忡忡,一家人自费掏钱吃完家庭餐后,儿子把那两本关于棉花种植和栽培的书籍给了何尚,并且留下了一封信。
    何尚很诧异:怎么带进来的?他们看过了?
    “还不是一样,随便给他们点东西就带进来了,一封信,又不是危险品,他们不管。”大儿子对此显得很从容,接待室的大门就是这么容易通过了,好像这种给点东西就可以的说法早就在他们身上验证了很多遍,这次不过是再一次的重复而已。
    何尚的儿子走了,何尚坐在室外活动室,借着探监日的大好时光好好的调整一下自己状态,他一个人坐在球场上,将牛皮纸信封撕开。信里写到:爹,妈快要走了,你要是能出来就回来见她一面,这几天她睡在病床上天天喊你名字。
    内容不多,但将事情交代的很清楚,何尚盘坐的腿慢慢打开,用脚趾头撑起他的整个身体,一点点站了起来。他的脑海里全是他媳妇的样子,这个苦命的女人就要离开带给他苦命人生的男人,本来应该庆幸才对,却在离开人世的紧要关头想要见上一面。
    何尚一下子死灰复燃,他居然好些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已经忘记了有个媳妇是什么感觉,甚至忘记了世界上还有这个女人的存在,对他来说,这个女人最大的贡献就是为他何家生了一堆娃,至于和她一起生活的场景,何尚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习惯让女人怀孕之后就四处飘荡,做他的江洋大盗,然后下一次回来再让女人怀孕。手里捏着合法妻子的死亡宣判书,他突然觉悟了,这是他第一次静静地回忆一个女人的一生,也是他最没有尽到丈夫职责的一生,他终于想起了,想起了那个从年轻到老去,从活蹦乱跳到奄奄一息的女人。
    轻轻折叠好信纸,何尚走到正在打太极拳的施放身边,将信递给施放。施放展开信纸,读完之后交回何尚手中:你什么意思?
    何尚将手插在裤兜,顺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说:只有你能帮我,求求你,我一定要见她一面。
    施放继续收放自如的打太极,边打边说:你死心吧,没有人能逃出去。我逃了七次,全国上下,谁有我逃的次数多,最后不还在这吗,你找错人了,何尚。
    何尚继续纠缠着施放,施放只好走开。留下何尚自己静静地坐在那里,他身体的能量好像在一点点挥发,他想起了这几个月中生不如死的日子,这是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就连他唯一亲近的人施放也要弃他而去,继续留在这里,他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冷落,加上身体日渐消融,和刚到这里的那个何尚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他还很阳光,很健谈,也很有底气,那时候四年的刑期对他来说就是一次百米赛跑,经过几个月的搓揉,百米赛跑变成了万米越野,这碗牢饭已经让他身心不适到极点。
    吃晚饭的时候,施放就没看见何尚,周全点了两次名都没有他,很快,周全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他发动民警开启了全监搜索,并拉响了警报,全耀听见警报,从休息室的床上跳起来,习惯性的拿起警棍,夺门而出。
    “怎么了怎么了?”全耀冲到食堂,所有犯人都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不敢出声。他一把将刘武忠抓起来,“什么情况,恩?”
    “全副,何尚人没了,周管教怀疑逃狱,正到处搜捕呢。”
    全耀对逃狱这词太敏感了,一提到逃狱,他马上想到施放,对着地上蹲着的犯人大声叫道:“施放,施放在哪?”
    施放抱着头慢慢站起来。全耀冲过去就将他按倒在地,用警棍顶着他的下吧:人呢?是不是你搞的鬼?
    “不是,不是我。”
    “不是你?我他妈的打死……”
    全耀正挥拳打向施放,汪会仁就赶来报道:教导员,找着了,何尚找着了。
    全耀一把将施放推到地上,“找到了?死了?”
    “没死,要不是周全赶到,他可能就吊死了。”
    “妈的,带我去看看,你把看守叫过来,把这些人关进监舍,今天吃饭到此为止。”
    全耀一走,就有犯人开始抱怨,“老子还没开始吃饭呢,就要把老子关回去,明天还要干活,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汪会仁上去给了他一耳光:少说话,服从命令,再给我惹麻烦,看我怎么整死他。
    周全陪着何尚在谈话室等着全耀过来,全耀一进门,什么都不说,一棍子就戳到何尚的胃部,何尚腰一弯,一口气半天才升上来。
    “怎么回事,周全,刚从农场回来一天就发生这种事,看来以后真不能让他们闲着,贱皮子。”
    周全看全耀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便说:何尚自己跑到储藏室上吊,我把他救了。
    “周全啊周全,他要死就让他死,拦着干什么,死了反倒干净,要不然竟给老子惹事故。”
    周全不说话了,将话语权交给全耀,全耀朝门外吐了口痰,拉过凳子,直逼何尚:赶紧给老子交代清楚,要不然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何尚不说话,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并且恶狠狠的看了眼周全,好像这一切都怪周全多管闲事,要不是周全,他早就舒舒服服的死了,还用遭全耀暴打?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当时对未来的预测是这么精准,不出一天,苦日子便接踵而至,他恨不得全耀搞把手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然后扣动扳机结束他悲苦的命运。
    但全耀只有他的冷兵器,在他眼中,冷兵器是最具杀伤的,它就像一把用作千刀万剐的利器,不停的和生命抗拒着,直到有一方妥协为止。
    当何尚回到监舍,还没坐稳,不知道为哪般,施放就冲过来给了他手臂几凳子,直接将他手臂打断了,紧接着,施放偷偷回到屋里,将自己私藏多年的刀片从他塑料拖鞋底中取出来,给了自己手臂几下,鲜血喷了出来,给阴冷的监舍增添了更多的恐怖色彩,他冲出监舍,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
    军师第一个冲过来,扶起施放:七哥,是谁干的?
    军师充满正义的眼神是真的,在他和施放之间,军师一直觉得亏欠施放,因为自己的到来害施放被区强赶走,自那之后,施放的日子变得孤独而难熬,以前被区强欺负过的犯人都回过头来整施放,他的待遇从一个殿前大学士一下子变成了欺君犯上的毛头小贼,只要谁不爽都敢来开他的玩笑,七哥英雄半辈子的名声就要彻底被根除。而在军师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扶起施放的一刹那,表现出来的真情却是毋庸置疑的。
    施放流血过多,腿脚开始发软,军师叫来值班民警,然后将施放背起来,方程也背起何尚,四个人在值班民警的随同下准备出监治疗。
    小民警不敢擅自做主,李瑾从来都是值白班,这里的医务室一直没有夜班,没有上面的指示,看守监狱大门的老干警任坤不敢擅自做主,任坤是八十年代第一批监狱民警队伍的一员,当时从内地接收了几万名罪犯,为了罪犯改造工作,在时间紧、任务急、人员缺的情况下短期内组建了一批监狱民警队伍。这支队伍在工作之初,思想政治基础薄弱,部分民警法纪意识淡漠,政策观念迟滞,民警违法违纪案件屡屡发生,任坤就是诞生在这样一种大背景下,大字不识,从看押岗位退休之后就留在门卫室。
    任坤不敢开门,眼看施放的血越流越多,小民警只能是敲开全耀办公室的门,今晚监区领导就他留下值班,搞清楚状况后,他拎起电话直接拨通李瑾留给监区的电话:小李,犯人有情况,你赶紧回来一趟。
    这样的电话自从李瑾来到二监区不知出现过多少次,每次她都很着急的赶来,然后一忙就到后半夜,也没有一张专门的床供她休息,她只能在犯人睡着的时候才敢趴在桌子上睡一会。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是因为梦见犯人朝她扑过来,所以她最怕的就是夜里的突发状况。
    又是一个全监难寝的夜晚,方程躺在床上,看着何尚空荡的床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以前何尚不是个东西,后来遭报应,区强不再关照他之后,他的监狱人生就走向了最低谷,现在终于是彻底倒下,什么时候能再站起来呢?方程越想越觉得何尚不值,你一个短期犯,干嘛不好好呆着,说难听点,四年的时间,就当是来旅游了,何必在里面滩浑水,搞得自己寻死觅活的。
    医务室的李瑾就像位天使,她先将施放的伤口包好,再处理何尚的手臂,后半夜的时候,李瑾趴桌子上睡着了,屋里桌上的台灯还亮着,这是李瑾的惯常,凡是犯人在医务室过夜,她都会把自己的小台灯打开,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身体不适的犯人看到一丝光亮和希望,李瑾可以解除他们身体的疼痛,但心里的疼痛李瑾是没有办法根除的,她能做的就是伸手按下台灯的按钮,再黑的夜因此变得不再冷清了。
    何尚一整晚都在埋怨周全和施放,他痛恨周全将他从上吊的绳索中救回来,更恨施放没将他直接打死,还恨李瑾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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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9-01
    27•拿钱消灾

    上面过节的经费没有拨下来,二监也就没过上中秋,有钱的犯人都上裘素素那里买几个高价月饼,要不然就上刘武忠那里要几个好菜,像方程这种没钱的就只能窝在自己床上听别人吧唧嘴的声音过把瘾。吃月饼的声音还算凑合,动静不大,但从翟小峰监舍传来的用凳子砸核桃栗子的声音让整个监舍房都不得安宁,从东北老家邮寄过来的坚果不但种类多,什么松子,榛子,核桃,杏仁,应有尽有,吃的翟小峰和他的室友不亦乐乎,他这些东西一天吃不完,就天天吃,汪会仁发现之后也参与进来跟他们一起吃,走的时候还装了几口袋给全耀送去。这里的穷人跟外面的穷人如出一撤,在面对翟小峰这种有钱人的时候,他们的自尊心遭遇着同样的风吹雨打。
    方程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边看着何尚给他的棉花栽培技术,一边暗自神伤,灯还在亮着,远远的,区强站在他监舍门口,手里捏着从下属那里整来的大粒松子,一边放嘴里嗑,一边看着精神萎靡的方程。看方程四周无人,他走了过来。
    “我看看,我看看,咱们二监的大忙人在看什么书呢?”区强边说边用手去摸书的封面。
    方程翻了个身,不想跟他对话,区强倒是无所谓,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方程拒绝,他厚颜无耻的笑了笑,绕到他前面,将手里的松子放到他床沿上:大过节的,怎么不见你吃东西?哦,对了,我忘了你是三无人员,不过我听说你有父有母,怎么,他们真不管你了?你不是还有个女朋友吗,她也不管你了?
    区强没完没了的言语攻击,让方程反感到极点,特别是当区强提到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直接弹跳起来,凶巴巴的将眼睛贴到区强脸上:你给我滚开,不然我就动手了。
    区强后退一大步,继续无所谓的说:算了吧,还动手,现在二监被何尚搞得乱糟糟的,就因为他闹自杀,现在好了,全监区都跟着他受罚,晚上电视看不了,也不让打牌,还要追加政治课,全副正在气头上,你想跟他交手也要选个好时候,现在啊,不适合跟我打架,听我一句劝,只要你跟着我混,吃什么都有,我观察你好几天了,你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大家也没什么事需要你做,怎么样,好久不进账的感觉很不好受吧?还有闲工夫看这种书,老子一看到棉花这两个字就反胃,你还有本事研究它,真佩服你,我劝你还是赶紧找点事做,最近找何尚麻烦的人会越来越多,有人愿意花钱替他摆平这件事,但他需要个中间人,你愿不愿意接下这单生意?
    说到这,方程才算是听到跟自己有用的信息,他将书从眼睛前面挪开,看了看区强无赖般的面孔:找谁?
    区强一看方程动心,赶紧冲上前一步,咋呲着牙齿,笑容里包裹着淫荡的色彩。确实,方程从来不给区强好脸色,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干什么?有话说话。”方程的脸晴转多云,一下镇住了区强。
    区强一看没戏,叹了声气:卢培清,你去找他,这件事他负责,不过事成之后我过来收提成,消息可不是免费提供的。
    不知道是不是没过好中秋节,还是没吃上好吃的,方程真有种把兼职当事业在做的激情,何尚跟他可是有过小过节的人,而现在为了生计,一切恨怨都成了无影的泡沫,就算是仇人,只要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能与之冰释前嫌。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变得没有原则,开始朝着死皮赖脸的节奏开拔,觉得来到这里更多的是为了活着,却忘了改造是什么,这不是他个人存在的问题,通观全局,方程发现,所有的出卖都源自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获得,所有人都这样度过了一生,不在乎劳教改造,不在乎三课学习,不在乎你死他亡。
    方程得知要跟他接头的人是军师,心里还有些顾虑。之前因为周桂的事情,双方险些发生大暴动,现在方程为了生计,不得不耐着头皮去找军师。其实军师早就物色好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他首先想到的是周桂,周桂也是这里的兼职人员,还和军师关系不错,有挣钱的机会理应给他才对,但军师回头一想,要办好这件事,不是谁都能,特别是涉及到和人打交道,还要处理矛盾冲突,就更是难上加难,他排出了这里的老犯,因为他不想从一堆老奸巨猾的人堆里再浪费时间挑出一个小滑头去把事情办杂。在一百个新犯中,最有威慑力和信服力的人就是方程,方程也成了这里唯一一个替犯人利益着想的个体,不像有的骨干罪犯,在同改面前是一套,到领导面前换另一套,这种在大墙之中被称为两栖动物的人最不招人待见,他们深知自己行径卑劣,但为了活的舒坦,只好卖友求荣,过着天亮凶神恶煞,夜里担惊受怕的日子。
    对于意志薄弱的人,棉花地的活就像是永动机,永远不会结束,劳动就是改造犯人最直接最剥皮见骨的工具,用肉体的折磨催醒犯人良知的觉醒是这种方式的初衷。大家已经不记得熬过了多少个这样的白天,只觉每一天都遭受着同样的痛苦。
    活干到一半的时候,方程跟吴松请了个假,朝军师他们小组走去,见方程过来,马广一个箭步挡在他前面:姓方的,你要干什么?
    军师扯了朵棉花装进袋子里,抬起头说:让他过来。
    方程直挺挺的走过去,区强笑嘻嘻的看着他,方程瞪了他一眼,问军师:我听说你的事了,你想怎么摆平?
    军师没想到方程的心里素质这么好,两个人明明闹过矛盾,方程却当做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军师沉稳的心脏不自主的跳动起来。
    “你也知道,何尚的事给大家带来很多不方便,很多以前的待遇都取消了,这里现在搞得宽管和严管一个待遇,谁受得了。老温的探监日也取消了,正在生气呢,他好几天不开局了,赌徒们都有些躁动,尽听见他们骂何尚的坏话了,还有翟小峰那股东北势力也不怎么老实,一个骨干不老实,一群骨干就跟着撒野。”
    “你要我摆平这些?”方程打断了军师的分析,问出关键点。
    “怎么?有问题吗?”
    “问题?就这点破事,开个价吧,三分价我就交三分钱的货,你要肯开十分,我自然另当别论了。”
    马广一听方程的语气不怎么友好,窜到他前面,伸出食指指着地下说:我卢大哥家底好几百万,还差你几个臭钱,光用钱就能把你给埋了,你信不信?
    军师竖起眉毛,恶狠狠地看了马广一眼,那一眼分明是要将马广千刀万剐。
    “给我闭嘴!”
    区强一听到几百万的话,眼睛像被闪电劈了一下,猛地从方程脸上收回来,一直以来,也只是听说军师私吞黑势力团伙几百万的传言,时间长也就忘了,现在马广再次提起,让区强的好奇心也再次萌生。
    马广一直摸不清军师在想什么,在他看来,军师如果真有这些钱,为什么不花钱免灾,给自己搞个贵宾待遇,像那帮局长厅长一样,天天喝喝茶看看书,听听广播,何必跟他们凡人遭罪受呢。
    军师答应给方程两百块的好处费,区强就站在旁边,当然听得一清二楚,收工回去的路上,区强跟方程开出了一百块的提成条件,方程没有理他,晚饭的时候,方程排着队来到饭桶面前,刘武忠拎着勺子说:要吃饭,找全副去。
    方程知道自己这二百块钱是保不住了,谁都在惦记,但不管怎样也不能放弃,他端着空碗,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全耀站在食堂大门口朝他招手,他痛苦的喘了口气,走过去。
    “报告!”
    全耀看了看方程的空碗,语重心长的说:哎呀,怎么不吃饭呢?刘武忠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又跟你作对了?
    “没有,我胃口不好,不吃了。”
    全耀无赖起来是不管你难过开心的,从兜里掏出根火腿肠,剥开皮咬了一口,嚼的津津有味。
    “我听说你接了个大生意?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你自己能行吗?我可以帮你调解一下这里的问题,不过嘛?”全耀说完直接将咬剩的半截肠扔进方程的碗里,仰着脸等方程答复。
    方程从进来到现在已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已不像当初那样冲动,顺应了这里的生存法则,他宁愿忍气吞声,韬光养晦,也不会顶风而上,让自己碰鼻子。所以他很自然的捡起那半根肠,直接塞到嘴里。
    “全副,我懂的。”方程回答很干脆。
    斗争和邓纪华坐在饭桌上一脸的不情愿,恨不得冲过去把全耀阴损的面孔撕个粉碎,他们也发现最近方程的变化,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程哪儿去了,尤其是看见方程吃掉那半截火腿肠的时候,心中滋味五味杂陈。
    “方程,你怎么回事,连全耀的东西你也吃,刘武忠不给你吃的,我们分给你就是了,饿不死你。”邓纪华刚受了方程的好处,自然很维护他。
    “白给的干嘛不吃,你们那点饭还不够你们塞牙缝呢,分给我你们怎么办?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等我把这件事办妥了,就有钱了。”
    斗争接过话:有钱?一个区强就够你受的了,现在全耀这条老狗又盯上了你,你那点钱我看还不够他们分呢。
    方程用筷子敲打着空碗,不慌不忙的说:高人自有妙计,是我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不信你们等着,两百块钱只能姓方,谁要跟我抢,我就让他吃不了好果子。
    听方程这么说,邓纪华和斗争也放心了,与其说那个英勇无敌的方程又回来了,不如说这样的方程从来没离开过,他只是潜移默化的向更高处攀登,在大家难以消磨的时光中完成命运的演变。
    趁着晚饭还没散,方程赶紧坐到区强那边:我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一下。这里的人见到区强一般都会先叫声强哥,然后才有事说事,方程却从来没叫过,他从进来那天起就挺直了腰杆,所以时间一长区强也习惯了方程的不敬。
    “说吧,是不是我的提成到货了?”
    方程瞥了一眼边上的王侯还有对面坐着的潘兴,区强伸出脚先踢了潘兴一脚,然后用肘子给了王侯两下,走走走,别他妈在这里吃了,老子要谈生意。
    方程早就知道潘兴在这里扮演的角色,他是汪会仁忠实的线人,不过像老温和翟小峰那样有实力的同改他是不敢举报的,他只能专门挑那些穷困潦倒的小个体,方程对他是防之又防,他倒不是怕汪会仁,就是不想给自己再添麻烦。
    潘兴和王侯被区强赶走之后,方程才张嘴。
    “你也看见了,全副刚才跟我说了些话,他答应帮我摆平一些事,不过他也要分一杯羹,这件事情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我哪有这么多钱,又要给你还要给全副。”方程假装在区强面前表现得很为难。
    “啊?他也要来搅局?真是臭狗屎,哪里都有他,你答应他了?”
    “怎么可能。”方程继续伪装着自己。“我宁愿把钱给你也不会给他,我跟他的旧账还没算清呢。”
    “不过。”
    “不过什么?啊?你不会把我卖了吧?”区强从方程闪烁其词之间感受到一丝的不舒服。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帮我个小忙,这件事我不会让全副知道,事成之后我给你钱就是。”
    “你小子还跟我提条件,你又想干什么?”
    “简单,你发动你的人,捡棉花的时候帮我搞点棉花种子,要长的高,产量多的那种,没问题吧?”
    “就这点事?你要种子做什么,能当饭吃啊?”
    “这个你不用管,说给你你也不懂,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我还以为让我摸老虎屁股,就这点破事,好说。”
    方程的计划倒是很顺利,但想要拿到这笔钱,还得把军师交代的事情搞定才行。在这个地方,讨好别人,帮别人度过难关基本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拉拢人脉,试图巩固自己势力,为自己目标的实现提供条件。可是军师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为什么要帮助何尚,何尚对他有什么用,方程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不是那种随便浪费自己弹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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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9-02
    28•大哥是怎么炼成的

    方程就像永远不缺油的机器,脑袋里装的全是用不完的思考,他观察邓纪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中秋节那晚上,邓纪华看了一夜的月亮,眼睛里装的全是郭凤。
    方程是羡慕的,羡慕邓纪华交了爱情的好运,爱情并没有因为他的牢狱发生变化,也许这才是真的爱情,这才是不顾一切,这才是爱的付出和牺牲。一想到这些,方程就忍不住回忆雁苇,以前的回忆都是甜美的,而这时候,回忆变成了黄连,只有苦涩和疼痛,就像他结石病发作时候那样疼痛。正因为自己的爱情充满不幸,虽然这份不幸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但他还是希望邓纪华能够跟郭凤走到最后,他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为邓纪华这份难得一见的爱情。
    其实方程心里一直在想让邓纪华见一见郭凤的方法,现在他稍微有些想法,就找到邓纪华:再过些日子,郭凤就要回老家了,我想趁她离开之前能不能让你们见一面?
    “啊?方程,你没开玩笑吧?”邓纪华认为方程简直疯了。
    “不过你要给我点钱,我要请周管教帮办点事,顺带跟他说说郭凤的事情。”
    “方程,只要你能让我见到郭凤,别说给你点钱,就是给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当牛做马倒是不至于,我想给周桂买点保暖内衣,我看他没什么衣服穿,这些天晚上凉,怕他冻感冒。”
    “啊?周桂?方程,他……”
    “我知道,我跟他的过节是小事情,不能一辈子记在心里,早晚要解决,这次我就借花献佛,跟他表表态,你要是愿意帮我呢,我也感激在心,不愿意呢我也不怪你,毕竟钱是你的,你家情况也不好,家里给你寄点钱也很不容易,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吧。”
    邓纪华稍微一想,斩钉截铁的说:怎么不同意,买就买,咱们是老好人,还在乎这个?
    第二天,方程就找到周全,把给周桂买衣服的事情托付给他去办,他一方面帮助着周桂这个老三无人员,一边在忘记着自己也是三无人员的不假事实。同时他也没忘邓纪华的终身大事。周全早就听邓纪华有这么一回事没处理,周全说:只要能帮助邓纪华好好改造,这个事情我可以跟领导请示一下,至于能不能成我也保证不了,不过按照你的意思,邓纪华这小子确实对这姑娘挺上心的,见上一面有利无害啊。
    方程回来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等待了,是死是活都只能等着。
    处理完邓纪华的事,方程又来见吴松。
    “吴大哥,我上次跟你商量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
    “你是说种棉花?”
    “不是种棉花,是选育棉花品种。”方程纠正吴松的口误,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科学一些。
    “我以前虽然养过花,但对你说这个东西不是太清楚,不过照那书上的意思,要想搞这个东西要投进去很多时间和劳力,还要有资金支持,在这里面?”
    “是啊,没有钱是搞不了研究的,你有没有什么生财之道或者其他办法,只要是能尝试一下就行。”方程对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抱着积极态度,没有退缩过。
    吴松想了半天,好像真有什么门道,方程看他有些为难,就换了话题。
    “算了,先不说这个。说说咱们监区那帮局长吧,听说他们天天在里面喝好酒抽好烟?真有这个事?上面就不知道?没人下来查吗?”
    吴松不知道方程为何突然又把话题扯向这群特殊人:“怎么没人查,上面一来他们就收敛一下,上面一走,该干什么还照样干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方程其实不想听这些,他接着问:谁能从他们手中把好酒好烟弄出来,好茶也行。
    “嗯?怎么,你有打算?你也想过一把富人生活?”
    “我打算什么,我这是拿来送人,我哪有福气享受这些。”
    吴松越发好奇了,小组的另外一个成员斗争也忍不住参与进来:“蒲一刚和他们住在一个屋,他会不会有办法?”
    方程开玩笑似的蔑视了一眼斗争:他要是有办法我还来找老吴干什么,老吴是咱们的骨干,懂的多,比较了解情况,我就是要一个保准的人选,这件事一点差错都不能犯,允许成功,但绝不许失败。
    “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要吧。”
    吴松话音刚落,斗争和方程当即傻呆了,那种感觉就是任你挑选,只要你看上我就能给你要来,不是买来也不是偷来,是要来,就像大哥朝小弟要一根烟抽那么简单。
    “真的?”方程还是第一次怀疑吴松,以为他只是信口开河的随便一说。
    吴松把头偏向一边,脸上沉稳的线条没有丝毫的飘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给了方程一个安心的答复,然后埋头继续干活。
    方程一个下午都在想吴松这个人,他感觉自己就要找到吴松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跟这帮局长一定有关。吴松也看出来方程的魂不守舍,两人相互琢磨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晚上方程早早的洗漱完,擦干净眼睛死盯着蒲一刚的监舍门和吴松。由于何尚的事,晚上的娱乐活动全部取消了,也不给放电影,大家只能无聊的看那些背的滚瓜烂熟的行为规范,一遍又一遍,烦躁到极点,特别是老犯,还要轮班到车间加工玉石,白天在地里晒太阳,晚上回来听机器的噪音,生活没有半点新鲜感。大约八点来钟,周全进来查完一次岗刚离开,吴松起身捡起地上的脸盆向水房走去,过了一会,水房里公安局长穿着毛茸茸的保暖内衣走出来,回到监舍不到三分钟,又换了一个较大的脸盆继续进到水房。十分钟后,吴松出来了,表情较为平静,方程看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故意将头偏开。
    第二天晚上,方程就拎着吴松要来的五粮液拜见许剑的助手小刘去了。小刘基本每晚都会来监舍替许剑把把关,过来一趟也顺便带点货回去。但方程这次的五粮液可不是小数目,小刘更不敢私吞许剑的好处,就不高兴的和方程摆起了谱。
    “怎么?有好酒喝不完啊,要送自己送,谁有时间管你的破事情,滚半边去。”
    “诶诶诶,刘警官刘警官,你误会了,这是大家凑的零花钱,中秋节没有给教导员点礼物,大家都觉得过意不去,这不,托我给你带过来了,让你啊辛苦一趟,到教导员那说一声,就说我们啊知道错了,何尚也知道错了,大家呢最近很怀念以前的生活,看看电视,学习学习新闻,想下棋就下几把,刘警官你说这是不是挺好的。”方程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滑出来两包精装黄鹤楼,直接滑到了小刘的手里。
    “你说说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不学好,一天到晚让教导员操心,非要让你们吃点苦头才知道悔改,你说你们贱不贱。”
    “贱,我们就是贱皮子,刘警官,您看这事情……”方程上完货,等待回复。
    小刘抽出一根黄鹤楼,闻一闻,试了试真假,高兴的说:小问题,以后好好表现啊,再接再厉。
    方程也觉得自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心口不一,变得恬不知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这就是演变,他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能够随机应变的犯人。
    半小时后,小刘来了,竖着大拇指对方程一摇:走走走,教导员找。
    “上哪儿啊,刘警官?”
    “办公室,还能上哪儿。”
    “啊?”
    许剑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并不是谁都想进去的,方程对这个地方也有很多阴影,他害怕许剑那双手,那双不安分的手。
    进门的一刹那,方程就紧张不行了,许剑光着上身,吹着电风扇,嘴里大口吃着水果。
    “进来,方程。”
    方程机械式的走过去,许剑抹了抹嘴,看了看他旁边的座位。
    “坐啊,站着干什么,找你商量事。”
    说着,许剑就拿出一瓶看似脏兮兮的液体出来。
    “看见没有,这是我拖老朋友给我泡制的药酒,专门治痛风,关于你提那个要求啊,我想听听你具体怎么想的。你帮我敷一敷药酒,我们顺带谈一谈。”
    方程心里一紧,又看到了许剑丑恶的面孔,方程知道,他要是不好好伺候许剑,他的五粮液白搭了不算,连事情也要跟着泡汤了。
    无奈之下,硬着头皮,方程拧开了药酒的瓶盖。
    第二天,许剑集中犯群,来了次警醒大会,告劝类似何尚的事如若再发生,一律采取非常措施,绝不姑息。考虑到大家劳动的艰辛,这次惩罚暂行到此,监区恢复之前的文娱活动。
    在此之前,何尚一直惶惶不安,他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生活的不便,多少双眼睛想要杀死他,就连晚上睡觉,他都怕室友起来掐他脖子。现在方程站出来帮他解决了大麻烦,他感觉世界上还是好人占多数,于是找到方程想当面感激他,方程说:我就是个办事的,真正帮你的人是卢培清,这个人的好你一定要记住,找机会报答人家。何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人采纳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人愿意帮自己,难道自己时来运转的日子到了?碰见施放的时候,何尚把事情告诉了他,施放在心里夸赞了一下军师,并没深入分析,他不管军师有什么计划,既然帮助了他的亲信,既然把何尚的麻烦事摆平了,就一定要把人情还回去,当然,这就是后话了,什么时候还就得看时机了。
    何尚的事终于被方程破解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找军师拿好处费了,这一次,方程看准了区强不在才找到军师。
    “你也看到了,现在何尚活蹦乱跳的,危机解除了,你答应我的两百块呢?”方程就是来要钱的,根本没有低声下气的必要,这是他用智慧和勇气换回来的,他的付出值得他抬起头来做人。对他来说,活下去,靠一双勤劳的手养活自己,才有希望健康的离开这里。
    马广永远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看着方程,明明是条狗,却要跟着人一起高高在上,一听到钱这个字,他的耳朵就会直溜溜的竖起来,精神气也多了好几分。军师把马广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心想,这小子素质不行,长时间跟着我容易坏我大事,我得找时机把他给踢开。他想着马广的事倒是忘了方程,所以不好意思的说:放心,今天下午我有通话权,钱我让外面打到你账户。
    “通电话?我没记错的话,你判的是无期吧,无期犯哪有通电话机会,别糊弄我啊。”看来方程来到这,真是下了不少功夫研究熟读监狱改造的相关制度,连这么细小的地方都能找到破绽。
    军师刚要张嘴,马广又是抢在前面:呵,无期怎么了,我大哥只要愿意,天天都能打电话,不过像你这种穷光蛋就不行了,没有钱,在这里连制度内的待遇都不见得有,有钱就不一样了。
    军师一下怒了,劈头盖脸就喷了马广一脸的口水:你这张嘴迟早要被人撕烂,滚一边去。
    马广耷拉着脑袋不高兴的走开,靠在墙角生闷气。军师接着跟方程说:花了几个钱,也不是天天能通电话,你把账户给我,下午钱就到账。
    方程给了军师银行账号就走了。吃过午饭,军师把马广叫来,给了他一个号码,让他打电话向那人要钱,汪会仁早早的就收了军师的好处费,他陪着马广走进通话室,负责对电话内容进行监督,一旦发现犯人有泄露监狱机密的动机便马上掐断通话。
    马广按照军师给他的号码拨了过去,很快,那边就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喂,你找谁?”显然,这是军师第一次用监狱的座机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女子对这个号码并不熟悉。
    “卢培清让我打给你的,他让我问问你那边还好吗,东西安不安全,还有赶紧给他打两百块钱,今天就去。”
    女人迟疑了几秒,问他:什么东西,什么安不安全,你在说什么呢?钱我会打过去,别的我不知道。
    马广没有问到想要的东西,只好把方程的账户给了女人,放下电话跟汪会仁走出了通话室。
    汪会仁送走马广之后,立即把电话内容给了军师,军师是何等高人,马上警觉起来,他反复揣摩马广的话,越来越觉得蹊跷,他外面的线人并没有给他提供任何有关马广的线索,但以他在黑道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经验,马广肯定是外面插进来的人,目的就是他手中的那几百万,但到底是警方还是黑帮安插进来的他还不好分析,但不管是哪一方,他都开始运筹思维,打算想个万全之策将马广彻底除去。
    为了弄清状况,马广趁军师上厕所,偷看了军事的日记,蒲二强虽然不是个喜欢告密的人,但军师待马广不薄他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他好心的提醒了一下军师,让他把日记本锁好,军师精明,察觉出蒲二强没有讲出的实情。当然了,以蒲二强的性格,他是瞒不住军师的。马广暴露之后,军师指着他鼻子说:马广,你再敢看我的日记,我让你不得好死。
    方程拖周全买的保暖内衣到了,方程拿着衣服找到周桂的时候,王侯和曹根也在旁边,自从三人行小组成立以后,考察力度相当严明,只要民警们一不高兴,就会抽时间进行突击检查,一旦发现三人小组人员不齐,马上拉入批评名单,接下来的评优就随之泡汤了。但只要谁有本事将全耀伺候好了,他所在的小组就可以有喘息的机会,不会受到严格限制。周桂这样懦弱的人带着王侯曹根这种小青年,自然不敢胡来。
    方程来到三人面前,根本不理会王侯,直接把衣服交给周桂。
    “周桂,这件衣服给你穿,周管教给你买的,我看你最近又瘦了,像你这种体格,晚上睡觉都应该穿着衣服,墙里冷,要多穿点。”
    周桂还来不及反应,方程就转身走了。王侯这下不干了:喂,姓方的,凭什么你给他衣服啊,怎么不给我弄一件,我最近也瘦了。
    方程停止脚步,回头指着王侯说:让你强哥帮你弄去,他那么牛,跟着他吃香喝辣,还怕多你一件衣服,你就别跟我们这些穷人抢了,行不行?
    走了两步,方程又停下来,他好像有什么要补充:王侯,你家从来没给你寄过钱吗?
    王侯一听到有人跟他提这事就来气:去去去,多管闲事。我爹让我气死了,我妈就为了这个也不认我了。王侯还是一副孩子的面孔,说到这,伤伤心心的挤出了眼泪。
    方程见不得别人这样,赶紧让他打住,走上前去小声说:想不想家里给你寄钱?
    王侯猛地一抬头:你说什么?当然想,想有什么用,该想的办法我也想了,有什么用。
    “那可不一定,想不想试试?”
    王侯赶紧点头,把眼泪抖得到处都是:想想想。
    方程拍了拍王侯的肩膀,说:好,有志气,晚上你把你家通信地址给我,我给你想办法。不过,刚才的事你要敢跟你强哥透露,我保证你一分钱都拿不着。
    “不说,不说,打死我也不跟强哥说。”
    区强离他们也不远,看见了方程把手搭在王侯肩膀上,当时就恼火了,王侯可是他目前唯一呼之即来的宠物,但他并没有过去,直到方程离开王侯,区强才过来。
    “他跟你说什么了?我说,你两什么时候又勾搭在一起了?”
    王侯不敢隐瞒,跟他说了方程要帮他摆脱三无人员的想法,而棉服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说。
    区强不服气的在心里嘀咕,姓方的凭什么管我的小弟,什么意思呢,想挖我区强的人?
    “诶,别怪我没提醒你,姓方的满脑子主意,就你这点智商还不够他塞牙缝呢,自己小心吧。”
    周桂望着方程离开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动,他没想到方程为人如此高尚,对他这种下等人能够伸出援助之手,更别提他曾经伤害过方程,方程以德报怨的做法给周桂寒酸的生活添上了一笔温暖的色彩。
    在回监区的路上,方程找到周全,把自己想帮助王侯的前后缘由告诉了他。
    “帮王侯?你呢?要不要我给你家人写封信?”周全太了解方程了,这句话就是故意埋怨方程的,很明显,周全不喜欢方程这种先人后己,甚至是先人不己的行事风格,他搞不懂方程在想什么,自己明明可以依靠家人,偏要死扛着。
    “周管教,你看我现在挺好的,自己找点事干,也不违纪,我是真的不好意思要家里的钱,你想想,我犯了法本来就给家人惹麻烦了,他们因为我的事在外面都抬不起头做人,我要是还张嘴要这要那,那我还算人吗。”
    周全要是想写信早就写了,一是没有明确的家庭地址,再一个他也支持方程的做法,只要不在里面违法,能活下去是最好的,但这种人毕竟太少,遇见方程一个都算是奇迹了。
    “王侯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们这边会处理好,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周全之前还真没好好想过王侯的事情,可能也是太忙,这么多犯人要照顾到,难免顾及不全。不过既然方程提醒了他,而王侯本身也不是省油灯,要是能把这种人扭转过来,可真是啃下了一块硬骨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成年人,要想改变他的人格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心理学中有介绍,二十岁人格的模型基本形成,三十岁达到稳定,三十岁后再想改变基本不可完成,王侯才二十出头,人格还处在起伏阶段,有扭转回来的可能。
    解决了王侯的事,方程心里很轻松,晚饭的时候吃的也很高兴,大家边吃边说笑。但好景不长,全耀来了,进门就把方程的饭给抢走,一把扔进垃圾桶里。
    吴松蹭一下就跳起来,表示很不理解,邓纪华一把将他按下去,不让他说话,看全耀想干什么。
    方程自是心中有分寸,看这架势,军师给他打钱的事情一定是漏到全耀耳朵了。但方程也不心虚,若无其事的问全耀:全副,我犯什么事了,怎么不让我吃饭呢?
    全耀最恨明知故问的人,顺手又把他的饭碗摔到地上,直接摔变形了,这可是方程来到二监获得的第一个饭碗,最重要的是,这是当时文登自己掏腰包给他们这些三无人员买的,走的是进货价,为了这个事,文登和裘素素讨价还价了好几个来回。现在可好,方程内心的狂潮跌宕起伏,眼瞅就要从咽喉喷出来。
    “还跟老子装蒜,信不信扣你个非法交易的罪名,啊,我让你一辈子蹲在里面,买点东西就到处献殷勤,臭德行。这都几天了,东西呢?你当屎吃了?”全耀恶人有理,好像方程欠他似的。
    军师放下碗筷,看在方程给周桂买了一套保暖内衣的面子上,他站了出来。
    “全副,全副怎么生这么大气呢,怒伤肝怒伤肝,有事好说,方程要是犯事了,当然要处理,不能便宜他,他怎么了?”
    全耀哪好意思说自己勒索方程的事,被军师这么一问,反倒吃了哑巴亏。干脆擒住方程的右手,反背到他身后,直接出了食堂。这种事,人多口杂,还是找个安静地方解决的好。
    “钱呢?赶紧给我。”全耀就像一个不可治愈的无赖。
    方程没着急回答,反正这钱不能给他,那头区强也在等着,现在他是两头受堵,就在这紧要关头,他对面的储藏室给了他一个大胆的灵感。
    “全副,晚上八点,不要迟到,我到储藏室等你,我不想让人知道和你有交易,你也不想让人看见吧?区强也要和我分钱,全副啊,这事你得帮我处理一下。”
    全耀一听方程松口,马上同意:区强这个老不死的,还敢找你们麻烦,我找机会收拾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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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09-03
    29•一箭双雕
    这一次,方程要来个一箭双雕,他不怕引火烧身。他的生活虽然独立不了,但他的人格是独立的,所以他一直认为应该有尊严的活着,活得体不体面已经不重要,关键是要活得平等,要活在法理之内。但很显然,全耀的做法就没有达到方程的标准,对于这个一直不愿接受结石病治疗的“脑震荡”来说,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只要能维护自己的权益,他连死都不惧怕。
    从全耀那里回来,他直接去见区强:全副跟我要钱了,你说我给不给?
    “那怎么行,给他了,我怎么办?你要敢耍我,我让你死得难看。”
    方程假装思考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说:你……你还干那事吗?
    区强没听懂,耷下头问:什么,干什么?
    方程腼腆的看了看那头的王侯,区强立刻明白了,心中一阵大喜:干,当然干。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是孔圣人,到头来不还是个动物嘛,这就对了,想了就试试,像我一样就对了。什么时候啊?
    “你七点半准时到储藏室,最好把灯泡扔了,亮着灯我不习惯。我要是不准时,你就先等着,事情办完了,就把钱给你。”
    区强心想,这种两全其美的事简直千载难逢,方程又是他梦寐以求的对象,现在居然主动送上门来,真是让他受宠若惊。方程一走,他就忙着去水房冲洗下身,龌龊的嘴脸可恶到极点。
    方程就是赌一把,他不期望能成功,毕竟中间还会发生很多种可能,比如区强要是忘了把灯泡扔了,整件事就会泡汤。
    这是一件环环相扣容不得闪失的计划,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或者说他太了解全耀跟区强的为人,金钱就是这些人的生命,为了一块八毛钱,恨不得连屎都愿意吃。七点钟,周全进到监舍,要叫走方程,方程给了区强一个眼色,让他原计划行事。七点钟也是加工厂开工的时间,区强把当晚负责加班的犯人集合起来,点完名之后,在汪会仁的看守下顺着那边走去,储藏室的钥匙就挂在汪会仁裤腰上,为了打开储藏室,区强想了个办法,进加工厂后不久,趁汪会仁不注意,马上把操作台上的台灯打碎在地。
    “报告管教,灯坏了。”
    汪会仁气呼呼过来,我看你是老不中用了,手艺还没学好,就开始糟蹋工具了,才进来几分钟啊,你就给我闯祸。
    “我赔,我赔,汪管教,我上储藏室取只灯管吧,咱不能把活给耽误了,是不是?”
    汪会仁无奈的看着他:你啊你,让你管犯人你管不好,现在连自己都管不好了。说着就把钥匙解下来交给他,“快去快回,别跟我耍滑头。”
    区强捏着钥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七点四十了,心想自己要迟到了,还担心方程会等不及提前走了,所以他的步伐异常快。
    等他打开门往里走,拧下灯座上的灯泡,屋里一下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方程还没有来,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漆黑的屋中,等待着美妙时刻的到来。
    全耀还算准时,八点准刚好到,他还纳闷,方程怎么会有储藏室的钥匙,这小子搞什么鬼,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再一看屋里黑乎乎的,就明白过来,原来方程故意把灯给关了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他们出现在这里,心中还觉得方程真是有心机,但挑什么地方不好,非要上这地方。
    区强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急的赶紧脱掉裤子,对他来说时间有限,不赶紧把事情办完,一会汪会仁就回来找他,到时候事情暴露了就不好看了,监狱对男犯之间的鸡奸事件处理是极为严肃的,不过他还没被抓过。
    对全耀来说,不说话最好,区强呢,也喜欢这种黑乎乎的神秘感,脚步声越来越近,区强故意躲在门扇后面,听一只脚刚踏进来,他伸出手就将全耀扯了过去,劈头盖脸的亲起来,边亲边伸手也去脱全耀的裤子,全耀一下子蒙住了,心想方程是不是疯了,只好玩命的抵抗,区强也感觉到全耀在反抗,不反抗还好,一反抗更是激发了区强的欲望,只听刺啦一声,全耀的上衣被区强撕开个口子。
    全耀终于忍受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声:你他妈干什么?然后伸脚给了区强一下,不偏不倚,正好踢中了区强的老二,区强哎呀呀一声,捂着裆部,蹲下去就站不起来。
    这时候,一柱强光打照在屋中,光线由外而内,正好照到全耀的脸,全耀受不了强光,用手一挡,再一扭身子,地上光零零的区强蜷着双腿痛苦的扭成一股绳索。全耀知道暴露了自己,赶紧想办法挽回,他灵机一动,反客为主就朝光线那头骂道:哪个兔崽子,不想活了?
    光线那边的人听见全耀叫骂,快速闪过来,举起厚厚的手掌往他脸上打去:不要脸的东西,人民警察的脸让你丢尽了,给我滚出来,区强,今天你站不起来,我就让你死在里面。
    听到说话声,全耀才知道是许剑来了,许剑怎么会来?当光线照到他两身上的那一刻,两人的眼神发生了短暂的交流,他两顿时反应过来被方程陷害了。
    这个计谋不能说天衣无缝,现在成功了,只能说方程对他两做到了十足的了解。
    周全把方程叫走是方程自己安排的,晚饭前他就和周全商量好,让周全七点钟来叫他,说有情况反应。没想到,周全把他带出去才知道他要去见许剑,周全又一次感到自己被耍了,方程三番两次的通过他接触许剑,这让周全面子上很过不去,但还不好说什么,万一方程真有什么事,被他扣下来给耽误了,那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所以周全也不扣他,就带他去见了许剑。
    方程见到许剑的第一句话就是:报告教导员,有人要搞鸡奸,我来举报。
    周全一听见鸡奸这词,赶紧堵住方程的嘴:说什么呢,怎么不文明用语,行为规范白学了?
    许剑倒是不避讳这个,问他:谁要搞?什么时候?在哪?
    “我不敢说,说了我怕你们收拾我。”方程做回一个乖乖犯的位置,和许剑谈起了条件。
    “说,我给你担保,谁敢收拾你,说吧,是谁?”许剑也直爽的给出承诺。
    “是……全……副。”
    “什么?”许剑一听到全副两个字,音域提了几个高度,惊讶中带着一丝亢奋。
    别人可能不知道,别看全耀是许剑的副手,但因为许剑爱好给犯人裸体按摩的事,对许剑有很大意见,虽嘴上不说,心里全都是不满,不满归不满,副手就是副手,永远都只能听命于领导。借着职位,许剑没少为难全耀,现在方程提供了全耀的重磅消息,对许剑而言简直就是一吐为快的好时机。
    区强是来不及审讯了,周全帮他穿好衣服,直接送到李瑾那里去了。因为犯人的心理咨询和诊断是有针对性和周期性的,并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工作,所以正好安欣也在医务室,搀着区强进来的人除了周全还有方程,区强一只手捂着裤裆,另一只手还指着方程不停的骂他不是东西。
    安欣对方程的印象很深,当时她要是帮方程修改一下心理调查数据,说不定方程就不会跟黄牌军混在一起,而且到现在,方程那双手还会时不时出现在她梦中,继续掐着她的脖子。最近方程办的几件大事更是在大墙之中传的沸沸扬扬,传到安欣这里的时候,完全被神话了,“哎呀,你不知道,那个方程,年纪轻轻,本事可不小,锄强扶弱,关注三无人员,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受他帮助的犯人数都数不过来,还敢跟全副教导打架,敢跟许教导员谈条件,像周管教那种级别的,方程更是把他们当做小吏,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这是李瑾亲口传给安欣耳朵的原话。安欣天天呆在办公室,哪里知道这些犯人的英雄事迹,听李瑾这么讲,怎么感觉像是在说神,照她这么说,方程就是天神下凡,下来解救苍生苦难的啊。
    所以尽管区强疼叫着进入医务室,可安欣的注意力全都在方程身上,她想好好看看李瑾口中的英雄,他看见方程脸上的伤疤,看见方程深邃的眼角和坚实的额头骨,看见他粗糙的手背和被太阳晒得破皮的后脖子,他看见的不是一个犯人,而是一个富集着踏实劳动者形象的男子汉。李瑾忙着料理区强,没注意安欣那双迷失的眼睛,她还想多看几眼方程,想跟他说句话,他想知道这种男子汉是怎么跟别人说话的,但周全不让她继续呆在这里。
    “安欣,你赶紧出去,留在这里不方便。”
    安欣撅着嘴,不情愿的说:怎么不方便了?
    周全的年纪和安欣方程都不相上下,作为安心的同事,又是同龄人,说起话来自然直来直去,开开玩笑也正常。
    “你走不走,我跟你说,我们要脱掉他裤子,你要不要来帮忙?”说着就动起手来。
    “啊……”安欣一转身,捂住眼睛往外就跑。
    李瑾先是让区强服了两片止痛药,然后才帮他检查下面,方程一个大小伙子在旁边看着都不好意思,他难以想象李瑾是怎么适应过来的,李瑾的脸有一丝丝难为情,但没有胆怯的迹象,区强一边叫着喊疼,一边那老二还支起了帐篷,李瑾一见他这样,脸都气绿了,手中的一整瓶酒精哗啦啦就倒在他要害上。
    “去死吧,你。”
    酒精迅速在区强的皮肤上蒸发,像燃起的一团火,烤的他火辣辣的,“哎呦呦,哎哟,李医生饶命,饶命。”光说还不行,他那老二也顺着他的意思安静的躺了下去。李瑾这才接着帮他检查。
    由于医疗条件简陋,李瑾查不出什么大毛病,只让他吃消炎药慢慢养着。
    安欣坐在民警值班室等李瑾下班,找了本法制教育的书籍打发时间,翻看了几页又插回书架,显得百无聊赖,她的脑子里全是方程的影子,挥之不去,关于斯德哥尔摩的事情她好像忘得一干二净了。值班室对面就是犯人监舍,她趴在隔着铁栅栏的玻璃窗边上,盯着从外面通向监舍的那段距离,等着天神的出现,她知道,只要她等,就一定能等到,她就不信方程今天不回监舍了。
    事情总是不能惦记,越惦记它越离你远远的。周全说了,“方程,今天晚上你留下来照顾区强,李医生要回家。药品都锁柜子了,别有歪主意,墙角有个尿壶,尿尿就在那解决,门我就朝外面锁上了,明早我提前过来。”
    周全对方程的信任方程已经体会到了,劳动改造嘛,只要是劳动,什么样的劳动都能起到改造的效果。
    区强正有一肚子的抱怨要好好质问方程,李瑾和周全撤走之后,区强的疼痛感也好多了,他微微的扯开气得干枯的嘴唇,说:你小子有种,连老子都敢整,老子在这里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你这种奇葩,别人见着我巴结都来不及,你给我玩这个,不怕我宰了你啊?
    方程听得出来,区强的火爆脾气在这几个小时之内已经减了不少,语气上透出几分有话好说的意思,按照以前,估计早就动手了,全耀那一脚可是关键的一脚啊,区强还梦想着出狱之后找个愿意给他生儿子的女人传宗接代呢,现在看来,一切都成未知了。
    “区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一个三无人员,啊,为了混口饭吃,我哪一次不是冒险做事,你说你那么多路子,怎么还跟我个穷光蛋抢呢,你天天吃肉,也给我留口汤喝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们逼的紧,钱我还得保住,我只能这样了。”
    两人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彼此之间的恩怨也可以直接摆在明面上讲,平时可能有民警在旁边,大家说话总是明腔暗调,现在完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种畅快的,不拐弯抹角的交流方式才是正常人的作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像老朋友间久别之后的重逢,一会骂一会又好好的说。总之,区强这次是彻底领教到方程的厉害了,这件事之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再打方程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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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09-05
    30•周桂代笔

    因为这事,全耀被许剑骂了整整两个小时,然后让他写满五千字的检讨,天亮之前完成不了就把事情捅到上面去,许剑不是吓唬他,全耀虽然能管住犯人,但许剑架不住他总动手动脚的瞎搞,时间一长,万一出了人命,把自己也搭进去就不值了。
    五千字对全耀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他从来没写过类似的报告,每次写东西要么找周桂代笔,正式的材料就托付给毕文通,现在紧急关头,又大半夜的,找谁帮忙呢?他一个人坐在新航学校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外面刮起的凉风,想到方程,牙齿都快咬碎了。坐了半个小时,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只好打电话叫醒值班室的汪会仁,汪会仁打开监舍房的外门,把全耀放进来。
    “你去,把周桂给我叫醒。”
    汪会仁揉揉眼睛,穿着他的拖鞋进到监舍,打开手电筒照在周桂脸上,周桂睡觉轻,容不得打扰,在这个地方,多数都因为睡眠不好患上了精神衰弱,因为这里面有个动静太正常了。
    周桂迎着光线一下子睁开眼睛立起来:“谁?”
    他一惊一乍的表情倒把汪会仁手里的警棍吓掉在地,冲他大喊一声:慌什么慌,吓死老子了,你见鬼了你,出来,全副找你。
    周桂意识还不清醒就跟着汪会仁出来见全耀,路过医务室窗户的时候,全耀突然想起送到医务室的区强,他停下来问汪会仁:区强还在里面?
    汪会仁困得睁不开眼,懒散的回答到:在,你应该大点脚,干脆一脚踢死得了,这种人活着就专门给咱们添麻烦。
    全耀也不接话,一把抢过汪会仁的手电筒,对着玻璃窗就射进去。区强和方程一人躺在一张床上睡得很香,两个人都铐在床头的栏杆上。区强想必还对许剑射来的那道光心存畏惧,人都睡着了,可还是感受到了全耀的手电筒,他像一只惊弓之鸟,睁开眼对着白光大叫一声:我不敢了,不敢了。
    一旁的方程也被他惊醒了,他用手挡着光线,想过来一看究竟,才发现自己被烤着。
    全耀看见方程就像看见一盘炒好的肉,他正准备推门进去给他一顿痛快,才发现自己的钥匙不在身上。
    “把钥匙拿来,打开,老子今天要见见血,消消灾。”
    汪会仁一看情况不太对,赶紧说:全副,钥匙不在我这里,周全走的时候带走了,李瑾也回家了,我这没钥匙啊。
    方程认出了全耀,心中起了畏惧,他就怕全耀把锁给撬了,万一真进来了,再一冲动,说不定自己就遭殃了。他尽量让自己冷静,避开全耀的眼睛,他侧过身,不让全耀看见他的脸。
    全耀面对瓮中之鳖却无可奈何,这真是老天不给他机会,或者说老天把机会都给了方程,要不是全耀被许剑抓到把柄,这功夫他早就把门掀开了,但今天他恐怕不能如愿了。
    没钥匙就没钥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坐在值班室里,全耀一边催周桂写检讨,一面跟汪会仁解释晚上的事情,“我不是那个……哎呀……我是……方程这王八蛋……”
    “全副,你到底是什么不是什么啊?”汪会仁的愚昧让全耀很无语,他知道这件事情越解释只怕会越乱套,鸡奸这种事和自己沾上边也够倒霉了,也就不再继续,他吩咐汪会仁盯着周桂,自己则倒在床上睡着了。
    等他睡着之后,汪会仁打着哈欠,嘴里喷出一连串脏字,喷得周桂满脸都是。周桂写东西不喜欢人打扰,谁要是在旁边捣乱,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为了完成全耀交给的任务,汪会仁只能是把话憋在肚里,过一晚跟过一年似的。
    第二天,等全耀睁开眼睛,检讨书已经完整的摆在桌子上,汪会仁和周桂都不见了,只听见外面集合点名的声音,他迅速出来往医务室看了一眼,方程也没了,只剩下区强还病怏怏的卧在床上。他又追出去,鞋子还没穿稳,跑几步,右脚的鞋就飞出去了,他又忙着去捡鞋子,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可笑到极点。等他穿上鞋,下地劳动的队伍已经离开监区大门,他连方程的屁都没闻着。
    灰溜溜的来到食堂,他直接走进后厨,刘武忠收拾完锅碗瓢盆,正和几个小弟清洗,见全耀进来,都挨个站起来行礼。
    “有什么吃的?给我来点。”
    刘武忠清楚,每次全耀这样问,那就证明他想吃点好的了,但最近民警们都太忙,根本没有人出去买肉菜,吃蔬菜倒有的是,吴松在监舍后面种了一大片,白菜辣椒豆角,应有尽有,虽然快吃没了,但也能采到不少。
    “全副,食堂里没有肉了,你看……”刘武忠说这话的时候脖子都快缩到肚子里了,生怕被全耀把脑袋拧下来。
    全耀不信,亲自检查了一遍装菜的塑料筐,又去橱柜里翻了一遍:给我炒盘花生。
    花生炒好了,全耀自己夹着吃,旁边全是站岗的,正在兴头上,只听许剑在外面喊了几声:刘武忠,出来,刘武忠!
    刚夹好的一颗花生,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硬是被许剑给吓掉了。他一拍脑门,“哎呀,忘交检讨书了。”
    放下筷子,全耀是撒腿就往外去。
    “领导,领导,怎么,还没吃?我让他们炒了花生,进来吃点?”
    许剑拉着脸:还炒花生,要不我让上头把你炒了得了,刚犯完错误又搞起腐败,我看你是真不想干了。这个月工资先放在我这,什么时候表现好了再找我取。
    一提到要扣工资,全耀慌了:别别别,领导,昨天的事纯属误会,是方程……
    “少给我找理由,检讨书呢,让你六点过去给我汇报,现在几点了,你还在这吃喝。”
    全耀也不解释了,从裤兜里摸出被他折得皱皱巴巴的检讨书交给许剑。许剑一看那检讨书就来气,又给了他头上几下。
    “我跟你说,你要敢找方程寻私仇,就是知法犯法,最好遵守一个民警该遵守的规定,你小心被人举报,好自为之吧。”
    全耀当然不服气,许剑走了,他接着去吃花生,还跟刘武忠抱怨起来:他许剑算个屁啊,要不是老子风里去雨里来的干,你们这帮暴徒还不给这里掀个底朝天?说我打人,他就不打?他打的比我还狠,你,你,你,还有你刘武忠,谁敢说没让他打过,跟我立贞节牌坊,不要脸,我要是半斤,他也有八两,还有种说我。
    刘武忠还真没被许剑打过,不过为了迎合全耀,他只好说:对,他那次把我打的,差点没要我老命,后槽牙都让他打飞了。
    一讨论起打人,全耀兴趣来了:让我看看你的后槽牙。
    刘武忠难为情的张开嘴,全耀站起来,又弯下腰,像位牙科医生在给病人做检查,全耀把手里的筷子伸进刘武忠嘴里,扒开挡在牙前面的肉,看了又看,没有发现掉牙齿的迹象,他不信自己找不到,那筷子就像散架的螺旋桨一样在刘武忠嘴里乱飞乱窜,把他眼泪花都搅出来了全耀还不停手,直到他认为可以了才抽出筷子。
    “后槽牙也没掉啊,许剑下手还是没我狠呐!”
    刘武忠反应太快了,这显然不是全耀想要的结果,他赶紧替全耀辩解:掉了,怎么没掉,后来又长出来了,真的是许剑给我打掉的。
    “滚滚滚,滚蛋,少他妈糊弄我,他打你我怎就不记得了?”
    全耀从食堂离开,心情灰突突的,连刘武忠都开始对他撒谎,他以为许剑真的把刘武忠后槽牙打掉了,到头来他是一场空欢喜,二监区第一杀手的恶名还是该他背着,他始终没被许剑超越,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许剑可以取代它的位置,这么些年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有些不耐烦了。
    离开监区,全耀一个人向棉花地走去,脑子里涌出了更多的邪念,他要想办法把许剑掰倒,他要打压住方程崛起的势头,为了这些,他打算开始新一轮的招贤纳士,他要用一批年轻有为的死士重新巩固他的威严,否则长此以往,他的威严就会从二监腾空消失,他不能让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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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9-06
    32•上货
    夜里飘起了雨,给这个冰冷的夜增添了一丝坚硬感,这个季度的处遇评级就要开始了,每个人都在思考总结几个月来的表现,都在回忆现在的自和几个月前相比是进步了还是落后了,回忆每月考评结果,在心里计算着自己的处遇是升了还是降了。
    这个时期是刘武忠伙房小队活动最频繁的时候,考评之前,按照惯例,全耀要给他们开一次动员大会:我还是以前那套,我手中有些人的位置已经不保了,啊,有的呢也要进严管队,还有一大批人被批评被警告,有的人呢,明明可以获得表扬、物质奖励、记功、授予改造积极分子、奖分、升级、离监探亲、狱外参观等,但因为有几个臭钱就胡吃海喝,自己的内务也花钱找人做,这些人严重扰乱了我们的工作路线,也要列入重点提醒对象。这一次活动意义深远,任务艰巨,把侧重点放在新人身上,重点挖掘,深入挖掘,不能漏掉一个,啊,不能漏掉。这是你们给自己加分的大好机会,多劳多得,但谁要敢给我交白卷,就当做是误工,误工就要扣误工分。
    全耀的动员会演讲得生动而正式,很有大领导风范。
    刘武忠知道这又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每次帮全耀办完事他都六亲不认,事情顺利还行,不顺利就拿伙房的四个人出气,要不是考虑到伙房岗位有不用外出劳动的待遇,他们早就退出了。明明不愿意,但还是没办法,谁也不愿意被扣分,谁都想着加分。特别是刘武忠,入监的时候媳妇肚里还没有孩子,听说现在有了,这他小子有过夫妻间接见的待遇,那次他媳妇就是来接种的。前几天刚收到儿子的一岁照片,这四年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儿子跑着来看他,有的时候大白天就产生幻觉,他跟同改们说看见儿子了,他儿子胖乎乎的,儿子的笑声是世间最美的音乐。每次他这样,同改们都说他又犯病了。为了获得减刑,他甘愿听全耀使唤,只要可以获得减刑的机会,他什么事都做,这一次不过是四年来又一次动作的重复。
    区强也为这场难得的考评做足了准备,他这次弹药十足,手握大量同改狱内违法的证据,有了这些筹码,他就可以好好捞一笔,也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备好物资。很少有人敢跟区强作对,原因很简单,监狱限制抽烟,但区强能搞到,这种限制早就被他破了,监狱禁酒,区强却能源源不断给大家提供,谁要想看看色情小说,弄几张美女裸照用来打飞机,区强也能一一满足大家,可以说区强掌握了二监区地下商道的流通渠道,谁要是不买他的账,想抽烟喝酒只能自己解决,自己解决的风险无疑提高了很多倍,但凡有闲钱的都不愿自己去搞定,他们喜欢破财免灾的生活方式,时间长了,反倒感觉区强成了他们的跑腿。
    按照全耀提供的名单,刘武忠先找到方程:你最近表现挺好啊,我听说上面要给你一个大奖励呢,不过啊,你也犯了不该犯的错,怎么样,想不想把污点去掉?
    吴松就在旁边,知道刘武忠的来意。“老刘,方程一毛不拔,你是怎么想的,他能有什么给你,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看我面子,你跟全副关系那么好,替方程求求情。”
    刘武忠一抓脑袋,扑哧笑了出来:求情?老吴啊,你怎么也糊涂了,全副要做的事岂是你我可以阻挠的,你也别多管闲事,我呢也是在工作,就别为难我,行不行?
    “工作个屁,你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人了,我问你,方程犯了哪条哪规,三课学习门门优秀,我们劳动组领跑全监区,他还帮了多少人,啊,光何尚就好几次,邓纪华,斗争,这样优秀的人你们也来收保护费,怎么想的,不交,爱怎么罚怎么罚,身正不怕影子歪。”
    方程自己还没回应,吴松已经准备打发走刘武忠,不过,既然方程不说话,证明他是同意吴松说法的,刘武忠知道,方程这一票要是搞到手,对全耀来说就是最大的胜利,没想到来到这里,人家方程还没说话就有人站出来把他顶回去了,换成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教研组长,偏偏是新航学校校长,吴松连区强都不放在眼里,更不惧怕全耀,要是把吴松惹火了,三课学习的道路就会笼罩上各种不确定性,刘武忠也不想自己的三课栽到吴松手里,谁都想一马平川的通过文化学习,毕竟涉及到加分,不谨慎都不行。
    许剑和区强合作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保持着自己正面的形象,这些事情他从来不参与,交给区强去办他放心,每次区强都不会让他失望,也不管别人怎么做,监狱就是这样的地方,民警挣得少,犯人又被限制起来,他也不想让情况陷入最糟状态,以前就是因为管得太紧,结果民警辞职,犯人暴动。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自己去掌握主动权,我把警戒线拉好,告诉你在哪,只要你别来踩,我就管不着。
    作为区强新收的小弟,曹根当然要有所表示,他先自觉的给区强账户上汇了一张百元大钞,说是当做自己的入伙费,曹根家里有的是钱,根本不在乎。然后他和王侯兵分两路,他去找何尚,何尚刚出完事,犹如惊弓之鸟,这个时候不敲诈更待何时。
    王侯盯上了军师的小弟蒲二强,蒲二强这人其实没大毛病,唯一一点就是从来不跟他哥蒲一刚站在统一战线,他哥向东他就向西,但区强这个老滑头一边把酒卖给蒲二强,一边找人拍下了他偷喝酒的照片,其实整个监区就翟小峰敢用相机。大家明知道翟小峰收了区强的好处费,还是不敢有怨言,翟小峰和区强,他们谁也不敢惹。
    王侯拿着照片在蒲二强眼前晃来晃去:有烟吗,没有的话我交到全副手里,让你试试他的拳头。
    蒲二强单独一个人,王侯身边还站了好几个马仔,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出来吓人。蒲二强还没碰到过这种场面,一下就六神无主了。
    “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喝酒了,千万不要给全副,交给他我就惨了。”
    “那好办啊,十分的简单,给烟,有酒也行 ,实话跟你说,我兄弟曹根找何尚去了,要价两百,所以呢我劝你乖乖的拿货,也别跟我费口舌了,行不行,男子汉,一口价成交,别婆婆妈妈的,弄得你不好受,我也交不了差。”
    王侯在区强身边果然练就了一张铁嘴,明明是勒索,从他口里出来却变得那么轻松。
    蒲二强正不知道怎么办呢,他哥看见冲了过来,谁亲也不如亲人亲啊,欺负了亲人就跟欺负自己没什么两样。
    蒲一刚一把从王侯手中抢过来照片,当着他面撕了:滚蛋,你再来找我弟麻烦,老子跟你拼命。
    王侯的气势敌不过蒲一刚,他两边的小弟一看情况不对,准备撤走,王侯一声吓到:站住,干什么吃的,白眼狼,强哥白养你们了,给我教训这对不识抬举的怪胎,给强哥长长脸,强哥的脸刚才让人给糟蹋了,你们都瞎了?
    一听到强哥这两字,众小弟马上充满鸡血,朝蒲家兄弟扑过去。厮打由点及面传染在监舍的过道里,军师正在上厕所,听到蒲二强的叫声马上提裤子冲了出来。
    王侯见军师来了,火气越发旺,他是个记仇的人,军师在专列上唆使他自杀的事情成为了他视军师为死敌的引线。
    军师不跟他一般见识,将手里的水杯哐当一下摔到地上,“滚蛋。”
    军师的暴怒让王侯彻底哑火,区强就躺在他床上翻看一本黄书,正在兴头处就听见军师在外面叫嚣他,好在他冷静下来,不能为了一个蒲二强把事情搞大了,耽误了其他生意就损失大了,所以他硬是忍着没出来,周桂在打扫监舍,看了看区强,区强气得将黄书直接砸到他脸上:看什么看,扫你的地。
    曹根这边也紧锣密鼓的张罗着。
    要是以前,给钱就给钱,但自从何尚梦里回了一次家,就再也不让儿子寄钱了,现在的他也加入了三无人员行列,两百块对他来说也成了笔巨款。
    面对曹根的威逼,何尚没有半点想惹事的打算,他自杀未遂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变得让人很不习惯,他那无赖嘴脸也从身上脱干净了。
    本来以为生活可以平静下来,没想到意外总是无情的关顾。事情被马广看见了,很快就传到军师耳朵里,不出半个小时,马广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偷偷交给何尚:我大哥给你的,别惹区强,把钱交给他。
    蒲二强想不通军师的做法,刚刚还对王侯那种态度,还把区强说的猪狗不如,现在为了别人的小弟反而要向区强低头哈腰,还真给他钱。
    他把苦闷说给马广,马广说:你懂个屁,大哥的境界你怎么会懂,你就说他给没给你把面子挣回来吧?
    “嗯,当然。”蒲二强点点都。
    “那不得了,你的脑子就不要想大哥的事情了,这辈子你都跟不上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以后少喝酒,别给大哥找麻烦了,听见没有。”
    蒲二强不说话了,他看见他哥站在远处操心的看着他,他低下头不敢和蒲一强对视。
    何尚总是最幸运的,每一次幸运之神都会及时出现。等他把钱送给刘武忠之后,才和施放坦言这件事。施放显得很平静,一点也不激动,他拿了香皂洗了洗手,跟何尚说:事情别张扬出去,我找卢培清去。
    其实上一次军师出手帮助何尚,施放就想过来问个究竟,这一次军师又无缘无故的帮他料理了大麻烦,这不得不让施放心存戒备,他不相信这里有好人,至少没有白做事的好人。
    “说说看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施放知道军师是个聪明人,就开门见山的问他。
    军师把话停在嗓子里,想了想才说:七哥把我问蒙住了,怎么问我要什么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何尚是我的人,你三番两次帮他,什么意思?你想要我做什么?明说。”
    军师没想到施放如此警觉,句句说到要点,不过现在还不到他坦言的时候,于是他继续保持自己的态度:没什么意思,我就是看不惯区强他们,何尚都七老八十了,他们还不拿他当回事,我这么做就想帮帮他。
    施放也清楚,既然你不说,我也就装作不知道,这么多受欺压的人你不帮,偏偏粘着何尚不放,肯定没憋好屁。不管怎么说,无功不受禄,规矩施放也知道。
    “这份人情我先欠着,你尽快找机会让我还你,我心里放不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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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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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09-13
    34•冬训
    罪犯冬季教育整顿的文件下发到了监狱,文登已经考虑今年冬训的大致部署,详细计划还要等开会讨论决定。立冬刚过,文登坐在二监区民警值班室,点着台灯,外面的风张牙舞爪的撞击着玻璃窗,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骷髅,这些孤魂野鬼急匆匆的从雪山之巅奔赴而来,想投靠这位灵魂工程师,文登手里的烟丝丝的冒着热气,安静的让人窒息,外面的世界布满凶恶的刀片,这些刀片在大风的吹刮下,宰割着大地和天空,宰割着人们留下的身影和呼出的空气,并将他们切成碎片,然后重新再组合起来,变成一个新的个体。他最后吸了一口烟,心里阵阵疼痛:就要下雪了。
    是啊,大西北的雪是独特的,它晶莹剔透,是白玉不可相比的,它可以让一颗受污的心恢复朝气,多么污秽的心灵也会在它的反光中,不由自主的升华,它冰封千里,坚韧的性格和西北人民如出一辙,造就了一方豪情万丈的民族情血。但它又是一把无情刀,挑剔着犯人们衣着单薄的骨头架子,这是各种疾病突发的季节。文登看着外面,心里知道,这必将是个充满挑战的寒冬,他为无数服刑在大西北的囚犯们加油打气,你们要挺住,特别是那些病犯,一定要撑到春天的到来。
    文登是伤感的,但时间一点点在走,他不敢再多一点浪费,翻开手中的工作薄,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小本子,从工作到现在,这样的小本子他已经写满了上几十本。他翻到本子的后边,看了看接下来的计划。月末有个感恩节,这是个教育的好日子,下月初就是世界艾滋病日,对那些吸毒贩毒的罪犯是一次敲响警钟的大日子。而早出操,勤清雪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进行,他早就记到脑子里,所以没往本上写。另外,今年与往年不一样的是,上面要在冬训期间搞一次冬训文化观摩交流的活动,直接打破了那些欺上瞒下,不思进取,年年老三样的作风,也算是鼓励各监区多出花样,给罪犯冬训生活增添乐趣的同时起到教育的作用。这是文登今年列为重点策划的一项,为了把二监区的冬训拖出停滞不前的老套状态,他决定从新犯身上下手,老犯们一个个早就对冬训厌烦了,要不是为了给自己加分,谁愿意动来动去的,本来监狱饭菜就不好吃,吃的还不饱,再一搞活动,加上冬天冷,人的身体很容易吃不消,体内积攒的那点能量还不够拿来喘气的,更别说运动了。不过像区强和施放这种不图减刑,生存力强的犯人就不用顾虑加不加分的事情了,他们最美妙的青春时光都消耗在这里了,还在乎多蹲几年吗。幸好大多数人还是想减刑的,不然文登的工作真没法干了。
    玉石加工厂里,一个老犯负责一个新犯,老温是这个车间晚班负责人,除了顾仁,这里就他说的算,翟小峰负责白班,所以两人不发生冲突,这也是有前车之鉴的,两年前的一次车间伤害事件就是由于翟小峰和老温互相不服气导致的,老温的手指头被翟小峰锯断了一节,现在他的手指看上去跟何尚的差不多,也是少了根关节,只不过,何尚的手指是因为当年偷盗被人逮到后给砍掉的。许剑总结经验,这两年已经不让这些头目一起工作了。
    玉石加工主要由三个工种组成,切割工,精整工和抛光工,新犯刚入手,只能从切割学起。按照要求,老温横一条凳子坐着指挥老工。
    “你们几个眼睛都给我睁大了,看好你带的新人,有的锯割机螺丝松了,自己注意点,万一锯机和锯片分开了,飞到谁脸上,毁容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老犯们于是让新人关掉机器,到管工具发放的马广那里取来螺丝刀,做到每个螺丝钉都检查一遍,确认安全之后才打开机器。不过切割虽然是第一步,但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虽然切割对玉石损耗不大,但要是切不好,将直接影响后面的琢磨、抛光、和上蜡,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切割天赋,刚开始的时候,大多数人只是被安排站在旁边看热闹,没有上手的机会,有时候看困了,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正是由于能上手的人不多,所以指标一直上不去。许剑也把希望寄托在这批新犯当中,一方面让他们先培养起兴趣,然后抓重点培养好手。
    邓纪华也是看客中的一员,他还在回想昨晚趴在小凳子上给郭凤写的那封信,一直决定不了到底寄不寄。他无心看周桂教他打磨,自己听着外面的风声,想着信的内容。
    小凤,才和你分开,我难以把持的心就追随你走了,当我轻松地在信的开头写下你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是痛的,此刻你难以猜测出我这张笑容常挂的脸上会拥有怎样的一副表情,别说是千里之外的你,就连我自己都难以确定,时光如水潺潺淌过,煎熬的年轮注定在分解的每一天无能稳定的心绪,但纵有千种悲恸都只缘于心中有你,心里想你,把每一天的思念叠加在一块,绝对是情感的“世界屋脊”。一点也不夸张,这世界没有谁能比我还爱你更想你。前些天,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这么一句话:“再忙碌的人也有空虚的一个钟。”在监狱改造,学习、劳动,各种文娱活动使我每天很忙,难有闲暇的时候,可我空虚的一个钟总在深夜爬上我的心坎,半躺在铺上,怀里没有拥抱的你,夜变得彷徨、恐慌,寂寞得快让我窒息。脑海的屏幕上你的面容层出不穷,超出了我的最大容量。空虚因为想你,想你并不是因为空虚。凤,我真不知道这种漫长的日子到底会在哪一天才戛然而止。相比一些人,我是幸福的,至少我有你,至少在空虚来临的夜晚,可以想一个人,可以想得无边无际,想得刻骨铭心。凤,你呢,是否我也是你空虚的独一无二的主角?多么希望早日回到你的身边,多么希望这人世间从此不再有别离,这美好的心愿能否在新年里实现,思念的我只有坚定信心,加快改造的步伐,用一颗真诚的悔罪之心去忏悔,去努力用行动缩短实现心愿的路程。凤,相信我不会让那一天苦苦期盼的你等待太久。为了给你一个温暖的家,一份恒久的幸福,我会痛改前非、自立自强。
    想了一遍之后,他觉得不妥,但这确实是最想和郭凤说的话,他还是没有断掉念头,还是想和郭凤生活在一起,他永远的不能冲出这个情感和现实交合的怪圈中,斗争跟他说的话他都当成耳边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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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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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8 2016-09-14
    35•断手指一

    正当他想得入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上沾了些东西,热乎乎,火辣辣,一扭头才发现周桂的手被电锯切到了,可能是他的右手没捏紧石头,也可能是机器出了故障,他右手的大拇指齐根断掉了,鲜血像一股热情的花火顺着锯片飞溅到四周,那根大拇指就躺在他眼皮底下。这下完了,老温不知是真难过还是假慈悲,他心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周桂完蛋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在周桂身上重演了。右手的大拇指没了,他还怎么握笔,握不住笔,他还怎么当二监的文员,当不了文员还怎么兼职养活自己,就算是帮人洗衣裳也不方便啊,到时候谁还敢把活交给他,用左手刷鞋肯定也刷不干净,大家肯定要跟他讨价还价,太糟糕了,没想到周桂辉煌的励志道路居然毁在了自己手中。
    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大叫起来:救我,救我,我的手指头掉了,你妈的,我的手不好使了。
    老温走过来搀着周桂要往李瑾那里去,都走到门口了,周桂一把甩开老温又回过头来,从操作台上捡起自己的大拇指,头上惊出的汗一直淌到脸上,他的脸像一张冷铁,恐怖得吓人,平日里那个书生气浓郁的周桂彻底没了。
    周桂几乎是百米冲刺般跑到医务室的,顾仁和老温在后面撵着他跑,根本追不上,他一把推开李瑾的门,给她吓一跳。
    “快快,我手指头掉了,帮我接上。”周桂真的是被自己的状况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但至少说明了这根手指头对他有多重要,他也很明白这点,要不然也不会回过头捡他的手指。
    别说是这种小医务所,一般的医院也做不了这种手术,经脉血管骨头全断了,那根指头已经死了,已经失去代谢功能了,就算是勉强缝上,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一坨发臭的腐肉,这才是真实的结局,这是李瑾专业的判断。
    李瑾看看周桂血肉模糊的右手再看看他左手捏着的那根指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李瑾完全可以告诉他:缝不了,缝了也白缝。但她还是很会沟通的,轻声细语的说:“周桂,掉了就掉了,你别难过,我把你缝上倒是没问题,但缝的时候很疼的,还不一定管用。”
    “缝,我不怕疼,一定要缝上。”
    顾仁和老温此时到了医务室,看见周桂魂飞魄散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特别是顾仁,他把整件事的责任完全担起来,他准备过一会就去许剑那里,把自己是如何粗心大意,没有尽职尽责的来龙去脉解释给许剑听。但这有什么用呢,对周桂来说,谁的责任都不重要了,担了责任能还他一只健康的手吗?
    周桂看李瑾呆呆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下子发起火来:你是不是聋了,我让你缝上,今天你要是不缝,我让你没有好日子过。
    “周桂你干什么,你冷静冷静。”顾仁见周桂几乎变了个人,想必精神崩塌了,他干脆给了周桂一耳光,这是顾仁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动手,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动起手来。
    场面控制不住了,还怕周桂日后真找李瑾的麻烦,就只好无奈的朝李瑾点点头。
    有顾仁给李瑾主意,她也就没有顾虑了,拿来针线和酒精就开始手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手术,即便在医学院学习的时候顶多就是解剖,至于装载的活,她一次都没干过。对于周桂来说,只要李瑾肯干,他不在乎其他东西,李瑾是这里唯一的医生,他还能信着谁?
    一听说工厂有人受伤,许剑就往医务室赶,半路碰见全耀,许剑问他:人怎么样,严不严重?
    “不严重,掉了根手指。”
    “哦,不严重啊,那周全给我打什么电话,以后让他们别大惊小怪的。”
    周桂抬着他的疼手回到监舍,碰见他的人都赶紧给他让道,区强早就等着他,让王侯帮周桂备了一壶洗脚水。周桂一进屋,区强就开始抱怨老温:这个老温,赌博倒是有一手,干别的就是个废物,连台机器都看不好,我要是在,肯定不会让机器出故障。
    周桂大大方方的把脚放到盆中,表情凝重的犹如一块烧焦的煤炭,他已经没有谁是老大谁是小弟的概念。王侯专门给他倒水,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周桂是发狂的疯子,跟他有过节,特别是欺负过他的人这个时候对他都要加以防范,要不然发起疯来指不定干出什么事,他可不想让周桂变成第二个马家爵,这个时候装怂就装怂,学会能屈能伸才能在这安身立命。
    整个晚上大家都不敢睡觉,周桂喊叫的声音响彻在监舍的墙壁,来来回回穿梭在大家耳边。特别是今天晚上,每个监舍睡觉之前都仔仔细细的检查门锁是否上好,就怕周桂狗急跳墙,失去理智来找他们寻仇,翟小峰他们的监舍门锁早就坏了,周全上报了好几次,全耀都不管不问,平时他们睡觉也不锁门,今晚却太阳打西边出的搬了几个箱子顶在门缝的位置,翟小峰他们为了让周桂帮着写思想汇报,连饭都不让他吃,把他留在监舍赶活,结果全耀到食堂查岗,把周桂揪出来打了一顿,留下了脑震荡后遗症,这在一年前算得上是二监区一次不小的风波了。那次事故周桂差点就没站起来,因此他对翟小峰一伙早就恨之入骨,这一年来,就算是再穷困的时候,也不会为他们干活。
    夜里的时候,有人起来尿尿,动了顶门的箱子,翟小峰爬起来就给了室友一脚。直到那人出声,翟小峰才停下来。
    “上厕所不跟我报道,我还以为是周桂,吓我一大跳。”
    周桂冷冰冰的在床上坐了几个小时,等麻醉剂药效过去之后,他才猛地生疼起来,刺骨钻心之痛从他太阳穴向身体四周蔓延开。他第一次感受到这里跟外面的差距,第一次感受到人情的绝望。他想起了跟家人一起在田里干活的日子,他每年寒暑假从大学里回去,就放下学校的负担,全身心投入到劳动当中。累了就坐在田埂子上喝口自带的凉水,饿了就拎着锄头回家做饭。但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蓝蓝的天,暖暖的太阳,这些都只能成为他思想的负担。
    方程也没睡着,大家都蜷缩着尽量不动,享受着用身体捂热的一小块空间。他还在想着周桂事发的时候吴松跟他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可气,吴松说:前段时间我读了篇刊登在《中国职业医学》的报道,发现咱们这里搞玉石加工的人也出现了那些毛病。报道的原话是这样的,他们分析了79名持振作业者的双手、并与 35名非持振作业人员的相同部位X射线片对照比较。结果持振组 55人有手、腕骨骨质疏松、骨刺、骨岛、软组织梭形肿胀、骨皮质增厚、对照组有15人有上述改变,两组比较差异存在显著性。切割机这些振动工具频率高、振幅大,特别是精整工和抛光工,对人体的不良影响更大。
    吴松的话太专业,一些名词方程更是听都没听过,不过大致意思他还是听懂了,总结起来就是长期进行玉石加工的工人,手部容易患上关节方面的疾病,这些疾病往往会导致手部灵活性的下降,更严重者还会直接影响到正常生活。
    吴松最后的意思是,周桂是个认真的工人,机器也毫无故障的运行着,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手关节的突然失活或者疼痛导致,因为之前他帮人抄写东西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他手部疼痛的现象,像他这种情况的犯人还有好几个。
    没有人会考虑这么周详,一个犯人嘛,粗枝大叶的对待就行了,只要他服从改造,只要他能动能跳,毛病嘛,谁没有,只要是人都有毛病。但方程不是这么想的,周桂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小毛病,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面前,那根大拇指就是铁证,如果监狱方面不引起足够重视,这些人很可能就会留下终生的病根,缠着他们,陪他们步入老年,给他们老年生活带去痛苦不堪的折磨,最后跟着他们一起躺进棺材。
    想是没用的,做又找不到思路,方程以为自己的前方是一览无云的,他还沉浸在自己取得的小小成绩当中,幸好周桂用身体的代价提醒了他,让他知道周围的环境依旧恶劣,他的同改们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任何的不幸都可能在无法预知的某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更让他清楚的是,还有很多弱小的个体需要被挽救,他们行走的双腿已经被锯断,他们只能活生生的在这里被宰割和分尸,他们的精神状态从疲惫到失望再到无所谓,最后他们只剩下一副空壳,被邪恶附体,沦为邪恶的傀儡,继续污染着其他灵魂干净的犯人,直到一批又一批的犯人也沦为傀儡之后,这里也就成了人间地狱。
    顿时,方程心中就升起了自责感,他不应该一个人前进,他要带上这些缺胳膊断腿的同改们,一起走出这片沼泽。其实他一直都在这么做,但真正产生这个想法并把它提上日程的还是此时此刻。他听着周桂伤伤心心的哭了一整晚,他仿佛看见了周桂的手指头跑来跟他理论,他感到一颗即将掉进深渊的心脏向他招手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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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明月

    洛明月

    楼主 LV8 2016-09-14
    37•感恩的心

    所以接下来这些天,除了准备诗歌的事情,还要配合文登搞好感恩节和世界艾滋病日的活动,跟每年一样,那台刺啦刺啦的旧音响又从储藏室抬了出来,《感恩的心》是每年的今天必放的歌曲,有的犯人每次听这歌都会淌眼泪,但要说往年有人没流眼泪,那是因为他们没遇到今年的情况。今年的特殊之处在于文登从商场买了一张感恩教育创始人彭城在校园巡回演讲时的集成光盘,屏幕里性格外向的彭城先是踏着音乐节拍来了段动感的舞蹈,这样的音乐,大家伙好长时间都没听过了,就连收音机里的娱乐频道都被监区切掉了波段,平时都听些跟教育相关的东西。在场的犯人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全耀背着手站在台上,见犯人们兴奋了,他开始下来制止:诶诶诶,一个个要造反啊,都给我坐下,不准乱动,坐下。
    很快背景音乐停下来,接着是《感恩的心》和《父亲》两首能带动情绪的歌曲又响起来,屏幕里的中学生跟着彭城在举手发誓,彭城说一句,学生们说一句。
    “我再也不逃课了”
    “我再也不上网了。”
    “爸爸妈妈,我错了。”
    底下每个学生都反应强烈,很多男同学都在抹眼泪,彭城的一席话让学生们看到了自己犯错的那颗心,看到了自己给家人带来的痛苦和麻烦,一个个都泣不成声。在旁边站着看演讲的老师们有的也在偷偷哭泣,为了不让学生们看见,他们都转过身子。
    彭城又说:是你们的老师不辞辛苦,日日夜夜为你们学业伤透脑筋,他们是你们的再生父母,现在我要让同学们把你们最爱的老师,或者是你最想跟他说声对不起的老师请到抬上来。
    彭城话音刚落,已经有学生起来了,老师们看见他的学生们朝自己跑过来,捂着嘴离开了,他们不需要上台接收表扬和崇拜,他们对事业的尽职尽责完全是一种无私的奉献。不过还是有没逃脱的老师,那些犯过错的学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任课老师诚恳道歉,下面的眼睛在阳光照射下,亮堂堂一片,那是一双双干净的眼睛,那是灵魂被撞击之后的一种升华。
    此情此景,二监区四百来号犯人都安静下来了,他们的心跳跃着,就连区强这样石化的犯人也变得低沉下来。
    “爹,爹,我也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妈。”
    正在大家顾着抹眼泪的时候,王侯难以自控的站起来跟着屏幕上的中学生一起忏悔。没想到王侯刚起了个头,周桂,何尚也跟着站了起来挨个跟家人道歉。
    全耀自是不管这个,既然是一次教育学习,就应该遵守秩序,哪怕是情绪再激动也不能乱了方寸,他使出了犯人们最怕的一招:都给我老实的闭嘴,哪个再乱动,扣分。
    犯人们跟着屏幕里的情绪彻底进去了,大家站起来尽情的表达着对家人和受害人的歉疚,没有理会全耀扣分的事情。全耀还没见过大家这样:哎呀,行啊,一个个都长出息了,扣分也不怕。他往台下一看,瞅准了闹事最凶的犯人,下去就开踢。
    文登是这次活动的执行者,好不容易见大家心灵受到了激发,情感产生了共鸣,全耀却动起了手,文登的大好心情一下就坏了。
    “别打了,住手,大家看得好好的,有点情绪反应不挺好吗,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呢。”
    文登真是被全耀给气坏了,这边刚烧把火提一提犯人的情绪,那边马上就一瓢水浇熄,照这样下去,教育还怎么改进,犯人还怎么进步。
    为了这个事,文登立即组织民警召开思想整顿大会,许剑受邀到其他监区学习考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会议没有邀请任何罪犯骨干,这是一次只属于民警内部的对话。
    文登说:为什么要开这个会,为什么今晚要改变安排,这个会明天开行不行?当然行,但是遇到问题就要解决在当下,能不拖就不拖。我是老干警了,再干几年就退了,你们还年轻,现在生活好了,生活好了社会的犯罪率也高了,将来你们面对的不再是区强施放这类靠拳脚打天下的犯人,以后进入监狱的都将是知识分子,从现在的发展情势看,高知识分子犯罪在逐年增高,他们有文化,懂法律,对这些人的改造不能再用老一套,打人,侮辱人格,欺诈,这些违纪的行为不应该出在一个人民警察身上。我在外面一说自己是狱警,人家都不当回事,是,我也承认,我们就是一个教育工作者,说白了就是学校里的老师,但咱们的学生很特殊,狱警的名声比不上刑警响亮,但这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定位自己,不能因为当个狱警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想什么干什么,军民一家人,犯人他也是咱们的老百姓,对他们要像教育自己儿女一样,你们想想,你们在家的时候,孩子犯错了,你们舍得这么打吗?再一个我要提醒一下大家,马上,国家的《西部大开发“十一五”规划》就要实施,所以今后大西北将引入越来越多的建设人才,这里面,少不了会有新的战友加入到咱们行列,同时,优胜劣汰的道理你们也懂,实在不适合这个岗位的同志可能要面临下岗,我不是吓唬大家,政策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如果你们在工作期间不学会提高自己,不进行二次学习,不跟紧时代步伐,很容易就被社会淘汰。说这么多什么意思呢,犯人该不该骂该不该打?该骂也该打,什么时候骂,什么时候打?是不是我高兴就骂,不高兴就打?犯人也在跟咱们斗争,随话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们好好总结自己吧,不要总勾心斗角,这是一个集体,遇到任何事情都要一起商量拿出决策,而不是今天你打一枪,明天我放一炮。
    文登的话有些收不住,和每次一样,大家该发言的发言,懒得说话的散会之后又聚在一起骂文登:这个文科长,就知道耍嘴皮子,把什么事都说的这么简单,他又不和犯人生活在一起,换成是他早就跟犯人干起来了,还跟咱们谈什么耐心。
    “哎,文科长也是过来人,人家年轻的时候也跟咱们干一样的活。”
    “他那是什么年代啊,能跟咱们比吗,那时候的犯人哪有现在精明,还是咱们的工作难干。”
    “一看你就不了解这里,我跟你说,二十年前,这里有些监区连电都没有,一到晚上就点灯,特别是冬天,食物还少,民警就带大家出去打猎挖菜根,你是不知道,那时候饿死冻死的犯人不计其数,有的犯人死了就被其他犯人给吃了,听说他们把人肉藏在自己衣服里随身带着,饿了就掏出火烤一块吃。”
    “啊?这……他们也太……”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那个时候犯人多难管了吧?”
    小刘听周全越说越兴奋,小刘负责听,周全负责讲。
    “诶,周全,你听谁说的啊,我天天在许教导跟前,这些事情连我都没听过。”
    周全故弄玄虚的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别看你天天在教导员办公室,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啊?”小刘摇摇头,很感兴趣的样子。
    周全继续说:许教导员他爹是以前咱们监狱的老干部,具体哪一届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机关处的党委书记,退休十来年了,有一次他受邀来二监区给咱们演讲,这些事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小刘再也不说现在的犯人有多精明的话了,现在他知道,如果说现在的犯人杀人不眨眼,那么以前的犯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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