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否有些路可以不按照规律走？月结终于还是说出了离婚，此时距离我们结婚仅仅两年零三个月。结婚之初我并没有想到会有离婚这一天，我一直都觉得人是靠人决定自己，不是命运，所以我向来不听天由命。只是“离婚”这两个字从她说出口时，我还是打了个冷颤，我开始怀疑自己，原来有些事，自己是无可奈何的。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多大或在哪里，一条路自你出生之日起就已经铺好，只等你上路，然后虚度完短暂的一生。还是步了父母的后尘，他们在四年前离的婚，巧合的是，他们也是在初冬的季节里分开的。我还记得他们那时抱着我哭着说:“明月，有些事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的，在命运面前我们显得无能为力，我们只希望你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家庭，不要走我们的老路，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等你结婚时我们一定到来，给你最美的祝福……”结婚那天一定艳阳高照，高朋满座，父母还是来了，只是依然各自一个人，父亲老了许多。我突然感觉一阵讽刺，我想起小时候爸妈常常对我说:“明月呀，我们家庭多幸福，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以后你长大结婚，一定要把新娘接到我们家，我们给她吃好喝好，将来生个大胖小子……”婚礼简单而隆重，当司仪问到:“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我望着穿着洁白婚纱的月结，恍然一梦，差一点发生错觉，清醒过后大声回答:“我愿意！”话音刚落，司仪还未来得及问新娘同样的问题，座下高朋就大喊:“亲一个，亲一个！”月结怯怯地笑了，我顺势拥抱着她，一口吻了下去。但是月结微隆的腹部有些不合时宜，里面是一个小生命，是我和月结爱的结晶，但是来得有些太早了。原本我们还未准备这么快就结婚的，直到有一天月结告诉我她怀孕了。那是一个黄昏天，我听了之后吧嗒吧嗒抽了几根烟，月结小心翼翼问我:“要不我们打掉吧？”我伸手将嘴里的烟折成两节，扔在地上狠狠一踩，望着窗外思考了三分钟，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打掉，我们结婚。”于是两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了，后来我回想起我忽略了一件事，司仪只是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准备问她问题时被亲朋好友打断了，就此略过。或许这为以后埋下了伏笔。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婚后我们搬到了上海，因为此前我曾透露喜欢海边，月结心思细腻，暗暗记下了。搬到上海的提议不是我提出的，是月结，她说我们度蜜月就去上海吧，你喜欢海边。后来我们到了上海以后，她告诉我，她一直很怕水，小时候有一次和邻居小孩玩水落入池塘，差一点淹死，从此只要看到有一大片水心里就一紧，内心的恐惧写在了脸上。我很感动，虽然心有芥蒂，暗暗发誓一定要给予她最温暖的幸福。 我在上海找了一份机械设计的工作，这与我的专业对口。大学念书认识的月结，那时我们在同一个话剧社，我喜欢写剧本，月结喜欢读我的剧本。有一次月结上台之前找到我，说我的剧本写得很好，她很喜欢，希望能交个朋友，就这样成了朋友，也就是这时我爸妈认识了月结，对她很满意，但是我那时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还未有下文。月结刚开始时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员，每天的工作极其枯燥和繁琐。她不止一次对我说:“明月，我想换工作了，我觉得这样下去是在浪费生命。”我安慰道:“我希望你能一直做到分娩，然后再辞职，专心做全职太太，我有工作，我养你。”月结说好。我们租住在上海浦东的郊区，那是一栋老式的房子，带着欧洲风格。月结说她很喜欢这种风格，希望能一直留下。我说既然喜欢那就留下吧。有些承诺，答应得太轻松就变得厚重，现在的遇见能否预知明天的落脚点？谁知道呢？有些事不用管它，其实你也管不了它，它有自己的轨迹，你奈何不得。就像我和月结相识，结婚，生子一样，一切都水到渠成，而我能做的，只是静静等待未来的安排。孩子生下来后我们还是搬了家，从浦东搬到了黄浦江对面的郊区，原因是明子不停哭闹，明子这个名字是月结取的，说是好记，又是个儿子。 明子老是在半夜惊醒。然后不住地哭泣，我们抱着孩子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但是检查都说没什么事，叫我们多注意休息。明子哭闹依旧，有一天月结下班后碰到一个白发老头，说是能算命，未卜先知。月结便叫他算一算明子为啥哭闹。白发老头闭着眼睛算了半天，说:“你们住的地方有问题，应该住在江的对岸，这样便能逢凶化吉。”于是我们就搬了家，我原来还劝说过月结，说这事迷信，现在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月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谁知道呢？有些事凭你我之力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它只是一直往前走，你如果不走，终究玉石俱焚。你爸就是因为不信这些，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最终以离婚收场。”搬了家后明子果然不哭闹了，每天都很乖，很少能听到他的哭喊声，我开始信了她的话，我觉得只有她在我身边我才会心安，一切不好的事都不会落在我身上，因为月结会保护我。这样安稳过了几个月，我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月结晚上会说梦话，这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她现在在梦里说的都是:“无法生存下去了……我感觉好累……明子不应来这个世界，是孽种……”我摇醒她，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一把抱住我，小声哭泣:“我梦到我们分开了，明子也不在了，我好害怕。”我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心中一阵心疼，我将脸贴在她头上，小声说:“不要怕，我不会离开你，我们还有明子，他是我们的希望。”但是事情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明子又开始哭泣，怎么哄都没法。我们被他折腾得晚上睡不好，我早上去上班直打呵欠，老板已经警告过我好几次了。又被明子吵醒，我们夫妇在客厅里相互对视，月结的手摇动着装着明子的小摇篮。窗外的风呼呼地刮，我想可能隔壁的树在随风摇动，我觉得那么细长的树干，应该很容易被风吹断，然而房东告诉我，这棵树的年龄比他还要大。从此我就觉得，原来世界真的是按固有规律发展的，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合逻辑。明子的声音渐渐变小，月结起身冲了一杯咖啡，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又起身穿了一件外套，重新坐了下来。她说:“我们回去吧。这里不适合我们，你看我们来这里之后都不曾真正开心过，即使是有了这个小家伙，他也似乎不喜欢这里，我们走吧……”我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哪能说回去就回去，我在这里的工作很好，生活也很好，你不过就是不喜欢靠海的地方，哪这么多事！”月结小声哭泣，我意识到我话说重了，赶忙道歉。月结倒在我怀里，小小的，我却感觉一阵沉重。结果我们搬到了北京，我还是找了一份机械设计的工作，但是每天工作并不顺，领导老是找我麻烦，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两个月后一个混熟的同事告诉我，叫我少和同事小丽来往，老板一直觊觎她……我明白了，原来是我阻断了老板的情路，可是感情这事谁又说得清楚呢？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由不得我，况且我也没有那意思，只当是正常的同事交流。原来有些事，并不是我想逃脱就能逃脱的。但是我还忽略了一点，等我回到家才发现出问题了。那天我刚回家，没看到月结，孩子还在屋里摇床里哭泣，我抱起来哄着，好一会才慢慢睡着。我心里有一团火燃烧，如果此时月结出现在我面前，我说不定会动手打她。穿过客厅，我跑出了屋外，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房东说这几棵树在他爷爷小时候就在了，然后一直长一直长，现在两个人都抱不住它了，听说有好几百年了。后来邻居告诉我，听说中间那棵树上曾经吊死过人，还不止一个。最早的一个传说是在明末清初，说是有一个进京赶考的四川人，在京城落脚便是这个地方，后来因为没有金榜题名而自杀。最近的自杀者是一对看似夫妻的人，他们神出鬼没，白天见不到人，只有半夜偶尔能看到他们出没。在一个有浓雾的清晨，邻居发现女方吊死在树上，还留有遗书，人们根据遗书推测她是为情所困，时间是五年前。我向来是无神论者，所以我听到这些不以为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况且房租还更便宜。我只知道画零件图一定要人画出来，图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正如死去的人一样，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他们只是按照固有的轨迹走完了短暂的一生而已，除此之外，再无他因。终于在角落里最大的梧桐树背后找到了她，她蜷缩在树根背靠着树干，头顶是泛红的夕阳，一片片金色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打在月结的脸上，我竟看出悲伤的感觉。我大喝一声:“你在这里干什么！没见明子正在哭吗？”月结挪了挪身体，望了我一眼，又目视前方。我的火彻底引燃了，竟冲过去动手打了她。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这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我不能反抗什么，向来逆来顺受。看到她脸上红起来的一片，我惊醒了，抱住她大声哭泣:“月结，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月结没有说话，推开我转身向屋里走去，我跟在后面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我看到月结走到摇床看了一眼明子，见他睡得安稳转身便进了卧室。晚上吃饭时我看到月结脸上有风干的泪痕，我忽然一阵心疼，我想起婚礼上对她许下的诺言都成了西风，越来越远。我拿眼横了一下明子，心想:“都是明子惹的祸。”吃完饭，月结收拾碗筷准备进洗手间，转身之后听到她说:“你们老板打电话过来说叫你离小丽远点。”说完便进了厨房。我在下面大喊:“我是清白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想既然叫我远离小丽，为什么不直接辞退我呢？可能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开除我吧，就等我自己辞职了。谁知道呢？我何去何从在我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也注定将来会娶月结，也会有个大胖小子叫明子。晚上熄灯睡觉，我在半睡半醒之际听到一阵低声呜咽，身后是一阵轻微抖动。啪一声打开灯，月结背对着我，身体随着呜咽起伏，我将她翻过来搂在怀里，下巴靠着她的头闻到:“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吗？”“你真的爱我吗？”我发现我面对的是一张哭泣的脸，忽然手足无措。加大了力度，直到月结说:“你不用那么用力抱着我，我知道的，并不是用力抱住就能永远的，有些事没有谁能奈何。”起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街道的道路灯火通明，我觉得这个城市不属于我，感觉好陌生，我不知道每天路上遇到的那些匆匆而过的人是否开心，我不知道在公交车站等车的人等的是车还是人。猛然想起好久没见过柳叶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就算我知道又能怎样呢？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到当初，有些遗憾就像窗外的树叶一样，飘啊飘终究会坠落，我也会习惯的。没有办法，我必须遵循父母的意愿，我想看到他们的笑脸，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难道真的要牺牲自己吗？月结的哭声消失了，感到屋内一阵寒冷，月结下床从后面抱住我，肩上是沉甸甸的担子。我松开了她抱住我的手，坐在床边。床头是我们的结婚照，上面的两人脸上都有着不能明说的表情，猛然想起我们已经结婚好久了，明子长了一截，有点像我小时候。月结背对着我坐在床头，背影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她低下头，说:“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当年和我结婚并不是因为爱，你忘记了吗？你父母跪在我面前求我嫁给你，给你一个家，一个温暖的港湾，我怎么能拒绝呢？因为我和你门当户对，而柳叶被你父亲称为小姐，你父母不接纳她，可是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爱我吗？”翻出床头柜里褶皱的香烟盒，打开盖子，里面还剩一根。我摸出打火机，点燃之后猛吸了几口，重重吐了一口气，白色的烟圈缓缓上升，在最高处消散了。“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们现在是三角，你，我还有明子，我们是最牢固的。”“你知道吗？我总是怕失去你，害怕有一天在家里等到半夜也等不到你回来，我和明子很孤单。”说完转过身望望我，“你饿吗？我给你做吃的？”我瞪大眼睛望着她:“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是午夜，你劳累过度了，要休息。”月结怯怯地笑了笑，缩回了床上，和我道了晚安便睡去了。那天之后我发现诸事不顺，首先是没多久就被老板炒了鱿鱼，理由是影响公司形象。后来又听说小丽成了老板助理，我无奈地笑笑，我只是觉得好讽刺，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小丽和我谈人生谈理想讲艺术，说有个很爱她的男人，虽然穷点，但是有上进心。这事过去还没几个月便成了老板的助理，公司上下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不是公司的人，我成了无业者。明子的哭闹越来越严重，常常在半夜里惊醒哭闹。白天我穿梭于各个人才市场中，晚上回到家里便倒在床上，一睡不醒。月结安慰我说不要着急慢慢来，现在还有些积蓄，还能过一段时间。我抱住头感觉好难过，感觉生活没了希望，也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月结所说的积蓄现在已所剩无几，大部分都用在了明子的看病上，但是辗转了几个医院，还是不知道病因，只能叫我们多注意孩子的情绪。月结又想到去找算命的，可是这次她失望而归，因为算命老头还是说住的地方风水不好，月结便不再相信。每天奔走在城市森林里 ，见遍了人情冷暖，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忙碌了一阵子后，我找到了新工作，日子还是那样忙碌，赚的钱都给明子治病去了。月结整天待在家，晚上我回家也不言语，像生人。时常我们会在凌晨5点起来，哄明子睡了之后坐在桌子旁互相看对方，有时月结会去烧一碗面来我们一起吃，有时会播放钢琴曲，一遍一遍重复。她说:“这样的生活你累吗？你感觉幸福吗？”我瞪大眼睛望着她:“我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人生吧，它不会怜悯任何人。以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它有自己的轨迹，你奈何不得。”  

二从婚礼现场走出来时遇到了明生，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以前的他目光炯炯有神，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事的话。两年没见，恍若隔世，原来现实真的能摧毁一个人，不管他曾经多么强大。我们在公路对面的栏杆上碰了面，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都挺好的。当我问到他怎么样时，他低下了头，心事重重地掏出烟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我知道这是属于他的习惯，每当有心事或者碰到什么事，就会习惯性地抽烟，一根接一根，儿子不知是不是受到他的影响，也学会了抽烟，而且抽烟的习惯与他一模一样。 “我想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现在已经看开了，能过一天就过一天，对于明天我从来没有多想。看你现在挺好的，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能怪自己的命运不好，向来戏弄人生。透过烟雾我竟难以看清他的脸，是那么苍老和疲倦，像个迟暮的老人，可是现在他才四十多啊，时光啊时光，你要有伤人才能把他折磨成这个样。 以前明生可不是现在这个样，他强壮而有力，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不是因为遇到那群狐朋狗友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喜欢听音乐，每天下班后回到家就打开镭射唱片，播放着低沉的大提琴组曲，他说这低沉的声音像人生，像漫长而久远的一生，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听了，那就是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生完结。 和明生离婚时我很平静，并没有过多不舍和悲伤，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亲手酿成的后果怨不得谁。人生本就是一条弯曲的线，从这头走到那头，一生便结束了，有时中途会有绳结，那便是宿命，能怎么办呢？跨不过就一直停留在那，跨越过便是新天地。年轻时经人介绍和明生相识，我们相恋，结婚，生子不过是一年多的事，很快就做了一生的决定。我对这段婚姻还是抱有希望的，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恋爱，然后就走上了新的人生，从小女孩蜕变成孩子的母亲，中间的喜悦自然是无以言表的，同时新的责任也来临，我感到肩头沉重的压力，但是我也知道，比我劳累的是明生。每次家里遇到大事的时候他总是会给我撑起一片天，我觉得很安全。 他是个浪漫的人，会记得我们所有的节日，会在每个特殊的日子里给我惊喜。明月出生后，他给我准备了一件大大的礼物，我和我妈从医院回来，我妈说明生已经在家里等着了，为你接风洗尘。回来时远远看到明生站在门口张望，我心里一阵感动，在这个寒冬里，我能感受到最热烈的温暖。进屋后我惊呆了，满屋子温馨的红花，在上个世纪来说还是很少见的。我压抑住激动的心，马着一张脸嗔怪道：“这得花多少钱啊？多浪费。”然后明生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从背后拿出一只鲜红的玫瑰花递给我，嘴里说着：“老婆大人生孩子这么辛苦，更何况还是个大胖小子，不心疼一下怎么能行？” 我很喜欢他的幽默风趣，也喜欢他的善解人意，可是如今的他站在我面前显得那么苍老和陌生，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我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就像一条笔直的线，中间忽然打了结，再也不能前进。 我们生在农村，生下明月之后为了生计便进城打工，打了几年工手里有点积蓄便开始做生意，明生人好，很多人愿意和他做生意，又有很多回头客，所以没几年便成了中产阶级。 问题也正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明生开始晚归，起初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是生意忙。后来问题越来越严重，与此同时我还发现家里的钱莫名其妙不见了，在我的再三追问下终于得知，原来他迷上了赌博。就此我们的争吵开始了，我们越吵越凶，有几次还把警察吵过来了。眼看着我们欠的账越来越多，我着急了。一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竟动手打我，我哭得撕心裂肺，最终他在我脸上留下了疤痕。那夜我哭着说离婚吧，他清醒过来，不停地向我道歉，给我再三保证不再赌博，也不再打我。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呢？我们家已经被输得什么都没了，过后的几个月他都安安分分的，我以为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让我迷恋的男人，可是后来他依旧管不住自己的手，无论我怎么劝说都没用。我脸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他也不再听大提琴组曲。 终于在一个浓雾掩盖的深夜，他同意了离婚。那夜我的手臂被他打得骨折，我哭着嘶吼：”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忍受不了，你干脆杀了我！” 从医院回来后我们便去扯了离婚证，但是我们相互有一个约定，明月结婚那天我们一定都要去，无论身在何处。 我知道明月有一个叫柳叶的女朋友，但是明生一直不同意，说她是坐台小姐，后来撮合了明月的大学同学月结，那姑娘也挺好。我问过明月，他说听你们的。明月这孩子从小就听话，连这件事上也不例外。我知道他其实很喜欢柳叶的，但是我也觉得柳叶的身份不好，我选择了沉默。结婚这天我看着明月的脸，看不到当年明生结婚时的那种表情，我忽然有些后悔，但是在婚礼上我已无路可退，只能祝福他们。 离婚后我接到明生的电话，此时我已经搬走了，去了老家隔壁的另一个城市，他在电话里哭着说：“陈芳，对不起，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头，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债主整天吵着要杀我，我实在拿不出钱，另外其中一个债主犯了事，竟然拿我去顶包，我要开始逃亡生涯了。” 但是在婚礼这天还是见到了明生，他是那么苍老，脸上添了几条不合时宜的皱纹，像裂痕，深深刻在我的心上，愈加疼痛。 过后再没明生的消息，明月也去了上海工作，听说后来去了北京，我依旧一个人。我想可能我的下半生也是一个人走过。从一个绳结走向另一个端点，轨迹其实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如果我们不从农村走向城市，也不做生意，那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得到。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故事，而我，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个，只是跌撒在路上的一粒尘埃。 在深夜里还会偶尔惊醒，眼前浮现明生凶恶的样子。也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失眠，回忆当初简单而快乐的生活，似乎明生还会给我开心，在某个特殊的日子里，会突然给我惊喜。只是生活由不得我，我还是要继续往前走。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

三我走进举办婚礼的礼堂时，恍若隔世。其实我原本不想来参加他的婚礼，我觉得他抛弃了我，可是后来一想到离开时他那不舍的眼神，我总觉得那蕴含着什么无奈。伴奏响起，很美妙的钢琴曲，是他很喜欢的音乐。他以前常常随身携带一个微型mp3，每次来找我，和我约会都会和我一起分享最近他在听的钢琴曲，可是啊，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看到台上的新娘很美，笑容很甜，一身纯白的婚纱，清纯无暇，比我干净多了。我也曾幻想过有一天我也能穿上美丽的婚纱，而他单膝跪在我面前，手里捧着一枚漂亮的戒指，认真地说:“柳叶，我爱你，嫁给我好吗？”我感动得泪如雨下，幸福地说:“好”可是我知道我不配，我肮脏。十四岁那年被一个邻村的傻子性侵，从此我不敢过分靠近男人，直到遇到了明月。那时我在一家娱乐会所当前台，一位中年大叔经常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嘴里还不停“明老板明老板”地叫着，我知道他们来这里玩牌的。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竟是明月的父亲。也就是这样，和明月交往后他父亲就一直以“小姐”称呼我，后来我离职了，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服装厂做文员。我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他父亲对我的看法，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当他父亲来找我要求我离开他时，我真的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我甚至想过自杀。和明月分手后听说他父母把他的大学同学撮合了，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原以为明月会坚持的，可是他没有。婚礼还在进行，当司仪问到:“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当我听到他嘴里回答“我愿意”的时候，我心里像下了一场雨，淋湿了我心，我的整个身体。 我后来去找过月结，她说她会照顾好明月的，叫我放心，并且她说她已经怀孕了，相信不久就会生产，又是一个新生命。从此我远离了他的消息，我知道我已经离开了他的世界，带着孤独和遗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顺应自然规律，得不到的就不应奢望，从此迈向不同的人生。

四月结终于还是说出了“离婚”这两个字，我打了个冷颤。 当晚她抱着我哭着说：“你一直都不属于我，你知道吗？我原以为得到你父母的祝福就能得到你的心，可是我没发现，原来我们一直都距离很远很远，虽然每天生活在一起，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无法言说的寂寞。” “你常常在梦里喊出柳叶的名字，终究还是她的，我终于骗不过自己。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真的幸福吗？我想不是的，生活的压力比不上精神的压力，那是种无形的痛，深入骨髓。我们的孩子明月为何会哭泣？那是因为心有灵犀啊，她的母亲心如刀割，他感同身受。我们搬家搬来搬去，以为能落个让人心安的好地方，不曾想确实悲伤的转移。我们在各自的生活里兜兜转转，不觉得累吗？还是我们已经习惯了？谁知道呢？本不应打断那规律，只能自食苦果。”“生命中有太多事不能掌控了，比如说你，比如说我，我还是很怀念我们结婚那会你大声说出“我愿意”的时候，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想在想想，谁知道你当时心里想的是谁呢？谁知道呢？你的剧本自从毕业后便没写了，我也没有权利再欣赏。听说你以前喜欢听钢琴曲，我特地买回的唱片在角落里已经生了灰，就像我们一样，在搬家过程中已经遗失了。”“生活很沉重，我们为生活努力奔走，到头没还是一场空，很是平常，我们能改变什么？我想你明白我意思，你也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终于还是步了你父母的后尘，有什么奇怪呢？本来就是按照客观规律发展的，我们只是生活的牺牲品，亦或许，是我们自己的牺牲品。”  一夜不眠。 第二天我们就启程回老家办理了离婚手续，工作员小妹还记得我们。两年前我们来这里登记结婚时不小心把手里的咖啡打翻，洒了一地，工作员小妹拿来拖把抱怨道：“今天结婚登记的大好日子，可不能出这些小差错啊。”由此给了她很深的印象。 她见到我们，听我们说了来由后一个劲地叹息，一直在说：“真可惜啊！”最后还是祝福我们各自安好。 再上北京时没有在一起，孩子判给了月结，我孑然一身离开了家，搬到了另一处租住的小屋，走之前我叫月结也搬家，这里死过人，确实风水不好。 月结走后我便开始认命，我觉得我是没有办法反抗命运的强悍，我还是太过弱小。在新租住的屋里住了几个月，将工作辞掉后我便离开了，来到了南国的深圳。我觉得深圳比较年轻，多是外地人，包容性比其他城市更强，我希望这座城市能够装下我，和我的心。从老家到上海，从上海又到北京再到深圳，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何来两个人呢？在大城市里兜兜转转，我觉得我其实是在和生活作斗争，每天过得那么辛苦。家庭不幸，最终步了父母的后尘，我开始看开，找到新工作，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同事友好客气，老板也对我挺好。偶尔我会去看马戏，去溜冰，去海滩晒太阳，多么惬意。只是在深夜里还会想起我的婚姻，特别是明子，他应该跟着她过得挺好的，不知道现在还经常哭不，也不知道月结搬家了没有。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们会一直走下去，或许找一个好人家嫁了，或许孤身一人。我也会在深圳安心工作，每天没有什么烦恼，也没什么压力，柳叶已经离开好久了，还好现在就在眼前。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思考从前和以后，该来的事早就安排好了，而我能做的，只是静静等待它的到来，然后默默承受。听到离婚的消息我还是很震惊，这件事不知明生知道了没有。其实结婚那天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没有重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太懦弱，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啊，它复杂着呢！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柳叶很可怜，做了最终的牺牲品，可是，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呢？我还是没有明生的消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或者真的死在哪里了，只剩一堆白骨吧。天空不只是铅灰色的，它还可以是五彩斑斓的。前几天明月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在深圳站稳了，虽然离婚了，孩子归月结养，也算给她一个寄托，他还说他在深圳很好，每天没有什么烦恼，一切都按照预先安排好的路线行进，原以为中途会有绳结，却不知那就是命运的安排，一直到尽头。我在书店工作，闲暇时光我会看很多书，店里会来很多年轻人，我也学着他们看书，谁知这一看就再也停不下来，仿佛我又回到了青少年时代，多好，就像时光倒流一般，很奇妙的感觉。生命这般重复，原以为有一天会厌倦，现在领悟到原来生活的真谛就是重复，我重复着你的故事，你重复着我的故事，按照固有频率不紧不慢地走着，多美好。在深圳的时候我又看到明月了，现在的他看起来精神很好，每穿梭在公司与家之间。我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经常会看到他下班后一个人走进咖啡屋，坐在固定的窗边，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我来深圳已经几年了，现在自己开了一家服装店，我感觉生活很好。原来有些事，说放下，那就真放下了。我身旁总是有人献花显得拥挤，我却不为所动，原因很简单，我只是还没遇到那个真正让我心动的，能拯救我的人。只是我想应该快到了。知晓他离婚的消息竟然是他妈妈告诉我的，我听了以后很平静，我知道他妈妈希望我和他好，但是我告诉她:“明月只存在我的过去了，我会记住曾经他的好，只是他的未来，我参与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两个人在一起了，只是各自的生活轨迹相交而已，终究会分开，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然后生活轨迹相交后便各自远离，再无交集之日，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规律，你又不是神，没有决定命运的能力，只能无条件投降。这是一件坏事吗？未必。居住隔壁的白领有事没事就来我的店里和我闲聊，他是一个白净斯文的男子，性格温润，内涵。他说话喜欢用“你好，请，不好意思”，特别有风度，我特别喜欢他整洁的制服，看起来特别有气质，有点像曾经穿着校服现在阳光下和我招手的明月。他常常一下班就来我店里和我唠嗑，帮我看店，他说我像天上的月亮，有微弱光亮吸引着他，他说他愿意做嫦娥一直陪伴我。我被他一本正经的话逗得咯咯直笑，有几天他加班没有来我店里，我怅然若失，现在店门口张望，希望能一下看到他温柔的眼光，然后大力挥手说:“嗨，我下班啦！”我明白了，我爱上了他。过了大约一个月。他手捧鲜花单膝跪地正式向我表白，我眼含热泪点点头答应了。原来生活就是这般奇妙，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只要你一直走，不要停，终有一天会到达彼岸，而这个岸，就在你的身后，一转身便是整个天堂。谁知道呢？看到柳叶在门口张望的模样，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们，这副神情就是当年她等我时那期盼的眼神，只是换了人，错了时间。不过我已经放下，男子是个白领，礼貌，干净。下班常常看到他往柳叶店里走，他们聊得很开心。过了一段时间我看到他手捧鲜花单膝跪地向柳叶表白，她点点头答应了，这很好，比什么都好。在北京时，我费了好大劲才查到她来了深圳，我希望看到她现在的生活状况，我常常下班后坐在咖啡屋里的窗边听我们以前喜欢的钢琴曲，在这里可以看到她的店，看到她很不错，我很欣慰。三个月后我去了欧洲，因为国内已经断了我的挂牵，我是时候离开了。离开之前我去看了我妈，她在书店里工作，每天很充实，我很放心。然后回到了原来的城市，拜访了婚姻登记处的工作小妹，我对她说:“这世上没有没缘由的事，一切的可能都是事先安排的，就像你登记结婚离婚一样，都是别人安排好的，而你，只是默默地执行。”工作员小妹似懂非懂地望着我，我哈哈大笑，向她摆摆手，说:“再见了。”然后转身去往南国，参加另一场婚礼，主角是柳叶和白领。和我结婚时一样，天气极好，婚礼简单但很温馨。那天居然有蝴蝶漫天飞舞，我透过飞舞的蝴蝶看向穿着白色婚纱的柳叶，忽然一阵心痛。捂住疼痛的心脏，我便离开了。在飞往欧洲的航班上，我心无杂念，还有什么事好挂念的呢？就像我去往欧洲，在一条线上飞行，绕过绳结，到达另一个世界，生活如此这般。飞机刚开始很平稳，我一阵困倦，几年过去了，是该休息了。缓缓坠入了梦境，飞机一阵颠簸，尔后陷入一片黑暗……和明月离婚后，我常常想，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想了好几个月，依旧没有答案，我便不去想。生活怎么发展自有它的理由，谁能知道呢？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深圳去往欧洲的航班失事，在失事名单上找见明月的名字，我竟没有过多悲伤，我忽然什么都不想了，不能抗拒人生的结，逆来顺受向来是天意，谁知道呢？我还是要好好生活下去，不因别的，只因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有选择，只能按照它固有的规律走下去，尽管充满未知数，如生命这般沉重，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