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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顶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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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 2016-11-23

【刺槐物语】

作者:白屋顶诗社

作品简介:犹记当年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槐树下,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嗨,此去经年,你还是当时的梦中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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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屋顶诗社

    白屋顶诗社

    楼主 LV1 2016-11-23
    去杭州。大抵是脚尖一直垫着有些累了,阿福调整了一下姿势。我求了小曼姐好久,她终于答应带我去。我要学一门手艺,在制衣厂上班。
    可是你还这么小......我的声线里有隐隐的不安。
    我想出去,见识见识槐乡外的世界,万瑶。书我也不念了,家里又只剩我一个人,我想挣钱养活自己。她目光清澈,坚定的对上我的眸子。
    生活的不幸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它残酷又现实。阿福的爸爸在地里干农活时突发脑溢血,年迈体弱,没撑过几时便撒手人寰。妈妈伤心欲绝,几乎哭瞎了眼,几星期后追随而去。那日清晨,阿福迟迟不见妈妈身影。平日里妈妈很勤快,有起早床的习惯。阿福到妈妈房间,才发现她已凉了身子.....
    灵堂上的阿福神色黯然,她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把头埋的低低的,倔强的沉默着。前来吊唁的人,除了感叹陈氏夫妇一生凄苦外,还讶异于阿福--这个接受他们最大恩惠的女孩为什么不哭泣,她应该放声大哭,把嗓子都哭哑才对。白眼狼......我听见一些针对阿福的窃窃私语,忙用手挽住阿福的胳膊,给她无声的安慰。阿福转过憔悴的脸对我微笑,只有我能看懂她眉间的悲痛。忘不了她言语里的酸楚,妈妈都不在身边,万瑶,我没有妈妈了......我难以想象失去双亲的痛苦,我知道阿福一定很痛很痛。除了有限的安慰,我不能给予阿福其他的东西。我想,上天欠阿福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阿福还未成年,由她名义上的小叔继续抚养,陈氏老夫妇留下的地产被他收入囊中,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这是合情合理的。阿福坚持读完初二的课程就辍学了,她成绩本来就很一般,家庭的变故更使她无心向学。阿福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可我不会后悔。
    爸爸更反对我和阿福来往了。也许他同情阿福的遭遇,可是他讨厌所有不思进取的孩子,怕阿福影响我,甚至是阻碍我。我的人生路在爸爸的规划下是清晰的,上重点高中,读重点大学,找一个好单位,在大城市定居。一条与阿福截然不同的路。爸爸是郁郁不得志的,作为村里的第一批大学生他享受过风光无限,但命运的安排让他回家乡做了一名小学老师,而他的同学们分布在各大一线城市里事业有成。他一定不甘心。爸爸的小学在我五年级时倒闭了,因为就读的学生逐年减少,学校内的设施又太过陈旧,实在难以经营。爸爸坐在空寂的操场上,瞬间老了许多。他对我说,瑶儿,你一定要好好学,学出个样来。我知道,爸爸严厉也是有他的理由。
    阿福也是这样说,万瑶,你好好学,你适合念书。等我回来......阿福作出再见的手势,她的身影渐渐跑远了。泪水使我的视线变得模糊......
    中考的时间愈来愈逼近,压力如山倒,我常常熬到深夜。我思念远在杭州的阿福,想念那些有彼此陪伴的日子。如果她还在槐乡,一定会支持我鼓舞我,让我心安。槐花已经悄然绽放了,整个槐乡都是生动的模样。我路过阿福家的砖瓦房,庭院里的刺槐树依旧繁茂非常。草木皆无情,它体验不到人间的物是人非,周而复始的遵循四季的规律。
    八月,我如愿拿到了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我找不到阿福来分享我的喜悦。九月,我穿上崭新的校服也离开了槐乡,去市里上学。那一年春节阿福没有回来过年。槐花盛开凋谢了好几次,还是没有阿福归来的消息。
    阿福,我的阿福,好像慢慢淡出我的生活了。我好像又成为一个无趣的人,按部就班的吃饭、学习、睡觉,唯一能引起心情起伏的是成绩。那由答案正确与否堆积起来的阿拉伯数字,每个人奉承它、谄媚它。同学们都像学习机器,我也是机器中的一员。
    假期也不敢停歇,高二的暑假,我穿梭于各大辅导班之间,为即将到来的高三蓄力。书店里进了一批新的辅导资料,我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去买。买完了等回去的公交,我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像极了阿福。不!那就是阿福。
    她的食指和无名指间夹着一根烟,熟练地放入唇间。头发挑染成耀眼的粉色,穿破洞牛仔裤。我曾数次幻想过和阿福重逢的画面,有相拥有热泪,可是真当再次相遇的时候,我只有惊慌和无措。一切太陌生,陌生到她明明只离我一条马路的距离,我还是觉得好远好远。她的目光接触到我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电光火石。公交来了,我急忙走上去。回避是可耻的,但不知怎样面对的时候,却是有用的。
    年关,学校放了十天假。妈妈的一再哀求下,爸爸准许我回家过年。回到阔别已久的槐乡,简直身心舒爽。我听到阿福回来的消息,内心极其矛盾,我是期待还是畏惧同她的见面呢?我听说阿福回到槐乡,先是到陈氏夫妇的坟头拜祭,然后去她小叔家大闹了一场。她的婶婶骂她是贱货,她抬手就是一巴掌。乡亲们说,阿福的眼睛血红血的,好像要吃人。还有人说,阿福这孩子白养了......
    路口的拐口处,我与阿福不期而遇。我既是愕然又是窘迫,心脏跳漏了节拍。她的粉色头发在阳光下闪耀,涂了淡淡的紫色眼影,时尚又漂亮。我呢?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学习,剪成了露耳短发。肥胖的运动裤,朴素的棉袄,透着俗气。不言而喻的差别,我奇怪的自尊心在作祟。
    等了你好久了。我看出她也有些羞涩,三年未见,曾经最亲最爱的朋友也被时光隔开了距离。
    我呆呆地不知道怎么接话。阿福说,前不久在市里好像看见你了,那是你吗?我不想承认,逃避太怯懦,鬼使神差般摇摇头。
    万瑶,其实这次回来,就是想见见你。阿福还是那个直接勇敢的阿福。我隐忍的情绪憋不住了,掩面哭泣。
    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蹦出来几个字,对...不...起...我抱歉马路上的视而不见,我抱歉刚才的漠然相对。
    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因为对你的一无所知我很无措你知不知道?
    阿福说,有些事还是不去了解的好。社会太复杂了,也会让很多事情变复杂。但是,万瑶,我不说,因为我宁愿你眼中的我还是和你打槐花时的那般单纯无邪。
    阿福说,我不明确自己生日。大概19岁了吧,总感觉已经过了前半生。万瑶,你比我小,人生的路长着呢。每个人的路不同,然后去承受自己该承受的,去经历自己该经历的。
    阿福说,万瑶,不知道下一次回槐乡是什么时候。我又要走了,我遇到一个男人,放心,他待我很好。这次我从小叔手里要回了户口本,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和他结婚。我跟随他去他老家,云南的一个小镇,那里很美,也有很多花,不知道有没有槐花......
    不顾爸爸的反对,我执意去火车站送阿福。这次离别并无太多伤感,因为彼此间都清晰各自的方向,不似年少时的莽撞和无奈。火车即将发动,我们轻轻相拥着,阿福取下她脖子上的坠牌,放在我掌心。
    要好好的。
    我并未如爸爸所愿考上重点大学,分数刚达一本线。爸爸怀着怒气,指责我不够努力。我握住阿福的“福”牌,她的勇气好像灌注到我身上。我说,爸爸,没达到你要求让你失望是我不对。但没达到完完全全的成功并不意味彻底的失败,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活。你放心,我不会去糟蹋自己的人生。一直以来我太累了......爸爸沉默了。
    风吹来槐花的淡淡幽香,我知道阿福其实并未走远。
    二、阿福
    我叫陈阿福,命里少福。
    我有一块方形坠牌,刻有“福”字,背面是观音菩萨,这大概是我名字的由来。我赋予它特别的意义,用我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些我只对我最好的朋友万瑶说。我告诉她,这坠牌肯定是生我的妈妈亲手给我系上的,她希望我能幸福。她抛弃我肯定有她的苦衷。那时年幼,却也懂得自欺欺人。
    曾数次追问养我的妈妈,得到的答案都是从庙里求来的。我被遗弃在槐乡的一座孤僻的庙旁,信佛之人多行善之举,也许遗弃我的人是秉持着这个信念。那对行善之人就是陈氏夫妇,他们在庙附近的草丛发现我,认为这是天意也是缘分。遂到庙里求得一佛牌,依佛牌上的字将我取名为“陈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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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屋顶诗社

    白屋顶诗社

    楼主 LV1 2016-11-23
    陈氏夫妇与我结缘之时他们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膝下没有子女。生活清苦,但他们给予我的爱不比年轻的父母少。我是幸运的,那个时代计划生育的国策刚实行,而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尚在襁褓中的女婴有被抱养的,也有被遗弃死在荒郊野岭的。我没死,也许这是有福气的一种表现吧。
    爸爸总说,知足常乐。就算他和妈妈没什么钱,主要靠政府的救济金生活,也能把日子过得充实。他倚靠在刺槐树下抽旱烟,就觉得生活是有滋有味的,爸爸的处世哲学影响着我。哪怕后来历经再大苦痛,我也始终怀抱着希望。
    当我接连失去双亲,遭受他人指点,万瑶的陪伴温暖着我,这是我的希冀所在。我没表面看起来那般坚强,万瑶最懂我。小时候的她害羞内向,不会麻木跟随那些顽皮的孩子起哄我,这一点我便知她的好。同她玩起游戏,才知万瑶没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趣。我的童年时光是由万瑶和槐花构成的。
    有首歌唱道:越长大越不安,越长大越孤单。长大后冒出来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叫人措手不及。爸爸妈妈死后不久,小叔不肯地产落入我这个外人之手,对外宣称要抚养我,管我吃喝。其实我如同丧家之犬般遭受冷嘲热讽。小叔的家是冷冰冰的,没有我的位置。
    我对万瑶说,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隐忍是我一直擅长的事,伤痛隐匿在胸口,等待时间凝结成一道疤。隔着窗户栏杆,克制住想要述说的愿望,我与万瑶道别。彼此间陪伴了这么久,第一次的分离太突然。万瑶不解,我不舍。
    万老师对我说,陈阿福,你要明白。瑶儿的路与你不同。她马上要中考了,这事很重要。希望你少去打搅她,万瑶需要投入完全的精力去学习......那时我已退学,是他眼中“不学好”的孩子。我是倔强的女孩,面对他的威严,却也默默选择服从。万瑶,我不说,是因为不打扰是我的祝福。
    真相永远比想象中残酷,散发着肮脏腐朽的气味。一天下午,小叔的儿子说来借铁锹,却在搁置农具的屋子将我推倒。完全没防备的我惊慌呼喊,挣扎反抗。他用大手粗暴的捂住我口鼻,高大的身躯压我身上,充满淫欲的脸让我作呕,下体撕裂般疼痛......庭院里的槐树枝叶摩擦,哗哗作响,好像在哭。我未满16 ,青春在此刻终结。
    小婶还是知道了,更加厌恶我的存在,她威胁我不准说出去。春生近30岁,没有娶亲。如果这禽兽般的行径传出去。讨不到老婆是其次,还会坐牢,家里蒙羞。其实我又能与谁述说,我只有恐惧,只有无助。哪怕面对万瑶,我也是羞耻的。我唯一想的一件事,就是离开。在杭州打工的小曼姐恰好回村,我苦苦恳求她带我出去学手艺。小曼姐开始是不情愿的,说我太小。我不断哀求,小曼姐才同意。我离开了槐乡,或许这个地方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杭州是个繁华的大都市,一切新奇而陌生。在这里,我隐藏自己的真实年龄,从最基础的活做起,机械的动作重复千万遍,早起一直做到深夜。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我很累,但得坚持下去。
    我怀孕了,例假迟迟未来,我觉察到身体的异样。只有小曼姐知道,她听说我的遭遇后,留下了同情的泪水,向我保证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我遇到太多不幸,但从陈氏夫妇到万瑶再到小曼姐,身边总有良善之人。抽旱烟的爸爸悠悠的从口里吐出“知足常乐”四个字,我一直都记得。
    在小曼姐的陪伴下,我打掉腹中的胎儿,精神有些衰弱。我学会了抽烟,它能麻痹内心的痛。我不到20岁,感觉已经过了前半生。我思念万瑶,想念在槐乡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整整三年,我没有回去。我害怕面对,面对万瑶,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已是面目全非的阿福。我的户口本还扣压在小叔家,这是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但是内心更渴望的是,去见见万瑶。当初“等我回来”的诺言犹在耳边,我却让她等了三年。三年,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太多,我不知道改变了什么,改变了多少。市里的公交站牌旁,我看见马路对面一个像极万瑶的女孩。目光接触的那刻,她在闪躲。我觉得那就是万瑶,又不希望是她。我不想时隔三年的初次相遇,竟是这样尴尬的处境。
    回到槐乡,我和小叔家撕破面皮。三年人情冷暖历练,我更坚忍和无所畏惧。春生那个畜生,竟然也有人嫁他为妻。小婶骂我“贱货”,倒也不敢当众人面说当年之事,说出来好不容易讨到的儿媳又得跑了。我疯了,愤怒让我失去理智。我冲破乡亲们的阻拦给了小婶和春生几记耳光。他们冲上来要打我,可我的气势比他们更凶狠......我听见乡亲们的议论纷纷,也全然不顾。从这场战争中退身,去村口等我的朋友万瑶。
    正值冬季,刺槐树都是光秃秃的。等了好久,她才出现。我们离得很近很近,却觉得好远好远。我打破僵局,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我记得万瑶哭了,我也哭了。我们的心情从黯然再到释然,我说,万瑶,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相聚是短暂的,我答应阿智这次从槐乡回来就跟随他去云南。阿智也是打工仔。不过他不想打工,他想回家乡做祖传的营生--养蜂。认识他的时候我伤痕未愈,不敢去接受一份感情。他为人老实,待我很好,细心体贴,也不强求我。渐渐的就被打动了。我对万瑶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同他结婚,那样我就终于有个完整的家了。万瑶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白取的,你会幸福的。我们轻轻的相拥......
    云南的小镇很美,四季都开有繁盛的花朵。我和阿智成为辛苦的养蜂人,这是项甜蜜的事业。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的孩子问我,妈妈,什么蜂蜜最甜最好?
    我没有犹豫的回答:槐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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