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

文/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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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小吃店。
它正儿八经的店名有一长串，挤在一起，被油污和灰尘蒙住了，旧得看不清，而店里供客人吃饭的地方也小得可怜，姑且叫它小店吧。
郑开元就在这家小店打工，他还差一个月成年，初中念完就出来打工了，好在他肯吃苦，又勤学，养活自己倒也不是难事。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要帮忙把座位往店外摆，这样，客人就可以坐在街边开始吃起来。
几瓶啤酒，几道好菜，就足以让人卸下白天的愁苦和疲惫。整个街区里烟火味最足的或许就是在这一块了。人多，温暖。
店里的人手总是不够，老板却不肯再招帮工。偶尔，老板娘也有来帮忙，却不勤快，只是帮忙收收钱，扫扫地，没干一会就又要去走街串巷地玩。
主要的活还是得老板和郑开元来干。
不过好在来这儿的大部分都是熟客，街区里的人 ，自取碗筷酒水已是常事。
每当二人忙得晕头转向时，也很少有客人借机逃单，一般都是慢悠悠地把钱放柜台上后，摸摸吃撑的肚子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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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店做工很累，不过老板对郑开元很好，答应他会照顾他的晚饭，还让他打包剩下的宵夜。
他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房东只收钱不看人。总是等到快十二点了，郑开元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小区门口。
屋子很旧，也很小，该生锈的都锈了，幸好他总会抽出空来打扫，所以也没有什么积灰的地方。房东留下的老空调隆隆作响，桌面上那台小电扇，是他上个月路过夜市买回来的。
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现在才刚刚开始。

到了家里，郑开元得先把宵夜放进上周新买的小冰箱里，等着明天早上再吃。匆匆钻进逼仄湿冷的卫生间里洗漱过后，便要把衣服搓洗晾晒出去。
天气好时，月光会照顾到小区的这处偏角，正巧落在他的阳台上，偶尔还会有凉凉的夜风吹过。钱包本就干瘪，他不想再拿出额外的钱支付烟费。
所以他无聊时，最好的减压方式就是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楼道的灯忽亮忽灭。

做完这些，大概也快一点了，他也没有要睡下的意思，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把微微皱起的边角轻轻抚开，一边在腿上的蚊子包上抠出十字花，一边记录下今天的开销。把一张＊夹在其中一个，又把“任务栏”中“买冰箱”的一项小心翼翼地勾选上了。
最后，他才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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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一阵风刮过，把城市的气味往郊外吹去，深秋里，气温总是降得很快，几片薄云贴在一起，早早就遮住了天幕透下的光。
店里，时针在表盘上慢悠悠地走着。啤酒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郑开元穿梭在客人与后厨之间，装着空瓶的纸箱子和磨损到褪色的塑料凳被拖来拖去。
老板在心无旁鹜地炒菜，在猛火炉与锅铲的相互配合下，听不清客人们的碎碎闲谈。有食客趁着酒劲吐槽：“这家店也太小了吧，跟他妈蜗牛壳似的。”郑开元听到了，他只是扬起嘴角，哼着小曲，没有回应客人的醉话。
今天又会是疲惫的一天。不过，他的兴致很高。要发工资了。一桌桌客人来来去去，等最后一条椅子收回来时，难得探出头的月亮已经被参差不齐的楼宇啃去一角了。
郑开元一拿上工资，就给他老家打了通电话。拨号声带着他的心跳慢了下来，一声一声，重重地叩在他的魂上。

终于，接通了。
对面的呼吸声伴着电流音传进郑开元的耳朵里，他做了很多个深呼吸，喉间的酸涩不断涌上来，他开口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沉默间，连风也无言。
到最后，还是对方先打了招呼：“歪，是开宝吗？”“嗯..爷爷，是我。”
沙哑的嗓子和厚重的地方口音，那声“开宝”直直钻进他胸膛里，帮他把慌乱的心压回去，现在，他只觉得眼眶滚烫。
“怎么啦？”“这个月，领到的养老金有多少啊？”
“..五十块钱。”“那上个月..寄回去的钱还够用吗？”
“够..够，嗳，傻孩子，怎么哭了？不哭啊，这个月不要寄回来了，留着给自己添几件衣服啊！”“没哭..刚刚帮老板切洋葱，被刺激的..我，今晚太迟了，钱，明天一早我就会寄回去，爷爷，你买点好的，别委屈自己。”
“……开宝。”“……那，我先挂了，爷爷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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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开元挂了电话，眼泪却没能止住：每个月五十块钱的养老金捧在手里，不光是连最低劣的大米，都买不回二十斤来，连油盐酱醋也买不齐。
他家是离异家庭，父亲跑了，妈妈好不容易改嫁后，便果断把他这个拖油瓶扔给爷爷了。亏了老人家缩衣节食的照顾，他得以苟活长大，现在不仅仅要养活自己，还要报恩，供养因为自己外出打工，而无法在其身旁傍着的老人。
想到这里，郑开元便一阵晕眩，他为自己没有资本向剥削者发出抗议的声音而无力，为生计的艰辛与未来的迷茫而痛心。
他再次深切地觉得，“穷”这个字太重了，压在他肩上，把他压进地里，叫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他流泪不止时，老板拿着打好包的夜宵，寻着声音到了后巷，他把盒饭递给郑开元，说：“有你喜欢的卤蛋。”他拍了拍郑开元的肩膀，原本要走了，却又停下了脚步，说：“最近，辛苦了......”
郑开元擦着眼泪，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