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有一种偏执并且引以为傲。汤芙的心更是偏到了胳肢窝,险些偏出身外。

她对人生有三大宏愿,一是做美女。

她对女性的美见解独到,所谓大眼挺鼻身材挺拔如杨树的健美型并不被她看好。受了《红楼梦》的荼毒认为弱弱柔柔略带病态的女性才更能打动男人的心。她光顾着看书忘了体察世事,所以对男性口味的变革失于追踪。

其实汤芙距离美女如同隔着两条河的岛屿。确是柳叶弯眉,不过柳叶横在脸上未免嫌粗;睫毛不长,在低垂眼帘的时候并不能映出一片阴影,所以无法效仿思嘉莉挑逗男人时扇动眼毛的绝技;而且塌鼻梁,按理再美的脸配上一个塌鼻子也得算丑了,好在生在中国,中国人并不以高鼻梁见长。而且汤芙的鼻子以小巧弥补了塌的不足,还不至于殃及鱼池,反倒有中国特色;嘴巴客观上没有小到只可含一粒樱桃的量,不过主观上汤芙从未主动开发,似乎甘心任其退化。还有个原因,她的上牙略大,不敢大笑,笑时抿着嘴反倒使她多了份女孩的羞涩。这叫因祸得福。唯一令自己满意的是大小适中的一双眼睛,外形中看倒也罢了,偏她有本事把朦胧的气质散在目光里。因着这双眼睛连带着旁的四观也跟着鸡犬升天,使人觉得她似乎就是个美女了。

汤芙对此深信不疑,并以为自己还有潜力可挖。

她的第二个宏愿是当才女。

汤芙身材纤细且走起路来摇摆有致,象深谷中的幽女,只嫌高度不够不足以发挥摇摆的潜能,深以为恨。

因为无法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所以立下当才女的宏愿,想在精神领域弥补过来。也是受了尼采的误导“要比比我聪明的人漂亮,比我漂亮的人聪明”,所以汤芙的才女梦是周期性的。在外表没有遇到敌手时她安心地做她的美女;当色不如人时便开始“天下唯有读书高”了。

而如今汤芙正感觉着危机。远的不说,本班里就有一位肤白面秀且高挑的韩霞在旁刺眼。亏得名字丑,不过丑名有丑福,倒落了那句“闻名不如见面”的口实。好似影星的绯闻,反倒提升了知名度。

还有同系不同班的风姿绰绰的陈园园,多好意思,她倒不如直截叫自己美女来得爽快。汤芙的气愤一浪盖过一浪,到此才女梦的根须一直伸进岩石层。她已瞅准了两个机构:一是文学社,二是广播站,两者貌离而神合,都是扬名的工具。

她的第三个宏愿是爱情。

高中时代是恋爱的演练期,汤芙没有锻练着,所以把爱情看得过于神秘,还引纯洁为傲。好比旁人都用导弹作战了,她还停留在空手赤膊的阶段上。不过汤芙并没打算动武,想单凭自己的才色,凭空对爱情抛一个媚眼,爱情怕不会滚滚而来。

然而她竟错了。

进入学院整整一天,放眼望去全是女性,让人误以为掉进了《西游记》里的女儿国。男性犹如沙漠里的绿色,非长途跋涉不得一见。汤芙想尽早知道此院校到底有没有雄性公民,瞪得眼睛都酸了,险些现出海市蜃楼。

谁料比汤芙急的女生大有人在。第二天完全统计数据便传遍了:英语系七个班,每班二十一二人,男性四到五人不等。也就是说每四个女生只配给一个名额,足见战事之急迫。女生们眼睛都绿了,顾不得文静娴雅——不过话说回来,文静娴雅的女人是被男人追逐时的神态,女人若是发狠追起男人来怕是要比男人还凶猛,恨不能拖住一个中意的男生,在脸上打上烙印,成为自己的私有财产。

汤芙并没有急到强抢男生,心里也止不住地恐慌。好在自己是班里打头的美女,就算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自己也不会落空。这样想着,汤芙放下心来,沉溺在爱情的YY中。

开学第一周要军训。

军训前辅导员挨个寝室做思想动员工作。所谓的辅导员就是中学班主任的变形。

汤芙在二班,辅导员是个女的,姓付。因着这个姓伤了不少脑筋,因付与辅太相近,仿佛相邻的两国,疆土上很容易打成一片;又或是两个连体婴儿总有那扯不开的牵连。付辅导员太拗口,付导员又与辅导员区别不开,无法特指。若称为付员吧,还有歧义,以为她刚从部队转业归来,不免对她的业务有所忧虑。后来总算有个才智超群的学生用中西结合的法子尊其为“double导员”,又响亮又神气,付辅导员甚为满意,终于尘埃落定。

然而这只是付辅导员单方面的落定,还有懒学生嫌太长,浓缩为“double员”,进而灵感大发还原中文为“二元”,最后合并为一个字“cheap”。每逢大检的日子,总有人好心地提醒:“快点,快点,cheap要来啦!”及至匆忙间想不起英文单词,只好急不择词道:“贱要来啦!”

汤芙第一次见到Double导员心底里油然而生一个压都压不住的赞叹:她的嘴真大呀!汤芙的羡慕是有理论依据的。英语要把音发得圆润饱满才中听,嘴大的优势就好比弹琴的人天生一副修长的手指。而日语讲究小口发音,汤芙泄下气去,想自己的小嘴成不了大器,恨不能转到日语系。

Double导员裂开嘴甜甜一笑,道:“一会儿的军训,就只提醒你们几句。教官都是从部队请来的士兵,年纪也不大,你们训练时要严肃认真,之后就不要与他们接触太频繁。男男女女说出去也不好听。你们是大学生,他们恐怕连初中还没读完呢。这其中的道理,我也不用多说。来,每人一套军装,换上就出去集合。”

一寝的八个人都尴尬的笑。导员走后,升级为母鸡下蛋后的咯咯地笑。

汤芙暗想军民不是一家人么,解放才多久啊,军民鱼水情就过期了。

白彦道出汤芙的心声:“导员不是特务吧?破坏军民鱼水情。”

白彦长得的确不黑。有句俗语叫“一白遮百丑”白彦以实例推翻了此论断,生出一百零一丑,怎么遮也遮不过去。她面部的设计上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高颧骨。小眼睛可以割大,塌鼻子可以填平,可是高颧骨就没有办法,总不能磨下去一半吧。而且胸平坦得可以建飞机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一米六五适中的个头,然而配上一双大脚又使魅力值大减。就这双脚,要生在旧社会,只不定得吃多少苦呢。

“她怕的不是军民鱼水之情而是军民雨水之欢吧。”代西生怕话柄掉地下碎了,忙补上一句,然后吃吃地笑。

按照智商的差别,其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笑开去。汤芙是最后一个开窍的,被尊为“清纯玉女”,她没听出话外音,独自陶醉个不休。

七手八脚地换军装。因着肥大的军服无法表现人体的曲线,所以怨声载室。还有个原因,今天是全系同学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们虽说还没听过“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也本能的觉得这身打扮有碍观瞻,至少想风骚的风骚不起来,恨不能学汤加丽出去裸奔。

汤芙也不满这身衣服,呕心沥血地想使自己与众不同。忽地想起《上海滩》里梳两条辫子的冯程程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决定如法炮制,恨不能更名为汤雅芝。

也亏得这两条辫子,使军服也流动着暧昧,当真秀雅到八分,妩媚个十足。

白彦凑到近前啧啧赞叹:“好个娇滴滴地小妮子,连我也禁不住要喜欢了。”

汤芙面露羞涩,心里哈哈的大笑声能把聋子振个列趄。

正扣扣子的张亦观瞥了一眼锦上添花道:“汤芙不演电影都白瞎了!”

汤芙的欢乐好似礼炮,嗖地一下冲向云霄。不过张亦观的后半句话使皇家礼炮退化为孩子手中的烟花,“要是再高点的话。”

汤芙身高不足一米六,深以为恨。又见招聘广告大都注明女子不得低于一米六,吓得她把自己归入到二等残废中。其实她不知道,日本打头的甜妞酒井法子也没过一米六,歌后山口百惠才一米五六,靠脱起家的麦当娜只有一米五五。

汤芙心下不快。

操场上已集满了绿色军装,果然男生少之又少,女生们的眼光仿佛通了虎性,向男生猛扑过去。汤芙忙抛下不快奋起直追,这时候宁可错看一千,不可放走一个。书中用一目十行形容人看得快,系中统共二十几个男性,半眼不到就已全军覆没。

女生们的第一印象好似汉人第一次瞻仰匈奴的容貌,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四个字“尔乃蛮夷”,进而怀疑官方统计的汉族为百分之九十二的数据的可信度。汤芙阅人有限,所以惊讶得合不拢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是炎黄子孙,同饮一条黄河水,人与人的差别何至于如此;又或是天缘巧合,全国最有“个性”的男士都汇集于此,个个长得匪夷所思,个个瞧着“非我族类”。汤芙想到这四年形只影单的苦楚,急得眼睛都红了。古人云:佳人薄命,而我非佳人,何至于命薄如斯!

张亦观捅捅汤芙点评道:“怎么长得都这么另类?早知道这样,我在高中时就不心慈手软了。”

汤芙很以为是:“现在回想起来,高中的男生个个都顺眼。”

“比较起来,还是那个略具人形——”汤芙顺着张亦观的手指望去,果见一男生圆脸挺鼻,倒还干爽,不过有些娃娃气,象没断奶似的。汤芙给他打了六十分,暗想他若高出五公分还可再加十分。

“他是本地人,家里开了个工厂,好象很有钱。”

汤芙奇道:“你怎么知道?”

“都传遍了,好象没有人不知道。”张亦观的回答好象在提醒汤芙她们不是同类。

人间到底有没有感应还不得而知,那男生确是侧过头向这边望来,还点头一笑。汤芙守笑如守贞操,怎肯轻易予人,忙别过头去,却瞥见张亦观脸上的余笑,惊慌道:“你这样笑回去不怕他误会啊?”

“瞧你吓的!我只是出于礼貌。”说完两眼望天。

张亦观长得好似卡通画,简洁而生动;或是一枚梨子,又甜又脆。汤芙觉得误会很有可能,开始为她担心。

男生队伍里一阵骚动,好象强迫什么人献艺。而且喊声好似农民抗秦起义,一方举旗八方呼应。嘴巴和着巴掌吵个不休。

“白冰峰,来一个!白冰峰,来一个!”

也是这个白冰峰前世不修,如今万般无奈只得站起身来:“我真的不会唱歌,老六代我唱一个!”

汤芙望着白冰峰口水似是要滴下来,疑心他是从天上才掉下来的,否则何以刚才未曾看到。再一定睛一半句古诗溜入舌底“不惟金玉其外,亦且冰雪为心”,白冰峰,好名字!夸完名字再夸人,“不佩罗裳而自丽,不傅香粉而自华”,突然发现这是来形容女人的佳句,最次也是赞梨园子弟的,忙改用孟子的话重赞“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也。”。

汤芙登时春色满怀。先是举双手赞成女子婚姻自主,进而憾古代投果盈车的习俗不在,否则定要投个果子给他。正当她咨嗟太息,梦魂颠倒的时候,白冰峰推无可推终于开口唱了一曲。

歌罢,大家一致称赞他诚实的品质,说不会唱歌那是真不会,不打一点折扣。这首歌被他唱的,原作者听了都后悔做了这曲子贻害人间。

众人吃吃窃笑,只有汤芙愤愤不平,暗骂人性本恶。

男生自相残害完,把矛头指向女生:“女生,来一个!女生,来一个!”

女生们又惊又喜又怕又羞,互相推托着不肯上前。大家本不熟悉,听到个名字就顺口响应,反正不是自己的,乐得看别人出丑。到后来竟众口一词,把汤芙递了出去。

汤芙起初千般不肯,忽地想起男生的代表是白冰峰,这一饮一酌,莫非前定?终于丢丢秀秀地走上前去,开口唱道:“山上那有路路难行咧,弯弯那曲曲一条又一条咧,小哥要去看小妹咧,不怕山高路不平咧——”

汤芙的嗓子本就甜腻,又着实下了工夫,再加上歌词的挑逗,叫好声好似鞭炮,噼哩啪啦地炸开去。汤芙的脸红得可以烙饼,眼光滴溜溜地向白冰峰抛去。

谁知白冰峰此时正懊恼着刚才的糗事,根本无暇与汤芙对眼。汤芙的心冷下半截。

回到原地,汤芙拐弯抹角地向张亦观打探:“那个叫什么白冰峰的,唱歌可真难听啊。”汤芙的语气拿捏得又准又稳,觉得官场应对的伎俩也不过如此。

张亦观挤眼笑道:“你在背后损他,我待会就告诉他。”

汤芙心里一惊,听她的口气好似与白冰峰很熟,莫非他们早已有染?忙道:“你认识他呀?”

张亦观一下子把汤芙扔出了地球,冷笑道:“你是月球来的吧?咱们是一班的。”

汤芙从小就分不清我与咱的区别,问:“咱们是谁们啊?”

张亦观捏着汤芙的脸蛋道:“咱们就是你,我,白冰峰。明白没?”

汤芙推掉张亦观的手,口中喊痛,心里的笑仿佛浸入水中的木耳,刷地一下胀了个十足。

琥珀的眼泪:女生爱情标本之一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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