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价值过亿的缘分

双明路甲79号，地址正确。

燕南市京海万宇进出口集团全球总部，名字正确。

可瞧瞧四周，醒目的高压线塔，一排排低矮平房，堆积成山的快递包裹……

这里分明是城中村啊！

有公司在城中村办公吗？这当然有。

可是，有城中村办公的“集团总部”吗？

这么扯淡的公司……吴明心转身就想走。

只可惜，英雄气短，一文钱难倒多少英雄好汉。

近百份简历，十几次面试，吴明心全部都以失败告终。

再点开支付宝，余额宝剩余1841.02元，花呗应还2075.74元……

吴明心已经事实负资产了。如果不能尽快找份工作救急，未来泡面都将成为奢侈品。

这么一想的话，放在城中村的全球总部……

虽然低调，但好歹也是个机会……吧？

来都来了，还是继续面试吧，反正也不差这么一次。

想着，吴明心上前敲门，门内传来一道男声：“请进。”

吴明心推门而入，抬头站定，正欲套路地自我介绍，却猛然呆住。

面前没有面目可憎的面试官，也没有想象中的包工头。

房里没人。

何止没人！

吴明心面前，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意思是，没有家具，没有灯管，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

什么都没有：吴明心面前完全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这种“白”似白光又非白光，白茫茫的白，非常柔和，非常温馨；它似白雾又非白雾，白茫茫的茫茫，没有水雾的潮湿，也没有尘雾的呛咳。

一桌一椅也非常奇特，它们诡异地停在这片“白”之中，不知本身没有重量，还是白雾可以无视重力。

见鬼了！吴明心脑海闪过恐怖念头，猛地望向脚下的地板砖。

果然，脚下根本没有地板砖，吴明心自己也像一桌一椅那样诡异地悬浮白雾之中。

草！吴明心背后飞快地冒出冷汗，他不受控制地尖叫一声，狼狈逃向身后的铁门。

刚刚转过身，吴明心又猛地后退几步。

身后哪里还有什么铁门？他的背后竟然也是一片白雾。

世界上最让人绝望的牢房，并非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而是连门都消失了！

左右前后，头顶脚下，吴明心的四面八方都是茫茫白雾。

若非白雾色调柔和，吴明心简直怀疑他来到了只有万有引力存在的宇宙虚空。

恐惧！

深沉的恐惧。

对未知的无穷恐惧。

吴明心心头瞬间升起了克苏鲁神话，他曾经对克苏鲁神话不屑于顾，此刻却泛起了强烈的共鸣感。

克苏鲁神话的恐怖在于未知：你对前方一无所知，你永远不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无形的鬼才可怕，前方未知的恐怖总是胜于任何有形的恐怖。这片诡异的白雾，又藏着何等恐怖呢？

吴明心吓得要死。

——这完全不是夸张，足足十几分钟之后，吴明心的心跳速度还是在每分钟180次以上。

最少一个小时，吴明心才慢慢恢复理智，开始尝试探索这片白雾。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腿双臂，白雾没有实际触感，手臂可以轻松刺穿白雾，这时白雾仿佛只是白雾；可当吴明心尝试行走时，白雾却稳稳托住他，好像走在海边的松软沙滩。

吴明心又尝试探索白雾的边界，但耗费两小时之后，他不得不绝望放弃。白雾仿佛传说中的鬼打墙，无论朝哪个方向直线走，吴明心总是回到最初的一桌一椅附近。

桌是简单的方木桌，椅是简单的方木椅。桌椅的纹路是木材，手指触感也的确是木材，木材却显然不是常见的木材。——吴明心用钥匙和指甲刀在桌椅表面使劲刻画，却始终无法在桌椅留下痕迹。

木桌上，摆了一页纸和一支笔。

纸上是一份常见又不太常见的劳动合同。

常见的地方是：

抬头：《工作协议》

结尾：＿＿＿＿＿我同意

不常见的地方是：

整份合同只有七个字，两个括弧，一条下划线。

除此之外，就是大片大片大片大片的空白，没有任何具体的细节和条款。

霸气侧漏。

很显然，碰上如此霸气的工作协议，正常人都不会有入职的念头，更别说它出现在这么诡异的地方！

签你妹！

吴明心抓起笔，恶狠狠捅向“我同意”的下划线位置，却惊骇地发现，无论是打叉、涂鸦，还是“曹尼玛”都没法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当他尝试着写下自己姓名的时候，却立刻顺畅地写下了“吴”字上头的“口”头。

我日！吴明心心头更寒，右手立刻飞快地丢开了签字笔。

如此诡异的情形，面前虽然依然一片纯白，吴明心却仿佛隐约看到了一个爪子老长，头上长着尖角，口中滴着腐蚀性酸液，浑身散发着硫磺的气息的身影，正垂涎欲滴地等待着自己签下永恒邪恶的誓约。

白雾如旧。

两小时过去了，好像有点饿？

四小时过去了，好饿！

八小时过去了，好渴！

十六小时过去了，吴明心又渴又饿，情绪越来越暴躁。

然而，无论吴明心如何咒骂，白雾都没有半点儿回音。

情况很明显了，要么签下未知条款的劳动合同，要么在无边无际的白雾世界里关禁闭。

施暴桌椅纸笔也无用，纸张材质类似桌椅，外形看着与正常纸笔无异，其实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坏的诡异材料。

十六小时熬到三十三小时，吴明心屈服了。

吴明心咬牙切齿填下了自己的姓名。

“明”字最后一笔刚刚收尾，木桌对面突然传来爽朗笑声：“欢迎吴先生加入万宇灵魂进出口供应集团。”

灵魂进出口供应？

灵魂？

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个诡异的公司名称，随着声音，吴明心看到，不知何时，木桌对面出现一位约四十岁相貌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穿一件燕南市常见的职业正装，他相貌普通，面带温和笑容，浑身充满了亲和气息。

可无边无际的白雾，永不磨损的桌椅纸笔，以及一言不出就能把人饿上十几个小时的下马威，无不说明这位相貌普通的家伙绝不普通，看似和气的形象之下也绝不和气！

吴明心被中年人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你是谁？”

中年人满脸笑容：“我是刚刚和你签订合同的面试官……唔，让我看看……”

中年人手中忽然多出几页文件：“吴先生，您面试发挥得不太好，有几位同事认为你不太能胜任我们的工作，不过没关系……”

中年人手中的文件又瞬间消失：“我很好看你。”

吴明心积攒三四十小时的怒火，此时一股脑涌出来：“看你妈……”

叱骂同时，吴明心挥拳打向面试官。

面试官笑容如旧，一动不动地静等吴明心的拳头打向他。

事实证明，面试官的确有资格傲慢。拳头距离面试官面庞十厘米时，吴明心再次见到无法理解的异象：以长度而言，他的拳头理该精准砸向面试官的鼻子，可他的手臂明明已经伸直了，拳头却诡异停在十厘米外。

吴明心咬牙向前冲去，可无论如何向前，拳头与面试官的距离一直保持在10厘米。

吴明心甚至产生了诡异的距离错觉，他与面试官的距离，既是80厘米，又是180厘米，又或者是1800厘米。

面试官好像彻底超越了距离概念，宏观三维世界的距离毫无意义。

面试官无视吴明心的愤怒拳头，以世界五百强强首席执行官俯视应届毕业生姿态，露出宽容的笑容：“你我相距332万光年，就算你练成了光速拳，也得耗时332万年，才能打到我身上。”

吴明心愣住。

332万光年……有这样夸张吗？

意识到自己和面试官的恐怖差距，因饥饿和怒火而暂时消散的克苏鲁恐惧，重新归来。

“面试官……您，您看，既然合同咱们已经签好了……”吴明心勉强挤出笑容，颤抖声音询问：“那，那我……我可以……可以走了吗？”

面试官举起吴明心刚刚签字的劳务合同：“不想聊聊你的工作安排吗？”

吴明心哭丧着脸哀求：“您瞧瞧我的简历，三流大学的三流学生，既没有性也没有价，您就饶了我吧。”

吴明心第一次无比渴望面试失败。

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现有科学技术无法解释的白雾和夸张的332万光年距离，他都惹不起。

惹不起啊，真心惹不起，还是有多远躲多远比较好。吴明心非常知足，一份月薪三四千工作，他就很满意了。这种无法想象的超自然事件，还是留给这侠那侠解决吧。

面试官抬眼望向吴明心：“你想违约？”

面试官合起双手：“我们万宇灵魂崇尚员工的主观能动性，从来不勉强员工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吴明心心下一喜，连忙求饶：“我英语挂科，高数也挂科，确实能力有限。嗯，我觉得我们班长不错，他的学习成绩全年级第一，又在学生会长袖善舞，比我强多啦。我把他推荐给你吧。”

面试官摆了摆手：“咱们按合同办事就好，根据四十九万条条款细则，你总共需要赔偿我们万宇灵魂135064HY即可。吴明心先生，你准备怎样付款？”

吴明心：“HY？”

面试官淡淡表示：“HY是一种能量本位货币，1HY折合526万亿千瓦时电能。燕南市居民生活用电，最低的第一档，大约每千瓦时0.4883元。折算下来，135064HY大概可以是3469.06万万亿元人民币。”

吴明心瞪大眼睛：“你在开玩笑吧？美国GDP才多少？”

面试官甩了甩合同：“这是泛位面一致认可的HY标准，要不你自己看一遍？合同文字为你常用的汉字，加密复杂度少于十一维，完全符合范围面第三次总议宪章。一切声称看不懂合同条款的诡辞，协章庭都不会认可。”

面试官的微笑，此刻仿佛魔鬼的嘲讽。

吴明心叹了一口气。

这种劫数，吴明心也没奢望就这么轻松就能躲过去。

中国2017年的GDP才82万亿元人民币，全国十三亿百姓兢兢业业为吴明心还债，3469万万亿元人民币违约金也是天文数字。

面试官耗费心思骗他签订劳动合同，又设置了如此夸张的违约金，肯定不会允许吴明心简简单单拍屁股走人。吴明心固然不甚聪明，却也不会傻到误会坑蒙拐骗的面试官有可能是傻白甜。

不过，这也未必就是彻底的悲剧。

无边无际的白雾和332万亿光年说辞，可以管中窥豹推测面试官的文明层次。他们若想毁灭地球，地球肯定早就毁灭了，无须耗时耗力逼迫吴明心做球奸。

不知怎么，吴明心忽又想起了克苏鲁神话，沉睡的神古老又邪恶，过度探索未知事物往往招来灾难性后果。面试官不是克苏鲁邪神，却有着匹配克苏鲁邪神的文明积累，贸然挑衅面试官的极限，或将迎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而若与之妥协，或者说，球奸当的好的话，或许真能顶个球……吧？

既然没法反抗，那就先认命吧！

吴明心尽可能冷静下来：“好吧，我同意了。”

面试官露出灿烂的笑容：“明智的选择。请你稍等片刻，我这就为你办理入职手续。”

吴明心：“我能问问，你们为何选中我吗？”

面试官的笑容依旧灿烂：“你可以当作缘分。”

“蒙您看中……”吴明心脸上满是苦笑：“把价值3469万万亿元的缘分糟蹋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