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心愿为东南枝

歌女阮霖儿被誉为新加坡最璀璨的夜明珠,每晚却最多只唱三首歌,晚上十一点必定会准时谢幕。

这个规矩在新加坡三年来风雨不改,任客人再多赠金都不再加场。

1941年的新加坡,中国国内应该是民国三十年。

此刻的世界二战正值白热化。

与国内的民不聊生、水深火热不同,新加坡是未卷入残酷战争的幸福国度。

这里颇有一派太平昌盛,引得各国各色的人前赴后继涌来。

有钱人来是为了避难,颇为逍遥,穷苦人来也是为了避难,但不得不去谋生。

多数到南洋谋生的华人身不由己、有苦难言。

每天不得不在种植园跟驳船码头做苦力糊口的人如此,国民宠儿阮霖儿也如此。

金香玉大歌舞场的合同白纸黑字写着绝不应酬陪客。

但今晚谢幕,歌厅马仔突然让阮霖儿去天华酒店。

理由是,陪金香玉大歌厅的老板朱时骁喝两杯。

朱时骁是混混出身。

年轻时候给一间小歌舞厅的老板做马仔,长得油头粉面。

先是花言巧语地勾引老板的女儿怀了种,后来如愿做了倒插门女婿。

但被老丈人处处压制、提防,朱时骁巧费心机,才慢慢接手了歌舞厅。

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全新加坡响当当的金香玉大歌舞场。

这十几年来,朱时骁先是气死了老丈人,再甩开了年老色衰的妻子,想把风光前忍辱度日的过去全补偿回来。

钱越赚越多,朱时骁也越发肆无忌惮。

酒色财皆全浸淫其中,黑道白道都颇有生意和人脉,长得也越发油腻难看。

阮霖儿一听朱时骁让她陪酒,居然不吃惊,一下犹豫也没有,直接开口:“好,我随后到。”

清秀苗条的伴舞小姐妹梅菊刚满二十岁,忧心忡忡凑上来:“霖儿姐,你真的去?”

“老狐狸吃不到嘴馋的肉怎肯甘心?”阮霖儿坐下去开始熟练地对镜卸妆,镜子里的人比花还娇美。

阮霖儿天生双手很巧,一直没有助手,每一场的登台,所有的华服美妆从头到脚都自己打点。

梅菊眉毛紧皱,急得站在她后面不住地搓手:“要不,就说霖儿姐你病了?”

“梅菊,我是煮熟的鸭子了,逃不掉。”阮霖儿调皮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轻声笑言。

朱时骁出了名纵欲好色。

刚进歌厅的女孩是鸭子进笼,养熟一两年就下手,从陪舞到头牌,漂亮的无一幸免。

阮霖儿养了三年,朱时骁对她算格外开恩了。

她并非倾国倾城。

圆润的鹅蛋脸透着秀丽清纯,身材苗条玲珑,怎么看都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但带着一股俏皮利落,自有一番天然的闪亮光彩。

诸多坎坷没给她留下磨难的印记。

苦难越发让虚岁二十二的阮霖儿钻石般光辉动人、兰草般白皙干净。

新加坡,是无数华人梦想中的天堂。

如今早不兴“卖猪仔”。

但华人下南洋的热潮一直未退,争先恐后踏上异国。

不单是想活命,也想挖到金山银矿,梦想有朝一日衣锦荣归。

最繁华忙碌的驳船码头到了晚间,一边是无数船只挂灯急行的新加坡河,一边是喧嚣通亮的广阔商业街区。

目不暇接的酒馆茶肆、夜市街、俱乐部、大影院,加上旧苏丹皇宫、国会大厦、皇后坊、维多利亚纪念堂、浮尔顿大楼等,皆与远处数条河流、桥梁美丽地交相辉映。

阮霖儿每次看见这景色,都跟初见般震撼。

她心中是在国内没享受过的宁静,能自力更生,对她来说这里就是桃花源。

她毫无风尘之色。

身板像十七八岁少女的美丽、青春和单薄,脸上带着点可爱的婴儿肥,亲切如邻家女孩。

不认识她的人,爱听她轻言细语,会为她一双梨涡跟浅笑时眼中的清辉入迷,绝想不到她在风月场讨生活。

自十九岁在新加坡登台,唱腔技惊四座,从此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星。

阮霖儿不唱加场的底气就来自这一点。

她每次登台必唱一首中国歌曲,这是她要求在合同上写明的。

就是这每晚一首的中国天籁跟阮霖儿鬓边每次簪着的一朵红山茶,让金香玉歌厅每晚客流如潮、水泄不通。

新加坡百分之八十都是华人,中国歌曲一唱,财源滚滚。

这就是阮霖儿能让朱时骁不敢轻易动她的原因。

但这一点,似乎不够让朱时骁死了色心,他在等机会。

很不幸,这机会让朱时骁逮住了。

昨晚唱完第二首休息的当口,突然有一位马来西亚唱片公司的老总请阮霖儿去谈事。

阮霖儿一向不主动跟客人接触。

即便每晚给她捧场、赏她真金白银的客人,阮霖儿也只是礼貌致谢,再无别的牵扯。

这位叫方席儒的老板很快差人送纸条到后台,想请阮霖儿跟他的唱片公司签约做歌星。

纸条字迹清雅,态度恭敬,阮霖儿便让小姐妹梅菊帮着去看一眼。

梅菊回来说座上是两位年轻男子,皆身材高大,灯光虽黯淡,但看得出都潇洒文雅,不像是乱七八糟的人。

阮霖儿换了身便服,从后台偏门出去,绕道低调走到那俩人的座位前,宛如女宾客,灯光中身姿清秀,恬淡从容。

最边上角落的年轻男子看不清面容,深刻有致,他手里拿着水晶高脚杯,侧颜英俊,静默看她,一言不发,但却像一股灼烈的气势在燃烧着她一般。

坐在她身旁的方席儒颀长飒爽的外形下透着一股文雅跟书卷气,彬彬有礼,言语恳切,很得阮霖儿好感。

“阮小姐,我倾慕于你的歌声,诚心邀请你。”方席儒说道。

阮霖儿不得已婉拒他:“对不起,方先生,我的合同还未到期。”

“办法总会有。”方席儒说道:“阮小姐这般歌声在这里是明珠蒙尘,成为歌星是很多歌手的明智出路,发展自我,又不受限于歌舞厅,阮小姐不妨考虑下。”

这话让阮霖儿震动不已,她聊了两句匆忙告别,回到后台上妆,唱完最后一首歌,退幕的时候就出事了。

梅菊急匆匆跑来:“霖儿姐,你刚才跟客人的谈话被服务生听见,经理去告诉老板了,阿岩让我跟你说,朱老板扬言要给你教训,免得你吃里扒外。”

阿岩是歌厅打手,跟其他凶神恶煞的马仔不同,阿岩虽然也话不多,长得也并非良善,但为人还有点分寸。

梅菊受客人刁难跟别的舞女欺负时,阿岩恰巧路过,面无表情地帮过梅菊几回。

梅菊只是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姑娘,举目无亲,只想给自己找份温暖依靠,她爱阿岩面冷心热,还算善良仗义,就发誓这辈子都跟定了他。

阮霖儿见梅菊一张眉清目秀的瓜子脸涨红了,焦急得快哭出来,便若无其事拍她的手,笑道:“别急,别担心我。”

果然,才隔了一天,老板就逼阮霖儿陪酒。

阮霖儿知道朱时骁要给她教训是假,找到了色心大发的借口才是真。

梅菊从巨大象牙白鎏金边的梳妆台上大镜子里看她,阮霖儿气度格外自如宁静,看不出一丝焦灼或者害怕。

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点金丽妆跟堆纱舞裙还未完全卸下,豪华气派如皇宫的大化妆间几十舞女骚乱尖叫起来。

多盏刺眼大吊灯照射下,不少嵌黄镶玉的全身镜、红木雕花的化妆盒、玉骨色的衣架子、万紫千红的舞裙纷纷倒落在亮堂堂地板,躲避不及的舞女被摔到一旁。

皓白手腕一串五彩夜光石盈盈透亮,春葱手指轻捻细扫对准青黛眉弯,阮霖儿心底咯噔,眉扫便放回缕纹高腰玛瑙筒子。

她神色惊愕,淡淡拧眉,浅露几分温宛,转头看去,歌厅一帮黑衣打手远远冲着她凶神恶煞地大步赶来。

“阮小姐,我们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为首的马仔曲五咄咄逼人:“大家都是出来混饭的,可别为难我们。”

“一个屋檐下讨饭,谁会为难谁?”阮霖儿微笑:“不过,我这副鬼样子急着去见老板,难道各位额外有赏?”

“少玩花样!你是红牌歌女,老板也要让你几分,可你再值钱,也不过是个唱歌的!别摆架子。”曲五满脸横肉。

阮霖儿笑得更甜:“有我好的一天,免不了也有关照各位的时候,撕破了脸,还不知道谁一定有好处呢。”

这话说得软绵绵,声音柔柔地让人受用,阮霖儿眼中钻石闪闪的光透澈,泛着点点星寒,边上的人都紧张盯着。

那一伙人脸色黑沉,又不敢真的直接动手拉扯阮霖儿,掉头风风火火下楼去了。

梅菊拉住她:“不好,他们要去叫白经理。”

白经理白武昌外号白无常,向来欺软怕硬,是这群恶狗的头,是歌厅老板的狼犬。

“经理?也不过是叫得更凶些。”阮霖儿一点不害怕。

白经理上来催促的时候,阮霖儿已经换好便装。

阮霖儿轻轻拍了拍梅菊的手,一脸宁静又无畏地跟着白经理走。

梅菊眼睁睁看着阮霖儿下楼,焦急又手足无措。

阮霖儿走出歌厅大门,对白经理说道:“请帮我到对面买一枝红山茶,要开得不大不小正好。”

在新加坡,歌女多不胜数,喜欢玫瑰、洋兰、百合的占了半数,但喜欢红茶花的歌女,恐怕只有阮霖儿一人。

阮霖儿每晚下班都会买一朵红茶花,从来不要别的花,即便都是红茶花,她也只要一个名叫赤丹的茶花品种,这事众人皆知。

白经理让马仔去买花,阮霖儿徐徐走下台阶,马仔很快买了花从对面往回走。

大街上突发抢劫,劫匪逃跑时从买花的马仔身前一下穿过,又慌不择路朝着阮霖儿横冲直撞过去。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阮霖儿被一把撞倒。

阮霖儿倒地受伤,街面一阵哄乱。

白经理第一反应是怕老板朱时骁责罚他办事不力,此刻吓得魂不附体,叫人七手八脚将阮霖儿扶起。

只见阮霖儿雪白纤细的脚踝红肿一片,剥壳春笋般的手臂也被刮擦出来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白经理的表情像囫囵吞了整个茄子,急得如同在火坑上跳腾,酱猪肘般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怎么跟老板交待?我非要栽了不可,简直混账。”

阮霖儿推开旁边男人的脏手,自己站着,居然还笑得出来:“白经理,我给你算过相,你真长了一张真相大白的脸,这事瞒是瞒不住的,就跟老板直说吧。”

白经理在朱时骁跟前一贯善于撒谎谄媚,听到阮霖儿讽刺他,脸上肌肉抽搐:“少得意!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几个人得了眼色,立刻把阮霖儿强拉上车,阮霖儿一下抓住车门:“要是我明晚不登台,你不怕要跪着求我?”

“慢!”白经理心中一下哆嗦。

别的歌女唱得再好,也没有阮霖儿这般唱得红火。

就这样把阮霖儿硬硬拉到老板那里,老板为了讨好美人,一定不会有他好果子吃,况且阮霖儿伶牙俐齿,一定会添油加醋。

可是,如果不把阮霖儿送过去,不管有什么理由老板都不会相信的,照样会让他狗血淋头。

想来想去,当真是进退两难。

白武昌平日里早就看透了也恨透了阮霖儿的清高,她从不正眼理会他们。

他这会子想的是要是老板毁了阮霖儿,阮霖儿必然崩溃,将来他白经理有的是作践阮霖儿的机会。

但又怕阮霖儿若是顺从老板,先跟老板吹了枕边风,他白经理反而会死得不明不白。

白经理冷汗沁出,不得不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后面的汽车上走下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当时新加坡上流阶层才有的进口款纯白休闲上衣、米色西裤,英姿磊落的高大身材如鹤优雅、精致俊逸。

他沉敛的步伐从光影中一路朝前,俊朗的脸庞透出浓烈的阳刚之气,双目的锐利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阮霖儿恍惚认得他。

今晚是阮霖儿压轴献唱,七色霓虹偶然扫过上回唱片公司老板方席儒跟神秘男子所坐的位置。

阮霖儿赫然发现那神秘男子的身影独自一人,还是在上回那个角落,还是那个默然握杯的姿势。

灯光照在他儒致隽然的脸,那种眉目的深刻朗逸无人能及,让人看着,心就要被飞扯出来一般。他正熠熠含笑看她轻展歌喉,与满场俗流相比,这男子一身逼人的清贵之气。

阮霖儿唱歌时看清他脸的一瞬间,心底吃惊,这个年轻男子带着骨子里的洒脱通峻,和他天生隐约在抗拒别人的微冷,似曾相识。

“小爷。”白经理看到这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竟然吓得寒噤,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也全变了脸色。

“小爷”二字,在阮霖儿心头响了个晴天霹雳。

“你认得我?大伙都这么闲?”小爷好看的眉目之间似笑非笑,浑身英国绅士的光鲜气派,眼中却满是玩世不恭的戏谑。

白经理诉苦:“谁敢不认得小爷呢?我们这正清理门户。小爷您今儿兴致好,关照咱们金香玉?早知道小爷大驾光临,今晚我该派人服侍妥帖的,怪我眼拙。”

“我找她有事。”小爷不吃奉承这一套,下巴一抬,所有人都看向阮霖儿。

在什么样的地方混饭吃,就有什么样的反射神经。

阮霖儿只愣了一下,就自然地莞尔一笑:“真是不巧了,我人在屋檐下,这会子不得不去陪东家喝两杯,怕是真真要扫了小爷的兴致。”

小爷紧紧盯着她,阮霖儿虽一脸风月女子浓妆艳抹的容颜,一双眼睛却带着皎皎光华,盈亮如纯净秋露,清澈见底。

她尖尖下巴、瘦削的身骨与明肌雪肤,分明还是个单薄女孩子,手臂擦伤渗血,阮霖儿脸上却满是倔强的镇定,甚至有些自我调侃的意味。

小爷目光带笑,顺着她身子侧头,目光落在阮霖儿受伤的脚踝。

她双手抓起一截裙摆,想来是怕裙子触及伤处会更痛。

小爷点点头:“伤得还不够重,要是直接开窗户跳下来,就连陪酒都免了。”

“可不是吗?”阮霖儿微笑接话:“可惜摔不死的还是要去,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所以还是乖乖听话。”

白经理的冷汗已经湿了衣服,而小爷似乎被她呛了一口,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阮霖儿话音曼妙,更如同她的歌声,圆润轻柔、恬淡娇丽,带着水一般的婉转、花一般的甜美,也有风穿铃铛似的清脆悦耳,无形地牢牢地抓紧人心。

年纪轻轻能当上金香玉头牌,自是别具一格、一枝独秀。偏又生得清绝纯美、个性要强,难怪令人垂涎。

白经理看看他们一唱一和,当真有默契,于是小心翼翼:“敢问,小爷跟阮小姐认识?”

“不认识。”小爷跟阮霖儿异口同声。

但这情景,分明不像不认识。

白经理正愁要不要把阮霖儿继续送到老板朱时骁那边,这时候巴不得有个人为他挡下了整件事:“阮小姐受了伤,怕不能去陪我们老板,但不知她方不方便跟小爷谈事?”

“你能走吗?”小爷直接问阮霖儿。

阮霖儿看了白经理一眼,反应仍然是轻快,清晰回答:“我可以。”

小爷转身朝后一挥手,司机赶紧下车扶着阮霖儿,阮霖儿一瘸一拐上了小爷的汽车。

白经理瞪大眼珠看着汽车一路离开,又狠狠擦了一把冷汗,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回怪罪下来可怨不得我,小爷开口,怕是老板在场也要放她走。”

汽车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是脂粉、不是花香、不是香水,是佛堂用的高级西域香料,闻之安神。

小爷的身子斜靠过去,伸手捏过她脸蛋,阮霖儿一下打掉他的手:“风闻小爷不近女色,原来只是谣传。”

“在如此佳色面前,神仙也不能免俗。”小爷湛湛笑着,重新靠回自己的位置,深邃眼眉与世俗格格不入。

“多谢小爷出手,今晚的戏已经演完了。”阮霖儿浅浅笑着,明晳动人:“请放我下车,感激不尽。”

“一转眼过河拆桥?果真是戏子无情。”小爷嘴角冷笑,翘着腿,双手放在腿上,声音是极致好听。

阮霖儿也不急切,依然是笑盈盈:“在新加坡,歌女与戏子无异,看客与戏子本就是逢场作戏,小爷救了我却没落个好处,看来是心有不甘?”

阮霖儿这么说,等于堵了他的嘴,他开始惊叹于她的聪明,她的处变不乱开始让他觉得有意思。

“我本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笑得比她更欢:“你以为这么说,我就大方地放了你?”

“我辈中人,粉墨之流,不敢跟小爷平起平坐。”阮霖儿笑如春风:“希望您救我是真心,而不是黄雀在后,图谋我一介小女子。”

“那些劫匪跟你是一伙的。”小爷比她还笑得爽朗:“为了脱身,你们这出戏看来憋了不止一两天了。不然,劫匪怎么还会回身拉你一把,怕你摔得更重?”

阮霖儿心底一惊。

朱时骁不吃装病这一套,就算真病了,也要拖到酒桌上去陪客,要是逃跑,抓回来一顿打,过几日还是落入魔掌。

阮霖儿趁着没被“养熟”,日思夜想许多脱身妙计。

最后老乡提议她关键时刻给个暗号,他们帮她脱身。

买红山茶时的“不大不小正好”是个暗号,中国老乡付平津带着个小伙演了场抢劫,但这法子只能冒险用一次。

不然,歌厅迟早会怀疑,会找上老乡们的麻烦。

阮霖儿想到最好的计谋,是让自己变成独一无二的招牌,谁都不敢动她,为此她不惜日夜苦练,嗓子充血。

现在听小爷一语说穿,阮霖儿不想在他跟前装糊涂,因为那没有用。

她嫣然一笑:“不愧是小爷,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这么说来,你不仅知道我,而且也怕我?”小爷眼光半明半暗,玩笑半真半假。

放眼新加坡,再没有第二个小爷,他的身世无人不知。

那一年,新加坡富商周泓光衣锦荣归,回海南探亲休养,在码头遇见了十五岁的流浪少年。

周泓光喜欢这少年虽乞讨度日却倔强有力度的眉眼。

那时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少年却显出一种跟流浪身份不符的英骨跟气质清峻。

周家两兄弟周谦修、周谦礼对这个被父亲捡回来、与他们几乎同龄的少年多有排斥,也厌恶这少年脸上对着他们时的沉着与不卑不亢。

族人意见不一,最后也不准这少年入谱。

周泓光实在太喜欢这少年的英锐之气,这是他在自己两个资质平实的亲生骨肉身上没有发现的。

周泓光见到这个养子迷恋海边白鹤飞升,渐觉养子身上也有红光飞度一般,他日说不准会成周家气候,便弃掉周谦昭的排辈,重新为他取名钰鹤。

到周家一年左右,周钰鹤跟着父亲下南洋。

家族专营建筑、港口、种植、房产等生意,财富之巨令人称道,如今已成新加坡四金龙之一。

但两年前,小爷周钰鹤为霸家产,害得父亲周泓光跟大哥周谦修双双瘫痪,紧接着又迫害大嫂流产,周家三分天下他占了两分有余。

外人传言就连二公子周谦礼,似乎都对周钰鹤心有忌惮。

周小爷外形一贯博雅俊豪,人称玉面郎,实则是玉面狼。

提起周钰鹤的心狠手辣、深不可测,新加坡人人心照不宣。

“我怎么会怕?”阮霖儿轻描淡写,“盗亦有道,何况小爷是鼎鼎有名的人,对我这样的弱者是不会乱来的。”

她很快扯下裙子一层轻纱将手臂的擦伤包裹,单手就扎出一朵纱花,缠在纤弱雪白的手臂煞是好看。

周钰鹤见她一点不见外、不慌张害怕,五官神态又似乎有些眼熟,忽然蹙眉:“你是不是曾经认识我?在过去某一个时间?”

“倒不认识,我只是个歌女。”阮霖儿一口回答,“新加坡认识您的人多了,想必排队也轮不到我的。”

撒谎精!

阮霖儿心里咒骂自己,她怎么能不认识他?这个眉目深刻、倔强锐气的男人在她心里盘踞了十年。

十年前的海南,她不叫阮霖儿,她叫陶未雪,十二岁起因为家贫,因为声音娇脆,被母亲带着去各大歌舞场献唱赚钱。

她们母女一天最多时要赶七八个场子,但只要在周府附近的场子开唱,她都会收到一枝红火欲燃的山茶花。有一次,她开始留意到了那个送她茶花的十五岁少年。

他文弱单薄的身子,穿着一身纯白衣服,坐在宽大的贵客座上,那身白衣服便也显得宽大,不合他的身板。

这少年眉目的英气与倔强带着微微抗拒别人的冷,所到之处都引起侧目跟议论,他坐在嘈杂乌泱的众人之间,仙气如鹤。

每一次,都是随从上台赠花,这个偏偏少年郎一言不发,动也未动,看到她双手接过茶花,他才优雅起身,转身离去了,眉目之间淡淡含着一股舒朗。

仿佛她接下红山茶,就了却了他的一件心事。

她注意到,这少年看她唱歌时目中没有温度,脸上没有表情,但目光总在她身上挪不开,叫人细想起来,心底却有一种温热。

她后来才知,他是周家收养的少爷周钰鹤,排名最小,人称小爷,不管去哪里,他身后总有几个随从。

一年后,小爷周钰鹤随着全家下南洋,陶未雪继续在各大场子辗转奔波开嗓,再没见过他。

之后,她十九岁被迫下南洋,再次无意中听到他的名字,内心是震悚的的感觉,像是一阵微麻的电流。

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猜想,她有几次还曾路过他在新加坡的豪华宅院,远远见他出门上车,虽高大结实,但身姿与侧脸都像极了她梦中那个少年。

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像是要飞扯出来。

这么多年来四处卖唱的辗转流离、强笑于人前的心中浓苦,终于从回忆中渗出了一丝精神寄托般的蜜意。

他是她多年来身处黑暗跟苦痛之时,心中唯一的一束光。

但她同时也涌出一种强烈的矛盾之情。

这种矛盾叫做近乡情怯,他近在眼前,她却反而不敢再轻易靠近。

良人钰暖 - 第1章 此心愿为东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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