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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雨很少,天是那种安静的白热,没有火焰地燃烧着。
江渡在这个夏天,进了回局子。那时,她离十五岁生日还差一个月。
事情起因简单,当时,她抄近道骑单车回家,在小巷子里看到一群男生打架,严格说,是一个高高的男生被围攻。
江渡立刻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外公的老家,见过那种一群土狗撕咬一只的情形。
男生飞起那么一脚,非常狠,后面有人妄图偷袭,被他手肘重重撞了回去,倒地□□。
不过一群人怎么着还是渐渐了上风,江渡脸色发白地看着其中一人拎半块砖头朝他脑袋砸下去,他偏了下头,砖头擦着额角,血这样红,江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喊了一句:“警察叔叔来了!”
如果说,故事必须有个开头,那么,不是天上那朵怒放的云,也不是谁家电风扇在轰隆隆地转,大街上汽车各有各的目的地,一切一切的开始,不过就是这句“警察叔叔来了”。
糟糕的是,这句谎话只是让打架的男生稍微愣了一下,江渡不清楚人家怎么发现她撒谎的,这件破事,反倒把她牵扯过去,她发箍被打掉,车前篮子瘪了,吓得她连哭声都跟平时不一样。
后来,警察真的来了,所有人都被带走。
派出所里,男生们在做笔录,时不时传来警察严肃呵斥人的声音,被打的男生,脸上血没干,他仰着头,声音浮在夏天的热浪中,触摸不到任何情绪。
“你一个小姑娘,见义勇为也得量力而行啊,是不是?”警察叔叔看江渡文文静静特清秀的一副模样,语气变得无奈。
她不好意思再哭,含泪抿唇,余光一瞥,触及到的是一双丝毫不领情的眼睛。
打人的男生们,是职高的学生,涉嫌勒索。
再后来,需要叫家长。
被问及父母,江渡腼腆着轻声求警察叔叔,她可以自己回家,千万千万不要喊外公外婆过来。
窗外,有好心的叔叔已经在帮她修坏掉的自行车。
院子里的水池边,男生在用自来水清洗额角的伤口,他弯着腰,是个清薄的弧度。
江渡隔着玻璃看他,像看另一个清晰的世界,男生抬头时也看到了她,两人不交一言,江渡立刻把视线挪开,掌心火辣辣的,其实,她那擦破了皮也很疼。
她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
纸张被捏的微微发潮,江渡走过去时,男生正好直起腰身,他很高,头发缀满湿漉漉的水珠,再往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猝不及防对上目光,夏日灼心。
“给你用。”她把纸巾递给他,声音轻轻的,像春天一把稚嫩的草。
男生没接,撩起衣角往脸上囫囵抹一把,目光直接越过她,看向门口走来的身影。
喉间滚动着水渍,在日光下,闪动着细细的光泽,男生表情隐忍,立在原处不动,乌黑的眉毛上尚且挂着没擦拭干净的水珠。
江渡紧抿双唇,耳朵滚烫地又把面巾纸收回来,往边上站了站。等那个身材同样高大的男人和男生一同进了警务室,才慢慢抬起脸,张望了几眼。
后来的事,就完全出乎江渡的意料了。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她蹲下来,慢慢摇动脚踏板总觉得车链子不太得劲儿。
就是这样的短暂停留,她看到来接男生的那个叔叔,转头变脸,一下失去了刚才面对警察时的客气,一巴掌落下,男生被打到直趔趄,江渡怔住。
这场殴打,并没有止步于这一巴掌,男人的暴力狂风骤雨一样下来,最终,男生满嘴血捂着腹部被搡进一辆黑色轿车。看上去,远远比刚才打群架严重的多。
江渡看的失语,脸上掠过难言的诧异和惊怯。
但男生上车前,又分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说不出是无意还是什么。
”
两人对视的刹那,男生的眼是漠然而清晰的,他很狼狈,但他好像又无所谓,仿佛挨打是天经地义,没有抗拒,没有痛苦,像呼吸那样天经地义。
那个夏天里,后来,她时常想起这么一双眼睛。
最好的朋友王京京会在爸妈出差的时候过来跟江渡一起睡,王京京趴在她耳朵那,呼出热热的气,她说:“我妈给我买了胸罩,你知道吗?我不穿小背心了,就是大人穿的那种,你有胸罩没?”
江渡的脸在黑暗里烫起来,她被王京京抓着手,小心的,试探的,覆在一片柔软之上,她心口突突直跳。
王京京又说:“我妈说了,女生发育到一定程度,就该穿了,你摸摸,是吧?我不是你,太平公主江渡。”
说着说着,她捂嘴又是偷笑又是嘲笑,江渡的脸更红了。
“我也摸摸你的,好吧?”王京京跟她商量,说完,就偷偷摸了一把江渡,然后“哎呀”一声,捂着嘴,眼睛瞪老大,“你啥时候也发育了啊?”
江渡拉过外婆在乡下做的蚕丝被,遮住嘴巴,声音嗡嗡的:“我也不知道。”
王京京就一直笑,因为是偷摸地笑,怕引起隔壁大人的注意,声音压的很低,像喘不动气的小母鸡。王京京很厉害的,泼辣的要命,天天把班里那群男生训的屁都不敢放,尤其是她同桌,叫谭凯的男生,她揪着人家耳朵让人家借数学作业给她抄,蛮横无理,就这样,王京京上蹿下跳三年,中考居然也能超常发挥,和江渡一起考上了最好的梅中。
谭凯都没她考的好,真是奇怪,她天天抄人家作业,却比人家考的还好?
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比如,王京京七年级时就开始用卫生巾,江渡生日比她还大几天,她马上读高中了,居然还没用过卫生巾这种东西。
不过,谢天谢地,在王京京和她嘀嘀咕咕一起睡了几夜后,江渡在马上开学的某个早晨,发现床单上一滩红。
王京京立刻跟她科普,带她挑卫生巾,并且教她怎么使用,叮嘱别受凉别吃雪糕……婆婆妈妈,像个老妈子。
卫生间里是淡淡的初潮味道,以及少女泛滥的无名忧伤,有点难为情,像纹理细腻的玉石在掌心被辗转摩挲。
这个时候,本市开始下雨,一直下,外婆看着纸篓问江渡是不是来初潮了,江渡莫名羞愧,窗外雨滴落在枝叶上,日子像一枚生满绿锈的铜镜,潮气氤氲,和夏日前半段的骄阳成极致反差。
江渡努力清洗着内裤上不小心沾染的血迹,她容易害羞,白色纯棉内裤上洗不干净的淡痕,就是此刻害羞的形状。
这个夏末,少女江渡真正开启了漫长而混沌的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