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的，她也曾有一个孩子

楚黛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趴在腐烂腥臭的淤泥里，身上的伤口烂得白骨森森，依稀可见许多扎进血肉的粗长铁钉。

苍蝇在她伤口附近盘旋着，嗡嗡嗡飞来飞去，夹杂着苏柳月幸灾乐祸的嗓音。

“楚黛，你还不知道吧，楚朝的骨灰被北狄军扬在了粪坑里，我专门将此事告诉了爹爹，那个老不中用的，一下子气死了呢！”

“我呢，心善，等他死后才把他通敌叛国的手信交给了陛下，陛下下令将他的尸体曝晒三个月哈哈哈……”

听清楚苏柳月说了什么，楚黛面色大变，“不——爹爹！弟弟！”

楚黛发了疯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冲向苏柳月，愤怒地质问：“为什么？苏柳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狱卒扣住楚黛，逼着她跪在地上。

苏柳月一脚踩在楚黛的手指上狠狠碾压着，看着楚黛痛苦狰狞地惨叫，才冷然一笑。

“你说为什么？楚黛，明明我最先遇到江哥哥，明明我都推你下冰湖让你名声坏尽，可你不过大闹一场，他们还是让你抢了江哥哥。”

楚黛惊愕地抬头：“你当初是故意推我的！”

“是又如何？”苏柳月嗤笑一声，“谁叫你傻，谁叫江哥哥最爱我呢？就像当初我装病需要用三个月大的婴儿做药引，江哥哥毫不犹豫就用了你的孩子呢。”

苏柳月故意挺了挺肚子，得意洋洋地道：“不过我现在也怀了江哥哥的孩子，也三个月了哦。”

孩子……

楚黛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柳月。

她也曾有一个孩子，那么小，那么乖。

可那一年，江万程被冤枉押入大牢，江家一个个谁都不愿管，她怀着孩子到处奔波，又是求人帮忙又是让爹爹用军功相抵，才将江万程救出来，结果江万程一回府就跳湖自杀。

而她为了救江万程，孩子没了。

楚黛至今记得醒来时，大夫说，“夫人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却没想，这一切竟然是苏柳月和江万程的算计！

“嗬……嗬……你们这对贱人！我要杀了你们给他们偿命！”

楚黛像是没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猩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撞向苏柳月。

却在快要碰到苏柳月的时候，一只脚忽然将她狠狠踹了出去！

“楚黛，本相和月儿待你们一家人不薄，你竟又想害月儿？”

“哈！”

“哈哈！”

楚黛愤怒又委屈地捂着肿起来的脸，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一心一意护着的男人，这个自己和楚家举族之力簇拥他走上高位的男人。

曾经的爱像是腐烂的淤泥，糊了她一脸，只剩识人不清的悲凉。

“不薄？是谋害亲子的不薄？还是说了只要我替你认罪你就会护佑楚家，却任由苏柳月害我爹爹弟弟的不薄？”

“江万程，你敢指天发誓，你对我，对楚家，真的不亏心吗？”

江万程恼羞成怒地大吼：“你简直无理取闹！我和月儿才是真心相爱，和你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算了，本相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楚黛，当初本相求了陛下留你一命，现在，该你回报本相了。”

楚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狱卒拉拽到了京都的城楼之上。

刺目的阳光穿云落下，她下意识眯起眼睛，但随即，瞳孔狠狠一缩。

城墙之上，挂着爹爹的尸体！

昔日慈爱伟岸的爹爹，身上爬满了蛆虫。

楚黛挣扎着往前，却又被人粗暴地按住，然后就听见城楼下呼啸的喊杀声。

楚黛心头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出去。

城楼下，黑衣男人杀在最前面，就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忽然抬起头看向她。

男人浑身是血，断了半臂，脸上一条蜈蚣似的丑陋伤疤横贯眉骨，凶戾得仿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

“司赢决！”

楚黛瞳孔狠狠一缩，又是震惊又是难受，心中像是针扎了一下，疼得她整个人都恨不得蜷缩起来。

傻子，司赢决你个傻子，你怎么还是回京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被自己害苦了的司赢决这个时候还愿意来救自己，明明这个时候新帝最想杀他，他去边关才是最安全的啊。

楚黛忍不住想起幼时帮她救人的少年，想起那些年寡言沉默但只要自己寻他帮忙必有回应的一身黑衣，想起为了救自己毫不犹豫奔赴疫区的男人……

他们相识于年少，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可自己又带给他什么呢？

是毁容后与皇位的绝缘，是一纸决绝的断交信，是为救自己断臂的终生残疾……还有如今被污蔑成为反贼的罪名！

楚黛以为自己眼泪早就流干了，可这一刻，却满面泪痕。

她后悔了！

她不该执意嫁给江万程，不该听信江万程和苏柳月的鬼话，更不该辜负了司赢决那么好的人啊……

恍惚间，楚黛见江万程持剑架在自己脖子前。

“平王，本相知道你喜欢这个女人，只要你今日速速就擒，本相便做主将这个女人赐给你，对你起兵之事也既往不咎。”

楚黛瞬间回过神来。

司赢决，千万不要相信江万程，他就是个伪君子啊！

楚黛见司赢决当真准备听江万程的话，心中一紧。

不！

楚黛眼一闭，毫不犹豫地往前面的剑撞去。

“砰！”

血花四溅！

楚黛像一朵枯败的花跌落下城头。

恍惚之间，好像听见有人在高声喊自己的名字。

“楚黛！”

楚黛用力睁大眼睛。

千军万马之中，黑色衣袍烈烈飞来，下一瞬，早早埋伏此处的千万箭矢从四面八方猛地射出！

男人唯一的手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让箭雨伤她分毫，而自己被扎得像刺猬一样。

“不要怕，我陪你。”他说。

黄泉路难走，他还是舍不得她一个人走。

和司赢决认识这么多年，楚黛一直以为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可是这一刻，楚黛看着他眼尾滴落的血泪，心头涌上翻山倒海般的悲怆。

“司赢决……这一生，是我负你……”

……

“二小姐怎么还不醒，不会死了吧？”

“啊，真晦气，不会到时候让我们这些伺候的陪葬吧？”

“别啊，我才不要陪葬呜呜呜……”

楚黛被一阵哭声吵醒，她下意识睁开眼往出声的地方看去，入目却见一片大红大绿、艳俗至极的床帐四处飘飞。

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司赢决呢？

难道她这是在地府了？

耳边哭声不停传来，楚黛闻声看过去，心中更加惊疑不定了。

“云容？”

这丫头不是早就成为了江万程的妾室，怎么现在还一副丫鬟打扮？还变年轻了？

“二小姐？”云容看过来，惊喜地扑到楚黛床边，哭道：“二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奴婢担心死您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黛感觉不怎么样。

浑身酸软，头痛欲裂。

可，这些都不重要。

她听着云容的话，看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确定——

她，是活的！

一切的迹象表明，她重生回了庆元三十五年！

这个时候，她才刚从乡下回到了京都楚家不久。

娘亲还没有因为突发重疾去世，弟弟还在衡湘书院读书，爹爹也没有被冤枉通敌叛国……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嫁给江万程！司赢决也没有被她害死！

真好啊。

楚黛红了眼圈。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有机会改变命运……

云容见楚黛像是傻了一般，心中觉得奇怪，想到之前三小姐休息之前的吩咐，她赶紧给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悄悄退了下去。

云容则是问楚黛：“二小姐，您昏迷前说的绝交信，还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