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的心

乔治·莫尔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谢泼德少校走在路上,迈着八字步,腰板笔直,健步如飞。他的身后是阿普尔顿庄园——谢泼德一家就住在这儿——庄园里的树叶在夏天的微风中翩翩起舞。这条平坦的白色小道走到头就是少校要去的地方——布兰贝里小镇。

少校中等身材,五官端正,轮廓分明。他本来可以算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只可惜眼睛毫无神采,像两颗棕色小豆点,又挨得太近。他容光焕发的脸颊刮得很干净,唇上一抹长长的棕色胡须,像是画上去的,胡子根已经开始泛白——毕竟他已年过四十了。少校腋下夹着一个棕色的牛皮纸包(他总是包不离身),里面装着他的必备物品——日记和书信,此外还装着一些其他的文件,还有少校为写一本有关白金汉郡(1)的名门望族的书而做的笔记。他已经花了很多年搜集信息,希望这本书能挣个两三百英镑——他急需这笔钱,也希望这本书能提升他在这个郡的社会地位。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对维持家族社会地位贡献无几。更令他深感失望的是,他的妹妹们现在还在使劲给家族抹黑。就在这个早上,大概十几分钟前,他一边往棕色纸包里装东西,一边还在和他的妹妹们就这个话题争吵着,因为他认为他有责任劝服她们,不要和搬到附近的那些伦敦小市民来往。但是埃塞尔说,她们不会因为哥哥看不上这些人而放弃和他们做朋友。而莫德也故意补充道,她们很确定自己的朋友不比他去布兰贝里见的朋友差。少校一气之下转身离开了家。

去布兰贝里的路上,他不禁思忖,她们会不会对夏洛特街的事情有所了解。快到的时候,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哪个朋友会突然冒出来。他犹豫再三,决定绕一个大圈子,以免从他认识的哪家人门口经过。他加快脚步从一条小巷子里穿过去,走到夏洛特街拐角时又四处看了看,以确定没有人跟踪他。而后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进一座看起来有些寒碜的小房子里。

其实,少校大可不必如此提防。没有人会专门留意他,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夏洛特街27号住的是谁。大家都说,住在27号那个肤色较深的高个子女人就是查尔斯·谢泼德夫人;在谢泼德夫人旁边跑来跑去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少校的女儿。不过人们很少在街上看到这孩子,据说是少校不希望小女孩在镇上过多转悠,以免招来一些好奇人士的关注和打探。然而,还是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女孩会时不时地拎着篮子出来买东西。听说谢泼德夫人以前在少校住过的公寓里做过用人,还有些爱说闲话的人言之凿凿地声称少校是在街上结识他的妻子的。谣言离真相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少校确实是在一个晚上从俱乐部回家的途中遇上他的妻子的。他们似乎很般配;少校一连几个月经常去看她。后来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猜忌——毕竟他曾经惨遭抛弃,他害怕失去她,便向她求婚了。他的父母闻讯赶到伦敦,恳求他不要鲁莽行事,结果反而让他更加坚定。脾气最坏的时候,他甚至威胁他的父母,要是他们再这样贸然插手他的私事,在他们有生之年他将不会再踏入阿普尔顿庄园一步。他不愿说出自己的打算,只要求他们离开他的公寓。至于后来他做了什么,他的父母也一概不知。年复一年,二老唉声叹气,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这件事情终究没有再被阿普尔顿庄园的人们提起过。

少校每年只能拿到四百英镑。虽然住在阿普尔顿庄园,也从不乱花一分钱,但是他每周最多只给妻子三英镑。因为他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俱乐部、服装,以及出入各处豪宅的种种额外花费。所幸精打细算的谢泼德夫人总能量入为出。她一人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只有病得厉害时,才会临时请个女佣来帮她做最重的活儿。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收留过一位房客,连为他做饭、端饭这样低微的活儿都做。她发现自己的节俭很得少校欢心,能取悦他,也是她的一件乐事。早年的艰苦生活磨砺了谢泼德太太,把她造就成一个善良、淳朴的人,但和不少同样性格软弱的人一样,她也头脑清醒,通晓事理,总能看清事情的真实面目。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无法改变。少校是否承认她的身份,这无关紧要;他的家族决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她永远只属于下层社会。因此,和少校结婚不到一年,她就深信她最好对自己的婚姻守口如瓶,因为这种做法其实也是对这个娶了她的男人一种极大的补偿。相反,若向外界公布他们的关系,只会失去他的欢心,对此她很清楚。她百般顺从,委曲求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种卑微而又偷偷摸摸的生活。但她连一壶热水也不让女儿拎。有时实在病得不行,她也会让女儿内莉提着菜篮子,跑到屠夫那里去买一点晚餐用的牛排。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毕竟阿普尔顿庄园的女继承人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能有这种穷困潦倒的记忆。但是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即便她活得比庄园的两位老主人都长,阿普尔顿庄园也没她什么份,况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一个体弱多病的可怜虫,能在那儿干什么呢?她可不想连累自己丈夫的前途,更不希望影响到她宝贝女儿的未来。她只盼着在她死后,她的罪孽能得到宽恕。她经常祈祷,希望这种解脱不会拖得太久。寒碜的房子,痛苦的日子,反正都是遭罪,在哪儿都一样。当她不得不爬起来、拖着身子下楼去煮饭的时候,她就这么告诉自己。独自躺在狭小的客厅的时候,同样的想法又会出现在她脑海里。客厅里只有一盏煤油灯,一张圆桌,几把座椅,还有一把老旧的、破烂的红木扶手椅,躺在上面简直就是受罪。这些家当花几英镑就可以买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壁炉上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一朵花,没有一本书打发永无止尽的时间。从空荡荡的、只铺着一小块油布的过道算起,27号房里没有一件东西不是既寒碜又乏味的。整个房子都打上了少校个性的烙印,里面没有一样东西不像是拼凑而来的。曾几何时,谢泼德夫人的确意识到了自己生活的贫瘠,但是她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她坐在那张破扶手椅上等待少校,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等少校在她身边坐下,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事情时,她甚至觉得还很幸福。

他握着她的手询问她的近况:“你看起来很累,艾丽斯。”

“是的,我有点累了。整个上午我都在忙乎。打扫完房子,又去屠夫那儿买了一块牛排。我做了一个非常好吃的布丁给你当午餐,希望你会喜欢。”

“亲爱的,只要是你做的牛排布丁,就不必太担心我是否喜欢。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谁能像你做得那么好。不过你的身体才刚刚好点,千万别累到自己。”

谢泼德夫人笑了笑,握住她丈夫的手。接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久,谢泼德夫人开口说道:“怎么了,亲爱的?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准有心事。”

于是,少校便将家里的那些烦心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他试着提醒妹妹们不要和新来的邻居交往过密,这些人毕竟只是伦敦的平头百姓,白金汉郡是绝不会接受他们的。可她们就是不听,还反唇相讥,弄得大家都不开心。“我确定有人告诉她们我来这儿的事了,她们现在肯定有所怀疑……现在的女孩子都敏感得很。”

“很抱歉,不过这不是我的错。我很少出门,即便外出也是尽可能不走大街。”

“亲爱的,我知道你是最小心的。尽管我们百般提防,还是有人知道了点什么。没有别的办法,我想你们还是回伦敦去吧。”

“啊,你不会认为我们非得回伦敦吧?这个地方很适合孩子,而且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你,多好啊。有时你不在身边,但是知道你离我们只有几公里远,我就感到很心安。站在山顶,甚至可以看到你家庄园的树林。身体好的时候,还能上那儿走一走,憧憬着有朝一日我们的内莉会成为那片宽广土地的女主人。”

“都怪那些爱管闲事的人,”他继续说道,“真搞不懂管他人闲事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从不在乎别人做什么。我自己的事都够我想的了。”

听罢,谢泼德夫人并没有答话。“我明白,”他接着说,“你不喜欢搬家。但是如果你继续留在这儿,那我们过去十年来苦心保守的秘密将不复存在。我们将面临更多的担心和烦恼,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肯定会疯掉的。”这个小个子男人捋着他那丝一般的胡子,神情凝重,声音镇定平和。

“好吧,亲爱的,我会很快搬回伦敦,你什么时候愿意——什么时候方便,我立刻动身。我想你说的没错。”

“当然,我从来没给过你错误的建议,是吧,亲爱的?”

说完,他们下楼到厨房来吃牛排布丁。吃完第二份,少校点上一支烟,开始谈论起怎么处理他们的房子,家具可以卖多少钱。待少校决定卖掉家具,确定了离开的日期之后,谢泼德夫人开口说道:

“亲爱的,有件事情我必须征得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请求。我想在离开之前去阿普尔顿庄园看看。我想和内莉一起去,去看看那些终将属于她的房子和土地。”

“我真不知道这事要怎么安排才好。要是你碰到我的母亲和妹妹们,她们肯定会立马起疑心的。”

“没有人会知道我是谁。我想和孩子在庭院周围走走,大概半个小时。如果我现在不去看看阿普尔顿,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它了。”

少校用短粗的手指捋了捋他那柔顺的长胡子,若有所思。他记得听说家人预定了马车,准备两点钟出发前去参加网球聚会,聚会地点有好几英里之遥。如果是这样,太太就可以趁此机会在庄园走走,不必担心被人发现了。他想那些园丁是不会询问她的。即便是问了,他也相信他的太太会找借口糊弄过去。这样一想,他倒愿意她去庄园看看了——他就是想知道她看过之后有何感想。

“你不同意吗?”她终于忍不住问道,突兀的话音打破了沉默。

“亲爱的,我刚刚在想,他们今天都去参加一个网球聚会了,没有人会在家。”

“太好了,那为何不今天去呢?”

“可以啊;我刚才还想,我有幸掌握到韦伯斯特家族的一些非常有趣的信息——有关他们的祖先托马斯爵士的,他在这个半岛上很出名——本来,我想把这些都记下来,还想好了个标题,但是我想这件事改天再做也无妨。问题是你怎么去那里?你可走不了那么远……”

“亲爱的,我刚才在想是不是可以搭出租马车。我知道得花不少钱,但是……”

“是的,至少得五六个先令吧。而且你在哪儿下车呢?在门房门口吗?那个车夫肯定会和看门的或者他老婆搭话。他会告诉他们他从哪儿来,这样一来——”

“要是你能弄到一辆双轮轻便马车,你自己驾车,这样不就更好啦。”

“我可没那么走运;肯定会被人看到的。”

少校一声不吭地抽着烟斗。然后他说:“要不这样,你戴上厚面纱,我们从镇子这头出发,走小巷——路是有点绕远,但是几乎碰不上什么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们黄昏的时候再回来。你想多晚都可以,我不介意。我的家人要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也许会更晚。因为今晚还有一个舞会,他们肯定会呆到很晚。”

事情终于决定了。大概四点钟的时候,少校去马车行订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之后,谢泼德夫人和内莉很快和他会合。他一边轻轻抚摸着小马的鼻子,一边转过身来说:

“但愿你带了条厚一点的披肩,晚上回来的时候天气会有点冷。”

“带了,亲爱的,还给内莉带了一条。你看我这面纱怎么样?”

“很好,应该可以遮得很严实。但愿这些马夫不要乱讲话。我们这就出发吧。”少校把孩子举起来,放进马车里,再给母女俩裹好毛毯,叫马夫放行。一路上他都很紧张地驾着马车,提心吊胆,就怕这匹小马受惊。事实上,小马温顺极了。少校终于确信这马儿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只是这层顾虑刚过,另一份担忧又油然而生。他不住四下张望,总怕会突然迎面碰上哪个朋友。但是路上空荡荡的,吹过田野的清风透着芳香,一家人禁不住陶醉起来。可这时,他又突然发现有一辆马车跟在他后面。他赶紧扬鞭策马,努力与假想中的跟踪者拉开距离,等到成功甩掉对方之后,又不禁为自己的驾车技术得意起来。到了十字路口,少校说道:“我不敢再往前去了,过了那片林子,第一扇白色的门就是门房的大门了,你们肯定找得到。什么都别问,只管走进去,大门十有八九都是开着的。记得去房子后面的那片榉木林走一走,旁边有条河环绕着小山。我想知道你对那里的风景有何感想。但是拜托不要去看房子,没什么好看的。那些女佣们肯定会说闲话的,还会把你的样子告诉妹妹们。好了,我们这就分手吧,祝你们玩得愉快。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往返汉布鲁克一趟,去见见我的律师。在这几个小时里,你们差不多可以把庄园看个遍,之后,我会在这儿等你们的。”

正如少校所说,看门的人什么都没问。母女俩走上静谧的大路,在枝繁叶茂的月桂树和竞相绽放的杜鹃花之间穿行。不一会儿,阿普尔顿庄园便映入眼帘。内莉一会儿在精心修剪过的嫩草地上打滚儿,一会儿又追着蜻蜓奔跑,完全陶醉在这绵延的树林里。一栋带有台阶、立柱和壁柱的灰色石砌建筑,掩映在雪松和常绿橡树之中。内莉瞧着这栋房子对她妈妈说:“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少校离开我们后是不是就去了那儿呀?你看那些花,妈妈,还有那些玫瑰。我们不能进到里面去吗?——我不是说进房子。我听少校说让你别进去,怕碰到里面的女佣。但我们穿过栅栏去花园里看看总可以吧?这儿有一扇门。”小女孩站在门边,一只手搭在门上,等着母亲的回答。她的母亲站在那儿,恍如置身梦中。她一边打量着房子,一边在脑子里依稀勾画着平板玻璃窗背后的壁画、走廊,还有楼梯。

“可以,进去吧,我的孩子。”

花园里枝繁叶茂,百花争艳。小女孩跑来跑去,每种花摘一朵,很快就集齐了所有种类的花儿,再把它们绑成一束一束的,打算一束送给妈妈,一束送给少校,还有一束则留给自己。当内莉手里拿着刚采摘的那束最漂亮的玫瑰向她跑来时,谢泼德夫人只是略带苦涩地微微一笑。她可不想责备女儿。凭什么呢?这庄园里的所有东西总有一天都是属于她女儿的。可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切却将她们拒于千里之外呢?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着内莉穿过草地,走进那片覆盖整个陡峭山坡的榉木林。小道沿着丹麦人的一处要塞遗址蜿蜒向前,古老的战壕堆满了树叶,一片沉寂。鸽子在浓密的绿叶丛中咕咕地叫,时不时还会从河边传来有节奏的划桨声。路边设有原木座椅,间隔恰到好处。谢泼德夫人感到有点累了,于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透过树枝,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河面。对岸低洼的河间地上,三五成群的牛儿马儿正在吃草,在傍晚的蓝色雾气下已经有些看不清了。身处温暖却荒僻的树林,一生中那些无法弥补的不幸悄然涌上谢泼德夫人心头:此时此刻,她身心俱疲,孤单落寞之感似乎比以往更加强烈,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少校人倒是不错,对她也好,但是他对自己施加在妻子身上的沉重负担一无所知,况且这一切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更让她难以承受。此时,内莉正在丹麦人和撒克逊人曾经交战的古战壕里四处转悠。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把谢泼德夫人从痛苦的沉思中惊醒,内莉也站住不动了。

走过来的是一位年轻姑娘,一袭白衣,脚蹬便鞋,淡金色头发显得高贵典雅,纤细的双脚看上去精致秀美。“没打扰到你吧?”她说道,“这是我最喜欢坐的地方。但是求你别走,这里够我们两人坐的。”谢泼德夫人早认出这是少校的一个妹妹,但对方语气那么和蔼,举止又那么亲切,她也就只好坐着不动了。谢泼德夫人担心会泄露身份,不由得十分紧张,听到谢泼德小姐寒暄起这儿的景致也不敢太多接腔。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谢泼德小姐开口说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哥哥,谢泼德少校。”

谢泼德夫人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确定?当然,也许是我弄错了,可是——”

埃塞尔停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谢泼德夫人的脸。

谢泼德夫人一脸苦笑,说道:

“相似总是那么具有欺骗性。”

“也许吧,但是我很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两三个月前,我们正准备去伦敦,我看到我哥哥和一个跟你很像的女子一起上了火车。她长得真的很像你。”

谢泼德夫人微笑着摇摇头。

“我不认识和我哥哥在一起的那位女士,但我常想我应该见见她。”

“也许你的哥哥会把她介绍给你。”

“不,我可不这么想。她都搬来布兰贝里住了,而且现在的传言更多了。他们说我哥哥已经偷偷结婚了。”

“那你相信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信的。我哥哥各方面都不错,但是和其他所有的男人一样,他也自私。他就是那样的人,宁愿把自己的妻子藏在一间偏僻的小公寓里,也不肯承认他已经和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结了婚。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甘愿与世隔绝。太奇怪了,她竟然会放弃这个美丽的地方,这些树林和田野、这些花园,还有这座房子,就为了——”

“我想这个女人放弃这些东西是因为她很爱你的哥哥。你难道不能理解自我牺牲吗?”

“噢,能理解,如果我爱一个人……但是我认为女人任由男人欺骗和愚弄自己,是很愚蠢的。”

“如果她觉得幸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埃塞尔摇摇头。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问:“你不去看看这房子吗?”

“不,谢谢你了,小姐。我得走了,再见。”

“你没法从那条路回去,你得穿过游乐场。我和你一起走吧。今天下午我一直头疼,所以没出去。其他人都去参加网球聚会了……可惜我认错人了。我很想见见那位女子,我哥哥每天都去布兰贝里见她。我想和她谈谈。恐怕我哥哥已经让她相信我们不会接纳她。但这不是真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听爸爸妈妈这么说过——不过不是当着查尔斯的面。他们不敢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但是他们和我说过。”

“你哥哥对他的婚姻保密,一定是有理由的。这个女人也许有过难以启齿的往事。”

“也许吧,他们是那样说的——但要是我喜欢她,要是她现在已经是个贤妻良母了,我才不会介意呢。”

为了更好地保守少校的秘密,谢泼德夫人放弃了她所有的熟人、朋友。她已经多年没有与任何女性朋友有过往来了,同性之间的共鸣使她不禁想要接受这份怜悯,这份用来诱骗她说出真相的怜悯。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摆脱十年来的自我克制,她觉得她非说出来不可,觉得自己的秘密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掏出来。埃塞尔的双眼凝视着她——眼看着她就要说出来了,但是,就在那一刻,内莉出现了,小姑娘正在往陡峭的河堤上爬。“那是你的小女儿吗?哎呀,这孩子真漂亮!”埃塞尔又把视线转移到孩子的母亲身上,直直地看着她的脸,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她太像查尔斯了。”

谢泼德夫人的眼里闪着泪光。埃塞尔坚信谢泼德夫人就要崩溃,就要哭着道出自己所有的经历,声音里不禁透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她一个没忍住,说道:“看来这个小女孩就是阿普尔顿庄园的女继承人。”

谢泼德夫人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你弄错了,谢泼德小姐。”她说道,“不过假如我能遇到你的哥哥,我会告诉他你认为我的女儿很像他。”

谢泼德夫人继续缓慢地穿过庄园,在落日的余晖下,她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黑色的裙子拖在幼嫩的草地上。她不得不走走停停;这一天来的身心磨砺再次引发了她的病痛,她整个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自从孩子出世以后,她就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但是,当她倚在白色的大门上,回望这座她再也无法看到的美丽庄园时,内心的自我牺牲意识又萌动起来——房子、庄园还有那个年轻姑娘的言谈举止,使她对自己被迫放弃的一切充满了感激。她无怨无悔。不管她的生活曾经多么贫穷、卑微,至少还有这么高尚的一刻存在过。内莉仍在追着蜻蜓奔跑,谢泼德夫人慢慢地跟在后面,感觉像是取得了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她没有辜负丈夫对自己的信任,她一丝不苟地遵守了她的诺言。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者是在这个周末,她就会搬回伦敦去,只要少校愿意。

他在巷子拐角的地方等着她们。内莉已经在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起她所看到的房子、树林、鲜花,以及和妈妈一起坐在河边的那位女士。少校疑虑而惊恐地看着他的妻子,然而,她的微笑让他放宽了心。不久,内莉睡着了。趁着内莉做着蝴蝶和鲜花的美梦,谢泼德夫人把河边榉木林里,她和他妹妹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少校。

“看,我跟你说的是对的吧。早有人把你的相貌说给她们听了;她们起了疑心,就会跟你盘根问底,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我一点也不意外。两姐妹中,埃塞尔总是更狡猾、更可恨的那个。”

谢泼德夫人没有告诉他,她差点就忍不住说出真相了。他妹妹在她心中激起的情绪,她觉得怎么解释她的丈夫都不会明白。男人对女人了解得太少。告诉他,只会有损他对她的信任。马车在暮色中继续前行,内莉在他们两个中间睡得很香。他开始说起她搬家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她们在周末离开。说完,他搂着她的腰,说:“你一直都是我的贴心小女人。”

朱湘军译

注释

(1)英格兰东南部的一个郡。

忠诚的心(短篇快看)(英汉对照) - 忠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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