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碧海潮生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时,珠姬正挽着藤篮躬着腰捡拾着被昨夜的飓风留在海滩上的鱼虾。

她今天收获不少,藤篮半满,鱼虾也尽是肉质细腻鲜美的。走出这片红树林,往前就是一览无余的细密白沙滩涂。

晨光笼罩下白沙岛礁被覆上一条橙黄相间的薄纱,隔着破旧的草帽边缘缝隙,她忽然看到前面的沙子里露出了一缕黑色的头发。又走近些瞧了瞧,犹豫着将篮子搁下,遥遥对着妹妹玉奴招招手:“玉儿!过来这边。”

玉奴正光脚挽起裤管在那里玩跳跳鱼,海潮消退后,这些长居在沙滩上的青色小鱼也正在群起觅食。它们如此不惜力气只为捡些细碎虾米果腹,但玉奴就喜欢用脚底去挡,每被鱼嘴撞到脚底,她便笑着跳开。

如此反复,也很自得其乐。

听见阿姊招呼,她快步跑来。才刚站定就觉脚下有什么东西磕到,捡起一看,立时两眼放光:“阿姊!金子呢!你看,好大一块,这上头还有什么字。”

珠姬忽然觉得两块眼皮子狂跳,她接过那块长形的赤金绶牌,喃喃诵道:“雍州刺史——”

随后大惊,连忙招呼妹妹一起将那人挖出来:“看还有没有气。”

玉奴答应一声,就手拿出系在腰间采珠用的小铲,姐妹两刨了好一会,总算扯出个男子的上身来。扒开脸上覆着的细砂,一看是个面色白净的青年男子,剑眉大眼高鼻梁,轮廓深邃。玉奴觉他跟岛上清一色黑黢黢的男人不一样,当即赞了一句:“长得可真俊!”

珠姬瞥了她一眼,伸手一探那人的脉搏还在跳。连忙招呼妹妹搭把手:“先帮他把水控出来,再拖到那片红树林里头摊着。”

生在岛上的人通常水性极佳,但对于控水救溺一事也十分精通,坊间都说海底躺着无数珍宝,对于渔民来说也是万命沉渊的绝地。

所以水性再好的人也绝少独自下水,为的便是万一有个意外还有人搭把手。可二人将男子的腹部按压了一番之后才发觉,原来他喝下去的海水并不多,看来水性不错。

珠姬再细细端详,原来伤在头部,后脑处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包,像是被重物敲过。

她给他喂了一点自己水囊里的清水,转头一看玉奴居然又跑回原地刨捡人家的东西了,连忙唤她:“玉儿!不要动人家的东西!”

玉奴很不乐意,她将沙子里抛出来的物件都用衣摆兜着,走回红树底下一股脑撒开,逐样清点:“阿姊,这个人好有钱的呀!你看他身上的东西,哪样都是顶好的。”

珠姬无奈的叹口气,心道堂堂雍州刺史,朝廷命官,能不周身富贵么?不过这话她不会跟玉奴这个小财迷说,见他头顶的伤口被海水浸泡有些泛白,怕是要化脓的样子,便对玉奴说:“去屋里包一团金不换来,再带两个炊饼。”

玉奴答应一声,顺道想把地上的东西也捎回家去玩。被珠姬瞪一眼,这才放下衣摆悻悻去了。

日头渐渐升起来,红树枝叶疏散,总有阳光穿进来。珠姬看着篮子里的鱼虾已经半满,被太阳照着腥味愈浓,心里懊悔刚刚没有叫玉奴提回去。堪堪站直身想要探目瞧瞧时,就听地下躺着的人呻吟了一下。

她连忙蹴下身问他:“你醒了?”

那人并不答话,再一看,原是篮子里的一只小鱼跳到了他脸上。这会儿小鱼重新落回滩涂,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显然刚刚是被鱼刮到了眼皮,昏昏沉沉中本能的叫唤。

珠姬这才又看了看他的那块令牌,只见背面右下角处写了几个字,她轻轻读来:“萧衍?”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让她有所思忆。正抚牌入神时,玉奴一阵风似的跑来,放下手里的食盒,又飞快的从袖中取出一团皱皱巴巴的干荷,甫一展开就把里头墨黑的膏药尽数扣在了那人的伤处。

“阿姊,要不我去叫几个人来把他拖回去?红树林傍晚要涨潮,我可不想一直守在这里等他醒。”

珠姬也有此担心,只略一想还是摇头:“不行,咱们岛上不许外人进出。更何况他是个朝廷命官,这样的人咱们不要招惹。”

玉奴无法,只得作罢。不过再好看的郎君只能躺在那里瞧着也是无趣,她向来是坐不住的性子,不一会又跑出去沙滩上疯玩。这回捡回一根精致的东西,远远看着金光透亮,献宝似的送到了珠姬跟前。

珠姬接过来一看,是支十分精巧的玉笛。笛身包裹着细密如缠枝一般的银叶,叶片纤巧形态雅致,玉笛通体翠绿透亮,单看质地已然是价值不菲。再则做工精湛,实在是难得一见,就连母亲留下的那支也略有不及。

因为震撼,珠姬拿在手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玉奴在旁怂恿:“阿姊,你不是会吹笛吗?吹一下看看,兴许这个人就被唤醒了也不定呢!”

这倒是个好提示,珠姬当即采纳。她对此人和这些东西都没有挽留之意,因此起的是高音的吴歌。

萧衍从笛声中幽幽醒转时,见眼前一片朦胧混沌,光影时而暗沉时而明亮,他依稀能见一位女郎背向而立。她的发丝长及腰下,有风时丝丝缕缕的向后展开。

女郎头戴散边草帽,应该是海岛渔女,但她吹得笛音却甚是熟稔,侧耳细听,竟是吴歌中的《春潮颂》。

初春才开海,岛上诸事琐碎。母亲走后一应事项都由她来料理,珠姬久不吹笛,起初还有两份生疏。

但这玉笛的确音质绝佳,才刚过上段她便入了佳境,于是一口气吹完,一转头见原先躺在地上的人居然已经不声不响的坐了起来,当即骇了一跳,手里的玉笛也险些掉在了滩上。

萧衍此时大致搞清了自己现下的境况,摸着头顶的膏药便猜是两个渔女救了自己。

他自小恪守礼仪,当即不顾伤痛爬起,朝女郎长揖到底:“多谢女郎救命之恩,萧某感激不尽。”

珠姬手持玉笛含笑不言,默默将其打量了一番。玉奴凑近过来,先朝萧衍开口:“你这人,只谢我阿姊,怎么不谢我呢?刚才我也一起搭手了,还给你去取了金不换。”

萧衍看玉奴,眉目如画,灵动殊姿,纵是粗布草鞋也难掩国色。只是美则美矣,却过于稚气。

再看珠姬,又另有一番风华,那眉目婉约端宁,两片唇瓣宛若莲华,身上的白衫虽是质地寻常,可风拂来时她立在那,便如从画上走下来的菩萨。

那样温柔而悲悯,恬静的眼神似能看进人心里。

萧衍莫名浮上来几分心慌,他垂下眼眸,再谢过玉奴。随后听珠姬吩咐妹妹把地上的东西都还给他,玉笛也被递到他跟前:“此物珍贵,使君应当好生保管着。”

萧衍心中一动,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那条赤绛树珠串——稀有的宝石透出温润与澄净的色泽,如此珍品,当世能戴在身上的人委实不多。可她一介海岛渔女,却似乎对此已经看做稀松平常。

再回想她将玉笛送回时却无半点留恋的眼神,他心中的疑窦更大。

大约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如此惊艳的人,却又遭到嫌弃和驱逐,萧衍心有不甘的笑了笑。他接过玉笛问珠姬:“请问女郎,萧某还有一位同伴,你们可有看见他现在何处?”

珠姬和玉奴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人,兴许也被冲到了岛上。不过这片海滩广阔,单靠脚走只怕半天也不一定到头。珠姬便从袖中取出一只茶盏大小的海螺,放在唇下吹了一会,远处很快就传来了回音。

她回转身,仍对萧衍保持着疏离的警惕与客套:“我们替你在附近滩上找一找。不过不一定有结果,亦或者昨夜飓风,人被冲到了别的地方也未可知。”

萧衍点点头,心里的焦虑与不安渐渐被带起。他并不懊悔昨夜随萧宝卷一起跳下宝船,因为倘若他有差池,萧鸾必定会血洗所有随侍。可就在此等棘手时刻,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紧紧跟随着那位白衣女郎。

他见所有岛上渔民过来时都要向其请示,观察一番后大致明白过来——她在岛上的身份颇高,绝不是一般渔女。且看形容气度言谈,比之世家贵女亦无半分逊色。

再由那串绛树珠串推想,脑中飞快的掠过许多显赫的姓氏,最后骤然顿住——前朝刘宋建安长公主刘伯媛!她有一串这样的珠串,且跟自己父亲留下的那条七宝手钏上面的珠子还是系出同源。

那么,她是刘伯媛的女儿?如此珍贵之物等闲不会传给外人,从前曾听闻父亲提及,刘伯媛离开建康时曾带有大批随侍,以及满船金银细软字画古玩等物……

他的思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徐徐展开,正凝神时听见她的声音,柔和而恬静宛若清泉:“使君,我们找到一人,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同伴。”

思无邪-1 - 第1章:碧海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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