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珊珊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的湿迹深一块浅一块，昏黄的路灯光打下来，又沉沉晕开。

倒春寒的风一吹，洛阑珊缩了缩脖子，睡裤下露出的一截脚踝也冰凉一片。

“这么晚不回家啊？”小区楼栋保安经过，看她眼熟，寒暄了一句。

“等人。”洛阑珊礼貌笑笑。

“男朋友？”保安大叔很八卦。

“不是不是。“洛阑珊连忙摇头，解释，“就一个同学。”

不熟的同学。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正因为不熟，所以她这会儿还真摸不准，对方是真的会来，还是在遛她。

她今晚难得心血来潮在家做一次卫生，清理马桶时倒了瓶 84，看里面没什么反应，顺手又添了瓶洁厕剂。

马桶里液体立刻变浊，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一则社会新闻，当即瓶子一扔，捂住口鼻，夺门而出。

一口气憋到楼下，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劲来，她摸出手机百度“84 消毒液和洁厕剂混合”，果

然搜出一系列生成氯气可能致死的消息。

洛阑珊蹲在自家楼下，翻着通讯录有些头疼，前段时间手机被扒了，换了个新的，联系人如今只剩下个

位数，一划到底，能帮忙的好巧不巧这会儿都不在本市。

她戳着手机屏幕，又点进微信，高中班级群正热闹着，今天肖吉强结婚，群里正发着闹洞房的视频。

她无心多看，直接发了条带定位的朋友圈：“有人在附近吗？求帮忙！急，在线等！”

飞快收到三个无情赞。

她恨恨戳着那三个人的名字，突然想起一件事：肖吉强的婚宴邀请了她。

白天微信上她给他发红包时说的是，“不好意思啊正好这几天出差不在本市，不能过来了。”

现在这条朋友圈不是昭告天下自己撒谎吗？！

洛阑珊火速删除动态。

亲手掐灭自己最后一丝希望……洛阑珊抱着腿叹气，不知今晚何去何从。

这时一条新消息进来。

“在哪儿？”

她盯着对方的名字看了两秒，又点开头像看了一遍，确定此刻唯一向她发出施援信号的人真的是周明乔。

自打高中毕业，两人见面的次数一个手就数得过来，还基本都是同学聚会或者同学结婚这样的场合，各

有各的聊天对象，一整个局下来两人不说话也是不奇怪的。

唯一一次比较意外的是大三的时候，洛阑珊竟然在自己学校看到了周明乔，说真的，她当时就有点蓬荜

生辉的意思了。

毕竟当年周明乔高考分数比她高了两百多，带着满身光耀录入了金光闪闪的 Q 大。说得现实点，以后两

人都不在一个层次了，谁成想还能在自家这破锣学校里见到他呢。

跟瞪着眼、张着嘴，“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的洛阑珊相比，周明乔就淡定多了，插在裤兜里的手都

没有拿出来，只是定定看着她，嘴角仿佛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大概很享受自己刷到的这一番强烈存在感。

还是后面从男生宿舍出来的刘曜给她解释情况。

刘曜也是他们高中同学，跟她考进了同一个学校，只是读得不同专业，平时见得也不多。

原来周明乔老家有事就从学校回来了，飞机晚点，索性在省城留宿一晚，正好刘曜学校在这边，就过来

看看他。

为老同学接风是应该的，但那天刚好是洛阑珊男朋友生日，她不可能缺席，只好跟两人解释自己今天确

实有事，不能作陪了。

周明乔当时没什么反应，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目光有些无聊地瞥向别处，倒是刘曜指着她说重色轻

友没意思。洛阑珊这厢还在赔着小心，周明乔已经拉下刘曜激动的手，凉凉来了句，“行了，走吧，本来

就是找你的。”看也没看她。

洛阑珊愣了下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她本就不在计划之内。

这么一来她也松了口气，便没负担地赴男友的约了，不过她也没忘记必要的礼数，私底下发了刘曜一个

两百块的红包，让他帮忙招待老同学。

那天晚上洛阑珊在外面耽误到太晚，宿舍已经关门，只好住在外面酒店，第二天早上前两节有课，她打

电话让室友帮忙带课本，自己这边就直接去教室，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好巧不巧又碰到正在办理退房

的周明乔。

周明乔见到她有一点意外，目光自上而下在她身上轻轻扫过，眼瞳渐渐浮上一层薄冰。

洛阑珊有些尴尬地招呼，“早啊。你昨晚住这里啊，刘曜没跟你一起？”

周明乔仍自盯着她，没说话。

“这是要回去了吧？”她看着他脚边一个黑色行李包，记得昨天刘曜说他要回老家有事，她礼貌地补充道，

“要我送送你吗？”真送他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上课就要迟到了。

“不用。”周明乔收回目光，提起行李包，往外走去。

洛阑珊暗舒了口气，也跟着出了门，“那一路顺风。”

她胡乱挥挥手，也不等他打上车，便拔腿往学校奔去。

最近一次见面是前两年春节的时候班长大人结婚。

大家也都是奔三的人了，好几个同学已经带上了“家属”，周明乔也带上了他的小女朋友，女生皮肤白嫩得

能掐出水，眼睛也汪汪的，黑曜石似的，又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白大衣，像一只漂亮的萨摩耶，笑起来特

别甜。

洛阑珊听到男生那边打趣说周明乔这个女朋友居然还是 95 后，既惊讶又觉得不很意外，娇滴滴的小女孩

谁都喜欢，她最近也比较迷小奶狗呢。

饭后班长大人安排大家去包厢打麻将，洛阑珊左右没什么事，就跟大伙儿一块儿玩了，对桌玩了十圈之

后接到电话，有事先行离开，这桌便缺了个腿儿。

他们叫新郎官亲自上，新郎官自然不允，说信不信隔十分钟就有人找他，一桌人都别想安心玩牌。

眼看一桌要散伙，班长大人不知从哪儿把周明乔揪出来，按在了那张空椅上。

众人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得失意平衡一下，要给周明乔放放血，谁知周明乔气势如虹，一上来连胡五把，

把把都是洛阑珊放炮。

洛阑珊表情渐渐僵硬，眼睛不断地飘向门口，希望来个人替她下去，快山穷水尽的时候，终于盼来了一

个赶晚饭的同学。洛阑珊得以下场，偷偷去厕所数了数钱，顿时呕出一升血。

晚饭自然没心情吃了，洛阑珊推说自己家里还有事，先行离开。

在外面等车的时候，洛阑珊看到周明乔停在路边的那辆路虎，忍不住仇富心理作祟，结结实实踢了路虎

的大轮胎一脚——自己开豪车女朋友背香奈儿，还不放过她这么穷的人。

所以，基于两人这样的关系——

扪心自问，要是换了她，大半夜躺床上刷朋友圈看到周明乔发了条这么求助动态……是会直接划过去的。

正胡思乱想着，一辆车牌号非本地的白色奔驰缓缓停在她面前。正好把她遮得一干二净，洛阑珊有些恼：

万一待会儿周明乔真来了，看不到她错过了怎么办？

她横着腿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露出来。

那车却也跟着前进了数米，正正好又给她挡个干净。

洛阑珊来了脾气，腾地站起身要开口。

这时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男人不耐烦的脸，“上车啊！”

洛阑珊表情生硬地由怒转笑，悻悻往前走了两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换了车哈？”洛阑珊故作轻松地开场。

“换？”周明乔挑眉。

“你之前好像开一辆路虎来着？”毕竟踢过一脚，洛阑珊还算印象深刻。

周明乔想起什么，面色稍缓，“哦，那是我爸的。”

洛阑珊灰溜溜侧开头。

车开了好久，洛阑珊才想起问一句，“去哪儿？”

“大强那儿呗，他今天不是结婚嘛，在酒店开了几间房，有的是地方住。”周明乔显然是困了，说着话就打

起哈欠，只是还没打完就被洛阑珊的惊叫吓得吞下去一半。

“不要！”

“你嚷什么啊。”周明乔莫名瞪她一眼。

“快快快快掉头。”洛阑珊抓着他方向盘上的手，急道，“我跟他说今天出差不能去参加婚礼，现在这样子

跑过去不就穿帮了吗！不行不行，不能去他那里！”

周明乔斜了她一眼，鄙夷道：“我跟何晏他们天南地北的都过来了，你就在本市去一趟怎么了？还撒谎，

虚伪。”

“是是是，我虚伪。但是本来大家相安无事，捅破的话大家都不开心呀。还是让这个没有恶意的谎言维持

下去吧……”洛阑珊逻辑自洽，又提醒道，“前面这个路口可以掉头……还是回我家那边吧，那里就有酒

店。”

“你就不能早点说？”周明乔一边掉头一边絮叨，“我今天累了一天晚上困得要死到底为什么要来接你，还

横跨整座城市来回三趟？”

“对不起……”洛阑珊其实也没想到他真会过来。

见她服软周明乔也没再追着怼，他今天当伴郎，早上七点不到就起床，不折不扣地折腾了一整天。

周明乔连打了两个哈欠，最后实在撑不住，按下车窗，点了根烟。

洛阑珊自然不敢发表异议，只默默降下一点车窗。

一张有效身份证当然只能开一间房。

周明乔拿了房卡就径直往里走，洛阑珊惴惴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跟进房间，他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甚

至开始脱外套。

洛阑珊忍不住问出声，“你……不回去了吗？”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还要我开车回去？”

“可是，可是……我们这样……”同处一室你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洛阑珊后面的话难以启齿。毕竟都是同学，不好把话说太直白。

“老子对你没兴趣！”周明乔扯了扯领带，不耐烦道，“爱睡睡不睡出去睡大街。”

洛阑珊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 1 点，周明乔肯为她折腾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再得寸进尺就

有点不知好歹了。要她去睡大街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刚从大街上进来，再回去那真是由奢入俭难。

“我不是那个意思。”洛阑珊为自己找台阶下，“这不是怕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嘛……当然你不介意的话我

没问题的！”

周明乔懒得理她，径直脱了衣服钻进浴室。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让洛阑珊更尴尬。

她在房间徒劳地转了几圈，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突然停了，洛阑珊立刻飞扑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得

严严实实，闭眼装睡。

周明乔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找吹风机，一眼扫到床上已经鼓起白色人形小包，连头都没露出来，也不

怕憋死。

他冷哼一声，插上吹风机插头，直接把风速按到最大。

超高分贝的吹风噪音一刻不停地肆虐了十分钟，当然也没能“吵醒”洛阑珊。

周明乔照着镜子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头发，又瞟了眼裹在被子里动也不动的人，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周明乔正要说话，手机响起来，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他微微一怔，又瞟了眼床上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

小山包，蓦地一笑。

他走到自己那张床边，划开电话，按了下免提，“喂？”

肖吉强的声音流泻出来，“乔哥你不在房间？上哪儿去了，喊你吃夜宵呢。”

“哦，出来接个人。”周明乔气定神闲，撩了下额前的碎发。

“接谁啊？男的女的？”肖吉强语气暧昧起来，笑着说，“肯定是女的！我认不认识？”

“嗯，就是那个……”周明乔微微一顿，隔壁床上的“小山包”突然炸了。

洛阑珊猛地跳下床，一脸焦急地扑过来，死死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极为用力地强调，“我不

在本市！”

周明乔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床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耳边微微发痒，嘴唇覆上一抹温厚的柔软，鼻

息之间嗅到一股淡淡香气。

他一动不动，目光灼灼盯着她，然后眨了眨眼睛。

这时手机传来肖吉强的说话声，“喂？乔哥？怎么没声音了……”

洛阑珊转头把手机拿过来，一脸紧张地盯着周明乔，用嘴形说了三个字，“别提我。”

周明乔眼睛染上些许笑意，他听话地点点头。

她这才把手机凑过来，慢慢松开捂住他嘴唇的手，也没移开太远，手掌边缘仍贴着他下巴，防着万一他

乱说话她好随时按住。

“乔哥？听得到吗？”肖吉强的声音有些急了。

“听到。我今晚有事不回来了，你们吃吧…… ”周明乔跟那边说着话，却看也没看手机一眼，目光始终紧

攥着身上的女人。

安全收线。

洛阑珊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支起的膝盖软了软，一屁股坐下来，长长松了口气，“好险。”

空气安静两秒。

不对，屁股下的这个触感……平坦中又有沟壑，隔着薄薄的睡衣料子，依然清楚感觉到熨贴在肌肤上的

滚烫。她低头一看，顿时惊恐地睁大眼睛，自己竟坐在周明乔肚子上！

她一抬头，正对上周明乔无辜又戏谑的眼神。

洛阑珊惊叫一声，慌慌张从他身上下去，一下退开好长一段距离，膝弯碰到床沿，又摔坐到床上。

周明乔缓缓坐起来，理了理衣服，歪着脑袋，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

洛阑珊尴尬地头皮发麻，她避开他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着急了……没别的

意思，真的。”

周明乔突然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洛阑珊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盯着他。

正不明所以之际，周明乔突然俯下身，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凑了近来。

洛阑珊尖叫一声，闭着眼扭头避开，“你干什么？！”

洗发水的清爽气息轻轻从鼻尖掠过，同时，她感觉手头一松。

他抽走她手上的东西，直起身子，懒懒说了一句，“你拿了我的手机。”

洛阑珊：………让我去死吧。

照理说退完房，洛阑珊就该跟周明乔说再见，各回各家了，可她到底还是怕死。

昨晚跑得匆忙，她也不记得出门之前有没有开排气扇通风了，窗户也没开，也不知道毒气在家里散不散

得出去……

“那个，上去喝杯咖啡？”洛阑珊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试探道。

周明乔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满脸的一言难尽。

洛阑珊知自己这话让人误会，连忙解释道，“就……万一我被毒死了，还有个人帮我收尸。”

周明乔很想提醒这个智障，家用的洁厕剂和消毒液化学成分浓度不会很高，生成的氯气经过一晚上的挥

发也早该消散了，根本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可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发表意见，直接熄了火，解开

安全带。

“走吧。”

洛阑珊住的是 28 楼走廊尽头那一户，旁边是楼层小阳台，临街俯瞰楼下车水马龙，地段倒是不错。周明

乔环顾一阵，再回头见洛阑珊还握着钥匙站在自家大门前做心理建设，他无语地推开她，抢过钥匙自己

去开门。

“哎等等。”洛阑珊拉住他的袖子商量道，“要不我下去买两个口罩吧，我怕……”

“放心，要死也是我先死。”周明乔开门进屋。

洛阑珊犹豫了一下，还是捂住嘴跟进去，万一他要真出事，她也脱不开关系。

周明乔开了排气扇和窗户，把地上的洁厕剂空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冲了下马桶和地板才算完，转头

见她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死死捂着嘴，脸都憋得通红。

他无语地拉开她的手，“我看你不会被毒死，憋死还差不多。”

“真的没事吗？会不会无色无味，吸进去了也不知道？”

周明乔看白痴似的，“你以前化学课怎么听的？氯气什么气味不知道吗？老李都要给你气死。”

老李是他们以前班主任，洛阑珊在一个化学老师当班主任的理科班经受两年洗礼，还说出氯气可能无色

无味这种没常识的话，确实有点不像话，她尴尬笑笑，小声道，“我忘了嘛。”

危险解除之后，洛阑珊的意识才迟钝地回归到正常不适，39 平的一室公寓，并没有隔开会客区和起居区，

反正她没有客人，除了闺蜜叶灼，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此刻一个自带强烈存在感的男人站在这里，审视的目光在她从不示人的私密空间每移动一寸，她皮肤上

细细密密的尴尬便多蔓延一分——昨晚心血来潮整理了一下房间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

洛阑珊忍着头皮发麻，请周明乔在沙发上坐下，帮他倒了杯水。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周明乔瞟了眼，一杯白开水，“咖啡呢？”

“额……”她哪来的咖啡，她连茶叶都没有，“刚想起上次喝完了，不好意思啊。”

周明乔却没再找茬，莫名其妙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水，“还行。”

“……”

两人沉默地坐了会儿，周明乔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往电视机旁边的书架走。

洛阑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在他拿起其中一本书时，腾地站了起来。

周明乔拿的那本是她写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小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写书吗？”周明乔翻了翻，《爱你是我唯一的秘密》，标题取得也真矫情，几年前他

买过一本，好像还看完了，不过写得什么现在也不记得了，大概是个爱情故事吧。

洛阑珊面色有些不自然地从他手上拿过来，佯装翻两下，又重新插进书架偏僻的位置，才接话道，“早就

不写了。现在不写书，只做书。”

“哦？哪些是你编的？”周明乔的目光重新落到这一面书架。

洛阑珊扯了扯嘴角，有些尴尬，自己也做的那些书深度谈不上深度，畅销也没有多畅销，有的为了迎合

市场，标题还格外俗，真真拿不出手，样书到了她都不想拿回家。

“这里没有。”洛阑珊敷衍着，然后装作无意地转开话题，“你这次是特意为了给强哥做伴郎赶回来的吗？”

虽然联系不多，但她有耳闻周明乔毕业之后发展不错，但不在本地。

“差不多。”周明乔目光仍未看她，径自一一扫过她收藏的书目。

洛阑珊往前走了两步，恨不得把身体挤进去，挡住他的眼睛，但嘴上话还是接着上一句的来，“那你什么

时候走呢？”

周明乔目光终于落到她脸上，嘴角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谑笑。

他早已察觉她不自然的尴尬，却并未识趣地收敛自己在这里一切审视的意味，她给他的礼貌而疏远的老

同学的剧本，他并不打算接受。

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微一勾唇，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某一排书脊上不经意地轻轻拦腰一

划。

“不走了。”

洛阑珊对周明乔口中的“不走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感觉。

直到一周之后，刘曜打来电话，说下周有没有空，本市几个同学一起给周明乔接风洗尘。

她才意识到，这尊大神是真的要回来发展了。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没空。”借口都懒得找。

后面这一周洛阑珊确实很忙，同组的同事林阿娇要回归家庭，辞职交接过来不少事情，另一边自己手上

的一个图书项目也赶上这个时候需要出片下印。

月度编辑大会上，万年透明体质的洛阑珊还被大领导点名，表达了高层对她那个从林阿娇那里新接手过

来的重点项目的厚望。洛阑珊自然也不敢怠慢，一边忙自己项目出片，一边见缝插针地看完稿子，把修

改方案给作者发过去。

一直忙到周五，连阿娇的散伙饭都没赶上，她晚了三个小时，才检查完出片文件发去印厂，关电脑下班，

去赶散伙夜第二场。

林阿娇在公司服务超过六年，是业绩斐然的资深编辑，一直以来人缘也不错，这次散伙聚餐基本上各个

部门领导都过来了，就连最近出差不在公司的印务主任，也特意派了部门代表过来。

不过到第二场领导们都已经先走了，只剩下活力四射的小年轻们，唱歌的唱歌，桌游的桌游。

林阿娇的定的地方档次不低，电梯都装得金碧辉煌的，所以当一个穿着家居棉衣的女人拦着电梯门冲进

来时，洛阑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女人身材微胖，面色惨淡，手上握着两个手机，进来瞟了眼亮起的楼

层，约莫是目的地一致，就直接去按关门键，嫌电梯门闭合太慢，又烦躁地多按了好几下。

总盯着人看也不礼貌，洛阑珊很快就收回目光，切回手机屏幕上，再看一遍群里发的包厢号。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微胖女人就嗖地冲了出去，洛阑珊看着那个气势磅礴的背影，暗暗猜想：这个架势，

不是干架就是捉奸。

洛阑珊进包厢，林阿娇起身迎过来，拉着她嘴上仍是嗔怪，“就你忙，等下罚酒。”

洛阑珊跟大家打完招呼，转头跟她求饶，“放过单身狗吧，我喝醉了可没人接我。不像某人，准老公 24

小时待命。”

“哎呀，这话说的。”阿娇巧笑倩兮，捂住了脸，然后跟旁边人招呼，“准备切蛋糕吧。”

洛阑珊这才瞧见桌上摆的蛋糕，造型很奇特，是一本合上的书，她好笑地看向阿娇，“干嘛这是？”

“庆祝结束社畜生涯，不行啊？”林阿娇挑眉，傲娇道。

洛阑珊当然没意见。

包厢灯光熄灭，蜡烛点燃，这气氛，大家伙儿除了生日快乐歌一时竟想不起可以唱什么，正选着歌呢，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形磅礴的妇人冲了进来，目光逡巡一阵，很自然地就锁定了头戴纸皇冠，站

在 C 位的林阿娇，只见她吐出两个字，“贱人！”然后挥手一掷，有什么东西瞬间脱手，朝林阿娇飞过来。

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林阿娇更是一动不动懵在当场。

洛阑珊也只来得及认出面前那张暴怒的脸就是刚才电梯里的女人，眼看着那物体照着林阿娇的脸砸过来，

她眼睛一闭，飞快兜住林阿娇的头反身一挡，几乎是瞬间，后背传来一阵剧痛，洛阑珊闷哼一声，结结

实实挨了这一下。

那女人却还不解恨，嘴上骂着“小三贱人”，又凶神恶煞地扑过来想扯林阿娇的衣服。

几个女生终于回过神来，冲过来帮忙把人扯开，可女人气势凶狠，吓退了两个，还有三人合力才堪堪扯

开一点距离。

女人还在疯狂撕打，眼见那边拉不住，洛阑珊抄起茶几上一只酒瓶，朝女人脚边狠一砸，顿时玻璃四溅，

包厢顷刻安静下来。

“你有病啊？！”被砸中的背部火辣辣的疼着，洛阑珊已经压不住火气，“对象都搞错你捉什么奸？搁这儿

演什么大婆戏呢！”

那女人被吼地一愣，又看了眼林阿娇，意识到那满脸的莫名其妙确实不像装的，再出声时气势已经明显

弱下去，“这里是不是 808？”

“是。”

女人指了指林阿娇，“今天是不是你生日？”

“这里没有人过生日，这是我们公司聚会。”

女人目光逡巡一圈，似乎也察觉不对，低头翻出手机确认，然后扫过旁边的茶几上被推倒的蛋糕上，虽

然踩坏了一半，但剩下那一半还有造型，她又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顿时尖声道，“还说不是？这个贱人

给我老公发的照片里不就是这个蛋糕？！”

洛阑珊就着她举到面前的手机屏幕，看了眼微信对话框里对面发着照片嘤嘤嘤撒娇求礼物的人的头像，

无语地骂了句“靠”，然后转身大吼一声，“郁瑶你出来！”

那个已经悄悄挪到门口的身影顿时被钉在原地，硬着头皮接受全屋人的目光洗礼。

“哎哟疼疼疼。”洛阑珊趴在床上直嘶气，伤在背上，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青了这么大一片能不疼吗。”叶灼第二天才知道她的英勇事迹，大周末的把男朋友的约会都推了，过来探

望伤情。

她撩开洛阑珊的衣服，雪背上青痕刺目，她摇摇头，把药酒倒在掌心，热了之后才揉上去，揉得洛阑珊

鬼喊鬼叫，额角都冒出冷汗。

“行了行了。”上完药叶灼给她盖上衣服，道，“平时最怕死的就是你，怎么还敢去挡。就这娘们的狠劲儿，

角度要偏一点砸你后脑门上，还不给你砸个脑花四溅。下回悠着点行吧？被袭击的又不是我，你犯不着

这么见义勇为。”

“……”叶灼说的没错，她跟林阿娇充其量是聊得来的同事，当时要是多冷静个两秒估计真没勇气，当时是

怎么脑子一抽……大概是眼见那个手机砸向阿娇的脸上时，她突然想起阿娇为了能在婚礼上美美的从两

个月前就开始减肥，要是这个时候脸挂彩，会哭死去。

“周一要请假吗？”叶灼边收拾东西边问。

“不了吧，躺两天估计差不多了。”身为社畜，轻伤不下战场。

叶灼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喝完，才开口问，“这事儿还是不值当。林阿娇毕竟辞职了，郁瑶以后

你要打交道的地方还多着呢。”

郁瑶是公司一个高层塞进来的，之前在编辑部混日子，换两个组，都被主编 T 出去，后来转去了印务部，

倒是安生了一阵子。这个女生私下玩的花洛阑珊也有所耳闻，是那种一年过 N 次生日，人在本市朋友圈

定位却遍布全球享受生活的主儿，不过洛阑珊向来不多管闲事，只是昨天屎都溅到别人身上，她还不打

算出来擦一擦，洛阑珊就看不过去了。

不过叶灼说的没错，小鬼难缠，昨天自己确实冲动了些。

叶灼走后，洛阑珊又趴了一阵，无所事事玩着手机把豆瓣微博朋友圈都刷到了一周前，混到天黑肚子饿

了，爬起来把叶灼带来的饭吃完，碗自然是懒得洗，在沙发上调整好姿势，准备看两集 RM，再喝点酒早

点睡觉。

一集综艺还没看完，电话就响了。

印务部的小赵打过来，说她的项目现在印厂正在安排印制，封面颜色调不准，需要她去现场看看。

“昨天我出的那个项目？这么快？”洛阑珊惊道。

“对，不是说要求尽早安排吗？”

“……倒也没有说这么早……而且，现在？”

公司对编辑到场看色没有硬性要求，但是重点项目或者是封面颜色容易走偏的项目，还是建议编辑到场

把控。洛阑珊这个项目封面用色比较华丽，确实不容易校准，有看色需求，只是这个时间……

她看了眼手机，都九点多了，印厂在荒郊野外，打车过去一两个小时，还是要上高速的那种。这大晚上

的先不说安全问题，去了之后看完样至少十一点，都不知道在城外还能不能打到车回来。

“为什么不跟印厂那边安排在白天？”洛阑珊忍不住抱怨，“我早就跟你们打过招呼需要看色的呀。”

“啊？我也不知道，郁瑶姐对接的印厂，刚刚才通知到我。”

“……”小鬼说来就来，这个郁瑶大事是奈何不了她，不过利用职务便利使使小绊子，她也没法说理去。

事到临头，她的项目，她也不可能不管不顾。

“行了，我知道了。”

洛阑珊站在路边，刚拿出手机准备约车，突然想起前不久 Z 市的网约车遇害案，顿时一阵心颤，纠结再

三，还是收起手机，在路边等出租车。

洛阑珊所在的这片是中心商圈，晚上依旧车水马龙，很快来了一辆空车。

她坐上后座，很快发现这车里没有隔开前后区域的铁栏，而前面师傅正手动把那个亮着“空车”的红色灯牌

取下来……她该不会上了辆黑车吧？

正想着，她抬眼去看前面的后视镜，没想到师傅正好也看过来，跟她视线一撞，还朝她莫名笑了笑。

洛阑珊：……

她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刚刚也没看清车牌号，这车跟一般出租车长得也不太一样，

该不会有问题吧？

“有发票吧？”她试探问道。

“有的。”

洛阑珊勉强压下心慌，车子开了会儿，她想把窗户摇下去透透气，发现那个手摇卡着转不动，“这窗户开

不了？”

“是吗？”师傅转过头来，半抬起身子，长臂直接伸过来帮她摇车窗。

洛阑珊被这个举措惊呆了，车还在开呢，他竟然直接离开驾驶座？

“不用了。你先开车吧。”洛阑珊连忙制止了这个危险行为。

师傅皱了皱眉，重新转过去。

车子慢慢驶离中心城区，洛阑珊隔着茶色玻璃看着外面，路段上的车辆越来越稀少，心中某种不安也越

来越浓，这车窗还打不开，万一有个什么事喊人外面都听不到。

正胡思乱想着，车子缓缓停下来。

洛阑珊疑惑抬头，只见司机师傅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整个倾身过来，似笑非笑地朝她抬起手……

“啊！”洛阑珊心里紧绷的弦一断，失控地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靠，正好撞到背部，痛得她脸一歪，脖

子也别了一下。

师傅也被她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动作一滞，尴尬地解释，“我再帮你开下窗户……”

洛阑珊：“……”

这车没法坐了。

洛阑珊扶着脖子灰溜溜站在路边，没有勇气再搭乘任何一辆出租车出城，她现在看谁都像潜在杀人犯。

翻了翻手机，最后给刘曜打了个电话，他晚上聚会，肯定散得晚，找他借个车完事再给他送回去，应该

没问题。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刘曜那边有点吵，他拔高了声音，“你不是说背伤了吗，还能开车？”下午刘曜给

她打过电话，再次邀她参加晚上的聚会，听洛阑珊说什么背撞了本来就将信将疑，“你又搓我？”

“真没骗你。这会儿有急事，没办法。”洛阑珊叹了口气，背本来是差不多了刚刚让那司机师傅一吓，脖子

又扭了一下，雪上加霜，“没事，我慢点开。你们在哪儿，我过来取车。”

“等会儿……你地址发我。”刘曜那边稍微安静了点，“我找个没喝酒的送你。”

洛阑珊万万没想到，最后来的是周明乔。

他下车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诡异的造型，好笑地摇头，“你能不这么搞笑吗？”

洛阑珊无心计较他的嘲讽，震惊道，“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今晚聚会的主角吗？

“到得晚，没喝酒。”周明乔转身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护着头扶她进去。

车子重新启动，洛阑珊系安全带，因为脖子活动范围有限，她看不到左下角的插孔，凭感觉怼了几次没

插进去。

这时左边伸过来一只手，擦着她的手背，拿走她捏在手里的金属卡扣，咔嗒一声，准确地扣上去。

“谢谢。”不止是安全带。周明乔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印厂对接人老谢已经等在门口，指挥他们停好车，再领他们进去。

周明乔是个生面孔，老谢便问了一句，“这是？”

“哦，是作者。”洛阑珊扯了个谎。

原则上印厂不许无关人员进入，如果她说是自己的朋友，老谢很大可能会让他在车上等。

这荒郊野外，停车场连个灯都没有，周明乔肯定不乐意。再说他大老远地开车送她，她也不好把他一个

人扔在这儿。

说是公司同事，赶明儿老谢随便跟公司里的人一聊就穿帮。

唯有说是作者最保险。除了顶红的那一小拨，大部分作者谁也没见过。

“原来是作者啊！”老谢有些惊喜，毕竟亲自到印厂的作者很少见，“这大晚上的辛苦了。”

周明乔看了洛阑珊一眼，顺势应承下来。

洛阑珊的项目安排的机器在里面，要穿过大半个印厂，周明乔第一次来印厂，看着两边轰隆隆的机器，

目光多有几分好奇，老谢便给他介绍图书印制流程。老谢在这家印厂工作十几年，聊起印厂这些专业设

备都是满满的自豪，指点着这一片纸业江山，语调越来越激昂，连带步履也越来越轻快。

老谢说着话一转头发现周明乔站在原地没跟上来，立刻停下脚步，“怎么了？”

周明乔礼貌笑笑，侧身让了让身后正扶着着脖往前赶的洛阑珊，“慢点，等等她。”

带他们走到正在调试她项目的机器旁边，老谢拍拍调试师傅的肩膀，笑着说，“这书可马虎不得，大晚上

的作者和编辑都来了。”

“这位是……作者？”调试员看着周明乔，又看了看手上封面彩样，脸上露出某种微妙的表情。

周明乔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走近，看了眼封面，书名四个字，好像还正常？周明乔撇撇嘴，不小心扫到旁边的作者名：红烧仙

子？

周明乔当时脸就绿了。

洛阑珊也意识到不对，连忙低下头嘴唇紧抿，摆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无视身上快烧出洞来的灼热视

线。

“红……红烧仙子你好，来看看封面这个颜色怎么样吧？”调试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憋着笑说出口。

周明乔硬着头皮，咬牙道，“…… 好，麻烦了。”

“人家作者喜欢吃红烧肉，就随口取了这个笔名嘛……真没别的意思。”返程的车上洛阑珊死命解释，她扶

着车顶的手环，歪着脑袋讨好地看着周明乔，“你别生气嘛……开慢点。”虽然大半夜的郊区马路空旷无人，

可她这脆弱的脖子可经不起任何一个急刹车。

周明乔斜了她一眼，看着那扭曲的姿势又好笑又可怜，他放缓车速，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数落道，“我

发现每次你都要给我整出点奇葩事。”

洛阑珊腹诽：这能怪我吗？

“后背怎么撞的？”周明乔开着车突然开口，方才在印厂他就注意到她抬手有些吃力，想必是极不舒服，拉

扯一下都疼。

“就……不小心。”洛阑珊觉得也没必要跟他解释复杂狗血的原委。

“上药了吗？”他瞟了她一眼，“伤在后背自己怎么上的？”

洛阑珊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细节甚至是有些暧昧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朋友帮忙上了，不用担

心。”

车子开到楼下。

周明乔帮她解开安全带，说，“回家注意保暖，放松一点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事了。”“那什么。”洛阑珊

手放在车门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周明乔眼里划过一丝惊异，“这么难得？”

周一早上洛阑珊起晚了，胡乱洗了把脸套上衣服，拎着早餐一路狂奔。

冲进电梯，已经过了早高峰，电梯里就一个人，正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郁瑶，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小

短裙，背着圣罗兰经典款链条包，闲闲靠在里侧。

见洛阑珊进来，她眼皮一抬，不屑地扫过，而后轻哼了一声，又垂下眼继续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

洛阑珊哼笑一声，无语地摇了摇头：这女的心理素质属实牛逼。经历过那样的社死现场之后，还能若无

其事地过来上班，利用职务使完绊子，还能在“被害人”面前面不改色地哼歌。

“听说何主任今天就出差回来了？”洛阑珊并没有回头，只是淡声开口。

郁瑶终于抬头，眼神里多出一丝警惕。

洛阑珊静静注视着电梯门里倒映出来的身后女生妖娆的身影，微微一笑，“我可真要好好跟他夸夸你，能

这样神通广大说服印厂把我一本普通项目在 24 小时之内排上机，这可是去年扛千万级码洋的项目都没做

到的呢。”洛阑珊眉毛微挑，“没想到印务部还卧虎藏龙。”

郁瑶神色一僵，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都他们自己安排的。”

“有没有关系，到时候就知道了。”洛阑珊看了眼电梯数字，正好到站门开，她便率先走出去。

郁瑶在后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急忙跟上去，嘴唇翕合，想出声阻止她，又怕暴露出什么。

在进入公司大门之前，洛阑珊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露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不知道那天在 KTV 的

戏码发生在公司会是个什么场景……不过这一次，应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郁瑶的脸刷地白了。

周一下午部门例会。

洛阑珊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握着手机搜东西。

会议室里人陆续到齐，洛阑珊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抬头，是叶灼在自己身边坐下，还嚷嚷了一句，“见

了鬼了。”

“怎么？”

“我刚可看见郁瑶放了个盒子在你桌上，我跑过去打开，居然不是炸弹？”叶灼震惊极了，“满满一盒巧克

力。她抽什么疯呢？感谢你帮她重新做人？”

洛阑珊扑哧一笑，小声道，“有可能。”

叶灼还不知道这两天的事，洛阑珊也懒得再提，正如她今天警告郁瑶所说，这是最后一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郁瑶那点破事她根本没有兴趣管，但前提是，别溅到她身上。

郁瑶当时气焰已灭，十分气闷地说，知道了。

其实在洛阑珊这里来说，这事儿就结了。

后来正好印务部小李找洛阑珊过去有事，她看何主任回来了了，便去办公室打了个招呼。

出来之后，一眼就撞上郁瑶慌张的视线，约莫是怕她进去说了什么，洛阑珊心里有些好笑，没理会她就

走了。

看样子，郁瑶心里有鬼，还是对她不放心。

“你牛，我白操心了。”叶灼目光注意到她手机屏幕搜索的词条，“《行路》，戴维新书啊？”

叶灼之前是社科组的，对这个领域很熟悉，一眼就看出是国外那位知名旅行家的新作。

“去印厂的时候，看到它印刷好的封面了，三清社出版的，以这本书的营销规格，应该会请作者开线下的

签售活动吧？”

“那当然。”叶灼本身就在做旅游类的选题，也认识几个三清社的编辑，自然了解，不过……“你一个屁股

粘在容城的死宅，还认识这种老牌旅行作家？”

叶灼感到非常迷惑。

“不是我。”洛阑珊摇摇头，慢慢垂下眼，失神片刻，突然笑了笑，“是一个朋友……还挺喜欢他的。”

第二天，洛阑珊主动给周明乔打电话，约他吃饭以示感谢。

末了洛阑珊又加了一句，“要不叫上刘曜他们一起吧？我跟他们也很久没见了。”其实心里想的是就周明乔

跟她两个人一起吃饭好像怪怪的，两人又不熟……人多可能好一点。

谁知周明乔并不买账，“叫他们干嘛？你是要谢我还是谢他们啊？”

“谢你，谢你。”洛阑珊立刻打消想法。

周六上午，洛阑珊起床还是晚了一些，刚火急火燎地洗完澡，就收到了周明乔的信息，说 12 点过来接她。

洛阑珊微微有些诧异，周明乔这么绅士吗？

她想了想，回复：不用麻烦，我直接去就好了，地铁很方便，

对方只回了两个字：顺路。

……那好吧。

时间突然充裕起来，洛阑珊干脆动手化了个妆，一番描眉画眼之后，原先随手拿的卫衣仔裤就不合适了，

于是她又去衣柜搭了条更成熟的半身裙，开了这个头，那还可以再卷个头发……这一路的临时起意发散

下去，时间就不够用了。

最后周明乔打电话催她的时候，她还在戴另外一只耳环。

“是还需要我上楼请你？”周明乔阴阳怪气。

“不用不用……不好意思马上就到。”

洛阑珊急急忙忙检查钥匙手机出门，正好电梯停在这一层，赶在电梯门闭合之前冲进去。

电梯内壁是镜子，她看见镜子里面过于隆重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不对——这怎么弄得跟约会似的？

走出电梯之前，她揪掉了耳朵上那副刚才选了很久的耳环，扔进包包。

周明乔是万万没想到已经提前两小时通知，就在家楼下她都能迟到，路边不能停车，他已经被滴了两次。

车门终于被拉开，风夹着女人的香气钻进来，周明乔不耐烦地要抱怨，偏偏一抬头看见坐到自己副驾驶

上半垂的卷发掩映之下一张明艳至极的脸，顿时愣怔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洛阑珊认错态度良好。

看出女人的时间花在哪里，他自然没有理由再怪责，微微勾住嘴角，“没事。”

顿了顿，他才打趣道，“今天总算不是睡衣了。”

“……”

洛阑珊原本还怕冷场，没想到两人倒也能聊。只是周明乔大忙人老忙了，大周末的一顿饭的时间就接了

两个工作电话。

等他挂了电话，洛阑珊找话题道，“这么快就找到新工作了？好忙哦。”

“不算，就是从总部调到华南分公司。刚调过来，关系网要新建，所以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后面就好

了。好像大公司就这样，分公司的人都对总部过来的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审视感，就看好戏似的就想看看

空降来的是个什么水平，这算什么？”

“很正常啊，总部光环嘛。要是我们公司来了个清华毕业的，我肯定也多看两眼。”洛阑珊说。

“你还有清华情节啊……”周明乔瞟了她一眼，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早知道当年再努力一点了。”

“？”洛阑珊愣了一下，连忙吹，“你学校也很厉害呢。”

“你记得我哪个学校？”

“当然。”自己这辈子都考不上的学校自己同班同学考上了，她可不得羡慕嫉妒恨好一会儿嘛。

周明乔满意点头。

一顿饭顺当吃完，洛阑珊去结账的时候，发现已经买完单了。

“额……不是我请吗？”她道。

“下次吧。”周明乔摆摆手，让她跟上，“走。”

洛阑珊内心 os：哪来的下次……

“下午有安排吗？”上车之后，周明乔并未急着开车，突然问了一句。

洛阑珊眼珠子溜溜转，心想，你不说你要干嘛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安排。

“那就是没有了。”周明乔径自点头，道，“那陪我去趟家居市场吧，太忙了，回来好一阵房子都没弄好，

至今家徒四壁。”

容城最大的家居市场在城北，洛阑珊面露犹豫，很想提议：要不让刘曜陪你？

“化了妆穿这么漂亮出来吃个饭就回家睡觉？太浪费了吧。”周明乔已经启动了车子，没有再给她拒绝的机

会。

“好吧。”今天服务好周公子就是她的第一要务。

最近天气回温，灿阳高照，确实是个适合逛街的好天气。

周末车位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左右都已经停好了车，洛阑珊还担心蹭到邻车，结果周明乔单

手动作，角度看得精准，行车弧线一气呵成，最后稳稳停在车位中央。

想到自己考驾照在倒车入库这一项目上死过的次数，洛阑珊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人跟人不能比。

市场西区的风格整体偏年轻，顾客也很多小夫妻模样的，成双成对。

洛阑珊领着周明乔先找到导览牌，发现自己从前喜欢的店铺还有好几家都还在，便拉着他兴致勃勃地介

绍哪家店的布艺花色最好看，哪家的小灯具造型最可爱。

“你对这儿还挺熟的，经常来？”

“以前来过。”

洛阑珊刚来容城那一年就是住在城北的，那时候她没找工作，租了个小房子窝在里面写小说，写不出特

别焦虑的时候，就一个人沿着街道乱走，无意间看见这个家居市场，发现里面的东西还挺别致。

因为是租的房子，大件不敢买，手上钱也不多，只能买买小玩意儿过过干瘾。

那会儿她正赶一本签了出版的小说，写不动的时候就做白日梦，幻想自己的处女作畅销百万，自己从此

走上人生巅峰，买个大房子回来把这里搬空。

现实是那本书扑得寂静无声，稿费还不够一年房租。她只好关了文档，灰溜溜开始找工作，最后定的公

司在南边，她就搬走了。

从前逛家居市场时瞎买的小东西，到搬家发现都是累赘，索性一股脑全扔了，跟年少的梦想一起。

梦想这玩意儿最操蛋，不做点什么吧不甘心，做点什么吧，成了那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成就叫不务

正业一事无成。

像她这种做了，败了，及时收手的，虽不壮烈，但好歹保全颜面。

“喂？”

洛阑珊回神，目光有些茫然。

“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不答应。”周明乔盯着她看了会儿，“中午吃多了？”

“……”洛阑珊不跟他计较，“你家里缺什么？”

“大件家具都有了，还缺软装那些吧。”周明乔环顾一周，边看边道，“摆件，灯具，布艺……正好今天一

次性配齐吧。”

“好啊。”洛阑珊满口答应，又担心道，“不过买太多你搬家的时候会不会不方便啊？”

“搬家？为什么要搬家？”周明乔表情有些诧异。

洛阑珊瞬间反应过来，周明乔家底不俗，自己也有能力，房子应该是买的。

她笑笑，“没什么，走吧。”

帮有钱人花钱最快乐了。

洛阑珊也没想到自己当年要搬空这里的心愿，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的。

逛到后面，洛阑珊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我选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太女性化了？”

“我都忘了问你房子装修什么风格……”她拿起一个之前选好的月球造型的夜灯，“适合吗这些？”

周明乔眼睛都没眨一下，“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

“那不就行了。”

“？”

“我房子装修风格太冷硬了，弄点软乎东西正好中和一下。再说……”周明乔多解释了一句，“以后也会有

女主人。”

“哦。”洛阑珊点头，“那我就放心挑了，女生喜欢的东西应该都差不多。”

周明乔轻笑一声，“嗯，差不多。”

家居城够大，这一逛就逛了一下午，结束之后，周明乔在服务台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之后商场会把他

的东西打包好送上门。

他低头写字的时候，洛阑珊瞟了眼地址——万和公馆，整个容城地段最好的临江豪宅。

啧。

从家居城出来也已经是饭点，两人干脆在附近吃了个晚饭，才启程回城南。

周明乔开车送她回家，一路上洛阑珊偷偷观察好几次周明乔的表情，那迟迟没有放下的嘴角，已经足以

说明她今天确实把他哄得很高兴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好看吗？”周明乔戳破她。

“当然！”洛阑珊立刻附和，“不好看怎么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还个顶个的漂亮，上次班长结婚你带来

那个女生，就很好看。”

周明乔摸不准她意思，又认真正面解释了一次，“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哦……”洛阑珊心想也是，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了，以周明乔的受欢迎程度，在本

地发展新对象，也是分分钟的事。所以她连忙安慰道，“没事，很快就有了。”

“哦？”周明乔微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妆微晕，在朦胧夜色中，更显迷离，眸光真挚，一点

都不像开玩笑。

他突然期待起来。

车子停在她家楼下，洛阑珊动作缓慢地解开安全带，神情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周明乔默不作声看着前方，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等着她自己开口。

“周明乔。”洛阑珊盯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表情似乎有些艰难。

周明乔偏头静静看着她，心里跃跃升腾出期待，又夹杂着些紧张。

“我……”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周明乔忍不住开口催促她的下文，“怎么了？”

“我就想问问……”洛阑珊抿唇，顿了顿，方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你跟聂琛还有联系吗？”

周明乔紧绷的表情凝滞两秒，然后“砰”地碎裂开来。

——

周明乔高一时的同桌是个篮球打得不错的男生，三分丢得极准，跟周明乔球场上配合默契，平时上体育

课打球，班上同学都不许他俩同队，否则结果毫无悬念。

他的同桌性格不错，不过成绩不好，周明乔上课睡觉时，他会帮忙放风，他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周

明乔也会出手相助。

他们是同桌，也是好朋友。

有段时间，同桌早餐总是买两份，多的一份放超级多的辣椒；他的书包跟砖头似的沉，打开一看，装的

全是老师会没收的那种脑残言情小说；还有段时间，同桌腕上系上了当时几乎全班女生都在编的红绳编

织链，不过同桌腕上那条一看就是失败品，在周明乔看来，那是丑得送他都不要。

这一切都跟一个外班女生有关。

他叫她珊珊。

周明乔还不认识珊珊，却已经知道她很多事。

珊珊早餐单周吃饺子小笼包，双周吃鸡蛋饼酥油饼，饮料只喝豆浆，如果哪天早餐不加辣，一定是生理

期。

珊珊看小说很快，前一天在校外帮她借来的书，第二天就要换新的，脑残言情看完又开始看恐怖悬疑，

看封面都感觉阴森诡谲，但她好像一点都不怕。

珊珊看多了小说也开始有创作欲，好几次晚自习同桌都翻着个红色硬壳本子，边看边笑，像个傻子。

有时周明乔好奇扫一眼，很快就嫌弃地别开脸：那狗爬一样的字，亏他看得清。

高一那年秋游，到一个郊区景点活动，周明乔跟一群死党玩完所有刺激的项目，最后被裹挟着一起进鬼

洞。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周明乔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

他原是想借着人多壮胆克服一下，没想到还是小看了自己对神神鬼鬼的恐惧程度，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

面。他又不想露怂，在大伙儿笑嘻嘻一片的鬼喊鬼叫中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中间路段有一个坐在轮椅上在路上穿来穿去的无头鬼，周明乔看着那带“血”的白衣，心理实在是害怕，眼

见死党们一个个兴奋地冲过去，奔往下一路段，他却慢吞吞犹豫着，最后硬生生被拦在后面。

就这么落了单，进不敢进，退也不敢退，周明乔只好找个稍微“干净”点、没脏东西的角落躲着，捂着耳朵

尽量不听洞里凄厉的声效。

当时已经临近集合收队的时间，几乎不会再有同学再进鬼洞，周明乔只能寄希望于工作人员发现自己。

等待的时间久到令人濒临绝望，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喊“同学”，随后一只温软的手碰到他的手臂。

他脑子一炸，将那碰到自己的“东西”奋力一推，自己也跌坐在地上，闭着眼惨叫出声。

对方却仍是不顾他发疯似的推拒，靠近来用力拉开他捂住耳朵的手，“别怕别怕！我不是鬼。”

是个女生的声音。

松松甜甜，像风过竹林，泉激浅石，却又比世上所有最动听的声音都要更好听。

音量不大，却轻易压过那个幽暗窒息的鬼洞里凄厉的嚎哭狞笑，轻轻钻进他的耳朵，安抚住他几近崩溃

的情绪，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周明乔抬头，看到一张跟声音极为匹配的脸。

即便是那样幽绿诡异的灯光之下，仍看得出面容姣好，特别是那双眼睛，那样担忧地望着他，又干净又

专注，让他莫名生出一种专门为他而来的错觉。

她扶他起来，“我带你出去。”

他一开始还只是矜持地牵住她的衣袖，后来就死死抱着她手臂，最后几乎整个人都在挂在她身上。

他闭着眼不听不看，只管紧紧抱着她，随她左弯右绕，在阴暗诡谲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那嘈杂的音效不见了，一个清朗的女声划破恐怖的迷障，“出来了。”

周明乔睁开眼，终于看见太阳。

在自然光下，女生比方才还要好看，皮肤白得发光，眼珠乌亮亮的，盈盈望着他，一眨不眨。

莫非被我帅到了？周明乔正胡思乱想之际，却见到她面露尴尬，提醒道，“你可以放开我了。”

周明乔低头一看，立刻甩开手，退开好几步，不自在地拍了拍衣服。

赶忙往集合地跑的时候，周明乔回过神来，心中懊恼已经压过一切，他英明一世，多少高光时刻：篮球

场上英姿勃发 slay 全场，数学考试全年级唯二做出最后一道大题……再不济哪怕是最平常地从她教室走

廊经过，不经意一瞥，眼神交错，他也自信自己绝对能让人过目不忘！

那么多合适的场合，怎么偏偏就赶上这个自己最怂最傻逼的时刻呢？

周明乔懊恼得想死，但也没有自暴自弃，心里琢磨着待会儿看她进哪个队伍，先搞清楚哪个班的，后面

有的是机会。

周明乔所在的（1）班就排在队伍最边缘，他率先归队，随后目光紧紧跟着那个女生。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珊珊。”

只见她立刻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迷茫的眼神在锁定声音的主人之后，立刻发出夺目的光彩，像夜空

突然点亮的星星。她朝他的同桌灿然一笑，用力挥了挥手，才转身跑开。

周明乔雀跃的心缓缓下沉，周身沸腾的血液也骤然凝滞。

脑海里回旋着一个声音。

哦，她就是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