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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
楼主 LV1 2016-11-19雨突然撒起野来,哗哗地,震得地都微微颤悠了,似乎想要吞下藏在这座大山里的整个村子
。
“醒醒……”女人轻轻地用胳膊拐了拐身旁打着鼾睡得正香的男人。
男人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一翻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雨丝毫没有因为女人的惊醒而有所收敛,愈发发起狠来,一阵阵地,把女人的心揪得生疼。
“狗子他爹,快,快醒醒。”大山里的孩子取不出啥高雅、脱俗的名字,村子里随便一拉,
叫狗子、狗蛋、大牛的就一大把。山里人觉得用这种好生养的畜生作小名,孩子才经得起摔
打,命根子强。
男人又一翻身,还迷糊着呢!女人急了,赶紧催道:“下大雨呢,房顶被打得噼噼啪啪地乱
响。都下了快大半夜了,他爹,你说滩河不会给这挨千刀的雨水淹了吧?”
“什么,滩河给淹了?”男人急了,一下子坐了起来,拉过床脚的衣服就往身上套,披上蓑
衣、带上斗笠,“吱啦”一声拉开门就往外走。
外面黑漆漆的,冷风“呼呼”地往这温暖的土屋窜。男人回头看了看蜷缩在被窝里打着小呼
噜的孩子,大半个脚丫子给钻出了被窝,男人笑了笑,退了回去,把孩子的小脚轻轻地送进
了被窝。然后抓起木头柜上的手电筒,急急地套上山里防水的高筒鞋就往外赶。
(二)
男人打着手电筒转了大半个村子。
“大牛他娘,赶紧起床做早饭吧,把当家的也给叫起来,*,每年的香不是白烧了吗,
滩河又给淹了!”
“华子,赶紧起、赶紧起,还睡个屁啊,滩河淹了。”
“下大雨了,滩河淹啦,赶紧起来准备准备!”
……
于是村里:
漆黑的夜里,一个手电筒、两个手电筒、三个手电筒……纷纷在村庄里晃了起来。
一家的灯亮了,两家、三家……整个村庄一下子亮堂了。
米饭香、炸鸡蛋香、还有玉米糊糊的香味,各种香味开始在整个村庄弥漫起来。
……
(三)
看吧,我丢三落四的毛病又犯了,竟忘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滩河的情况。
那就别嫌我啰嗦,听我细细道来。
滩河其实算不上河,确切的说,它应该叫大沟。说得更确切一点,它也不能从真正意义上称
得上大沟。十来米的宽度,河水不急不慢地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水从沟的这头到沟的那头
,调皮地冒出一串串横七竖八而又似乎有板有眼地排列着的石头。这些不知是土生土长的还
是被勤劳的山民们用沾满黄泥的手一块块搬来的石头,倾斜着躺在河里,埋在水里的部分长
着一些可爱的毛茸茸的绿青苔,顺着河水轻轻地舞动着;露出河面的部分早已被一双双赤脚
的、绑着草鞋的、穿着布鞋的脚,一年、两年、三年……磨得楞光滑楞光滑的,远远看去,
看不见水,光看见一滩又一滩乱乱的石头,于是,这条大山里的大沟就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
名字——滩河。
当然那只是通常日子,滩河也有不寻常的时候。夏季、晚秋山里多雨水,下雨时间一长,山
水纷纷挤进滩河,滩河“呼”地一下窜上去半人高,黄黄的水,把以前方便人们来来去去的
当桥用的石头们淹得连半点影子都没有。
滩河是紧紧联系着山这边和山那边的。山里的大人们过滩河的次数跟过节、赶集的次数一样
,扳着手指头数都能数过来,不怎么发愁,愁的是那帮孩子……
远远地瞅着挂在滩河那边山腰上的学校,孩子们的小脑袋瓜子蔫了,看着妈妈们;女人们长
长地叹了口气,瞅了瞅男人们;男人们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把亮光光的额头皱到了一块儿
。
(四)
狗子他娘把狗子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扯起来,从衣柜里层找出了几件贴身的夹衫:“赶快穿
上,滩河淹了,快吃完饭我让你爹把你送过去,可千万别耽搁了你上课的点。”
女人把香喷喷的鸡蛋面从锅里挑起来,分给儿子一碗后,站在家门口一看,呀,二蛋、华子
、大牛他们好像也都端着碗开吃了。女人心里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搁在灶台上的两碗鸡蛋面
,探出头望了又望,埋怨家里的男人道:“去一个钩钩,回来一个叉叉的,还不见回来……
。”
女人刚找出孩子的小雨靴给孩子穿上,男人就牵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回来了。男人挠了
挠脑袋:“你看,狗蛋他爸不在,狗蛋他妈一个病怏怏的女人家……”
男人没有把话接着说完,他一扭头看到了灶台上盛着的两碗冒着气的热乎乎的鸡蛋面。男人
心里暖了一下,他望着女人笑了一下,端下来,呼呼的跟狗蛋吃了起来——面还烫着呢,吃
得男人跟狗蛋额头上直冒汗。
女人披上蓑衣、带上斗笠,去村头找来她弟弟。男人最近老腰疼,女人心里惦记着呢!大山
里,深秋的天跟冬天似的,水扎骨头,可不能让男人一口气带俩孩子……
(五)
出发吧,出发吧,赶紧,赶紧可别误了娃儿们的课……
一家、两家、三家……一顶顶斗笠在半空中排了个整齐。男人们背着小孩,用蓑衣和塑料膜
把孩子们裹得严严实实,哼,半点雨也休想进去!
男人们拍了拍身上的孩子的屁股,看着女人们笑了。
女人们望着斗笠下男人们的脸,望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们的宝贝疙瘩们好好的,笑了。
狗子们摸着母亲们装在他们衣袋里的热乎乎的煮鸡蛋,笑了。
……
雨下得确实很大,噼里啪啦的,把这座安静的大山惊醒了,一下子喧闹起来。水涨得也确实
厉害,把滩河的石头给淹了精光,只剩下几块孤零零的大石头,望着这支浩大的队伍。
男人们脱掉雨鞋,卷起长裤——卷得高高的,都快到胯了,然后麻利地绑上绳子。一个个紧
紧地手拉着手,脚抵着脚下了冰冷的河,一个、两个、三个……紧靠着,好像一座坚实的人
桥。
那剩下的几块孤零零的大石头猜想着、议论着:
这是桥?不对,这不是桥,因为这座桥是移动着的,它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对,这不是
桥,在流水的冲刷中,它似乎在轻轻地颤抖;是的这不是桥,要不怎么会有紧咬牙关的声音
,怎么会有急促的呼吸声,怎么还会有苦涩的号声……
这是桥?不对,这是桥啊,它像桥一样用自己的身躯承受着刺骨的严寒让他们关心的人远离
失望和惊恐 ;对,这是桥啊,它让每一个依着它、靠着它的人感觉到安全、踏实;真的这
是桥啊,要不它怎么会在每个最艰难的雨季给孩子们希望,要不它怎么会在风雨里还能那么
倔强、坚强,要不它怎么能像桥一样痛苦地背负着沉甸甸爱一步步艰难地“前进”……
它们给不出答案,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趴在男人们身上的狗子们一下子安静了,忘记了衣袋里热乎乎的鸡蛋,忘记了老师说的今早
背不上课文会打手心,忘了书包里藏着的因为贪玩还没写完的家庭作业……他们紧紧地把脸
贴在大人们温热的脖子上,听着他们急促的呼吸。狗子们的眼睛开始潮起来,慢慢地地淌进
大人们的脖子里……
也许细心的大人们是知道的;也许这时候一心牵挂着孩子们的安全、牵挂着孩子们的学习的
大人们并没有发现,也许他们是不能发现的,因为——这时候的他们是一座桥啊!
这个夜晚,狗子们书包里的弹弓、石子、竹枪不见了……
从这个夜晚起,孩子们的书本干净了、写字规矩了、据说“老师们下课比以前早了”……
(六)
每年大山里总会有那么些个夜晚,风特别凶猛,雨特别猖狂……
每年大山里总会有那么些个日子,滩河水急涨,滩河被淹掉……
大山里,也总有那么些个日子会“冒出——又不见——再冒出——再不见”那么些座桥。
……
雨兴许仍旧还会下的,也许还会下得更急些——这一点兴许是不会变的。
但是,却有好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在改变着……
好一场雨呵!
好一个滩河呵!
好一座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