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京城内外的桃花灼灼其华，市井喧闹，又是一年踏春季。

成南寺的后院前几年刚栽的桃花今年开得特别好，在阳光下，清风吹拂着它的花瓣，有的还是花蕾，犹如珍珠，又如未破壳的鸡蛋。有的已破裂而出，花托托着那慵懒的花骨朵。

我和小娟提着小篮子，来的寺里烧香。寺里人多我和小娟便来看这片桃花。

“去年这花还开得不太好，如今却是夭夭灼灼。”

“可不是嘛，小姐，再过几年开得更多呢！”

“今日难得有兴趣，我在这儿走走，你去寺里问问大师，我父亲叫他们布置的房间可布置好啦，我去哪儿抄抄经？”

“是，小姐”看着小娟远去，我自己一人慢慢散步。
林子里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扑哧来扑哧去。我站在桃花树下，望着林中看着那几只欢脱的小鸟。

只见一只翠绿的鸟飞到，枝头来，然后又跑走了我随着它移了脚步。

我听见一阵舞剑声，一路寻来，我看见一个男子在桃花树下，擦拭剑。

“何人偷窥……”他冷冷地来了一句。


我又是害怕又是害羞，他转过身来，走向我：“我当是谁，原来是位姑娘……在下刘世忠，金陵人，来京赶考，来寺里一游……”


“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父亲说不能把自己的姓名家世随便告诉别人。

“怎么，姑娘担心我是坏人？”

“我……我叫林念之，字红药……”我红着脸不敢看他。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好名字……”我看见他微微一笑，仿佛温暖的阳光……

那一年，三月，刘世忠这名字记在我的脑海里，可巧，第二年春天，一个姓刘的状元来家里提亲，他高中状元了，也颇受父亲赏识。

没多久父亲便将我嫁于他


















（二）与夫君成婚的三个月我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有一日我们再来到成南寺，我想与他种一株桃花在我们相遇的地方，刚那里就看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女孩子蹲在地上，啃着一个硬硬的馒头，她估摸着有十四岁模样。

她见我们来，便蜷缩着，手里的馒头从手中滚落地上，她把头埋进手臂里，口里一直喊：“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我拉着刘世忠问道：“夫君，你看……她怎么了？”

世忠缓缓走过去，温和问道：“怎么了？姑娘？”

那女孩子一直呜咽着哭泣着，世忠蹲了下去，想伸手叫住她，她却直接扑到世忠怀里大喊救命。

我走到她身边问道：“姑娘，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向我，我看见她冷冷的目光，她那双大大而妖媚的眼睛盯着我，我看见她的瞳孔里映着我，我看见她瞳孔里的我面容越来越清楚，就像一面镜子一样，里面的我面容腐烂……

我猛地推开她，失声大叫……

她倒在地上，用那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却扑通扑通跳。
世杰忙扶住我问道：“怎么了？”她看我没事，又扶起那姑娘。

“你是何人？”我害怕地退了几步。

“夫人，我叫桥之，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说着她委屈地哭起来了：“夫人是不是嫌我脏……”

我愣在那里没有说话，世杰无奈地看着我，然后安慰那女孩道：“不哭，不要难过，夫人一时失了手……向你赔不是……不要害怕……”

“夫君我们走吧！”我拉着世杰的手想赶快离开，桥之却拉着世杰的手哭道：“我很饿，能不能给我一顿饭，感谢菩萨慈悲……”

世杰看着我，然后伸手拂开我被风吹乱的头发笑道：“好了，看她那么可怜，带她回去吃一顿饭如何？”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我静静地将目光移向桥之，我们四目相对，我仿佛看见她诡异地笑了……



她在府中吃了一顿饭，然后又说无处住，在她的万般请求下，世杰答应了让她留下来干活。这次我和世杰生气了，一个人闷着在屋里不出来见他。



到了晚间，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我倚在门窗前，听到声音忙把窗户关了，然后也自己抵住门。

“夫人……还在生气？”

“你回来干嘛？不是说不回来吗？”我生气地说道。

“不回来我往哪去了？难不成夫人真打算让我睡书房？”隔着门，虽不知道他的神情如何，不过从他声音听出，他已经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我沉默着不言语。

半晌他才说：“夫人若不让我进，我得睡书房了，只是书房蚊虫多……夫人……那我去了……”

说着听见脚步远去，我匆忙开门，见世忠笑着站在门外几个丫头已提着灯远去。

“你还笑，为何不听我的……”

“夫人我错了……”他一脸坏笑地走到我身边，将我抱起。

“你放我下来。”


他将我放到床沿坐了下来，然后自己去关门：“你说得那些无稽之谈……为夫觉得你是眼花了，那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再说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之说……”


“你还是不信我……”我争辩道。

好好好，我信你，信你”世忠坐到我身边，捂住我的手：“夫人说什么我都信”

“我 ……我是害怕…害怕她对刘家不利，害怕失去你”说着我鼻子一算，眼泪汪汪地难受地哭起来。

“不会的”他把我抱入怀里，笑着安慰道：“不是说过吗？一生一代一双人，此生只娶你一人……”

“夫君，那你不要让她进屋里，让她做一些打扫的活就行，端茶倒水我是决不答应……”

“好，夫人”他把头埋进我的脖子里，我感受到他的呼气和吐出的暖暖气息，全身酥酥麻麻的……

（三）

第二天午后，我在园子里散散步，看见桥之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裙，和几个扫院子的姑娘追着一只蝴蝶跑。

她和昨日判若两人，她换了干净衣服后，伶俐可爱，妩媚动人。

“夫人……”她们其中一个人发现了我便恭恭敬敬叫了我，其他人也恭敬地向我行礼，她战战兢兢不知道改怎么做，也学着别人行了礼。

“桥之？你随我来一下。”



我们走到池边，她一路默默地跟着我。

“我不喜欢你桥之这名字，你可知道你撞了我的名？”

“夫人……奴婢不敢”她细眉杏眼，瓜子般的小脸还有一对梨涡。

“你以后就叫桥儿吧！”我望向远处，不想再看见她那双时而诡异时而楚楚可怜的眼睛。

“是，夫人……”


晚饭后，我沐浴房，丫头便跑来告诉我世杰今晚很晚回来，和陈老爷商量事情去了……

我理了头发后，感觉身后有一股冷风嗖嗖袭来，我转头一看原来是窗户没关，我起身去关窗户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影从门前经过……


“是谁？”

门外寂静无声……

我关上窗户后便出门去看了一下，没有看见任何人，难道我眼花了，我疑惑地走回来，却发现我桌上的梳子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那一夜我忐忑地睡不安稳。


时间就这样过去，忐忑地小心翼翼地过了半年，每夜恶梦缠身。

初冬下起了第一场大雪，我和别家的几个夫人出去踏雪赏梅，回来的路上被一个老道士拦住了，他想和我谈谈。

我们来到了路边安静的地方，他便叹道：“夫人性命堪忧呀！”

他这么一说中了我心地，我不言语，脸色却骗不过他。

“夫人恐怕命不久矣！”

“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那个妖孽”我心里很清楚，道士的话是何意。

“那就看你自己的选择，我先送你一个护身符，你回去，等到月圆之夜，把这个瓶子的水悄悄给她和……这样她就会返回原型，因为月圆之夜她最脆弱……”

我半信半疑地拿着道士给的东西回府上。

林府的哥哥喜得贵子，我与世忠回去道喜，嫂子是我旧日的姐妹，我便留在府中几日，世忠先回去了。

留着府里，我的心却在刘府上，各种恶梦和诡异的画面一直浮现在脑海，我曾梦到那桥之将我的身体砍成了好几段，但是我还有知觉，头是头的，身体是身体的……

待了三日，最终放心不下，还是提早回去了，回到府中一切静悄悄的，园子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我一个人走进房间。

我听到有水声和盆子声，我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进去。看见世忠坐在椅子上，桥之正为他洗脚，他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老爷……水凉了！”

“桥之真是心里手巧，连泡脚都那么有学问。”世忠睁开眼，看着她。

“老爷还是叫我桥儿吧！夫人吩咐了的”
“夫人呀！”世忠一笑：“她性子太由她了，宠不得……”
“夫人博学多才，家世又好，宠惯了……像我原先是宦官小姐有人宠……只是……其实，我很想学学诗书，但是……”

“以后在府里也可以多学，无大碍……”

“谢老爷……”

我咳了几声，桥之忙收拾东西，然后匆匆离开，世忠倒是不动声色，笑着迎接我。

“怎么就回来了？”

“不回来刘府就翻天了”我生气地坐了下来，世忠被我一呛也没话说，只好坐在那里，倒了茶饮一口。

“夫君，我们把桥儿送出去好吗？”

“去哪？”

“去哪都行，我不想再看见她”

“她出去之后又是没吃没喝的，你忍心吗？她那么小那么可怜……”

“可怜？”我嘲笑道：“谁知道她是哪一路的狐狸精……”

“红药，你变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想到你是那么的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世忠他有些生气，啪地一声将杯子放到桌上。

“你才知道？你怎么不替我想想，你……你若不让她走，我就不回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不动声色，心里的委屈全都出来了，我把杯子甩到地上，哭着跑出去了。


那次我回了林府，等待世忠来接我……


但是半个月了，他始终没有接我……


（四）
“夫人，外边来了个道士，说是找你的！”小娟走了过来，笑问：“他说来给夫人请安！”

“他怎么知道我在林府……”我自己呢喃道

“久别夫人……”他被带进来了，我好奇地大量他。

“怎么？你来做什么？

“夫人大危矣，不知道夫人为何还在此如此镇静……”

“那又如何，夫君不听我话，反倒说我是不懂事……”

“不知道夫人……”那道士笑道：“可曾想过，夫人的夫君会……”听到他这句话，我感受到晴天霹雳……，世忠他会……会被她怎么样？还是？

我匆匆东西也不收拾，匆匆跑回刘府，我此刻很担心世忠，这次我一定坚持把那桥之赶出去，只要赶出去了一切都好。

回到府上，世忠不在，我也没有找到桥之，我跑回房中发现桥之躺在床上……而且露出洁白的膀子……

“贱人……”我冲上去拉起她，就想打，她开始是惊愕，后来却一点也不怕我，她一手将我摁住，然后盯着我看，我看见她的眼睛泛着紫色的光。

“你这妖孽……”

“怎么？”她笑着看着我：“你夫君本是我的……”说着她哈哈大笑……。

“你知道吗？几年前，他在山上就过一只小猫，那个就是我……”

“胡扯”我厉声道，自己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开

“你不信我让你看看……”说着她将手掌印在我额头，我仿佛被一股力量吸引住了，感觉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


山野竹林，我看见世忠一袭布衣，一只黑猫突然蹦出来喵喵叫，世忠看见她腿上流着血，便给她包扎……

几日后那小猫一直跟着他，直到他上京赶考……

洞房花烛夜，我看见自己娇羞地偎在他怀里，然后有一只黑猫静静地坐在窗间的台子上，她的眼睛闪烁着东西，似乎她也会流泪。

“月圆之夜……月圆之夜……”道士的声音让我突然清醒，我猛地推开她，她转过身来一挥手将门关住了，她一步步向我走来：“他爱我理所当然……”

“但你不是人……”

“我不介意，他也不介意……”

“我不信，夫君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他只爱我……”

“你信不信，男人的心不会唯一，再说了，人的本性就是贪欲……禁不住诱惑，即使口上说伦理，道德，其实内心一遇到诱惑就不可控制……”她娇媚地笑了，她抚摸着我的脸嘲笑道：“你看看你，虽然貌美如如花，不过不新鲜，你看我，虽然和你一样貌美，但是我新鲜呀！”


“你想怎样？”

“来吃这个……”说着她捏着我的嘴喂了我一个奇怪的东西。

“如果他是真心爱你……这个东西就没有用，如果他移情别恋，你的身体就会慢慢腐烂……腐烂……然后……哈哈哈……”


“你……”我拿起随身带的药瓶子往她身上一泼，她似乎被烫着了一样，面目狰狞起来，她伸出手紧紧掐着我的喉咙，我感觉要窒息了……

护身符我没有随身携带，我摆着柜子里，我感觉自己意识开始模糊了，我伸手乱抓，渐渐地力气没有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世忠就坐在我身边，，我忙坐起来抱住他哭着诉说，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拍我的背安慰我。

“夫君，她真是妖怪……”

半晌，他方开口：“我知道你恨她，可是不关她的事，我……我打算纳她为妾……你说我们刘家也要子孙……”


我猛地推开他，惊讶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要纳妾”

“嗯~”他冷冷地应了一句。

我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不要，她真的……”

“够了……”

“她说我……她给我喝了药…………喝了……药……”

“你好好冷静一下……”

我紧抓他衣袖的手渐渐松了，我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窟，想说话却再也开不出口。


没过几天，行了纳妾礼……


我看见我的手出现了裂痕，看见我的脸也开始有这种迹象。

我每天都带着镜子，害怕他突然变成一张腐烂的脸……

终于有一日，我的脸起了泡，开始腐烂，我的手已有臭味，熏香也不管用……

我害怕地离开了刘府，我怕世忠看见我这样子，这样他会彻底不爱我……我来到一个破庙里，无助地躺在地上，我这样出去谁都害怕我，我不能让人发现，我要找那个道士。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我静静地躺着睡着了……


时间恍如隔世……一眼醒来，我躺在一张宽敞的床上，我看见我的手变得白皙光滑，我摸了摸我的脸，发现自己和往日一样……。

我拿起镜子兴奋地想看看，我看见镜里的人，她细眉杏眼，我露出 笑容时还有一对梨涡……


“怎么，满意吗？”一个声音响起，我回头看见是老道士。

“怎么是你……”

“本以为你可以自己解决，不伤害夫妻感情，但是却害了你……那妖孽已被我收下，你的身体已腐烂，我用还魂草还回你的魂入她体内……”

我呆呆地看着镜中人问道：“我睡了几天了？”

“十来天了，估计刘世忠满城找你呢？不，找这个猫精……”

我起身打算离开时，道士却拦住我了：“你要回去？你还不甘心”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认为呢？可惜刘世忠是人，如果他是妖我也会收了他，他居然将你葬了，不去调查案子……”

“够了……”我的眼泪哗啦哗啦滑过：“让我去看一下，那个曾经说过一生一代一双人……”


刘府白布横挂，刘府夫人已逝……

我害怕去看木馆里的自己，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桥儿，你回来了？找你”世忠一把抱住我。

“世忠，我问你”我很平静道：“你是爱念之，还是爱桥之……”

他搂我搂的更紧：“我不希望你们两有事……不要再失去你”

“如果我可以让夫人活下来，但我必需死，你愿意吗？”

世忠紧紧搂着我：“她的命是她的命，你有你的命。”

“我懂了……”

第二日我离开了刘府，随着道士远去，听人说刘府刚死了夫人，妾也丢了，我想不久，刘府会有新的夫人。

年复一年，听说南成寺后园种了一大片芍药花，忽然想起一句话：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我不过是不完整的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