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少年样样红剥了一颗绿色的橘子，这里的人管它叫帝王柑。好吧，我还是觉得它是个橘子。和习俗差异默默交流了两秒后，十八时二十六分四十三秒，第无数次想念家里大雪纷飞的窗户和阳台上冰凉的柚子。我叫霍行，霍元甲的霍，特立独行的行。十八岁，放弃了大棉袄子和煎饼果子，嚯的一下穿行过了大半个天朝，到了这个十二月份还得穿着我那几件破布一样旧的短袖的南方。除了行李我什么都没有带。说起行李，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两点多，我打完游戏偷偷溜出卧室上厕所，看见我妈呆坐在我歪七扭八的褥子被子行李箱旁边，吓得我一激灵。我问她干嘛呢，她拍拍被子没说话——可能说了什么但是我没听见。上完厕所躺在床上，觉得刚刚那屋的灯光可能太黄了，我妈看着显得有点老。如果不是第二天柚子进屋扯我被子，我也许就搭不上这辆南下的火车了，也许心念一动，我就再也不想搭上一辆南下的火车了。但是她过来扯了，而且扯的特别大力，还顺便往我背上扇了两下。“给我麻溜儿的爬起来！”这丫头原话是这么说的。一嗓子吼得我半个小时就飞奔到火车站，还忘带了我的电脑。其实我不怕柚子，整个大院儿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她，从我四岁半抢她烤红薯被她追的满院跑的时候大人就开始开玩笑了。那时候她三岁半，模样呆萌战斗力惊人。我五岁半的时候柚子学钢琴了，她们家粘着蝴蝶贴纸的窗户飞出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我和一群混小子撒尿和完了稀泥后都爱扒着她窗户看，窗户太高看不见，就大声喊柚子你出来玩警察抓小偷吗。我知道她想玩，就在她又一次说不想学琴被她妈打的哇哇叫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七岁半的时候柚子到了我们小学上一年级，我去她班偷偷看她，看见她和一个穿着小黑皮鞋的小屁孩儿坐在一起。放学路上我截住那小子和他商量让他换座位，他不稀罕我许诺的糖稀和雪糕，然后我把书包甩在地上捋起袖子。第二天柚子有了新同桌，那人好像是他们班的班长，从小块头就大，初三就长到了一米八，然后和柚子谈了第一次恋爱。我十二岁半的时候去到了城市的另一边去念寄宿初中。走之前我爬了她家窗户进去找她——我已经能爬的了她家的窗户了。我说你搭八路车就能到我们学校门口了。我说我两个星期就能回一次家了。我还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我回家路上给你带。我瞥见她桌面上粉红色的信纸，我说臭丫头你要是敢和你同桌谈恋爱我就和你爸妈说。然后我就被打出来了。高一的时候我谈了一次恋爱，那姑娘脸上青春痘比我一天吃的米都多，穿着短一截的校裤还箍了牙，反正青春期就是每个少女的噩梦。我和她谈恋爱的唯一理由是因为她家和我家反方向，我送她回家就碰不见别人送柚子回家。别看姑娘长得丑但是挺有趣，为了交上朋友每个少年少女都学得一身个性和满嘴贫话。她那天和我扯到她爸同事家的姑娘为了哪家的混小子和他爸闹翻了，在家绝食呢。我笑哪家的傻姑娘啊这年头还这么贞烈那?她说，就你们院儿的啊，叫什么天佑······欸你去哪儿啊。我？我去撕了那臭丫头。高二的时候我和那姑娘分了手，为的是每天看着柚子上下学陪她在乌烟瘴气的饭堂吃饭给她补习还要当她知心姐姐。在这个小城里流言飞的比雨天的燕子都快，柚子早恋绝食很快演变成为了男人偷家里东西还打了胎。独自一人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儿来说比孤独更难让人忍受，总之光荣的成为她握在手里的一根稻草。更让我“光荣”的是我成绩疯了一样下滑，一次月考后，老师在讲台上撕掉了我的卷子。那个丑姑娘落在我书包里一个mp3，分手后她一直躲着我，我不知道怎么还给她，就只好充满电放在书桌上等着哪天她也许就消气了。我爸接了老师电话骂过我之后我就躲进屋里写作业，写了两行趴在桌子上发呆，拿起mp3听了听。那时候赵雷还没上《中国好歌曲》，耳机里的音质渣成电波，他唱着后来被人唱烂了的《南方姑娘》，我握着笔第一次学到了十二点。事实证明漂亮姑娘总是比她们看起来更能融入集体，在进入高三的前夕，柚子已经完全忘记和我约好一起回家的事，也在表达了她想学文科的愿望之后彻底推掉了我的物理补习。小城市就是这样，能让你走烦了每一个角落，也能让你见不到想见的人。高考前百天宣誓后，我爬上了我家楼顶，我在这儿给柚子过过八岁九岁到十四岁的生日。连青春期前夕男女生彼此区分彼此厌恶彼此吸引的时候我都没停过缠着柚子，用变声中刺耳朵的声音给她唱跑调的生日快乐，中英双语版的。我想着烛光里她从没变过的眉眼，还有里面逐渐生长出枝芽的风情。想着她留到臂弯的长发和每每垂眼都能看到的她头顶那个对称的旋。想的太久直到终于忘记了她的模样。然后第一次想去南方看看。想看熏风代替雪花，冰凌化在梦里。想要天黑了去海边，等湿咸的风呼啦呼啦塞满鼻孔眼睛，看够了篝火打火锅。想要游走在柔软的方言里，吃新鲜的饭小口的喝汤。台风天就坐在窗边弹吉他，梦醒了就掀开墨绿的窗帘光脚踩在阳光上。无比想要找点乐子，在一把火烧光了自己对于青春和柚子所有的期待之后，想去确定赵雷那个爷们儿说谎了没。高三后的暑假我过的昏天暗地的，好成绩交换耳根清净，虽然爸妈一推门我还是条件反射合上笔记本。让我在意的事情有二，第一他们开始笑着进屋了，第二他们还是学不会敲门。所以那天柚子冲进我家的时候我不是被她吓着了，是被太久没见过的她吓着了。她送我到车站检票口前，她拉我衣角说霍行，我说臭丫头没大没小。她说霍行哥，我说诶哟＊你见到我电脑了没。她说没有，那什么霍行哥······我说我去我这猪脑子，居然忘到家里了，那可是我的心肝儿啊！最后她塞给我一封信，粉色的信纸和小碎花。我没敢不接，听我爸的话，惹谁不能惹女人。于是我扛着褥子被子拉着行李箱叼着一封粉红小碎花的信纸进了火车，把自己塞进狭小的上铺之后最终还是打开了信。霍行：启信安。为你终于能去到想去的地方开心。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偶像，因为你一直都在活着自己。三四岁的时候我羡慕你能在院子里疯跑，五六岁的时候我羡慕你说什么小朋友都会听你的。十一二岁的时候羡慕你能独自穿越一整个城市去上学，十三四岁羡慕你穿上了高中校服像个大人。十五六岁羡慕你能享受孤独，十七岁羡慕你去了远方。然后我一直在你身后邯郸学步。为了自由放弃了妈妈的梦想，为了拥有朋友出卖自己的心情。为了长大而幼稚，却不能为了远方而驻守阵地。而现在，你终于消失在我可以把自己和你比较的范围内，而在这个缓慢移动的小城市里我也终于升到了最高年级。发现人们最加以称颂的十七岁，我也走过了一半，走过了又一个一事无成的一半。等我把这封信所有的宾语都不再是你的时候，我才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祝旅途愉快。                                                程天佑                                                 17岁现在的民谣越来越爱拿南北说事儿了，南方和温暖这些个字眼也被人追捧着。可是柚子啊，如果还能重来，我还想在雪停的早上去阳台上给你剥半个冰凉清冽的柚子。看你在冰面上摔跤，然后说自己爬起来才有柚子茶喝。如果说青春有什么黑色幽默供几十年后的我们下酒的，大概就是在最该野着疯着最该是自己的年龄里，想要成为的样子太多，想要为了的人太多，结果一直成为不了自己吧。干杯，我拿起了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