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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9588

i10****9588

LV1 2016-11-23

【一念痴妄】

作者:i10****9588

作品简介:一念癡妄
作者:林雪儿
(序)
金陵城的梅花又開了,一簇一簇,煞是撩人。
一襲長衫水袖獨立樹下,背影孤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一曲響起,鶯歌婉轉,只可惜,紅梅零落覆白雪,已無人再為他聽一曲《牡丹亭》。
(壹)
梅花紛飛,一片一片摻亂了這朵朵雪花,糾纏一起,隨寒風而落。
街上行人蕭索,卻見那鸝鶯樓裏座無虛席,人們或捧著暖爐坐在位子上,或顫抖著站在冷風口,但都滿懷期待地望向戲台。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麼低就高來粉畫垣。”
曲音一起,人們便一個個雙眼不眨地看著戲台,生怕錯過了一台好戲,畢竟這是這戰火紛飛年代裏的唯一一抹亮色了。
而這亮色裏最最璀璨的便是那臺上的人兒。
書墨,這戲班的當紅台柱,雖說是個男兒身,但長得那真是“祖師爺賞飯吃”,一汪水眸濃深似墨,攝人心魄,一曲歌喉餘音繞梁,牽人心腸。
曲音驟停,一曲遊園驚夢就此作罷,人們紛紛回到現實,在一番唏噓感慨中,掌聲不絕。
戲臺上的人兒微微鞠躬,便轉身向台下走去。
“呵,今天唱的不錯。作為慶祝,今晚有沒有時間跟我共聚一餐啊?”
“沒興趣。”沒有理會身邊人的調戲,書墨摘下頭面,開始卸妝。
“哎,別那麼掃興,我保證,今晚十點前送你回來。”男人作手就要環抱住他。
他心下一驚,連忙推開了男人,冷著眼說,“請放尊重點,伊、藤、少、將。”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班頭見勢不好連忙出來打圓場,滿臉陪笑,“伊藤少將,您看,書墨剛唱完曲,累著呢,改天、改天我一定叫他去陪你。”
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完轉身就走,書墨坐下來繼續卸妝,並沒有回頭。
班頭連忙出去送客,一臉諂媚。
不一會兒,班頭回來了,氣衝衝卻又無可奈何地對他說:“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可不可以讓我省點心,這伊藤少將是我們能惹的嗎?要不是他看上你,護著你,我們戲班還能在這金陵城呆下去嗎?你就順著他點,又不會少塊肉。”
他繼續做他的事,對班頭的話置若罔聞。
呵,伊藤清會看上他,這是什麼混話。兩個男人有什麼情愛可言,相互接近只不過是別有目的罷了。
想到這,書墨的眼神忽然變得冷冽。
伊藤家是吧,我一定要你們身敗名裂。
(貳)
淡淡的燭光映襯著飯桌上的道道佳餚,滿室一片溫馨的景象,但餐桌上的兩個人,一個眉目含情地看著對面的人,一個低下頭只顧著吃碗裏的菜,連個眼神都不給。
“終於約到了鸝鶯樓的頭牌,可人家好像不太想搭理我呢。”飯桌對面的那個人搖晃著手裡的紅酒杯自言自語道,書墨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我吃飽了,可以走了嗎?” 書墨擦了擦嘴正要站起身。
“等一下。”伊藤清一邊認真地說道,一邊走了過來。書墨像被定在座位上一般,一動也不動。只見那人漸漸靠近,接著環著他的腰。書墨一下子緊張起來,連呼吸都好似停止了。
伊藤清托起他的腰,狀似掂了掂他的分量,便自言自語地說道,“還是太瘦了,要多吃點。”書墨覺得自己額頭上的青筋跳得更厲害了。
用力甩開了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書墨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伊藤的府邸。
他沒有看見,在他身後的伊藤清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意味不明。
那天夜裏書墨坐著黃包車回到戲班,隨便梳洗一下便躺下睡了。
伊藤清坐著書桌前聽著屬下對書墨行蹤的匯報,不發一言。揮了揮手讓人出去,桌子上看似整齊的檔案,只有他知道其實已經被人翻過了。
眼底一陣流光閃爍,嘴角微微牽起。
書墨啊書墨,有意思、有意思。
不過幾天,前線便傳來捷報。聽說日軍的軍事佈防全被獲悉,導致日軍在前線的戰事中節節敗退,伊藤將軍大怒,命令伊藤少將全面徹查此事。經過徹查,是少將身邊的副官不慎被一個妓女下了套子,竊取了佈防圖。抓捕那妓女的時候,卻發現她早已服毒自殺,也沒能順藤摸瓜找到幕後的接線人,氣得伊藤將軍直跺腳。
書墨在後臺化妝時,便聽到人們嘰嘰喳喳地說著這件事,他臉色如常,可梳妝台下的手早已擰握成拳,指甲刺入皮肉卻不自知。
該死的,沒有一舉掰倒伊藤家,下一次、下一次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落筆妝成,書墨眼裏的暴戾被很好地隱藏起來,換上了一雙含水脈脈的明眸,又是一曲離人愁。
(叁)
又是一年的春天到了,書墨最不喜歡春天,特別是看到那一簇一簇艷紅的桃花的時候,他覺得真真刺眼。
想起當初第一次見伊藤清的時候,他第一句就是誇他面若桃花,他一聽便沒好氣地回答:“我這一生,最恨的便是桃花。”
伊藤清滿臉疑惑,卻也不問為何,他也不解釋。只是第二天,他便看見鸝鶯樓周圍那些開得正好的桃花樹全被連根拔起,栽上了一株一株光禿禿的樹。
他正納悶著,伊藤清的聲音便從背後響起。
“梅花樹,喜歡嗎?”
“呵,你還真把我當女人啊。”他嘲諷道,眼神還是看著那一株株梅花樹,心想著今年冬天要是開了花,伴著雪花,應該會很好看。
“桃花確實不好看,還是梅花像你,好看。”伊藤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著。
書墨瞪了他一眼,便走開了。伊藤清沒有追上去,而是倚著窗簷,看了看新栽的梅花樹,心裡不自覺地想著,“確實很像他。”嘴角微微翹起。
如今,鸝鶯樓周圍的梅花樹早已挺拔,每到冬天,梅花便會爬滿枝椏。午後,書墨就喜歡在這些樹下練習,暖陽底下朵朵花瓣隨著裙袖飛舞,婉轉歌聲伴著淡淡梅花香氣,傳至遠方。
伊藤清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書墨喜歡在這個時候唱歌,便天天準時出現在書墨面前。班頭沒膽子拂了這尊大佛的臉面,便哀著書墨忍忍,反正多個人就當他不存在。
書墨原本是不習慣的,怎麼大個人在他面前他怎麼能忍?
可後來他漸漸習慣了,習慣了有一道灼熱的眼神緊緊地跟著他,習慣了唱完之後便有人將一杯清茶端在他面前,習慣了有個嘴欠的在他唱完之後指指點點的。書墨覺得這種習慣很可怕,他不應該這樣,自己是誰,伊藤清又是誰,他應該明白。自己背負的一切不能忘,至死都不能忘,又怎能在這裡動搖。更何況,無論怎樣,他們都不可能,家、國、性別,無論哪一樣都是無法跨越的鴻溝。他不能肖想,也,不敢妄想。
書墨看了看窗外的梅花樹,枝椏上已經是光禿禿了的。原來春天已經到了。關上窗,書墨環臂坐在地上,好像在哭,又好像沒有。
應該結束了,一切都很快會結束了。
(肆)
他第一次見到書墨是什麼時候?
那個時候書墨好像是在戲台上唱著《牡丹亭》,明明是一個大男人卻站在戲台上唱戲,眼神倒比女人還媚。
伊藤清勾唇笑了笑,那個時候他那個父親硬要塞給他一個女人,說到底還是開始懷疑他了,想在他身邊安插個人來進行監視。所以,他必須找個藉口搪塞過去,那麼最好的藉口便是自己的性向。
不經意向屬下透露了自己的想法,他們便給他找了幾個人。那幾個人,他都不滿意,總覺得和男人在一起心裡膈應,想了想要不就先讓那個女人跟著他,再找個機會把她幹掉也不遲。
正打算打道回府,可路過鸝鶯樓時卻聽到一陣婉轉唱腔,原本他對聽戲毫無興趣,可不知為何便抬腳走了進去。
一進去眼神便和那戲台上的人兒碰撞在一起,看著台上那人清冷的眼神,倒也不討厭。他勾了勾嘴角,他知道自己要找誰了。
一開始不過只是做戲,可不知為何,這戲他越做越真,真到讓他以為他是真的愛上了書墨。
看見他對桃花是真的厭惡,便將鸝鶯樓周圍的桃花樹全部換成梅花樹,梅花像他,他應該也會喜歡。聽說他喜歡在午後練腔,雙腳便像不受控制了一般跑來找他,看著他在梅花樹下婉轉唱著,只有自己一個聽眾,就會不自覺地像個白癡一樣傻笑,只是因為想到“現在能看到他身影的只有自己,他只為自己而唱。”本來以為他只是賣笑而生,可沒想到他的脊梁挺得比任何人都直,任憑自己威脅、勸導、利誘,他都無動於衷,到後來無可奈何的人反倒成了自己。最後,他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有耍無賴,因為只有在自己耍無賴的時候,他也才會對自己一臉無可奈何。
他本來以為一切只是假戲,可一不小心就真的入了戲,等到意識到,已經深入骨髓,除不去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兒女情長,他還要報仇,國仇、家恨,這些賬通通都要算。他認賊作父,一步步機關算盡,直到完全得到伊藤的信任,全都是為了報仇,這件事到死都不能完。
燒掉剛送進來的密信,伊藤清的眼神變得深沉,他那個父親已經暗中回來了,果然還是開始懷疑他了。
這動蕩的亂世,他已經逃不掉了。
至於他的書墨,他會送他離開,離得遠遠的,讓他可以安穩一生。他娶妻也好,生子也罷,他會護他一生。以前總想著將他偷偷藏起來,藏到一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可現在,連他自己都在炭火上烤著,還說什麼相愛相守,都是妄想。現在,他只想護住他,就算拼盡全力,只要他好好的,也就夠了。
(伍)
伊藤將軍的突然到來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似乎連少將都沒有收到消息。
伊藤將軍,也就是伊藤明,正坐在沙發上訓斥著自己的兒子。
“佈防圖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孩子身邊的一個副官,他被那個女人下了套子,將佈防圖的機密洩露給了敵方。”伊藤清低著頭,唯唯諾諾地回答著伊藤明的問題。
“廢物!一群廢物!竟然被一個女人耍的團團轉!當真都是一群廢物!”伊藤明氣得直跺腳,而伊藤清還是垂首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
“還有你,你是怎麼管理你的士兵的!真正的士兵不會是這樣的!你們都不配是我大日本帝國的士兵!”
“父親息怒。”
“呵,息怒?聽說你看上了一個戲子?你要我怎麼息怒?”伊藤明突然話鋒一轉,陡然讓伊藤清心中一跳。
“沒有的事,父親聽誰說的?”
“哼,最好是沒有。我警告你,過幾天神木小姐會到中國來,你好好陪著人家,聽見沒有?”
“是!父親。”伊藤清諾許道,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
伊藤明大踏步離開了房間,身後伊藤清的眼神里燃燒著不明的怒火。
該死的,他是準備向書墨下手嗎?
這幾天,伊藤清一直都在陪著神木小姐閒逛著金陵城。
偶爾見到書墨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很快別過眼神。這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伊藤明的眼線,他不能冒險,更不能拿書墨的性命去賭。
這幾天,書墨在唱曲的時候總會微微失神,眼前閃過的都是伊藤清的身影,這在從前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唱罷卸妝時,班頭圍在他身邊哭嚎著:“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最近是怎麼了,是不是累了,怎麼老是唱不好,你可要好好休息,我這戲班的牌子可就指望著你呢。”
“我最近也累了,班頭,可不可以讓我休息幾天?”書墨微笑著對班頭說道,那笑容莫名地令班頭感到不寒而慄。
“那可不成,兩天,最多兩天,書墨,這戲班沒有你可不成,你可不能這麼對我啊!”班頭背後直冒冷汗,卻還是一臉諂媚地對書墨說道。
“行、行、行,兩天就兩天,就這兩天誰也別來煩我。”書墨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打算回房。
“好,書墨,你儘管放心休息,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去打擾你的!”班頭在書墨身後高聲喊道。
書墨一回到房間,立馬關上了房門,掏出剛剛班頭悄悄塞給他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兩個字“有誤”。
難道上次得到的佈防圖是錯誤的,那接線人是怎麼知道的?不過既然有誤,那他就還得再去一趟伊藤府邸。
想到這,書墨忽的想起了伊藤清,心口一堵,那個混蛋這幾天都在陪著那個女人,該死的,我到底是怎麼了?別胡思亂想了,還是完成任務要緊。
(陸)
寂靜的夜晚,一身夜行衣,獨露出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書墨悄悄地潛入伊藤府邸,算好了士兵換班的時間,徑直朝著書房去。一路上有幾次差點被人發現,可幸好都有驚無險。
從房頂往下看,書房里一片漆黑,借著繩索,書墨穩穩地落地。
書房里一張桌子上面擺了一摞資料,書墨并沒有去翻動,而是徑直走向後面的一排書架。
書架上全都是些雜文怪談的小說,書墨一本本地翻動著這些書,終於在一本不起眼的小冊子里發現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原來真正的佈防圖藏在了這裡。
書墨掏出懷中的紙筆,迅速地描摹了一份出來。
剛想把小冊子重新放回去,不料整間書房的燈火突然都亮了,門口衝出一排士兵舉著槍對著他。在他們身後,伊藤明大踏步走了進來。
“該死的,中計了。”書墨在心裡恨恨地想著,眼神卻毫不躲閃的迎向伊藤明的怒視。
夜色下,伊藤清開著車在路上急馳著。
昨晚,伊藤明讓他去另一座城鎮拿一份機密文件,語氣不容拒絕。伊藤清心中懷有疑慮,為什麼偏偏要現在這個時候去,但他不想現在就引起伊藤明的懷疑,只好連夜啟程前往嶺鎮,希望能早去早回。
等趕到嶺鎮,駐扎在那的將領卻說沒有接到什麼機密文件。一瞬間,他明白了,伊藤明是在調開他。
至於目的,伊藤清突然想到什麼,瞳孔一縮,甩下還一團疑惑的將領,連忙開車返回。
伊藤明一定是起疑了,那上次的佈防圖一定也只是一個誘餌,可惜消息已經發出去了。伊藤明一定是埋伏好了,要是今晚有人潛入伊藤府邸的話,一切就會暴露,該死的,他得趕緊回去。
伊藤清的車開得飛快,但趕到伊藤府邸時天色已經昏暗如墨,可府邸內卻依舊燈明如晝。
伊藤清暗嘆一聲不好,隨便抓住一個士兵便問,“將軍在哪?“
那個士兵見伊藤清這麼緊張,連忙告訴他伊藤明就在書房。
伊藤清甩下那名士兵便急匆匆地趕往書房。
還未到達書房,便聽見伊藤明的一聲怒吼:“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啪的一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伊藤清心頭一緊,加快了腳步,伊藤明繼續問道,“到底是誰派你來的?說!”
“哈哈哈哈,伊藤畜生,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書墨嘴角帶血,笑得猖狂。
“我告訴你,我姓云!”
伊藤清正要踏進書房,聽到書墨的聲音,呼吸一滯。
(柒)
云家,一直是這紛雜亂世的一個傳奇。
云家祖上三代皆是保衛國土的軍官,指點江山、排兵佈陣便是家常便飯。特別是云老爺子,立下了赫赫戰功,一直是敵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但是誰知軍人本色的云家卻獨獨出了一個異類—云書墨。
誰人不知云家的小少爺不愛兵法、不愛江山,也不像他的名字那般,喜愛舞文弄墨。
他,獨愛紅妝。
一曲《牡丹亭》唱得有聲有色,云老爺子剛開始也是氣得不行,恨其不爭。可打也打過駡也駡過,云書墨也還是那樣,還敢跟他嗆聲,一副誓死不改的樣子倒有著幾番云家的骨氣。坐在高位上的老人,看著在下面跪著但背脊依舊直挺的孫子,想想,這家中好歹只出了一個云書墨,又是個最小的,他若是真的喜歡也就隨他去罷。
雖說云老爺子心底裡隨小孫子去,可臉面上還是過不去,便命人將云書墨按在地上打了足足四十大板。云書墨一聲不吭受完了這四十大板,最後回到房間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從此以後,人人都知道云家有位小少爺,不愛刀槍兵炮,只愛長衫水袖。
那是新春的一天,聽說隔壁城鎮新來了一個戲班,唱的曲聞所未聞,十分新奇。
云書墨覺著有趣,便瞞著家裡人馬不停蹄地趕往嶺鎮。
在嶺鎮盡興了幾天,云書墨正要回去,卻看見一大撥逃難的人,仔細一打聽,云家所在的城鎮已經被日本軍攻破了,云家人還在誓死堅守城池,死生不明。
云書墨瘋了似的趕回去,可還是晚了,城頭上日本國旗飄揚著,云老爺子的頭顱被懸掛在城墻上,脖子上未乾的鮮血一滴一滴打落在城墻邊的桃花樹上,打紅了書墨的雙目。
目眥盡裂,云書墨憤恨的看著城墻上站著的將領—伊藤明,還有他身邊的伊藤清,他要記著,總有一天,他要報仇,他要報了云家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之仇。
伊藤清站在城墻上,忽然感到一陣灼熱的視線,莫名的令人心疼。
想起昨晚連夜攻破這城鎮,伊藤明耗費了進十幾個團的兵力也只是險勝。
隨伊藤明進入云家宅子,伊藤清看見站在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即使身邊都是舉著刺刀對向他的敵人,即使身邊倒在地上的都是至親至愛之人,那個人的眼神還是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伊藤清覺得自己好像要被這個人看透,被這個年事已高可是依舊凌厲無比的老人給看透。
“哼,你終究還是輸給我了。”伊藤明獰笑著,眼神里滿是得意。
“這世間事,什麼是輸什麼是贏,不過與我只是堅持正義罷了。”
“死老頭子,什麼是正義,我告訴你,我,就是正義!”伊藤明被徹底激怒了,“你,給我過來,殺了他!”伊藤明指著伊藤清說道。
伊藤清拿著刺刀的雙手顫抖著,他下不去手,他真的下不了手,他顫聲向伊藤明說道,“父親,我……”
“廢物!”還沒等伊藤清說完,伊藤明一腳把他踹倒在地,眼神里充滿了鄙夷。伊藤明自己舉起刺刀向云老爺子的心口刺去。
心口被刺穿,血染透了胸口,嘴角溢出鮮血,可云老爺子還是坐得那麼挺直,一雙眼睛堅定有神,不屈不服。那一刻,伊藤清直覺得在這個人面前,自己什麼都不是,伊藤明也什麼都不是。
而現在被狼狽押倒在地的云書墨,嘴角含血,可眼神卻那麼銳利,不屈的性子,像極了云老爺子。
(捌)
伊藤清踏入書房,就看見書墨跪倒在地,臉頰一片通紅,嘴角掛著血跡。他心中一痛,臉上卻表現如常。
“父親,我回來了,這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伊藤清畢恭畢敬地對伊藤明問道。
伊藤明深深地看了伊藤清一眼,“你來得正好,這個人竟然潛入書房盜取機密,你去拷問拷問他,看他能吐出些什麼。”
伊藤清拿起桌上的鞭子,一步一步走向書墨。
“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伊藤清用鞭子指著書墨道,燈光映射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呵呵,云家上下幾十口冤魂、活在水深火熱里的四億億人還有被你們害死的數十萬無辜人,每一個都巴不得你們死,我,就是他們從地獄里派來索你們的命的。”書墨雙目直直地瞪著伊藤明,卻不料挨了伊藤清一鞭。
書墨瞪大了眼睛看著伊藤清,呵,他早該想到的,他與伊藤清終歸不是一路人,一切的一切只不過是他的妄想罷了。
“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你說不說!”一鞭一鞭抽打在書墨的身上,倔強地、不肯屈服地,書墨緊緊咬住唇,將所有痛苦咽回肚子里,雙眼狠狠瞪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一鞭又一鞭,身上是血淋淋的,心裡也是疼得血淋淋的。
終於,書墨熬不住痛楚,硬生生暈了過去。
“父親,他暈過去了。可否讓孩兒把他押到牢房再繼續拷問?”伊藤清彎腰低著頭,不敢直視伊藤明。
伊藤明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他,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把一切都說出來,不然就殺了他,不要婦人之仁。”
“是。”伊藤清唯唯諾諾地答應著,生怕觸怒了父親。
滴答滴答,牢房里傳出一陣腐朽的氣味,云書墨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毫無知覺,朦朦朧朧地,只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訴說著什麼,是情愛、是牽掛、還是不捨。
“呵,你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對我這麼溫順,不會和我作對。”伊藤清抱著書墨坐在牢房裡,眼神不捨地看著他。
“你怎麼那麼衝動,不會等著我,要是我晚了一步,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了。”伊藤清惡狠狠地對著懷裡的人說道,忽的又自嘲道,“算了,誰叫我栽在了你手上。”
“云書墨,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事嗎?說起來,每一次都好像是我厚著臉皮賴上你,你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倔強起來的樣子真讓人心疼。我告訴你,你離開我之後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老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要多笑,你都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伊藤清對著昏睡過去的人兒說道,眼神里充滿了笑意。
“云書墨,你說這世上有沒有來世?要是有,你的下輩子就先訂給我吧,我們一起生在一個和平年代,沒有戰爭、沒有炮火。”伊藤清不知想到了些什麼,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換你厚著臉皮來貼上我,不,還是算了,你臉皮那麼薄,這種事還是我來吧。你就老老實實地等著我,我一定會去找你,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無牽無掛地在一起了,你說好不好?”
伊藤清在懷中掏出一塊玉珮,碧綠的翡翠上刻著一個“清”字。
“這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作為方家的媳婦,你可要保管好了。”伊藤清貼在書墨的耳邊說著,連同一張紙裹著玉珮一齊放入書墨的懷中。
“還有,我不叫伊藤清,我的真名叫方邵清。”方邵清咬著書墨的耳垂,直至咬出一個印子。
“不准忘了我的名字,不准忘了。”眉眼繾綣。
(玖)
“你把那個人放走了?你個廢物!”伊藤明看著眼前的方邵清惡狠狠地說道。
“是我放走的,他是我的人,誰也不能動他。”方邵清剛剛送走了書墨,伊藤明便發現了牢房看守的尸體,氣沖沖前來質問。
“哼,我以為這些年我養了一條狗,沒想到卻是一匹狼,一匹背信棄義的惡狼。”伊藤明負著手站在方邵清面前,身後一排士兵拿著槍對著方邵清。
“父親謬讚了,父親才是真的厲害,一直天真的以為我會一直被蒙在鼓裡。”方邵清邪笑著,眼神里一片冷冽。
“你,你都想起來了?!”伊藤明面容扭曲著。
“如何能忘,當初我可是躲在衣櫃里親眼看見親生父母倒在你的刀下的,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再次回想起一切,方邵清頓時猩紅了雙目。
“你!罷了,既然你知道了那些事,我保證,只要你肯悔過,你還是我的兒子,從前的一切我不計前嫌。”伊藤明對著方邵清認真的說道,想著先穩住他再說。
“呵,伊藤明,你倒是越活越天真,悔過?事到如今,國仇、家恨,你想要我一筆勾銷。”方邵清看著伊藤明,笑了一聲,“沒、門。”
“你以為你鬥得過我嗎?你一個人就想對抗我,也太天真了吧。”
“我當然不會那麼蠢,不過說起來,佈防圖的內容還真是出人意料呢。其實這張佈防圖還有另一部分的內容吧,關於這棟宅子的安全機關。”
“你!你竟然是接線人,原來,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出賣情報!”伊藤明咬牙切齒,氣得說不出話,神情像要撕碎方邵清一般。
“現在才知道也太晚了吧,伊藤明。現在,今天我們誰也跑不了。”方邵清毫不猶豫地按下手中的遙控。
“快!快攔住他!”伊藤明一邊對身後的士兵命令道,一邊獨自倉皇脫離,可沒跑多遠,便被爆炸的氣焰一併吞噬了。
在爆炸的一瞬間,方邵清望向城門的方向,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看來只能來世再見了,記得等我。”
轟的一聲,帶著毀天滅地的轟鳴,整座金陵城都震顫了一下,平日里豪華氣派的伊藤府邸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赤紅色的火焰侵上了夜空,燃燒了一片。大火足足燒了三天三夜,燒毀了一切,無人生還。
(拾)
書墨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城郊了,躺在一輛站在前行的馬車上,身上鞭子打出的傷口泛著火辣辣的疼。腦袋裡昏沉沉的,一直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名字,是什麼什麼清,還有個聲音縈繞耳際,說著“等我”、“不准忘了”,不過,那個聲音倒是越聽越像伊藤清的聲音。
難道是伊藤清?
回想起伊藤清鞭打自己的場景,書墨心口不禁一痛。
“該死的,為什麼要想起這種人!”
忍著劇痛撐著身子起來,忽的懷中掉落一塊物件,撿起一看,是一張紙,中間還裹著一塊玉珮。那塊玉珮玲瓏剔透,上面還刻著一個字,仔細一看,是一個“清”字。
打開那張紙,熟悉的字跡映入視線。
云書墨: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說明你應該已經安全了。對不起,將你打的遍體鱗傷,不過,你可真會惹事,要不是我你可就不只是挨這幾鞭子了,真是對你沒辦法,氣死我了,下次再這麼衝動我可真的管不了你了。這金陵城今後也是不會太平的了,你聽好了,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了。盤纏我給你準備好了,車夫我也囑咐好了,他會帶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就在那裡好好生活,娶個能照顧你的好女人,生幾個跟你一樣漂亮的孩子,安安穩穩、平平安安的過完下半輩子。
我不在你身邊,你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鞭子打的傷口要記得多上藥,不然會感染,多吃點飯,你真的太瘦了,還有要多笑笑,不要老是一副別人欠你錢的表情,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不過以後應該是看不到了的。那我們有緣再見吧。
勿念。
方邵清
書墨雙手顫抖地看著這封信,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方邵清、方邵清、方邵清……
他忽然發了瘋地抓住車夫的領子,“告訴我,方邵清在哪!告訴我、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我、我不知道,那個人沒有告訴我啊。”車夫憶起那個人囑咐他的話,不停地搖著頭。
“你一定是知道的,我求求你告訴我,我求求你,他對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我求求你了,告訴我……”書墨對著車夫不停地磕頭,一下又一下,連額頭都磕出了血印。
車夫終是不忍,便對他坦白:“那個人只是讓我把你送到一個小農莊,你放心,那裡絕對沒有日本人,你的安全絕對是有保障的。但那個人就不一定了,聽說昨晚金陵城的伊藤府邸整個都爆炸了,那火光蹭的高得,我在城外都看得見清清楚楚,聽說沒有一個人從那裡逃出來。”
書墨的臉色變得慘白,車夫每說一句他的心就沉下一分。
“你,你節哀,那個人說不定逃出來了呢?”車夫一看書墨的神情不對,連忙安慰道。
眼淚順著臉頰不自覺地落下,滴落在紙上,暈透了紙上的字跡。
書墨跳下馬車,手上握著玉珮和紙,一步一步的回頭走著。
“哎,我還沒有送你到地方呢!”車夫在身後叫到。
“不用了。他一定還活著,我回去找他。”書墨回頭對著車夫笑著說道,他一定還在等著我,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不會。
“方邵清,你好狠的心,騙了我那麼久,伊藤清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好聽,還是這個名字好聽,邵清、邵清。”書墨跌跌撞撞的走著,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昂起頭閉上眼睛,書墨笑了,“方邵清,你不是要我娶別人嗎?那還在我耳邊一遍一遍地叫我等你,真是煩死了。那我就勉強答應等你,不過我這個人耐性有限,你要是不來找我,那,就換我去找你。
反正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賴定你了。
(終)
1945年8月15日,日本終於簽了無條件投降書。
這年的冬天,書墨終於回到了金陵城。
這些年,鸝鶯樓周圍種下的梅花開得更盛,一簇一簇的紅梅染紅了白雪。
書墨這幾年一直接替著方邵清的地下工作,在四處奔走著收集各種情報,大半個中國都走遍了,卻獨獨不敢回到金陵城。
終於抗日勝利了,他也終於可以放下所有包袱去找方邵清了。
重新梳妝描眉,換上許久不穿的長衫水袖,書墨立於梅花樹下,看著不遠處的石凳桌子,巧笑顏兮,“邵清,聽我為你唱一曲《牡丹亭》。”
即使這幾年都未曾唱戲,書墨沒有砸了鸝鶯樓的招牌,一舞一唱皆不輸當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至極致,一滴清淚劃落眼角。
書墨忽的胸口一痛,跌倒在地。
果然,服下的藥起效了。
方邵清,我終於、終於可以去找你了。
“你啊,我一離開你就這樣不愛惜自己,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恍惚之間,書墨看見方邵清來找他。方邵清似乎氣極了,戳著他的腦袋就罵。
書墨感到委屈,一開口就哭訴道,“誰叫你叫我等卻又一直不來找我,我就只能自己來找你了,你還……”
“好好好,小祖宗,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等我那麼久,我錯了,以後我去哪一定帶著你,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方邵清對書墨伸出一隻手,臉上帶著賤兮兮的表情,又笑得滿足。
書墨不敢置信地看著那隻手,隨後快速地伸出手牢牢抓住。
“好,以後不准再丟下我一個。”
雪地裡,躺著一個穿著戲服的人兒,臉頰上佈滿淚痕,身體也已經冰冷到極致,可臉上卻掛著滿足的笑容。
院子里,梅花花瓣糾纏著雪花凌亂地飛舞著,這樹這花這景還似當年,可卻早已物是人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之至也,皆為執念。
執念過頭,便成癡念,
癡念入魔,已為妄念。
一念癡妄,執迷半生,
但愛之至情至深,終始不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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