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之前》 1、“阿筠。”阿筠听到耳边传来男子清浚的声音，纵使声音好听，但被吵醒的人总该是有些脾气的。“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时远看着阿筠像是耍赖般地再睡回去，无声叹息，是纵容吧。不忍心打扰，他将手中的披肩披在了阿筠的身上，虽说秋日下午气温还不算太低，但在树荫下睡着了，万一不小心着凉了，总归是不好的。阿筠熟睡的模样，安静如家猫，时远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左手，薄唇轻轻地在掌心上印了下。睡梦中的阿筠似是觉得痒了，眉间发皱，手指不经意颤动。“好了好了，不闹你，你睡吧。”时远坐在阿筠旁边，背部倚在树干上，倦意传来，倒也乐得清静地闭上眼。 秋日午后，微风拂过，树梢上的叶子在阳光间嬉笑打闹，发出沙沙声响，树下阳光斑驳可见。阿筠被一抹阳光缠醒，睁开眼，却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时远。他不是刚刚与时将军行军归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这里来了。“醒了。”时远拉起还在神游的阿筠，拍走她衣上的碎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筠也给时远拍了下衣裳。“不想看到我？”时远挑眉，不满地捏了下阿筠的鼻子。阿筠捂住眼，摇摇头转身就要走，这人没办法交流了。时远看着阿筠无奈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不再逗她的，不然又该不理他了，只能言语上嘱咐了句，“阿筠，慢些走。”“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庵里了。”阿筠止住了步伐回头，不料想时远竟站这般近地站在她跟前，一时间忘了言语。“先别动。”时远把手中的花轻轻地插在阿筠的发髻上，阿筠本就长得好看，此刻粉色花朵衬着她有些泛红的脸，更是动人，时远满意地看着她，道了句“好看。”阿筠看着时远眼中的自己，不想让他打趣，只好低着头，小声嘀咕，“哪里好看了。”只是不想眉眼的笑意却不断蔓延。时远看着她害羞地低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声，“阿筠也过了及笄了，可以嫁人了，不知可有什么欢喜的男子？”“我才不嫁呢，我要和师太一起守着永庆庵。”阿筠撇嘴反驳。“孩子气。”时远弹了下阿筠的额头，惹得她惊呼，“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阿筠对着离开的时远说了句，“路上小心点。”她在庵门前看着时远离开的方向，他倒是不嫌麻烦，来回一趟得花多长时间。山中暮色落得快，阿筠回身时顺便也把庵门关上了。 夜间屋内，蜡烛光中，阿筠的影子在墙上晃荡。阿筠把发髻上的鲜花摘下，放在鼻尖，一阵淡香袭来，她笑着把花轻放在窗边等待风干。窗外月色朦胧，偶有风窜进室内，阿筠捂了捂脖子，忍不住打了个颤。“阿筠，睡吧。”师太的声音传来。阿筠应了声好，吹熄了床边的蜡烛，屋内被月色围绕，算不上多暗淡。阿筠睡着前脑海中还浮现着下午和时远相处的场景，她的确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她眼中一直都只有他时远一人，但他是将军家的二公子，而她，只是这庵中某年腊月捡到的弃婴而已，又有何资格配得上他。既然不能与他相守，倒不如常伴师太左右，倒也乐得清闲了。 夜深，阿筠熟睡中无意识地呢哝了句，时远。 2、 阿筠对这次庙会可是期待许久了，这天天色还算晴朗，云淡风轻，她早早地就从庵中出发，想说在日落之前就到达庙会上。可谁知，总有那么些羁绊在人开心的时候出现，阿筠在快到山脚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摔了个一跤，起来的时候发觉右脚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扭到了。这眼看着太阳就快下山了，阿筠有些纠结，到底是继续走，还是回庵里算了。师太也总是让她遇事要多沉稳些，可如今还是这般猴急，阿筠郁闷，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参加庙会了。难得出来一趟，要不还是看一下，看一下就走。阿筠拍了拍身上的泥，一拐一拐地走着。 “阿远，待会儿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庙会吗？”唐晋嵘拿起桌上的酒杯轻尝一口，看着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时远。时远看着沿街的灯火，热闹倒是热闹，但他却提不上什么兴趣，“随便吧。”当他刚想拿起酒杯的时候，看到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顿觉诧异，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再看了下，真的是阿筠。时远随即起身离席，唐晋嵘疑问，“你要去哪里？”“有事，先走了。”还不待众人反应，就不见了踪影。时远走到街上的时候，阿筠走得并不算远。这一来是她想认真地逛庙会，二来则是脚上传来的隐隐疼痛。郴州城的规模算不上大，可这庙会的规模却是极热闹的。灯火照亮的长街，各种图案的灯笼挂在街上，可不是一片繁华盛世模样吗。大街上人来人往，时远跟在阿筠身后走着，眼中除了她，再无其他风景。有时候时远也觉得阿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魔力，不然他怎会总是挂念着她，思念太冗长，他怕吓到她。还是再等等吧，他的小姑娘。在这边专心逛着庙会的阿筠又何曾想过时远在她身后跟了许久，这不，太沉醉在这街角的灯笼图案上，一转身却撞上了刚迎上来的时远。“撕。”时远看着阿筠抬手按着的脸颊有些红痕，“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两人隔着些距离，此时靠得近了，时远才发现阿筠的手上和脸上都有些红痕，开口语气不免有些冷，她怎么照顾的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没事的。”阿筠推开时远伸过来的手，心虚地把右脚往后缩了缩。时远看着她瑟缩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用这个抹一下，痕迹很快就可以消了。”时远将一个小瓶子放进阿筠的手中。“好。”阿筠用手指画着瓶子边缘，瓶身光滑，冰凉触感传来，刺激着她的神经。“我送你回去吧。”时远看着阿筠，有点不放心，待会儿又摔了怎么办。“哎，再等等，听说等等有焰火，我想看一下。”阿筠扯着时远的袖子，止住了他的步伐。话音刚落，夜空中就响起阵阵声响，彩色的光在黑色的天空中一闪而过。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那绚丽焰火，时远看着阿筠被焰火吸引的模样，脸上带着笑意，也和她一起看焰火了。阿筠仰得脑袋有些累，转过头来看着时远的侧脸，耳边焰火声不断，焰火的光映在他的俊俏的脸上，阿筠定定地看着他。时远像是感觉到阿筠的目光，他转头，两人对视着，不发一言。烟火声和人们的笑声仿佛被隔绝，倒是那闪闪火光点缀在两人扬起的笑颜上，繁华再美，也比不上伊人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的脚受伤了啊？”阿筠搂着时远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了下来。时远稳稳地走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背着的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你以为走得慢我就看不出来了吗？”阿筠撇嘴，不知是不是时远的背太温暖了，靠在他背上，她竟觉睡意如洪水般袭来。月下庵门前，清净深幽。“阿筠。”时远念着阿筠的名字。得不到回应，时远侧了侧头，知道她是睡着了。山风打乱了叶子，也打乱了他的思绪。他轻笑，在门前站了许久，才喊人开门把她送进去。 3、 “哎，你听说了吗，这时家的二公子要和姜家千金成亲了，这郎才女貌的，估计光是婚宴也是热闹极了啊。”“可不是吗，我也听说了这事儿。”虽说是在庵中这般清静之处，可是也难挡妇人间的谈天说地。阿筠路过时无意间听到她们的对话，想想倒是多日不见时远了，呵，原来是准备和姜家千金成亲啊。阿筠垂了垂眸，看着自己有些粗糙的双手，嘴边泛起嘲笑。冬天快要来了吧，阿筠紧了紧脖子处的衣服，快步走过妇人扎堆之处，把交谈声抛诸身后。 雪，不停。阿筠围着庵附近的那棵大树不停地绕着圈圈，任由雪花积于肩膀，仍是舍不得离开。时远手中拿着贡酥，一步一步走近。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阿筠抬头，看到眉眼带笑的时远，或许她也该回以微笑，可此刻却只是淡淡说了声，“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去准备成亲的事情的吗？“喏。”时远将手中的酥糖递到阿筠眼前，“给你买的。”阿筠眼睛亮了亮，然后咳了咳，接过酥糖，解开绳索纸装。每年初雪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她喜欢的酥糖来见她，他说这是给她过生辰，知她不喜过分热闹，每次来也只是带上个她喜欢吃的点心，但每年都如此准时。“谢谢。”时远看着她有些可以拉开距离的样子，嘴角微抿，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一直玉簪子。“给你。”阿筠看着眼前的玉簪子，做工精巧，心中其实是欢喜的，可又想着他与那姜家小姐的事，于是下意识的摇摇头，说“我不要。”时远皱眉，不知她今日这般别扭是为何，他俯身看着阿筠的眼，温声说，“我给你戴上吧。”阿筠不肯，抬手将他的手打开，簪子和酥糖随之跌落在地。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了动作，耳边只听到雪落下的声音。阿筠心生悔意，她有什么资格生气的。时远弯腰捡起玉簪子，放进阿筠的手中，“下个月我又要随我爹去行军了。”时远叹气，不忍责怪她，“阿筠，你等我。”等我回来，时远必定娶你为妻。时远想握着她肩上的手，也渐渐落下，转身离开。阿筠低着头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大雪随风打在她的脸颊，她早已感觉不到痛意。虽然时常想念，但我从未奢望过与你共度余生，这些年的相识，已是阿筠的福气了。 地上那酥糖被大雪掩盖，直至不见踪影。一如那思念，坠落大地，冰彻入骨，又转瞬消失不见。 4、 “小姑娘，你没事吧。”阿筠的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断断续续，无力摇头，轻轻推开老管家好心扶着的手。老管家看着她倔强的身影，不禁叹息，都是好孩子，可惜了。“姑娘你别怪我们夫人，她也是为了二少爷着想。”老管家对着阿筠离开的方向，说了这么句话。 我也开门见山的说吧，我知道阿远对你的心思，但是你也知道你们两个之间这距离。我不求他能有个多好的姻亲，但是最起码的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阿筠姑娘，你说是吧。你说是吧。阿筠用力地敲着自己的脑袋，想把刚刚见时夫人所听到的话从脑中驱赶出去，可是却无能为力，指甲在手心落下通红的印记，透露出时夫人的高高在上以及阿筠的卑微。好不容易走到庵中，阿筠看着迎面走来的师太，委屈地靠在她的肩上，嘴中隐忍了许久的呜咽才释放而出。“好孩子，怎么了。”师太顺着阿筠的背，慈爱地看着不愿抬头的阿筠。这天午后，阿筠靠在师太的跟前，安静地坐了许久。 时远看着和自己在竹林里走着的阿筠，不说话，只是这么走着。“时远。”时远听着阿筠叫着自己的名字，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声音，不论是以前的时远哥，还是后来的时远。“我们认识多久了？”阿筠侧过头来看着时远。时远思索了下，“有六七年了吧。”阿筠看着他直视自己的双眼，时远的眼睛很好看，她曾一度想着要是她也能有时远的眼睛那么好看就好了，思及前事，不由发笑。“笑什么。”时远觉得自己也被笑意渲染了。阿筠忍住笑意，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帕子，递给时远，“给你的。”时远心喜，看着上面的女红，“你绣的？”“不喜欢就别要了。”阿筠挑眉，想拿回手帕。时远连忙塞进胸口衣服中，“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了，不过你怎么会突然送我东西？”时远开心之余还是有些不懂。“我高兴啊，就送了，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吧。”阿筠拍拍时远的肩膀，“要平安回来，我可以抱抱你吗。”时远还未看清阿筠的动作，自已已经被阿筠抱着了。他低头看着胸前的小脑袋，心中仿佛花香四溢，近似膨胀破裂。阿筠感觉她的脑袋被时远的手掌带到他的心脏处，砰，砰，砰。原来这就是他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阿筠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时远一起同时的跳动。“你可以放开我了。”“再给你抱一会儿，不收银子。”阿筠叹气，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5、尾声 来年盛夏，时将军率军归来。听说，这时家二公子从那永庆庵回来以后，大病了一场，性情大变，从此行军打仗心狠手辣，战无不胜。听说，这时二公子推却了与姜家小姐的婚事，不愿娶任何一人。听说，这时二公子闲时总到那永庆庵去，不知在等待何人。听说。。。。。。 时远靠在庵附近的那棵大树旁，阳光透过树叶映在他的脸上，风打叶子声不断。阿筠，世上这么大，你让我去哪里找你。我最近梦到你的时候连你的轮廓都开始模糊了，你不回来，我可就要娶别人了。阿筠，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怪就怪这羁绊太深，他已不忍转身。时远从袖中拿出当日阿筠给的帕子，放在眼上遮住阳光，像往日阿筠般，靠着大树，闭上双眼。帕子上的绣花中一朵芍药隐约可见。等风来，帕子微动，不知扰乱了谁的梦，谁的心。 郑风诗云∶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董子云∶芍药一名将离，故将别赠之。 梦中时远与阿筠相见，她还像昔日，清浅笑意，喊他一声时远，恍若隔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