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打不相识。”
那一年的夏至，蝉鸣阵阵，在池塘边上，叶堤一本正经地这么对牧良逢以及江荫说。
算是冰释前嫌，江荫忙点头，而牧良逢在挤眉弄眼看了她，看得叶堤心虚了起来才慢慢点了头，叶堤松了一口气，其实这只是对欺负他们两个多年的一个小小的和解借口罢了。
可是不管怎样，牧良逢可以吃到叶堤家的李子了，并且吃多少也没有来赶他，而叶堤生活中也多了牧良逢和江荫这两个朋友，她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玩，这才发现男孩子的世界真的是很有趣了，在闲暇的时间里，她跟着他们一起去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这天天黑，他们从民国师范学校放学，又偷偷摸进了后山上的瓷窑厂去了。
时间是傍晚了，厂里只剩下几个工人在收拾东西，他们不费力地溜了进去，琢磨着用边角料做出一些东西来，牧良逢与江荫鼓捣了半天，也没做出什么所以然出来。
叶堤是女孩子，自然心灵手巧一点，她用厂里留下的青色胶料做成一个小瓶子的形状，还别具一格的在上面刻了一行小字，这些高难度的动作，让两个男孩子啧啧称赞。
愿做鸳鸯不做仙，为爱久居在人间。
这是她在课后看的一本书上的诗，她理解的不太真切，只是隐约感觉到与爱情有关，她觉得好听，便记下了。
最后一批青瓷进窑，工人们装窑，封窑门，烧窑，热浪一波一波地向外袭来，叶堤趁机也将它放在了那批青色瓷器里面。
第二天再到这里来，火红的段扫路已经慢慢冷却，砖头被一块一块的拆开，在角落的一堆灰烬中，叶堤看到了自己做的青瓷吊坠，翠绿色的青釉瓶子已经变得坚硬，在太阳下闪着翠绿色的光芒，也能够清晰的看到上面的两句诗：愿做鸳鸯不做仙，为爱久居在人间。

三人在一起长大了，到了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日下学后，三人去不远处的池塘里偷采莲子，水光潋滟，叶堤看着湖里两个少年游去湖中心釆莲子，登时水花四溅。
不消几刻，两人便回来了，将莲子往旁边一抛，大快朵颐起来，牧良逢瞥了准备去拿莲子的叶堤一眼，坏笑：“又不是你摘的，不给你吃。”
叶堤不服气，下了水，却忘了自己水性不佳，未到湖中心便扑腾几下大呼救命。
四面八方都有水向她涌来，仿佛一个猛兽般要将她吞噬，她似乎还听到了一个紧张到变形的声音，高的让人耳膜发疼：“叶堤！”
叶堤渐渐失去了力气，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下一秒，便看见牧良逢的脸近在咫尺，他满脸的紧张，拉住叶堤，奋力向河边游去。
不消几刻，他们就上了岸，叶堤吐了几口水，在阳光下瑟瑟发抖。
牧良逢埋怨的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有些生气：“你又不会游泳，怎么就下水了？”
叶堤不耐烦，呛了他一句：“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担心做什么？”
“我担心做什么？”牧良逢自觉受了委屈，声音都高了起来：“你知不知道……”
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叶堤好奇地看着他，他才慢吞吞的说：“你的母亲会担心的。”嘴巴说着，脸却慢慢的红了。
身旁的江荫尴尬的笑了一下，对他们说：“对了，父亲让我给他买瓶墨水，我先走了。” “你的脸红的好像猴屁股。”他走后叶堤这么说。
牧良逢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看是看到叶堤一脸无辜他又想，唉，罢了。
闷声了一会，牧良逢开口，却细如蚊呐：“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叶堤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叶堤听清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牧良逢，这才惊觉，当初一直被她压得死死的牧良逢高了她不少，五官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只是这种感觉很怪，毕竟她一直欺负他，她只尴尬的笑了一下，歪头问：“被你喜欢有什么好处呢？”
牧良逢愣了一下，竟然傻傻的回答：“我摘一辈子的莲子给你吃算吗？”
“不算。”
“那我再也不去你家里偷李子吃了。”
“这也不算。”
“那我带你去北平看雪，夫子上课讲过的，你不是很想去吗？”
之后的对话也是嘻嘻哈哈的，牧良逢有点沮丧，自己积攒了很久的勇气，叶堤却只当他是开玩笑，那之后的生活，还是三人行，但是有什么在叶堤心里，渐渐的膨胀发酵。


第四章
学校放假的时候，三个人便时常聚在一起玩耍，只是牧良逢却不再会带叶堤去玩一些危险的游戏，在大多数时候也会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叶堤清楚的记着，有一次去看灯会，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不知是怕她走散了还是什么，他拉住她的手，叶堤略微反抗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感情未进一步发展，在民国二十五年，日寇便发动侵华战争，到处都是冷冷的炮火声，在日光下，都能看见空气中越来越凝重的硝烟。
大街上随处可见行走的卫兵，为了保卫国家，征收壮年男子去北平打仗，在课堂上，牧良逢的位子一直是空的，叶堤按下心中的不安，下课之后去了牧良逢的家，她心里一直害怕的终于变成了现实。
牧良逢去北平了。
有那么一瞬间，叶堤有种世界崩塌的感觉。
去往北平的船还未开，叶堤立刻去了码头，她还有时间，把他劝回来，那如狼似虎的战场，去了就可能回不来了。
光线渐渐下去了，天被染成了橘红色，牧良逢提着简单的行李箱，原来还有江荫，她唤了对方的名字，慢慢地走了过去，看见牧良逢那张脸，长到这么大一直倔强的小姑娘，第一次落下泪来，她哽咽着问他：“你真的要到前线去？”
牧良逢揉揉她的头，点点了头。
叶堤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牧良逢一席话却叫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现在国难当头，男儿自然要抛头颅，洒热血，纵是十年饮冰，也难凉我此刻的热血激昂。”
叶堤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这是他的选择，她不怪他，她也不能那么自私，让牧良逢为难，在国家与她之间做选择。
所以她只是将自己的青瓷吊坠拿了出来：“你戴上它，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
十分幼稚的行为，牧良逢却珍惜的戴在脖子间，轻轻抱了下叶堤：“我说过带你去看北平的雪，便不会食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声，叶堤擦干眼泪，发现江荫正一脸尴尬的在一旁提醒：“船要开了。”
然后一脸埋怨的看着叶堤，道：“真是的，都那么久的朋友了，我也要上战场啊，也不和我说一下再见。”
叶堤破涕为笑，伸手上去也拥抱了江荫。
船已经鸣了汽笛，可是牧良逢迟迟不肯上船，脸红的可疑，结巴着说：“叶堤……那个……”
“什么。”
“等我回来……我……我就娶你。”他小声说。
“你说什么？”
牧良逢顿时泄了气：“没什么。”这话这么难为情了，怎么可能再说第二遍，说着便匆匆上了船。
叶堤在渐起的霞光中朝他挥了挥手，它将牧良逢的脸修饰得那么明朗，是那么明艳好看。
她其实有听到。
他会回来娶她。

第五章
此后，便是孤独了那么多年。
身后突然少了牧良逢叽叽喳喳，少了他们两个的陪伴，叶堤还有点不习惯，有时候推走在驶过叮叮当当的电车旁，她总望着上面飞舞下来的叶片有些失落。
她从电报上可以得知，北平的战况越来越吃紧，看着报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图片，她的心就紧了起来，她知道战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到这时，就恨不得冲到牧良逢身边陪她并肩作战才好。
不知在几天后，一些尸体陆陆续续的送回来了，他们都是牺牲的战士，在一片震天的哭声中，叶堤总要忍着心里的害怕，揭开那被白布覆盖的身体，即使血肉模糊，即使气味浊臭，也要确定那些不是牧良逢。
幸好都不是他，牧良逢还在北平生死未卜。

在一年后收到牧良逢的来信时，那种欣喜是不言而喻的，叶堤颤抖着手指揭开那场泛黄的信纸，这张纸从开始写到她的手上用了四个月的时间。
被风沙侵蚀的信拥有时光的质感，牧良逢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着她在那里的一切，她说战争很艰苦，但是他熬得下去，那个青瓷吊坠一直在身上，看着周围的同伴倒下，他也很害怕，只要想到叶堤，就能活得下来。
他在信的末尾写着：“等到抗争胜利，我就会去娶你。”
靠着陆陆续续的收到的信纸，叶堤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里的风沙漫天，战士们饥饿的在炮火声中入睡，她又好像看见了牧良逢，在那里对她挥手，笑容明媚，让她想就这么在烽火狼烟中，不顾一切的抱住他。
可是场景募地转换，一颗炮火落在她的身边，她都来不及开口，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牧良逢粉身碎骨。
在现实中那一声惊叫才发出来，在夜里显得格外的悲凉，原来只是个噩梦，叶堤枕下湿了一大片。
之后她就一直睡不着，隔着月光将他厚厚的信纸翻出来看。
从春雨淅淅，到雨打芭蕉，树叶凋落再到初雪降临，又是一年过去了。
距离牧良逢去北平已经九年时间了，叶堤已经可以穿上旗袍，性格由当初的刁蛮渐渐变得沉稳，唯一不变的，还是那颗等着牧良逢回来的心。
叶堤的发间隐隐长出了几根白发，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牧良逢，是否也已鬓生华发。
她看着周围一同长大的姑娘纷纷嫁人，再看着他们的孩子呱呱坠地，身旁也有人劝她嫁人，她总是笑笑，称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白发苍苍的母亲总是在这时候叹气。
相夫教子，儿孙满堂，这些都是女子们最后的归宿了吧，这些在叶堤看来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不想要，她想要的，只是让牧良逢平安归来。
所以她将女子最美的年华，开在这一场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的等候中。
这九年时间，一等就是一辈子。

第六章
民国三十四年，举国上下一片欢呼，因为艰难的抗战终于胜利，而那些远赴前线的人，也即将回来了。
小城门口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们，他们有的是的女子在等丈夫，有的是小孩在那里等父亲，他们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宁静美好，叶堤笑笑，与他们一起等。
第一天，没有等到。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门口大多数的人都等到了自己的家人离开了，到最后，就只剩叶堤一人了。
周围的人都不抱希望，可是叶堤固执地想，如果真的等不到他，她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
终于，在寒露的那个早晨，她终于看见一个人从光里走了出来。
那人，衣着，手臂的绷带还透着血迹，他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青瓷吊坠。
愿做鸳鸯不做仙，为爱久居在人间。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这也是她对牧良逢最隐晦的告白。
她笑着扑进了那人的怀中，他笑说：“我回来了。”
这九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娶我。
不过幸好，我终于能将你等回来。

夜色四合，叶堤心里却极为高兴，她一面在厨房里做菜，一面絮絮叨叨的说：“在那里打仗很苦吧，也没有东西吃，你都饿瘦了。”
又端出了几样小菜，趁着牧良逢狼吞虎咽的时候，叶堤终于能好好看看她了，他脸上伤口还未痊愈，都是结了痂又落下，身上还满是风沙，他吃的一脸鼓鼓的，间或抬头对她笑，脖子间的青瓷吊坠还闪着光。
她看着他吃，突然间收敛了笑意。
“对了，江荫呢？”
牧良逢突然顿住了，慢慢抬起头看叶堤，眼睛渐渐便红了，叶堤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牧良逢脸上哀戚，语调悲凉：“江荫……他……牺牲了。”
“怎么会？”叶堤吃惊。
饭菜的热气蒸腾而上，熏得牧良逢的眼泪一颗一颗直往下掉：“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他护住那颗炮弹，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叶堤也红了眼眶，心头一片难过，毕竟是在一起玩了那么久的伙伴，可是牧良逢这个样子，也让她心疼不已。
她强忍泪水，安慰哭泣的他：“你别自责了吧，明天我们去为他祈福吧。”
他点点头。

注视着江荫的遗像，叶堤只觉得一阵鼻酸，他还那么年轻，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牧良逢对她说，今后要将江荫母亲看做自己的母亲一般孝顺，叶堤点点头。
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叶堤会将江荫永远记在心上，在事情过去了几个月后，叶堤突然开口：“良逢，你还记得分别时，你说过什么吗？”
这九年来，她除了等着牧良逢，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自己一人干，手上也磨起了厚厚的茧子，牧良逢握着她的手，语气难过：“这几年，你受苦了。“
叶堤认真的摇摇头：“只要你回来，就不算什么。”
牧良逢说：“那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叶堤那瞬间感动极了，仿佛这九年的等候不是白费的，他终于说了这句话，于是叶堤从心底，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七章
浓重的夜幕下，牧良逢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良久一声低低的叹息，他起身看着天外渐渐拂晓，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叶堤，睡梦中她轻轻弯起嘴角。
他拿出青瓷吊坠，青色的瓶身在夜里微微发光。
愿做鸳鸯不做仙，为爱久居在人间。
这是叶堤写给牧良逢的情书，却从来不属于他江荫。
是的，回来的人其实是江荫，不是牧良逢，真正的牧良逢，恐怕现在还在前线生死未卜。
思想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战场上，那是距离抗战胜利的几天前，他与牧良逢在营帐里，长官突然找他们回来，说：“这里有一个可以提早回家的名额，你们两个想清楚了，这个该给谁。”
他们都默不作声，他们心里都清楚，虽然现在快胜利了，谁但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拿到这个，就等于拿到了一张护身符。
叶堤还在家里等牧良逢呢，江荫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牧良逢拿着那张纸伸到他面前来，江荫不敢相信的抬头，牧良逢按压着声音对他说：“你回家吧。”
江荫抬手，复又停住。。
牧良逢道：“抗战也快胜利了，我不差这几天。”
“你回家吧。”他说：“这么多年，你也受够多的哭了。”
江荫看着这个保护了他一辈子的兄弟，从小时候偷李子挨骂就挡在他面前的牧良逢，在夫子面前总是一人承担责任的牧良逢，他再也无法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大力的抱了一下牧良逢，哽咽：“谢谢你。”
牧良逢苦涩的笑了笑，他也想回家，他想见叶堤，可是名额只有一个，他鼻尖一酸，淡淡道：“兄弟嘛。”

江荫离开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随军的战士们都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他招了招手，迎着阳光温暖的地方准备出发。
“等一下。”
是牧良逢，他慢慢走上来，伸出手心，是叶堤送给他的青瓷吊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江荫疑惑的看着他。
牧良逢注视着它，坚毅的神色也柔和起来，他笑笑说：“如果你可以见到叶堤，就把这吊坠交给他。”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告诉她，过几天我便会回去的。”
江荫点了点头，慢慢的将吊坠收好，定定的看了牧良逢好一会，才艰难的转身离去。
记忆中牧良逢最后的脸庞还是一脸温和的笑着，一如多年前的模样，江荫渐行渐远，抑制不住脸上磅礴的泪水。
牧良逢回不去了。
他这一走，牧良逢必死无疑。
在拿到名额之后的一天深夜里，江荫来到营帐外透气，却无意中听到长官们在讨论，事实的真相是挑选少部分士兵去小渡口，作为化学研究的对象来研制出可以对付日寇的药物，拿到名额的人可以回去，其他的人便作为实验对象。
江荫的腿一直在抖，他不想死，也不想牧良逢死，他挣扎了许久要不要将名额让给牧良逢，可是在那天，他还是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话，只是抱了一下他说了谢谢。

徒步赶路有几天了，在快到家乡时对牧良逢的内疚也被即将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他在那一天，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在门下等着他回来。
叶堤长大了许多，眼神却还是像当年一样，他轻轻走过去，将青瓷吊坠从手中拿出的时候，叶堤突然就哭了，扑上来抱住他：“你终于回来了。”
江荫在那瞬间愣住了，那句“牧良逢让我交给你的。”却别再也说不出口了。
要是叶堤知道牧良逢回不来了，她这九年的等候不就付之东流了吗，她会有多伤心。而且，江荫也喜欢着叶堤。
很早很早就喜欢，只是那时的牧良逢与叶堤对着干，叶堤眼里就只看得见牧良逢，再后来，他们两人相爱，他也只能选择退出。
可是那份爱她的心还在。
若是他代替牧良逢接受这一份爱，叶堤不会伤心，他也终于可以眉眼含笑的看着叶堤，于是他对她笑笑，道：“我回来了。”

只是每当午夜梦回他就在心里偷偷的抽泣，一直说着对不起。
九年来，他一直跟着牧良逢，他多么爱叶堤只有他知道，在战场上，他冒着死的风险也要去拿回掉落的青瓷吊坠，他在连天的炮火中一笔一划的给叶堤写信，他每个夜晚都会抚摸着青瓷吊坠一边默念：“愿做鸳鸯不做仙，为爱久居在人间。”
只是，他已经回不来了。
桌边摆着明天婚礼要穿的红色长裳，他突然想到，那天分别的夕阳下，牧良逢红着脸说：“等我回来就娶你。“
牧良逢只看见叶堤装作听不见的问：“你说什么？”
江荫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在牧良逢转身后，叶堤悄悄做了无声的口型。
好。


第八章
大红鞭炮震天响。
叶堤与牧良逢的婚礼成为了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件大喜事。
天朗气清，空气中是杨花的味道，叶堤在万众期待下披上了喜服，胸前带的是青瓷吊坠，她再次默念着里面她为他写的情书，她还不敢相信，她就要嫁给了牧良逢。
江荫走了进来，轻轻牵住她的手，道一声：“我们走吧。”
“等一下，”她拉着他，脸上红了：“那年在水塘里的话，你还能对我说一遍吗？”
他说，他会带他去北平看雪，她一直记着的。
江荫当然不会知道，他敷衍过去：“都过了这么久了，我早就记不清了。”
她皱了皱眉头，却不再说什么，他忘了不要紧，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他想起来的。挽着江荫的手，一步一步的踏入喜轿。
她不会知道，她曾经离真相如此的近，在水塘边说的一席话，是记忆里唯一没有江荫参与的部分。
鞭炮声又大了起来，叶堤看着坐在高头大马的身影，轻轻笑笑，今后要为他改了自己那小性子，相夫教子，儿孙满堂。

轿子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行进的队伍停住了，通过丫鬟得知，这是前线运回来的最后一披尸体。
他们掩着口鼻嫌恶万分，嘴里嘟嚷：“真是不吉利。”
可是叶堤却掀开了纱幔，看着那被白布掩盖的尸体，他们都是英雄，叶堤想，这里面会不会也有江荫呢？她叹口气，闭上眼睛为那些人默哀。
就在闭眼那瞬间，一阵风吹过，将那其中一块白布掀起，露出了一张紫色似是中毒的脸，却很是熟悉。
他面色柔和，似乎死前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可仅有一刻，那白布瞬间又负下去。
媒婆叫了起轿，轿子又动了起来，那白布盖着的尸体就这么与火红的轿子擦肩而过。
这九年的苦苦等候，从此就在此刻，陷入了一个天大的骗局。
叶堤不会知道，他要嫁的良人，不是他爱的牧良逢。她也不知道，牧良逢其实早就死去了。
她甚至不知道，她刚刚与牧良逢是此生最后的相遇。
她从此会和江荫生活在一起，相夫教子，儿孙满堂。
这九年的等候，她被欺骗在温柔乡，九年的困苦，他战死在小渡口
从此所有的深爱与秘密，都将深埋于地底。
只有那一直陪在牧良逢身边的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