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人家】

作者：夜雨声烦

作品简介：怀抱月琴，手挑皮影，在幕后的灯影里，用柔情的碗碗腔将人生的沧桑细细吟唱；吃碗面，抽口旱烟，在透亮的白幕上，用跳动的精灵将古朴的梦想释放的得五彩缤纷。
在这苍茫的三秦大地上，有这样的一群人，他们用灵巧的双手操纵出精彩的艺术，他们用独特的唱腔，随性唱一遍变世代传承的经典。他们是一个皮影戏班子，一个在华县普通而又不平凡的存在。上世纪50年代老铁与叔叔，哥哥等人组成了这个戏班，而到如今，戏班经历世事变迁，原有的人员一变再变，到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跟着这班子50年之久，而这50年来他也感受着这人世的悲欢。
像50多年来一样，清晨，他照旧挑选着驴皮和小羊皮等适合制作影人的皮子，然后先用石灰面浸泡一个星期，待毛除尽后，用刮片一遍遍刮皮子，直到厚度合适，皮面看起来比较透明，待到皮子刮到薄厚适中时再放在木板上绷平订好，慢慢阴干后作为材料使用。之后他在皮面上描绘图案，再用刻刀一点点雕刻，影人刻好后着色也特别重要，先上浅色，再上深色，色彩鲜艳而持久。每次制作影人时手上都会磨出一个水泡，而老铁手上的一个个老茧也恰恰代表了他50年来与皮影深深的记忆。
在老铁的的记忆里，那些和叔叔，哥哥跑场的旧时光，仿佛还在眼前，那时候每逢庙会或人们家中有婚丧嫁娶时都会被邀请表演皮影。第一遍锣响是预告，晚饭后的大人小孩们就陆续集中过来，第二遍锣响，皮影就正式开始了。大家都挤在幕布前的长条凳上看皮影表演。这时候，老铁他们一边操纵影人，一边看着手抄唱本说唱，喧闹的锣鼓、铿锵的乐声、悠扬的唱腔，就这样在夜晚的天空弥漫开来。
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以及人们对于观看皮影戏表演的热情逐渐消退，老铁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叔叔的离去，戏班的收入一天不如一天，戏班的老成员们都苦不堪言，大家纷纷挥泪告别，外出务工去了，到最后，哥哥也无奈离开了戏班，临走时把叔叔的皮影箱交给老铁，说：“虽然我知道皮影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艺术，但信念养不活人，家里几口子还等着吃饭呢，哥实在撑不下去了，这箱子留给你了，你要是还想坚持，就指这它活命吧，不想坚持就别勉强自己了，跟哥一块走吧。”老铁面对曾经视皮影如命的哥哥，咬了咬牙，说：“哥，你走吧，家里一大口子还等着你照顾，我理解你的处境，我年轻，还可以多跑跑场子，我还能行。”哥哥听罢叹了口气，离开了。
戏班的境况越来越差，人手不够，老铁就自己一个人充当几个角色，每天都是跑场到很晚，常常是晚上回家时，妻子翠莲和女儿都已经睡了。而这样的努力也只不过是将将糊口，面对入不敷出的生活，终于有一天，翠莲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孤独又贫苦的生活，她撇下一句话：“如果还要我留下来，你就放弃这个破班子，不然我走，你就守着这个班子过一生吧！”老铁眼看着她摔门出去，他狠狠地用手捶着自己的那只皮影箱，看着自己熟睡的小女儿，他竟然也出现了一丝幻觉，他想到那年春天，他和翠莲结婚的时候，村里张灯结彩，那时候的翠莲年轻漂亮，她最吸引老铁的是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翠莲带着红花，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告诉他，她不嫌弃老铁有多穷，她愿意和他就这样过一辈子。那时候，老铁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想到这儿，老铁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他不怪翠莲，他觉得是自己无能，才不能带给翠莲她想要的幸福，他甚至希望翠莲能在没有孩子牵绊的情况下再寻个好人家，而他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就够了。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老铁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身边最疼爱的宝贝闺女了，二妮年芳二十，生的眉目清秀，灵巧可爱，眼睛就和当年的翠莲一模一样。她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也被老铁视为自己的掌上明珠。老铁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为她寻一个好人家嫁了，最好能嫁出村子，嫁到城市去，从此再不要与皮影有什么瓜葛了。皮影带给了自己太多，同时也让自己失去了太多，他不想让女儿再走自己的老路，让自己与皮影的“孽缘”就这样结束吧。
老铁有个跟了自己十年的徒弟叫栓子，小伙子勤劳勇敢，手脚能干，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奶奶走的时候，他刚好17岁，奶奶握着他的手说：“去寻一门手艺活命吧，男孩子总要有门手艺。”那时候奶奶走了，小伙子满脸泪痕地坐在台阶上，觉得一切都空了，生活仿佛一下没有了方向，老铁路过，他牵过孩子的手，义务地演了一场皮影，为老人家办了一场隆重的丧事，并收下了栓子作为徒弟，栓子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身躯，常常帮老铁扛着重重的皮影箱，陪伴他四处演出，老铁觉得他听话肯干，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戏班的小伙儿们最看好的就是他，但老铁从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也没有过多的表扬，只是将毕生的皮影表演技术都倾囊相授，无所保留。
二妮也大了，大姑娘的心思也让人越来越猜不透了，打从栓子来到家里的那一天，她就经常和栓子哥整日呆在一起，听栓子哥给她讲他们那些野孩子的乐趣，她常常被那些趣事吸引，时常听到捧腹大笑，栓子哥讲起那些和奶奶的往事时，时常会讲着讲着就低头不语，这时她的眼睫毛上常常也会出现泪滴，她常常偷偷看父亲与栓子表演皮影，偷偷看父亲给他讲皮影，也渐渐记住了栓子虚心学习的样子，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帅的，慢慢地二妮就被栓子哥给迷住了，而栓子也是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但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害羞的大男孩而已，两个人各怀心事，却彼此都不知晓。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栓子睡不着觉，偷偷爬到了屋顶上，没想到的是，二妮也在，他尴尬地说：“我睡不着觉，上来透透气。”二妮打趣地问：“为什么睡不着，是有什么心事么？”栓子说：“是因为一个姑娘，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我的心意，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跟她说。”二妮心中涌过一丝酸楚，她强忍住眼泪：“你应该告诉她呀，不然她不知道有你这么好的男孩子喜欢她，或许会错过。”栓子说：“我刚刚已经告诉她了，这样她应该知道了吧。”二妮恍然大悟，她害羞地笑了，接受了栓子哥的心意，但她知道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他们约好瞒着父亲偷偷的见面。这样的好景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总是在父亲面前故意疏远，而在每晚的屋顶上，都有两人欢声笑语，互相依偎的身影。直到有一天，老铁把栓子叫到一边，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得赶紧找个媳妇了，我徒弟这么优秀，一定能寻个好姑娘，师傅给你介绍了几个，你都去看看......”栓子只是嘴上谢过师傅的好意，但每次都以不合适为由拖着，但这样也终究不是个办法，晚上，二妮依偎在栓子的怀里，两个人都不知道将来的路会有多难走，他们俩一言不发，只沉浸于这夜色中，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们被父亲撞了个正着，父亲愤怒到了极点，他瞪着栓子说：“怪不得我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姑娘你一个都不上心，原来我是被你们给耍了啊，你这样就是毁了二妮，你毁了她美好的未来。”又转过去对二妮说：“自从你妈妈走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要让你有你个美好的未来，而你却被他骗了啊，傻孩子，你跟着他只会受苦，一个皮影艺人能带给你怎样的生活？”老铁把她关了起来，让他们不准见面，否则就把栓子赶出戏班，二妮无奈只能听从父亲的命令，但她心里还是深深思念着栓子。老铁看在眼里，心中也满是苦涩，他不想让女儿再跟着栓子受苦，那可是他的心头肉啊，他怎么忍心让女儿和自己一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老铁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整日咳嗽，慢慢地连双手也开始颤抖，甚至到最后连自己手里的皮影操纵杆也握不住了，他只能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那只皮影箱，久久地出神，他怀念那些跑场的旧时光，在他卧床的几日，栓子到处跑场表演，身兼数职，每天晚上给老铁抓药，并亲自煎好，端到老铁的床边，看着他喝下，老铁虽然心中仍有些怨气，但他心里却是暖暖的，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心里的石头也渐渐放下了，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接替他的最好的人选，也许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安排。
一日，他躺在床上，突然就怎么也直不起身子，他知道自己就快要不行了，但是他心爱的女儿还没有安排好，他把女儿叫到床边，也叫来了栓子，看着床边哭泣的二妮，他抓住女儿的手，缓慢地说：“妮儿，爸这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你不要和爸一样，因为皮影毁了自己的一生，希望你不要和皮影有任何关联，但如今，如果你决心要和他一辈子的话，爸也不反对了，爸知道反对你也不会幸福的，爸最终还是希望你能幸福！”他又拍了拍栓子的肩膀：“皮影是师傅毕生的心血，师傅为了皮影，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亲人，师傅只有这一个女儿，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另外，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接班人选，我把你带到这一行也有10年了，我看你其实是个踏实肯干的苗子，这几天师傅悄悄观察，心里也渐渐地放心了，现在我可以把我毕生的心血踏实地交给你了。”他缓缓地从床边摸过皮影箱，递到栓子手中，握了握他的手：“你一定要把皮影一代一代传下去，它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心血，这个皮影箱是我叔叔的，跟着我也有50年了，这里面有上百个皮影样，都是我这些年来的命根子，现在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传下去...传下去”说着说着，老铁闭上了眼睛。
在这熟悉的三秦的大地上，有这样的一个戏班子，一对夫妻一起演出，走南闯北，他们秉承着祖辈的传统，去宣传属于这片土地的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门艺术，让更多人感受皮影的伟大，将它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他们就是这片辉煌土地上最耀眼的皮影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