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滋滋。”不知是谁的手机振动，岚突然被这小小的振动惊醒，猛地抬起头来，坐直，这把坐在左边的阿雅都着实吓了一跳：“喂，史纲课睡这么死啊，昨晚忙什么了？”岚没回话。她的脑子处于一片混沌状态之中，那种完全忘了一切的空白感，第一反应永远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刚在做什么”这样奇怪的问题，这种小憩后突然惊醒后的状态，很熟悉，就像……就像高三时经常出现的那样。
岚开始慢慢回过神来，思考阿雅刚刚的问题。昨晚……睡得挺晚的，忙学生会的事到凌晨，早上又因飞盘晨训早起，怪不得课上睡这么死。“奇怪，我刚刚好像梦到高三的时候了，在上历史课，老师在说晚清革命什么的。所以……现在……在讲什么？”“刚刚有同学做完《尼布楚条约》的pre，现在老师还真的在讲晚清政治。对了，等等我想去吃清芬的生煎，一起吧。”
在去食堂的路上，岚依然觉得有一种头脑完全不清晰的感觉，不知是否依然是睡眠不足的原因，让她有一种奇怪的错乱感。路是笔直的一条，稍仰头向上看，天是不羼杂质的湛蓝，路两旁的树都是笔直的干，落完叶的枝干在半空铺陈着，似是以蓝天为底，在半空也构架成了一条笔直向前的路。岚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二）
感觉左手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岚猛地睁眼，眼前竟有些模糊，原来头已经埋得太低，靠近桌面上的书本，以致眼睛都无法聚焦了。脑子里又是那种混沌的状态，一时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情境之中，也不敢轻举妄动，待听清了是班主任兼历史老师的声音之时，才故作镇定地慢慢一点一点地把头往上抬，生怕惊动了什么。而后看清左手手背上被笔芯胡乱扎出的黑点，不由得一边在心里默默感慨如今连班主任的课上都敢睡，一边无奈地放下笔，腾出右手想去蹭掉黑色的笔印。同桌微微向右偏过头来看岚，眼神中的是藏不住的调侃：“如今胆子挺大的嘛。”
岚突然想起了刚刚的梦，和她突然意识到的不对劲——她所在的南方小镇上，她是没见过那种高大的、叶子落得一片不剩的树的，正是这一点让她突然意识到了那只是一场梦，虽然一切显得那么真实，却还是露了点马脚。还有梦中莫名冒出的一些奇怪的词，比如《尼布楚条约》，她记得这是初中历史书上的内容，高考复习中从来没出现过，怎么梦中突然出现这个了？大概是最近复习时偶然瞥到过吧，毕竟是杂乱的高三；比如飞盘，难道是遛狗的那种？再比如清芬和生煎……岚在下课铃终于响起的时候转向同桌：“你听过‘清芬’没？最近学校边上是不是新开了什么不错的生煎铺？”同桌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最近有空关心美食，还不如好好关心一下你的联考排名。高考可都没有百日了——诶，班主任叫你呢。”
岚无奈地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他手里那份还未公布的联考成绩单和刚刚课上的情况着实让她不安。“考得挺好的嘛，得意得可以在我的课上睡了？”岚听出了这是句反话，心顿时一凉，再扫了一眼老班摊开在桌上的成绩单——年级排名：101——即使有了点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太难以置信，一遍遍确认是不是哪里多出了一个1。岚沉默地呆滞在那里，震惊、羞愧和迷茫混杂着向她涌来，脑子彻底乱成了浆糊。她知道从小县城考到一所知名高校需要多好的排名，也知道老师和家长对她一直抱有的希望，而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能说点什么。“行了，先回去吧，看你木桩子一样杵在这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对了，隔壁班的那个男生……”岚心里又是一惊，沉默地出了办公室的门。
中午可以回家吃饭与午休，这是高三特有的福利。趁机上网搜索了一下清芬与生煎，却发现它们属于清华。清华啊，太难以企及的目标，以致从来没想过考去那里，如今成绩不进反退，到是学会白日做梦了，自己都难免嘲讽一番自己。顺便翻看了其它的一些照片，突然想起了梦里那条路，那条笔直的、塞满了单车与人的学堂路。大概，是因为五年前曾去过清华吧。不过那是夏天的事了。真是奇怪。
（三）
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去操场上散步，这是岚高中养成的习惯。一是可以从堆满书本的令人压抑教室里逃离出来，哪怕是一小会儿；二，则是可以看见每天晚饭时抽空打篮球的他。班主任的话外之音已经够明显——不要在最后关头因为有些事而让自己后悔莫及。岚捋了捋思绪——最近因为他而被扰得有些杂乱的思绪。
高三流行着“夕阳的尾巴”的说法，意思是在最后分道扬镳之前，把有些情愫表露出来，以免毕业季后便是永远地错过。他们认识十二年，同学九年，她的暗恋，六年。趁着最后的百天不到的时刻，她表白了。本想着只是单纯的一种陈述，并不打算有什么进一步行动，可有些事偏偏事与愿违，女生的心思，一旦说穿，便一时收不回来，每天给他写各种字条，这是令她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的。他倒是冷静地回应，让岚好好应对高考，他们之间因为时间的距离已经有了太多的空缺和不了解，一切，以后再说，只是祝安。
岚知道他是对的，也是她太鲁莽，给两人平静的生活增添了一些不平静且在这个特殊时段令人不安的东西。“你知道吗，这次考了101名，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结果。18年来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黑暗，感情和学业双重打击的黑暗。你是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一次，岚从操场回教室，没有再特意绕开篮球场，反而还在球场边驻足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身影，在心中独白。她的头发没有拉直，马尾有点小小的蓬松，在风中被吹得有些乱。她抬起左手去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听到风送来了一句“小心”，那嗓音太过熟悉，是他。岚看到正朝她飞来的物体，下意识地用右手挡在额前。她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四）
岚记得，妈妈一直不让自己折腾自己的头发，所以自己离开家后，几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一头蓬松的头发给拉直了。那蓬松的马尾，把她带离了那场回忆的幻境。
“接得漂亮！”岚听到场上有人朝这边喊。她看着手上抓住的东西，愣了愣——是飞盘。她看向刚刚把盘扔出场外差点误伤无辜的人——竟是她喜欢的那个男孩。这一幕，和刚刚脑海中的那场篮球赛，居然就这样自然地衔接起来。她随手扔了个远盘让盘回到场上，而后开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思路。依照身边的队友所说，岚刚刚下场之后一直在围观飞盘比赛，所以……刚刚的一切，都是一些零碎的梦，或者说，是记忆的碎片吗？
回想这段时间，她过得着实有些累，毕竟在一所高手云集的学校，不努力不行；这个学期的课程又多了很多，再加上学生会的任务、社团活动等等，让她充实之际也有太多疲惫。一切就像是，她在一段忙得有些头昏脑涨的“黑暗”时期，无意中回忆起了去年那一段处处不如意的“黑暗”光景，如此巧合，却衔接得太过精细。她突然想起，三月份的当下，离高考不也是百日不到了吗，今年与去年的重合，一切也许正是碎片的交织。

晚饭时岚又被阿雅拉去吃阿雅最爱的生煎，便与阿雅谈起这件事。阿雅诡秘地笑笑：“所以我特别喜欢‘生命是一场幻觉’这句话。你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一场幻觉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