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武侠类别圈
成员 45481 帖子 1861 + 加入 退出
扫一扫

下载掌阅iReader客户端

茗樽

茗樽

LV11 2016-08-01

【沧海横流】

作者:茗樽

连载最近更新: 对于常年行走江湖的人物而言,这样的故事,可以说是烂俗的,司空见惯的。但当它真实发生在某人身上的时候,那就是他既定不可更改的人生。旁人的故事有千千万万,可独属于自己的,有且仅有那么一个。天心侧目看着那少年,他似是专注,然而偶尔又会显得神思不属,更像是透过眼前这个孱弱颤抖的老者,望向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作品简介:嘉峪关外,西行归来的商队带回了一则惊动武林的消息。起始于月圆之夜的搏杀,酒泉郡内,剑化白虹,动荡的序幕徐徐开启!

长安帝都,龙蛇起舞。同日,洛阳玉帛楼广发“帛柬”,提前发起第五次“琼瑰大会”!沉稳早慧的少年剑客,爱笑善谑的神秘少女,玩世不恭的白衣青年,黑道、白道、江湖、庙堂……各方势力纷至沓来、针锋相对。一时之间,四海九州,风起云涌。

为何心生犹疑……
——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虎狼环伺,步步紧逼,孰为棋手,孰为棋子?

-----------------------------

目录

一、落子
二、入局
三、死活
四、手筋
五、点目
六、争劫
七、收官
尾声

-----------------------------
ps:各位看官若是觉得尚可,不妨点个赞留个言投个票(~ ̄▽ ̄)~
不想追更的话,也可以收藏之后坐等完结哟~

温馨提示:[只看楼主]是个好功能
图片1

41904 票
共11条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8-01
    他们身处琳琅客栈的上房,却不点灯,除了旱烟一闪一闪的红光,就只能凭借窗外的灯火来照明了。正是褚聆风和他的外甥谢怡悦。二人倚窗对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褚聆风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突然冒出一句:“怎么不跟其他人一起去绿楼里转转?”谢怡悦顿时破功,一张脸涨得通红:“舅舅,别说笑了,我可是很正经地来辞行的!”人前的小谢称呼褚聆风为“老大”,并不意味着人后的他们就没有血脉温情。褚聆风“嘿嘿”地笑起来:“反正这次我们大赚了一笔,很长一阵子都不愁钱花。你更是可以直接进入扬威镖局这样的大势力,要是努力,总局也未必没有机会去得,毕竟你还年轻。”停顿了一下,“以后不在舅舅手下做事了,舅舅可就没法罩着你了,有些地方,自己要有些眼力见儿,听到没有?”“听到了。”小谢连连点头。沉默中,褚老大发出一声疲倦已极的叹息:“你娘死得早,我又没有家室。等我也死了,现在身边哪一样东西不是你的?有些事情,你只管放手去做就好。”小谢轻轻应了一句,就听得自家舅舅续道:“悦儿,说说看,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为‘怡悦’?”“优游恬适,舒畅怡悦。”“是了,就是这样。”褚老大嗓音变沉,沙哑的感觉流露,“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愉悦更重要的了。”小谢想了想,还是问道:“舅舅,你不快乐么?”褚老大深深看了他一眼:“悦儿,你也满十八岁了,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了。”谢怡悦肃容,坐直了身体,表示自己在认真聆听。“你舅舅我年青的时候,纵然称不上名动四方,那也是整个山东道上都有名的刀客。而且不同于那些粗人,褚家以前也是大户,所以我跟你娘也读过几年书,在官府里也有自己的朋友。“只是后来一时激愤,热血上涌,打杀了一个纨绔子,却不料惹怒了当地的一名豪强。他手下有一群人专为他卖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冲入家门,杀了你的姥爷姥姥。”小谢有些呆愣:“舅舅,我从来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褚聆风的神情极其复杂:“连累自己父母惨死的往事,我难道会逢人就说?”他没有看小谢,转头望向窗外,酒泉夜市的灯火跳跃在他的眼睛里,“我赶到的时候,说迟,也不迟。你娘正要死在刀下,被我救了下来。“借助官府中人的帮助,我们摆脱了那些人的追踪。我生怕他势力过大,所以一直逃到了陇右道,才算安定下来。“做大哥的非但没能让妹子过上好日子,还害得她小小年纪双亲尽失,跟着我流落江湖,实在是欠她良多。”表情突然变得愤怒,“偏偏你那爹爹,生了儿子却不养儿子,丢下你们娘俩就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娘郁郁早逝暂且不说,若非我不能离开此地,定要拿刀与他搏命才甘心!”“舅舅!”小谢唤了一声,神色黯淡。显然这一段经历,他也是知道的。褚聆风猛抽了几口烟才得以平静下来:“那家伙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总归生了你。你将来要是去了帝都,就到脂粉堆里去寻一寻,说不定还能见着他。”小谢黯然点头,正待说些什么,蓦地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砰——”旋即是瓦片剥落的杂乱之音。夜市嘈杂,然而此刻的巨响将四面八方的声音都镇压得静了一静。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更大的轰鸣!“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塔楼,塔楼塌了!”“塔顶有人!!”谢怡悦霍然抬头,顺着人群指点的方向望去——深邃明净的夜空里,玉盘轮转无声,洒下淡淡清辉。远方将倾的塔楼顶端,两道人影正在闪转腾挪!“嗬,有人打起来了!”某人不怕事大地叫出了声。“却不知是些什么人物?”“用剑的那人,使的是‘长光剑法’!”众人大吃一惊。《长光剑法》,以灵动缥缈著称,正是天下有数的大派“祁连剑派”的看家武学!“居然能有机会亲眼观摩到祁连剑派的比斗!”围观众人摩拳擦掌,喜形于色。至于起因?那才不是自己等人关心的事儿!小谢却没有这般心情,只是紧盯住另一道人影,没由来的感到熟悉,心下涌起不安。褚老大闷声道:“不用猜了,另一个就是今日你我都见过的宋诚掌柜。”“什么?!”小谢不敢置信,“舅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扬威镖局的创始人俞万年是长江一带的‘金鳞帮’出身,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助手也俱是如此。动用‘惊涛掌’,又在这酒泉,能于祁连剑派真传剑法下尤有余力逃亡至此,有这番功力的,就只能是扬威镖局分局的掌柜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如今我也是镖局中人,要不要喊人来帮他?”“帮?”褚聆风重重冷笑了一声,“我们逃还来不及!”看着小谢一脸茫然,褚老大恨铁不成钢地怒笑道:“你也不想想,扬威镖局虽然势大,可建成至今也不过五年,在祁连剑派的百年底蕴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有什么理由相斗?”小谢心思电转,面色惨白道:“行镖!宋诚多半是起了异心,将行镖的内情透露给了祁连剑派,不料却反遭灭口……如今看来,那个叫陶安的镖师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而我们作为护送他回来的人物,哪怕并不知晓实情,也会被对方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心态循着线索一一解决掉。“而且祁连剑派山门距离此地尚远,能在一日之内现身于此的,就只能是驻守酒泉的祁连派弟子。可这还不够,还得会使真传剑法!我前阵子听说祁连掌门的得意弟子苏陵下山历练,就要经过酒泉,想不到居然是真的!“祁连剑派高层也介入此事了!”褚聆风面色转暖,称赞道:“悦儿,有进步。”小谢苦笑,喃喃自语:“那一趟镖究竟运送了什么,竟惹得这么多人打生打死?先是两处雄关之间这等不可能之地有人伏击,而后掌柜杀死下属行险告密,最后甚至惊动了祁连这等百年大派?”“这都不重要!悦儿,此次我试图连线扬威镖局……唉,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倏然正色,“速速收拾行李,我们连夜离开酒泉!”“可是舅舅,你不是要避祸么?”“还记得我们在镖局的时候,我跟伙计打听的那些消息么?”“记得,你问的内容天南海北,不过现在看来,里面有那仇家的消息?”“正是。虽未有确切情报,但他显然是被绊住了。趁此机会,我们转移到别处,过了这阵风头再继续筹谋。”外界的鸣响一声大似一声,却是两人一边打斗,一边朝着夜市中心而来!先前一直在背光处,直到那人落在夜市灯火笼罩的范围内,小谢才肯定了这确是宋诚。只是凄惨无比。铜冠被打散,长发随劲风而舞,玄灰两色的长袍上遍布剑痕,有丝丝血液渗出,指掌之间鲜血淋漓,已是强弩之末。苏陵则白衣翩翩,未曾沾染上丝毫血迹,两厢对比,登时显得卓尔不群。“原来是‘白虹剑’苏陵,他的对手是扬威镖局的宋诚?”“真是奇也怪哉。”“快看,他们过来了!”苏陵一剑斩断横梁,“轰——”的一声巨响,又是一座塔楼坍圮,而在此之前,他已借着这一剑挥出的势头向着另一端而去!宋诚就在那里!失算,太大意了!本以为很快就能摆平,谁料这人也是有压箱底本事的,竟然让他一路遁逃至此,真真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至于为什么要往夜市里跑,想来是要令自己投鼠忌器……——不能再拖下去了!苏陵双目一闪,足蹬飞檐,纵跃出去,同时吐气开声,手中长剑在内力的震荡之下泛起朦胧光辉,下一刻,宝剑一声龙吟,骤然脱手离去,去势直逼宋诚后心!正是苏陵的成名绝技,“涧出白虹”!感应到身后风声逼近,宋诚已知自己断无幸免之理,电光火石间便做出了决定,提起仅余的内力,放声高呼,声闻百里!“‘剑池密钥’已出世——”声音被突兀地断截在半空中,光辉动荡的长剑自他右额角贯入,左颊贯出,“砰”的一声,他的头颅像是承受不住“涧出白虹”的威力般猛烈爆开,红的、白的纷纷扬扬,挥洒半空!当即有人弯腰呕吐起来,而更多的人却为宋诚的临终遗言所震撼!苏陵的眼里燃起熊熊怒火:想不到他来夜市为的是鱼死网破,早知如此,一上手就应该割掉他的舌头!不远处一个白点腾挪着靠近,待得停下,是一个穿着与苏陵同样制式白衣的年轻人。“苏师兄,师弟宗淮来迟一步!”那名祁连弟子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办砸了掌门交代的事,苏陵或许没什么,自己可就难逃苛责了!想到此间,宗淮隐隐切齿道,“师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不。”苏陵断然道,“事态已积重难返,杀光这些人,就真能堵住消息的通路么?”转头看了对方一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会回去领罪,必不连累你。”“呼……”宗淮长长舒了一口气。苏师兄虽然自大了些,但果然不是落井下石的卑劣之徒。只是,出了这样的差错……怕是无望掌门了吧?苏陵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像是先前的愤怒与懊恼从未出现过。他漠然扫视了一圈下方夜市中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宋诚的尸体,终究从胸臆间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是日起,“剑池密钥出世”之事,凡属武林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  ※ 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一张黑铁面具幽幽地探了出来,两只空洞无神地面向天际,下一瞬,它迅速消融在了夜幕里。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8-10
    “一,尽管夏初已经很出色,可他依旧隐藏了真正实力,可谓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林高手。“二,围攻之人无意伤害夏初……因为夏初便是内应。“若是后者成立,也就可以解释行镖消息不胫而走的原因。”魏王笑了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谁率先找到夏初,谁就可以先人一步获取‘剑池密钥’的线索!”转头看了看俞万方,“如今江湖里已有很大一批人马朝着酒泉方向寻去。二掌柜你的压力,也可以减轻些。”在坏与更坏里面作抉择,俞万方只能无奈苦笑:“有劳王爷关心。”微微停顿,“不知王爷此来,有何贵干?”他可不相信,有望大宝的玄衣王侯在这般雷电交加的日子里前来探望风口浪尖处的扬威镖局,仅仅是看戏而已。魏王俊美阳刚的面上浮现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既有天家的威仪,又不失真诚:“二掌柜,我们坐下说话。”“是,王爷请。”正位易主,俞万方则走到下方,也不顾满地血污,随意拣了座位坐下。然后他一挥手,那些充塞正堂的刀斧手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姿态之诡谲,去势之矫捷,以寻常人的目力,根本难以企及。似是不经意,玄衣王侯的视线追逐着彼方的动向,眼中流光汇聚,拖曳出了一道疾动的黯影。不过交睫,魏王瞳仁内的异象已经消失。他维持着先时的姿态,带着点惋惜口吻地道:“大掌柜罹难,孤也深表遗憾。偏偏祸不单行,扬威被这些自号‘龙蛇’的市井泼皮无端觊觎,就连本王也是看不下去。待得今日回府,孤即刻拟一道旨意传给八方城门,让那里的守卫留意江湖人士,叫他们出门容易入门难。”俞万方心中一动。自己今日几乎是将长安附近的大小势力都得罪遍了。毕竟,置身必死之局,再有豪情,再有无奈,也只能心无杂念,抛开一切迎头直上而已。倘若尚有一线生机,谁不想保留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如果能有转圜的余地,自己当然不会拒绝。但,世上从来没有只得好处而无需代价的交易。魏王既然出言,愿意帮自己拦下大野龙蛇将来在明面上的报复,那必定是有所图谋。不阻拦自己杀死那些人,原来还存了这个用意!俞万方内心计较,面上却是纹风不动:“魏王大恩,草民深感惶恐,不知何以为报。”魏王洒然一笑:“不难,不难,只要俞二掌柜将你所知的,关乎镖主的一切,告知本王即可。”俞万方呼吸一滞。在武林中人还在执著于那名叫“夏初”的镖师,抑或“剑池密钥”的详情时,魏王已是先人一步地想到了这一点!更确切地说,是他想到这一点之后,本着自身的实力,抢先来到了自己的跟前,开口说出了这个惊天疑问!见得俞万方沉默,魏王又加了一把火:“斯人已逝,但镖局不可一日无主。二掌柜德高望重,接管镖局可以说是势在必行,众望所归。俞二掌柜走马上任以后,孤会立刻着人自兵部调拨一些新制兵刃,作为给二掌柜的贺礼。”一直在旁没有动静的俞福先是震惊,旋即意识到了什么——难道,难道魏王殿下与扬威镖局……思绪尚在开端,就听得俞万方叹息了一声:“当年若非王爷鼎力相助,扬威又怎能在短短时光里就成为‘天下第一镖局’?王爷对我兄弟二人,恩同再造,草民唯有粉身碎骨,肝脑涂地而已。”说着,他不再维持武林人士参见庙堂中人的礼节,而是离开座位,来到那片血肉交杂的混沌地带,双膝下沉,双手交叠,跪拜。——主仆之仪!其实早在长兄生死不知的时候,俞万方就有了急流勇退之意。他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以武林人士六十高寿的概念来讲,委实没有几年安稳日子了,只想着返回老家,含饴弄孙。可是,当目光掠过这满地的尸首,掠过魏王细致到毫无瑕疵的表情,掠过俞福那张惊讶关怀的脸,他就知晓,此情此景,已不容他退却。额头落在地面上的一刹那,俞万方长出了一口气,带着些许苦痛的意味,缓缓闭上了眼睛。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从长兄的下场里,他不难看穿自己的结局。 ※  ※  ※ 目睹扬威镖局二掌柜,不,现在已经是大掌柜的俞万方在自己面前行稽首大礼,从始至终,玄衣王侯的脸上都是那般微笑的表情,就好像他的脸被一张无形无质的面具所覆盖,即便五官俊美,也有一种惊悚的感觉流露。“好了,起来吧。”他轻声,“不过孤虽然能帮助俞掌柜挡去大部分寻衅滋事之人,但难保是否会有人躲过城卫的盘查。俞掌柜终究还是要保持小心。”俞万方起身称是,神情委顿,仿佛骤然间苍老了许多岁。“坐。说说镖主的情况吧。”俞万方微微苦笑:“其实说起来,我也不比王爷知晓的多多少。”魏王眼中精光一轮:“哦?此话怎讲?”“镖主到来时,是二月廿三一个晚上,草民正在大哥房内。蓦的灯火摇曳,就在这光影晃动的一瞬间,屋内猛然多出了一道身影!”魏王一手支在扶手上,伸指摩挲着下巴:“想来,这便是那镖主了?”俞万方颔首:“不错。此人潜入后院,我和大哥竟一无所觉,直到此人有意现身,我二人方才发现。镖主的武艺,可见一斑。”“那人是副什么模样?”俞万方又忍不住苦笑:“这就是草民先时所言,‘不比王爷知晓更多’的原因了。”“说来听听。”俞万方正色道:“当日的情形,是这样的……” ※  ※  ※ “来者何人!”俞万年冷面冷口,见势不对,已“唰啦”一声抽出了长刀,冰冷刀锋遥指对方。而俞万方也是步履飞快,转瞬之间退到远处,一旦事有不谐,当即放出暗器。纵使来人深不可测,可入了自家的老本营,凭借兄弟二人一远一近的牵制以及其余镖师的前后夹击,哪怕对方稍有异动,也有把握令他有来无回!昏暗油灯下的人影依旧端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忽然垂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嘶哑,难辨性别和年龄。然后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阴影从他的面部落下,让屋内的一对兄弟,得以看清他的真容。这么说或许不大贴切。因为来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黑铁面具。面具毫无拼接痕迹,显然是一次铸造而成,表面光滑,丝毫没有粗劣的凹凸质感,边缘则有细微的银饰花纹。身量中等,装束普通,嗓音嘶哑,男女莫辨,没有展露兵器——也就是说,除了那张黑铁面具之外,没有任何特征。俞万年的面色凝重了一些。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刀锋稳稳地指向来人,没有一丝颤抖。对方止住了笑声,继续用那种嘶哑的嗓音道:“两位俞掌柜大可以放轻松些,在下此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扬威镖局替在下运送些东西。不过展示身份多有不便,不得已行此下策。冒昧打搅,还望海涵。”俞万年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知晓江湖颇多奇诡之人,一听此言,心下已然信了几分,但仍是警惕不减,刀不离手:“不知贵客托运的,是何物件?”对方沉吟了一下,微微侧头,而后轻笑出声:“为了表达在下的诚意,还是先给二位掌柜看看我给出的镖利再说吧。”言毕,伸手入怀,就像要从衣襟里取出什么。俞氏兄弟登时如临大敌,目不转睛地盯住来人。那人却浑不在意,笑了笑,将手缓缓抽出。一点朦胧的微光忽地在昏暗的室内亮起,渐次清晰,渐渐明亮,映照出一尺方圆的区域。可即便如此,那光依旧是温润的,可以直视的,于是两兄弟很快就辨认出了光源中心的事物。那是一枚蜃珠,直径寸许,大如龙眼,通体浑圆,毫无瑕疵!还未惊叹,就听那神秘人又笑,再度伸手,另一枚明珠已经出现。二珠的径长、色泽竟是全然一致,完美得有如复刻!这两枚宝珠,居然是一对,堪称价值连城!随着后来的那枚蜃珠从怀中取出,二者像是感应到了彼此的存在。两点幽光似是忽然有了自己生命般,明明灭灭,一烁一闪,仿若呼吸。光辉明暗数次,倏然大盛!——瑞气千条,清冷孤绝,宛如天边的月光猛地落入了这一方小小的狭间,手握宝珠的那人瞬息被充塞满室的珠光所淹没,只余留下一个淡淡的剪影。此情此景,美轮美奂,难以言述。几息之后,光辉散去,化作星星点点的流萤。而那两枚蜃珠依旧是沉默地、温顺地照亮了此方世界,仿佛先前的奇观从未发生。俞氏兄弟呆呆看着,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手中的兵刃,面目震撼难已,像是仍在回味。如此宝物,纵然斥连城之资,也是可遇而不可求。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东海蜃珠一对,无价,千载难逢,万载难求。用作镖利,预付一枚,事成之后,可凑成一对。“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两位掌柜亲自下场一位。”短暂的失态后,俞氏兄弟已然安抚了自身的情绪。俞万年压住心头火热,平稳发问:“阁下给予的镖利真是令人大开眼界。镖利尚且这般不凡,不知镖物又是何等存在?”来人意味难明地低笑一声:“六年前,天下风云激荡,甚至引动一家大派阖门覆灭。不知,与此相关之物,可能配得上这对蜃珠?”这下就连俞万方都无法保持冷静,不自觉地吐出了那个禁忌的词语:“‘剑池’?”“然也。我所托运之物,便是‘剑池密钥’!”一瞬不瞬紧盯住俞氏兄弟,似是不愿放过他们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分明柔和的珠光落在来人漆黑的眼瞳里,竟透出几分森冷之意。本能有贪欲升起,可转而想起自家的武艺并不足以守住至宝——双拳难敌四手。君不见,当年名动天下的流霞掌门“天河孤影”,也终究难逃重围身死的结局?俞万方深吸了一口气:“尊驾好胆识,身怀重宝,只身入我镖局,就不怕,我兄弟二人贪心大炽,行那杀人夺宝之举?”那人目光纹丝不动:“不会。”停顿了一下,“不是说你们不会贪婪,而是说,我不会被你们杀死。”好大的口气!俞万年暗自冷笑,沉声问道:“尊驾既然自称镖物是‘剑池密钥’,想来便是开启‘剑池’的钥匙?如此奇珍,为何不竭力隐藏,反而刻意显露于人前,不怕招惹杀身之祸么!”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来找你们,也是无奈之举。”那人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我要去往一处,奈何仇家常驻左近。我忧虑与他相见之后,被他窥出端倪,于是便寻思事先将此物放置别处。”“那么,天下镖局千千万,为何独独选择了我们?”“这一点很难理解么?”那人笑了一声,目光清冷依旧,“扬威号称‘天下第一镖局’,二位掌柜实力也都不赖,皆可算作半个一流高手,要是亲自下场护送,安全的保障也能增大许多。”俞氏兄弟正有些不悦于此人的当面评论,就听得对方续道:“……况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什么?”那人认真地看了看他们:“不比那些刚过三十,风头正盛的小镖局掌柜,二位掌柜已经不年轻了。“四十七岁,若无天大的机缘,武艺便再难有所进步,于是对武学的赤忱也会减淡。这个岁数,往往是在考虑怎样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家产。”他拖长了尾音,举起一只手,“比方说,这对蜃珠——泽被五世,福荫子孙,并非妄言。“而我?没有家室的拖累,武学便是唯一所求。如若能得到‘剑池’的秘密,夕死可矣。“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不表态么?”先时的不悦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因为来人所言,并无差池。“好,这一单镖,我们接下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兄弟二人还需要确认一下镖物。”那人显然早有预料,闻言取出了一只小小的金属盒,伸手按住机簧,一声轻响,翻盖打开,里面的事物展露出来。暗沉的丝缎上,摆放着一枚婴拳大小的圆球。琉璃外壁,内注铅汞,球体表面则是纵横交错的银白条纹,首尾相衔,汇成一个个圆圈。银白色泽上,标注着难以计数的符号,几乎每隔一息,圆圈上的符文都在变动,凌乱错综,令人目不暇接。“这……这便是‘剑池密钥’?”俞万方的声音缥缈得像是从天边传来。“不错。但是事先说好,你们可不要打什么歪念头。且不说你们不理解密钥的运作原理,就连匙孔在何处,也是一无所知,哪怕至宝在手,亦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精巧机关罢了。“天下间能解开‘剑池’奥秘的,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  ※  ※ “后来如何了?”魏王似是听得入了迷,身体不自觉地微向前倾。俞万方低低叹息:“后来,我们商定好了路线,决定让大哥下场,那人便签下了镖单,随后径自离去。”魏王目光微微闪烁:“当日的两件物证,本王倒是想亲自观摩观摩。”俞万方一笑:“草民本该将此物献予王爷的。”从怀里取出了那张帛绢为底的镖单,另附一只明黄锦盒。毕竟事关重大,他并未遵循旧例将镖单登记造册,而是贴身放置。魏王身后的少年上前接过两物,替他打开锦盒,从中拿取那枚蜃珠。玄衣王侯将它托在掌心,又对光看了看,不禁啧啧称奇道:“本王见过大内奇珍无数,单论一颗这样夜明珠,那也是极其罕有,更不用说成双成对。”展开镖单,粗略浏览了一番文中条目,就向文末看去。镖单末尾除了扬威镖局以及两位掌柜的印信之外,还有一个诡异的图形,就像是从墙的一端探出的半张面具,神秘至极,带着掩饰不住的森冷气息。魏王屈起手指点了点那枚印记:“他没有签名或是按手印?”“这是镖主的意思,我们也不好强求,只能让他也一并用印了。”忽地,门外进来了一道人影,步履繁忙,行色匆匆,只是在初入门时面对正堂内的血腥之景吃了一惊,随后便全然无视了一旁的俞万方,沿着过道笔直走向了正座,俯身在王侯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什么。刹那间,魏王脸上无形的面具像是倏然崩开了一条裂缝,惊诧的情绪难以遏制地涌现而出。发生了什么?这是俞万方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就听到魏王复述了一遍来人的话,面上也是止不住的惊愕之色!“东都方向传来消息,洛阳玉帛楼再次打破十年之约,将提前两年于六月初一开启第五次‘琼瑰大会’!更明言,此次大会,事关‘剑池’秘辛!“十二张甲字‘帛柬’静候天下商行,各界商贾,惯例一如往年,竞拍之中,价高者得。三十六张乙字‘帛柬’则分发往武林各地,不看门派,不论后台,仅凭机缘与武功高下得之。“楼主玉旨:‘理璞’开始!” ※  ※  ※ 从扬威镖局的一片血水中离开,尚未看清阴霾密布的天空,就被拥进了华美贵重的轿辇。同行的两个中年人侍立在轿旁,只有那个少年随同王侯登入了里间。轿帘一落下,魏王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阴沉得有如这风雨欲来的天色。“六年前群雄围攻流霞派的时候,众人还在担心玉帛楼会不会也来插上一脚,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静。孰料六年之后,往事早已尘埃落定,如今不过是一则真假难辨的消息,居然惊动玉帛楼主认真以对!”魏王习惯性地抵住下巴,神色有些烦乱,“还有,阿陌,回去以后替孤传话给邹旭,孤把‘闾阎’的‘隐门’交给他,不是让他吃白食的!扬威镖局豢养影卫的事情本王早有耳闻,但从未知晓竟有这般人数!俞万方倒是个有手段的,反观邹旭,整天都在干些什么?若非孤今日碰巧撞破,指不定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去了!”看着玄衣王侯一反常态地大发雷霆,那个叫“阿陌”的少年眼里流露出一点忧虑,既有对同僚的,亦有对主上的。好在,王爷只是通过自己去传话,事情还不至于太糟。“是。”冷静的应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魏王闭了闭眼,将手一挥,面色重新平缓下来,静了一息,低声道:“阿陌,你跟了孤多久?”“回禀王爷,刚好六年。”“又是六年……”魏王罕见地叹了口气,“六年前你只有十一岁,现在也不过十七——呵,真是难以想象,当年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了。”阿陌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王爷只想要个倾听者,他只是在对着他的刀说话,若是刀开口回应了,那还是“刀”么?“方才俞万方的神情你也看见了,他听见他长兄过世的消息……那种悲痛,是那么的,真实。”魏王掀开轿辇的侧帘向外张望,似是在对阿陌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若是哪一天听闻了孤的死讯,孤那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太子哥哥,怕是会额手称庆才是。“明明是同一个母亲,不过因为晚生了两年,行属第三,就得付出大于他十倍、百倍的努力。”魏王微微眯起了眼睛,“阿陌,想不想知道六年前武林中那件大事的详情?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8-10
    “六年前,西南‘流霞派’被祁连剑派率众攻破山门,随后武林泰斗级别的宗师人物‘星移斗转’亲身到场,与他齐名二十年的‘天河孤影’流霞掌门同样毫不畏战,二人相斗不休。那一战,诚可谓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然而最后,终究是前者差了半招。不过经此一役,流霞掌门亦是力竭,与其门下弟子奋战,在场的流霞众人无一生还。“但,你以为,宗师级人物创立的门派,真的会一夕倾圮么?“若没有‘百晓生’在江湖上放出‘流霞派身具剑仙传承’的流言,世人又怎会趋之若鹜?若没有‘金鳞帮’截断西南一带的水路进出,流霞派又怎会求援无门?若没有‘闾阎’在剑南道的封禁搜索,事先在外游历的流霞弟子又怎会无一逃脱?这一切,终究是环环相扣的!“可惜啊,派内典籍早就被流霞弟子付之一炬,而本该存放流霞派立派之基‘剑池’的后山,也赫然是空无一物。几方势力劳神劳心,最终竟是一无所得。“世人都被百晓生欺骗了。什么剑仙传承,不过是个弥天大谎而已,若真有,以流霞派掌门的惊人资质,岂会在大祸临头之日,任人宰割?“本王早已不抱期望,只是未曾料想,另外几位老友依旧不改热心,甚至六年前未曾下场的玉帛楼也要插手了。”玉帛楼建成至今,已近半百春秋,然而那位掌控天下财源,富可敌国的玉帛楼主,非但没有因为年华老去而逐渐淡化在人们的记忆里,恰恰相反,他的一言一行,更显高深莫测。传说,世人从未知晓他的真名,那只是他根据洛阳的古称随手拟的名字而已。传说,他行踪不定,只有每次开启琼瑰大会时,才会现身洛京。传说,他玄功有成,驻颜有术。有人与他二度相见,却惊觉十年之间,对方的容颜分毫未改。传说,他武艺强绝。若非如此,何以四海九州,尽收彀中?魏王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吐出一个称谓:“玉帛楼主,洛邑……” ※  ※  ※ 长安西市,小茶馆,二楼雅间。八方阴沉,风声呼啸。小厮砚台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外间,果断拔掉插销,轻声关拢了和合窗,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方桌一侧的叶枫。叶枫毫无特点的脸上难掩喜色:“砚台,替我留意一下,外边有没有人。”砚台溜去门边,就着门缝一通张望,低声道:“公子,门外没人。”“太好了!”叶枫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强压住狂喜,伸手招呼砚台,“过来,坐这里,给你看样好东西。”砚台倒是不太能理解叶枫的心情。自家公子前阵子惹了祸,正被老爷软禁在家,今天上午刚从家中逃出,途经长安郊外,就看到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知道公子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激动得跟捡着宝似的,一路紧张兮兮。自己问他为什么要掉头回到长安城,叶枫却神神秘秘地回答:“这叫‘大隐隐于市’。”砚台在桌边坐下,随口问道:“公子,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叶枫得意一笑:“看清楚了。”自怀中取出一物。银箔纸,对折,方形,上以乌墨绘就大浪淘沙之象,笔法狂放,神髓深刻,竟由奢华之中展露出几分洒脱不羁的姿态来。封面右上角写有一个“乙”字,左下角标注“壹拾陆”,正中则是两个大字夺人眼球——“帛柬”!回想起今早老爷讲起的那个消息,砚台不由得面色微变:“公子,这种东西,不要也罢!”“胡说些什么呢!”叶枫不悦,“今天我撞大运,刚巧碰见两人因此相斗而亡,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般重宝,这是天要让我扬名立万!“没听说过当年的流霞掌门‘天河孤影’么?二十三年前,他以二十二岁的弱冠之龄剑败群雄,夺取了一张乙字‘帛柬’,从而亲临了第二次‘琼瑰大会’!“现在我‘帛柬’在手,料来要不了多久,这九州大地,就都能听见我叶枫叶少侠的名头啦!”“公子!”砚台脸色都变白了。“天河孤影”在第二次“琼瑰大会”之前就已经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刚要劝阻,突然“轰隆”一记地动山摇,伴随着滚滚烟尘,砚台扭头看去,顿时惊惶难已!雅间的墙壁上,赫然破开了一个大洞!烟尘散去,一个昂藏大汉抱着砍刀立在圆洞外,虎视眈眈地注目过来。“糟糕!”砚台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大呼一声,“公子,快逃!”一转头看见叶枫,差点气得三尸神暴跳——“我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叶枫大笑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挺身迎了上去!蠢货!砚台暗骂一声,以为打败了老爷请来的那些拳师,就可以天下无敌了吗?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再不迟疑,他没看叶枫一眼,就要揭开门栓,夺门而去!蓦地腹间一凉,砚台微微低头,一截分水刺从门缝中透出,贯穿了自身的腰腹。门被“哗啦”一下撞开,四分五裂地倒飞出去,连带着砚台一起,狠狠撞向了对面的墙壁,后脑头骨“喀喇”一记清脆爆响,哼也没哼一声当即毙命。目击了砚台惨死的全过程,叶枫瞳孔一缩,出招的速度不由得慢了一分。而在此时,沉重的风声已是横扫着逼仄过来。叶枫慌忙一矮身,还未回神,头顶的砍刀居然就势下劈!叶枫急急横剑格挡,兵刃甫一相接,顿时一阵大力传来,不过坚持了两息,当即虎口崩裂,长剑脱手!对战再无悬念,人头跌落——兔起鹘落之间,一对主仆已然身陨。大汉却没有立即去取叶枫怀里的帛柬,因为那对分水刺已经锁定了他的背脊!他当机立断,人依旧背对来者,刀身却是一动,反手便是向后砍去!“叮当”脆响,二者尚在僵持,一条长鞭却似灵蛇一般倏然探入,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露出一角的帛柬之上,骤然回收!“好胆!”怒喝一声,使刀的大汉与手持分水刺的女子竟似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罢手,身法展开,向外疾追!二楼护栏被一刀劈翻,大汉从楼上纵身而下,那女子则提气登上横梁,几番腾挪,再行下跃,二人不分先后,近乎同时追上了那位夺了帛柬的精瘦男子!上下皆有追兵,精瘦男子目光一转,挥舞长鞭。霎时间,漫天鞭影,桌案上的杯盏器皿纷纷被卷起,劈头盖脸地就向那两人击打而去!二人只顾眼前,随手格挡,碎瓷乱飞,顿时殃及池鱼。满屋茶客鬼哭狼嚎,坐在门边的倒是省事,连茶钱都没付就抱头涌出,里间的茶客却被争斗的三人封住了去路,一时之间心急火燎,焦躁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那女子在空中无处借力,又要格挡杯盘,蓦地只觉脚踝一紧,竟被长鞭卷住!下一刻,一把匕首毫无征兆从后扎了进来,将她捅了个透心凉!她强迫自己回头,却发现动手的那人竟是先前和茶馆老板一并缩在墙角的店小二。风云已至,帝都龙蛇混杂……那女子叹息了一声,满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店小二突然加入战圈,另两人也是一愣。精瘦男子在小二捅出那一记的瞬间就将长鞭回收,再度甩出时,顶梢上的刃片微微张开,在风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若是擦着了,怕是会当即带下一片肉来!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鞭“哗哗”作响,仿若毒蛇吐信,不时点在小二和大汉的身躯之上,二人却受制于手中的兵刃,一时竟然难以近身。虽然小二手持的匕首仅有半尺来长,但他目力极准,每每举刃都落在长鞭薄弱处,短时间内暂无性命之忧。反观那大汉,左支右绌,衣衫带血。精瘦男子觑着一个空档,故技重施,“哗啦”声响,砍刀被缠,难以动弹,随后他一扬袖口,一道暗影就要向大汉打出。大汉当即舍了手里的兵器,向着茶馆里间就地一滚,避过了飞来的暗器。然而精瘦男子将砍刀甩向小二的方向,同时面向大汉,又是袖口一抬!还未来得及站起,已闻呼啸之声,那大汉目露凶光,猛然伸手,意图拉过角落里一个还未来得及走脱的少年,从而以他的身躯为盾,阻下接踵而至的三枚银针!纵然气质安定,也掩盖不住面上的一丝稚气,想来这个少年的年纪还很小。一把黯淡无光的三尺剑横放在桌面上,大概是跟二楼那小子一样,小小年纪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美其名曰驰骋江湖。大汉的眼底毫无愧色:江湖事,江湖了,入得江湖,便是江湖中人,可休怪我辣手无情!然后,异变突生。大汉只觉眼前一道残影晃过,少年的五指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点动开合,一息之间便循着他的指尖溯游而上,宛如穿花蝴蝶一般,一把控住了他的脉门!大汉悚然一惊,连反应都来不及,那少年已然起身,就势拉起大汉,然后不带任何烟火气地一按一扯,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嗤”。银针来势极快,三发银针,入肉时只得一响。许是少年有意,三枚银针分别扎在了大汉的膻中、璇玑、鸠尾三穴上。大汉只是喉头“嗬嗬”数声,便没了声息。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拖沓。银针中的之时,少年的右手已经落在了剑茎上,此时左手得闲甩开尸体,当即向下按住剑鞘,蓄势待发。远处的两人只是看到大汉中针倒地,那声剑吟便铮然响起。“嗡——”龙吟不绝,余音绕梁,非是此剑有异,而是少年以自身内力震荡剑身,使其在剑鞘中反复撞击所发出的长吟!那名精瘦男子的脸色变了,他情知并非眼前这个犹带稚气的少年的敌手,可是又舍不得已经到手的帛柬,咬咬牙,向后疾退!然而,那个少年的身法更快。剑是最普通的青钢剑,却染上了星辰般的色彩。少年疾步上冲,奔行之中,长剑当即递出!长鞭尚未铺满视野,就无力地垂落下去。精瘦男子微微颤抖,咳出一口血。随后少年即刻拔剑,转身,剑锷在匕首的侧缘划过,擦出一溜火星,一下挑飞了那把短匕,之后化挑为削,对准小二的脖颈猛力而去!血花绽开——精瘦男子心脏中剑,店小二身首分离。一场战斗落幕,孰为鸣蝉,孰为黄雀?茶馆内部的其他茶客胆战心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片刻之前尚且嘈杂安稳的小小茶馆,竟会有这么多武林人士悄然混入!少年全程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默然甩脱了剑从之上的血珠。随意看了几人一眼,也不理会他们肝胆欲碎的表情,剑锋挑起那张银色帛柬,放进怀里,收剑纵身跃上茶馆对面的屋顶,点足离去。茶馆老板听到头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只道是那少年发出了什么暗器,吓得闭目同时连连高呼:“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冷不丁抬眼一望,竟是一锭元宝嵌在了头顶的木板上。 ※  ※  ※ 魏王离开扬威镖局后未曾即刻回府,正吩咐辇夫去长安西市的酒楼转转,就看到不远处一家小茶馆里骤然响起一片惊呼,随即有大批人流涌出。“前方发生了什么事?”魏王自语,“过去看看。”“王爷,恐有贼人作乱,还望王爷以自身安危着想!”阿陌极力劝谏。魏王有些无奈:“那好吧,孤留在轿辇里……”话音未落,一道人影蓦地从茶馆内部窜出。伴随着呼喝之声,魏王轿辇旁的护卫纷纷亮出了兵刃,一瞬不瞬地盯住来人。谁料那人全然不似直冲他们而来,只是纵身跃上茶馆对面的屋顶。离开之前,那位少年似乎微微侧头,若有似无地看了轿辇的方向一眼。魏王正掀开了侧帘,与他四目相对。——很年少,甚至是年幼。玄衣王侯只来得及留下了这么一个印象,就见那人闪烁几下,姿态翩翩,傲岸出尘,便如一只孤鹤振翅云间,悠然划出了视野,转瞬便消失在了长安帝都无边无际的苍茫天穹之中。很快,侍从们打听到了先前茶馆一战的详细,待得听完,玄衣王侯不禁微微沉吟。“方形折叠的银色纸片,是‘帛柬’么?看来,发放帛柬的时机,要比玉帛楼正式昭告天下大会开启,时序上略早一些。“刚才那个少年拿到了帛柬?呵,这等人才,却不能为本王所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阿陌忽然有些反常地抱拳,主动出言道:“王爷,卑职恳请王爷,如若有下次见面,请务必将此人留予卑职处置。”“哦?这是为何?”魏王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这似乎,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听到主上并没有流露出明显不悦的痕迹,阿陌悄悄松了口气,诚恳道:“此人是个高手。故而卑职希望,下次见面时分,能与此人一战!”魏王的笑意更深了点:“阿陌,你有一颗永不停息的上进心,这很好。”一声朗笑,仿佛今日郁积的不满与苦闷统统一扫而光。他收敛了笑容,郑重地道:“本王准了。”转头,似是远隔千里,穿透帝都长安的墨霭层云,遥遥眺望着东方的天际。两个月后,六月初一,东都洛阳,又将是怎样的一番际会风云?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8-25
    ◆ 三、死活 长安贵,洛阳富。此般说辞,古来有之。“……像是高门巨阙,绵延十里,商行酒肆,人流如织,少年游侠,仕女公卿,陌上花开,牡丹倾城。“然,洛阳最富的,又是谁人?”听众轰然笑道:“玉帛楼主!”“不错。”中年模样的说书人一合折扇,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玉帛楼势力遍及四海,远达西域诸国,休说是洛阳首富,便是号称‘富甲天下’,又有何不可?“天时不利的年头里,甚至还会开仓赈济,真真是活人无数。且见,道旁少了多少饿死骨?”一席话说得众人心有戚戚。一个花甲老汉叹息道:“小老儿壮年时,因为‘四王之乱’背井离乡,若是没有玉帛楼,怕是连坟上青草都不知换过几茬了。”附和之声四起,听众们交头接耳,缅怀追忆。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身着短褐,本是贫苦百姓的打扮,却对那个远在天边的玉帛楼主抱着外来人难以理解的敬慕。茶楼一隅,某个衣冠端正的年轻公子嗤笑了一声:“这些愚民,人家从手指缝里漏出来那么一点点薄利,他们就一个个忍不住地感恩戴德了。”“纪泽,慎言。”看起来年长些许的堂兄提点了一句,缓缓饮尽了杯中茶水。崔纪泽有些不解,失笑道:“怎么,衍六哥也信玉帛楼的那一套?”崔纪衍不动声色:“这可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说话小点心。”微微停顿,“况且,‘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洛先生执掌玉帛楼四十余年,民间的声名竟还是如此之好,这就不能单纯用‘愚民可欺’来解释了。”能被称作“先生”,本身就是一种赞誉。比之众口相传“玉帛楼主”,武林中人更喜欢这般称呼他。崔纪泽却还是不服气,兀自嘴硬道:“一世英名,晚节不保的也大有人在,等哪天洛邑盖棺定论了,六哥你再说这话也不迟。”崔纪衍摇摇头,没有再劝。说书人见听众的谈兴已经开始减淡,于是适时开口道:“三月廿二,玉帛楼宣称,原定于两年后才会开启的第五次‘琼瑰大会’将提前召开!此言一出,江湖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为夺帛柬,刀兵相对之事屡见不鲜。”“提前?”果然有听众露出了茫然之色,“这里面可有什么规矩?”说书人展开折扇笑了笑:“自是有的。“第一次‘琼瑰大会’距今三十三年,当时楼主就定下了一系列条目,诸如‘甲’、‘乙’两类帛柬的分别与限制,以及每次‘琼瑰大会’的开启时限。“若无意外,历年大会都将间隔十年,不过恰逢武林盛事,亦会提前召开,并不拘泥。比方说,第三次大会就提前了五年,再加上这次,又是两年。”“噢,明白了。还有那两种,那什么……叫什么……”“‘帛柬’?”“对,就是那玩意儿!”对方兴致勃勃,“这又有什么门道?”“所谓‘帛柬’,便是‘琼瑰大会’的邀请函,甲字一十二张,乙字三十六张,统共四十八张。历代亲临‘琼瑰大会’的人物,不是家财万贯的大商贾,就是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其中甲字帛柬,只出现在洛阳。大会开启通告发出后的第三十天,玉帛楼附近的商行会针对此物进行集中拍卖。有意向拍下它的商贾必须亲身到场,因为甲字帛柬一旦到手,就不得转让。强取者的下场,在第一次大会时便已分明。”“什么下场?”这次发问的是个小姑娘。说书人肃容道:“第一次大会召开前,河东道‘通兆钱庄’的大掌柜被深夜暗杀,他刚拍下的甲字帛柬也不翼而飞。孰料第二日清晨,玉帛楼里就冲出了大批白衣人马,团团围住了前来竞拍却无所得的‘宁泰绸庄’一行,绸庄掌柜无奈,只得对自己私下里的手段供认不讳,并交出了那张甲字帛柬。”有人心急道:“然后呢,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怎么可能?”说书人笑了出来,“‘宁泰绸庄’的掌柜被玉帛楼制住,交由‘通兆钱庄’处置,下场不言自明。在那以后,这家绸庄的生意便一蹶不振,没有几年就关门大吉了。“第二次大会前夕,玉帛楼补充了一条规矩:两种帛柬的持有者只需在大会召开前登临玉帛楼外坊,如此,直至大会结束后,包括返程全途,期间的安危都将由玉帛楼出手护佑。“经历此事,世人方才知晓,玉帛楼强大的不止是财力,还有诸多寂寂无名的隐藏高手,以及覆手之间崩坏一方大商行的无形伟力。“至此,再无人敢于交恶玉帛楼。”听众们高喝了一个“好”字,欢欣道:“真是大快人心!”先前的那个小姑娘却似并无同感,只是好奇道:“那乙字帛柬呢?”说书人看着她,笑道:“琼瑰大会的筹备期间,玉帛楼就会将乙字帛柬分发往九州各地的分部,在略早于大会通告的时间点上,令其流散江湖。“不同于甲字帛柬,乙字正是要不断转手,方才显露出持有者的不凡。此时此刻,唯有自身武学堪为倚仗,其余皆是虚妄。眼热的同时,自个儿也要掂量,若是被贪婪蒙蔽了心智,没有那份实力却妄图染指,那就只是白白嫌命长。“楼主管这个过程叫‘理璞’,意为‘剔除冗余,彰显美质’。“此理不假,毕竟每个乙字帛柬的最终持有者,哪怕当时声名不显,数十年后,也陆续成为了一方巨擘。“天下英杰,正是要有这般舞台,方可锥立囊中,脱颖而出。”角落里蓦地响起一记冷哼:“是呢,争夺之中,也不知成全了多少宵小之徒?”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放下杯盏,缓步踱来。那人凤目龙颈,身材颇为高大,走到说书人面前,竟是投下了一片阴影。他微微俯身,面色不善地道:“玉帛楼也未必就如你所言的那般尽善尽美。你可知晓,历届琼瑰大会‘理璞’期间,有多少人驻守在玉帛楼外坊左近,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各路英雄几经厮杀来此,早已是疲敝不堪,谁料四地明枪易躲,外坊暗箭难防!”说书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只能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对方一声冷笑:“先前看你提及‘琼瑰大会’的来历,井井有条,如数家珍——分明一身说书先生的行头,却不言评书话本,只谈武林轶事,我还以为,你是近几年那个异军突起的‘论奇人’呢。”说书先生冷汗涔涔:“什……什么‘论奇人’?”“见识不足,就不要效仿他了。”那人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个年轻人公然与‘百晓生’叫板,意图重新梳理天下英雄榜单,可是有很多人,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呢。”茶楼内的崔纪泽愕然道:“六哥,那人说的是谁?”崔纪衍沉声道:“几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自称‘论奇人’,没有固定据点,只是随意出没于各地茶楼酒肆,以评书口吻述说武林奇谈。从一些细节来看,他并不认可当年‘百晓生’定下的‘三垣榜’,言谈之间多有不敬,很是惹恼了一批人。”崔纪泽倒是很感兴趣:“三垣者,紫微、太微、天市也。几张榜单分别囊括四海宗师、绝顶高手、后起之秀,想要慑服这些人,可是大不易。”笑了笑,“‘百晓生’对此人可有评述?”“二者目前尚未正式交锋,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也有人说,其实‘论奇人’便是‘百晓生’的弟子,不然何以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等一下,衍六哥,”崔纪泽忽而想起一事,“既然已经肯定‘论奇人’是个青年,那为什么先前这个说书先生会被怀疑?”崔纪衍的目光沉凝似水:“纪泽,‘易容术’,你总知晓的吧。”“你是说……易容?”崔纪泽转头看了一眼那位惊魂未定的说书人,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不是吧,要说易容,我也会啊,哪有这么夸张?”崔纪衍笑了笑:“我们所学的易容之道,不过是此间皮毛而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易容前后,判若两人,甚至是男女颠覆,浑无瑕疵者,也并非笑谈。”将杯盏送至唇边,面色略微复杂地道,“我就见过。” ※  ※  ※ 指尖蘸着些许清水,在发际、下颏的轮廓处细细划过,然后双手伸到耳下,仿佛拉扯住了什么,“唰啦”轻响,一道细微的缝隙出现,随即向上掀起,带动着一张近乎透明的面具,徐徐从脸部剥离。面具之下,露出一张清隽的脸孔。大约十四五岁,正是介于童子与少年之间的年纪。眉直鼻挺,目光沉静,纵然稚气犹存,也难掩出众的风姿。唯一称得上可惜的地方,便是他右眼睑上一片火烙似的烫痕。不过双目之中神光湛然,想来视力没有受损。他又伸指取了一些清水,在那张人皮面具上涂抹几下,待得水迹自然干涸以后,便将它重新覆上了面容。像是神物自晦,他的五官复归普通,但比对揭下面具之前的那张脸,却又是另外一番不同。全部工夫所耗费的时光,仅仅一炷香而已。做完这一切,他才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张竖长对折的银色纸片。封面左下角写着“壹拾陆”。——此人,赫然便是长安西市茶馆内惊鸿一瞥的少年剑客!如今是四月初七,草长莺飞,孟夏时节。他身踞洛阳郊外的一棵巨树顶梢上,随意站立着。清风徐来,枝桠摇曳,少年人的身躯顺从风向左右微摆,却似足下生根一般,并无跌落之虞。借助天光,他翻开了手中的这张乙字壹拾陆号帛柬。 “局势滔滔,江心浮沉,然人力时有穷尽,沧海遗珠之憾,不胜凡几。“待得美人迟暮,华发渐稀,方觉似水光阴,昼夜不舍。回顾此生,唯有怆然嗟叹,泪下潸潸而已。“光耀纵如卞和璧,亦有荒草掩没之机。焉知今时蝮蟒,他日亦可背生双翼,身化螣蛇,乘雾云端,须臾千里?“刀剑齐出,刃口锋利。何必作此儿女情态,徒惹人笑矣!“朔月无光,星汉迢遥。六月初一,洛阳玉帛楼,扫榻静候贵客亲临,品鉴琼瑰美玉,一聆剑池秘辛。“玉帛楼主,洛邑。”封里的字迹与封面上的一脉相承,华贵之中狂放内敛。所谓观字识人,针对这位传奇人物的性情,也未尝不能揣度一二。少年人将这段文字反复默读了许久,像是终于回神,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收好了帛柬。又在五官的细微处按了按,确定面具贴合自然,于是选定了一个方向,倏然飞掠。——林涛化海。若是从高空俯瞰下来,那位少年仿佛踏着翠绿的浪尖滑行,气度安然,举止飘逸。好一番如画美景。 ※  ※  ※ 洛阳城门口,守城卫兵拿着少年的路引,与他的面部不断对比,又仔细看了看贴在墙沿处的一排通缉令,终究吩咐了一句:“放行。”洛阳虽未像帝都长安那样接到限制江湖人士出入的命令,但随着琼瑰大会的临近,往来人数激增,守卫的盘查自是会更严密一些。少年将三尺青锋负在身后,牵扯缰绳,面无余色地穿过封锁。——那排通缉令里,少年人的曾用面孔赫然在列。长安茶馆争夺一役,死者足有六人。虽说由少年亲自动手,真正意义上的只有那名精瘦男子与店小二,但一来此事发生在天子脚下,二来叶枫的叶家也算势大,不好摆平,是以出于各种原因,最终夺取帛柬的少年一人担上了全部的罪名。不过数日,他的画像就已经传遍了长安附近的几座大城,并会保持这个态势,继续向外辐射开去。哪怕已经更替了容貌,思及此事,少年还是忍不住暗暗苦笑。因着这几日通缉之故,自己不便在大型驿馆租赁马车,只能不走官道,纯粹骑马赶路,可谓是深受颠簸之苦。如今入城,得赶快寻求一处落脚之地,以便休养生息。略及思忖,少年当即决定去往瑾瑜客栈。如同酒泉郡的琳琅客栈一般,瑾瑜客栈同样是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所在,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它们同属玉帛楼的产业。玉帛楼究竟有多富?关于这个问题,楼外人永远也说不清。因为光是明面上,玉帛楼遍布四海九州的资产,就数之不尽。回首五十载,又有谁人知,昔时那个门可罗雀的小小势力,如今竟已长成了参天巨木,根系纠缠,盘根错节,一步步蚕食着,逐渐将整个天下,网罗在了掌中。白身庶民在各地产业下担任贩夫走卒,殷实之家则适应了四海钱庄此存彼取的便利,商贾们甚至已经习惯由玉帛楼出面调解生意上的纷争,公卿士族身处北地享受着南国的瓜果。每个人,都已经无法摆脱玉帛楼的巨大网络。真是可怕啊……少年人面色冷肃。只要那位楼主有意,独登高处振臂一呼,怕是连王朝倾覆,也不过旦夕之间。庙堂中人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但为时已晚。更可笑的是,他们自己对于玉帛楼关系网的依赖,只会更甚旁人。人们已经无法想象某一日玉帛楼消失的生活,哪怕五十年前自己的先辈们一直这么过活。——这,才是玉帛楼真正的伟力。 ※  ※  ※ 按理说,洛阳来客增多,瑾瑜客栈应当会人数爆满才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因为瑾瑜客栈……贵。许是料定了外来人士“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琼瑰大会前夕,瑾瑜客栈突然抬高了物价,顿时吓得一大堆来客裹足不前,只能暗骂几句“无奸不商”,却损不了玉帛楼的一根毫毛。于是当那位少年人牵着一匹驽马走向瑾瑜客栈大堂口的时候,就被一连串惊疑不定的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个遍。韦意如隔着老远就注意到了那少年,定定看了两眼,不由得一嘬牙花子:“哪来的小毛孩子,这么胡来他爹娘知道么?看他那匹马,啧啧,没事儿装什么阔绰。”边上的同伴则故作高深地道:“韦兄啊,没听过么,故老相传,跑江湖的有哪四种人不得小看呐?”“女人、老者、童子、僧道。”“哎,那就是啦。这少年的年纪还这么小,称一声童子也不为过吧。”韦意如笑出声来:“老许,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敢不敢赌一把?”“赌?彩头是什么?”许仕元蓦地两眼放光。韦意如悠然道:“我看你嘴馋‘杏子林’那边的美酒也有些时日了,若我输了,就帮你顺上一坛。”老许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嘿,真是好哥们儿,够义气!”“慢来。”韦意如乜斜他一眼,提醒道,“别光我下注啊,你的彩头又在哪儿?”许仕元想了想:“若我输了,”抬手一指瑾瑜客栈,“咱俩就去那里吃上一顿,我请客。”“哟嗬,老许,这可是大手笔啊!”韦意如喜笑颜开,“那我就不客气……呃……诶?”瑾瑜客栈大堂内部,先时的那个少年自拐角处转了出来,却并不离开,反而顺着楼梯拾阶而上,向着二楼行去。拴在门边的驽马也有伙计接手,牵去马厩喂食了。韦意如一脸呆愣,许仕元则猛然爆发出大笑声:“哈哈哈,韦兄,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啊!”“这个败家子!”韦意如犹自难以置信,一转眼想到自家赌注,不由得抱头闷哼,“‘杏子林’那位老板娘可是泼辣得紧,万一被她发现,双腿打折都是轻的!”“我看未必。”老许一脸的不怀好意,“若是你的话,她怕是不忍心。”“喂喂,说什么啊!”“别不承认啊!”许仕元促狭大笑起来,“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又有什么见不得人?娶个知情识趣的俏寡妇,可比娶个小姑娘有意思多了!”韦意如被喝破心思,指着对方“你”了半天,终究笑骂道:“好啊,敢情你就是在下套诓我!”老许笑了一声:“等你们哪天好事成就了,记得请我喝杯喜酒。”“一定。” ※  ※  ※ 瑾瑜客栈即便是睡通铺也要五两银子一晚,更不用说单独的一间客房了。纵使巨富如那少年,听到价格的当口也是忍不住嘴角一抽,扭头甩出一张百两银票。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8-25
     因为只需做一个短暂的休憩,所以提前支付了房钱,方便随时离开。将那匹驽马作为房资的一部分抵押给瑾瑜客栈后,少年人在小二的牵引下步入自己的客房,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松警惕。少年解下剑袋,把剑抱在怀里,选取了床铺临窗的一角,靠坐着睡去。——这个习惯,他已经维持多年。子牌时分,沙漏刚刚落尽,少年当即开眼,剑鞘穿过腰侧,顶开窗格,整个人就势向后倾倒,坠跌出窗外。不过交睫,与窗外乌瓦之间的落差仅剩尺余。千钧一发之际,少年蓦然抬臂,鞘尾在屋顶的正脊处猛力一磕——堕势减缓,肢体回升,旋即空中翻折,点足而落,一息去远。他没有着夜行衣,所幸服饰藏青,夜色之中,也不甚醒目。玉帛楼外坊位于洛阳城东一条笔直通路的尽头,道路开阔,鲜少闲人,路的两旁则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琼瑰大会前夕的日子里,树林之中,时常鬼影幢幢。少年人的身法极其迅捷,跨越大半个洛阳城,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很快,那片树林已是遥遥在望。他足下不停,去势如风,身形几乎与夜穹同色,在掠过最后一处屋顶的同时微俯下身,眼看就要落入密林之中。——逢林莫入固然正确,但在此间,坦途无人,贸然上路,只会被群起而攻之。突然,他耳廓一动,隐约听到了某种声息,当即向后一仰,倒翻进了檐下的阴影里。举重若轻,收放自如。呼喊声更近了,凭借少年人的耳力,已经能辨出是一群江湖客,一人在前,一人逐后,还有两人远远缀着。“……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一道女声凄厉地响起,尾音颤抖,几乎要穿人耳膜。然后是一把粗犷的嗓音:“封九娘,你不好好经营你家的‘杏子林’,反而来这儿浑水摸鱼,技不如人,可休要怨我!”“我已是这般模样,你还想怎样?!”“怎样?”那汉子冷笑,“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你说我该怎样?”封九娘惨笑一声,放声道:“好、好、好!高昌钰,那你也休怪我!”曼声吟,“倒也,倒也!”风中寂静了一刹那,高昌钰的声音骤然变得惊惶无比:“恶婆娘……你,你居然使毒!”“呵呵……”女子清咳了几声,呼吸之间带动风声,显然是肺部受创,“就许你偷袭,不许我用毒了?”而后便是高昌钰的痛呼声,女子的冷笑声,利刃刺入血肉之声。后方的两人已然迫近,就听得“窸窸窣窣”,像是封九娘从高昌钰身上搜出了什么,反手便向着那两人投掷出去!“‘帛柬’在此,拿去吧,拿去吧!哈哈哈哈!”后面两人一见银光飞来,下意识就要闪避。此刻听得女子言语,定睛一看,当下齐齐出手,就要截住半空之中的那张乙字帛柬!二者相争,你死我活,一时却顾不上重伤难愈的封九娘。那女子强自支撑,险险奔出树林,还未及行上几步,便猛然呕出一口血来,力竭倒地。上弦月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婀娜有致,分明是个二三十岁的秀美女子,只是——一道剑痕横贯了她的面庞,本该是剪水秋瞳的部分血肉模糊。她的容貌毁了,眼也瞎了。心下一寸的要害位置被捅了一个透明窟窿,几处经络遭遇了剑气横截,纵是扁鹊再生,也断难救活。风中似乎飘来了女子若有似无的饮泣声,如斯哀婉,如斯凄切。少年就隐在距离她一丈开外处,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这一幕,眉峰蹙起,按在剑把上的手指悄然收紧。——我该怎么做?争夺帛柬的那两人斗出了真火,也知道封九娘断无幸理,渐渐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追打过去。此间彻底静了下来,只余下孟夏时节的切切虫鸣,还有封九娘细如蚊蚋的哭声。——我帛柬在身,若是贸然出手,被人察觉,后果难料。可是,难道坐视她死去?或许转身离去,不给她无端的希望,会显得不那么残忍……但,那样做,真的可以无愧于心?女子的啜泣止住了,就在少年以为她已经气绝的时候,对方颤声吐出了一个名字:“……意如……”少年再也按捺不住,纵身掠出阴影,来到月光下。“谁?!”封九娘当即警觉,生死一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居然强自撑起了重伤残破的身躯,一手夹着柳叶刀指向声音的来处,俨然蓄势待发!少年人记得她会用毒,也不敢过分逼近,只是提剑站在不远处,轻声道:“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帮你。”甫一听闻来人清冽的的嗓音,封九娘先是一愕,旋即冷笑数声道:“呵呵,哪来的少年郎?”肺部伤势被牵动,又是一口鲜血呛出。她自是不信。如此关头,还用这般可笑的理由来搪塞自己,真真无趣。“你快死了。”少年低声,语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但是,你还有心愿未了。不是么?”她本能地就要反驳,但在生死大恐怖的重压之下,喉头不禁哽咽数声,竟是难以成言。封九娘骤然掩面,发出了一声悲恸的呜咽。“你还有想见的人,”那少年娓娓地说着,“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或者,把他唤来。”“不,你不能唤他过来!”封九娘急急出声,随即变色道。“小子,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图我什么?帛柬如今可不在我身上!”少年摇了摇头,突然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回答道:“路见不平,拔剑而往,也需要理由?”沉默了一下,想着对方或许依旧不信,遂言:“我怕你这么死在我面前,以后会时常入我梦境,索性帮你一把,一了百了。”诚恳注视着那已然瞽目的女子,“我知道你叫封九娘。嗯,我名剑穹,刀剑的剑,穹庐的穹。”封九娘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良久,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像你这样的少年郎,是不该来江湖的。来了,便活不长久。”剑穹却不甚在意她的评价,只是话语里有了明显的笑意:“你这是答应让我帮你了?”“是的。”封九娘伸出双手,“带我过去吧。” ※  ※  ※ 夜色里,少年背负着伤重垂死的女子在月下飞驰。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生死关头的脆弱时刻,发觉剑穹就这样坦然地将后背一方交付给了自己,封九娘的眼泪顿时就从模糊成一片的眼眶里滚了下来,仿佛两条血泪垂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打滚太久,她都已经忘却了自己的初心。谁成想,大限将至的时刻,居然还能通过这种方式,仿佛镜像一般,目睹昔时那个心如赤子般的自己。强压下某种震动,封九娘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小子,别想耍什么花招,我的毒可是很厉害的!”“嗯,我知道。”“反正我离死不远了,万一你不老实,刚巧拉你做个垫背!”“哦。”“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前辈,你的肺部有伤,还是少说话为妙。”“……”静默之中,剑穹倏然道:“城东五巷,‘杏子林’酒坊,可对?”“对。”少年轻轻“噫”了一声,站定道:“有两个人就在门边。”面色如常,气息平稳,全然不似背负一人疾行数里的架势。“那两人长得什么样?”封九娘突然有些急切。昏暗的光线对于少年人的目力似乎并无影响,他静静观察了一阵,回道:“二者皆是三十出头,一个着直裰,看起来精明,另一个着襕衫,气质斯文。还有,前者的开锁技巧很是娴熟。”“错不了了……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封九娘本就重伤在身,能支撑到此,全凭自身武艺和强大的意志力,更多的却还是为了心中那一点不灭的期许。此刻听闻心之所系的那人就在不远处,不由得心头一松,一身气息便陡然衰弱下去。临时缠上的绷带再也无法止住汹涌而出的热血,血色蔓延,悄然浸透了少年的背心。 ※  ※  ※ 韦意如和许仕元二人组夤夜造访“杏子林”,正是为了白日的那个赌约。一个径自开锁,一个站在一旁为他把风。“韦兄,需要火折子么?”“啧,我可是此中老手了,别拿我跟那些毛头小伙相比。”话音未落,锁钥已是“咔哒”一下跳开。韦意如嘚瑟地哼了一声,飞快取下铜锁,钻入开了一线的房门中。许仕元则是慢悠悠地左右一通张望,转身步入门内,就要关拢大门。“笃”的一声轻响,一只手猛然自屋外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了门环,另一只手则用肘部撑开了门缝,掌中握着一柄三尺青锋!许仕元眼瞳一缩:方才屋外明明没人的!右手一抹,腰间铁扇一旋,瞬息划向对方的面门!金铁交鸣,那人举鞘格住了扇骨,急切道:“韦意如何在?”铁扇去势一变,就要再行进攻,门外的少年顿时大喝一声:“封九娘快死了!”方才一心退敌,尽管注意到门外少年背上有人,却也没有过多在意。此刻凝神细看,许仕元不由得一惊。鲜血淅淅沥沥,将少年的左袖染作深色,顺从臂膀滴落。只是这么交手的须臾,已是在地上汇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泊。门边的打斗惊动了里间的韦意如。他挑帘疾步而出,在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便是震动,随即嘶声大喊道:“九娘!”“韦兄,且慢!”许仕元左手拦住了想要上前夺下封九娘的挚友,转而面向了门外的少年,“这位少侠,还请长话短说。”他已经认出,此人正是今日入住瑾瑜客栈的少年。这般年少,显然并非九娘旧识,而今却突然插手九娘的生死,要说没有蹊跷,实在少有人信。“我是在玉帛楼外坊的树林边缘碰上她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内迈了一步,顶住二人戒备的目光将封九娘平放到地面上,“我没有目击全程,但是看到了结果。“四人为争夺一张乙字帛柬,封九娘遭遇高昌钰偷袭,高昌钰自己也死在了前者的剧毒之下。心如死灰中,‘帛柬’被封九娘拱手送给了另外两人,最终归属未知。”封九娘的身躯甫一放稳,韦意如就飞扑到她身旁。只是一眼睹及她的伤势,登时痛哭出来:“她受的是剑伤……”颤声指向少年人,“我们怎么验证,你的话是否属实?搞不好,就是你伤的九娘!”“韦兄,冷静一点!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到九娘醒转,不就一清二楚了么!”少年人抿紧了嘴唇,从袖管里拿出一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乌黑圆润的药丸:“把这个化在水里,给她灌下,很快就能够清醒过来。”目光微沉,“不过,这是类似于透支潜力的做法,比方说,如果她还能熬上大半个时辰,服药之后,可能就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了。”“拿开,拿开这鬼东西!”韦意如一手拍掉递来的药物,恸道,“九娘才不会死!”倒是许仕元默然蹲身,悄悄拾起了那枚药丸。“老许,你这是做什么?”韦意如发现了他的动作,转头怒视着他,“这小子来路不明,他给的东西,也能乱用吗?”许仕元叹了口气,低声道:“韦兄,你想一想,九娘现在的情况,还能更糟么?”韦意如微怔,旋即七情上面,哽咽难语。许仕元自去后厨的位置取了一只陶碗,又舀了一瓢水化开药丸,将那碗药汤端平,轻轻递了过去。韦意如目光挣扎,面对汤药,几度伸手,又几度收回,踌躇不已。也就是这个时候,少年的嗓音幽幽地响了起来:“封九娘拖着重伤之躯,拼尽一切也要回到这里,就是因为她心有不甘,她还想再见见你。若是这样在昏迷中死去,她的决心,又有什么意义?”韦意如没再出言呵斥,只是猛然一闭眼,淌下了两行浊泪。药物生效很快,几乎是一入口,封九娘的状态就有了起色,惨白无比的嘴唇也恢复了原有的色泽,但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够感到欣喜,因为他们知晓,这已是她生命里最后的时光。少年默不作声地退至门边,将临终的告白留给了那一对恋人,眼中神光晦暗,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你就在我跟前又能怎样?我再也看不见你了啊……”封九娘压抑的哭声回荡在酒坊里。“……大概是我真的命太硬,克死了妻儿,又克死了你。”“可是哪怕时光倒流,我依旧是要来这洛阳城,来这个地方寻你……“但,只要这辈子就够了。若是有缘无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还是永不相见的罢!”封九娘带着泣音,转头唤了一声,“剑穹!”神游的少年回魂道:“前辈,你叫我?”回光返照的杏子林老板娘冲他微微招手:“是的……你过来。”用耳力判别着方位,封九娘抖抖索索地将自己的柳叶刀放在了少年人的掌心之上。“前辈,你这是?”封九娘惨然一笑:“我心愿已了,你的大恩,我只能来世来偿了。这把柳叶刀,自我出道以来,就从未离身,现在把它赠予你,不是让你记挂我,而是……此刀随身之际,便要时刻自省,不要泯灭了自己的初心。”仿佛风中残烛熄灭前最后的花火,那女子低声叹息道:“少年郎……一定,要活下去啊……” ※  ※  ※ 后面的事情,剑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有人在号啕,有人在流泪,有人推搡着他,叫他离开。剑穹却只是默然呆坐着,紧紧攥住手里的细刃,仿佛失了魂。房门被打开又合拢,僧侣进进出出,往生咒起,袅袅梵音像是盘香上的青烟一样,涤荡缭绕着,柔化了一切悲哀的情绪。起棺,漆黑发亮的木质隔绝了鲜活的色彩,锁住了那一缕幽魂,森白色的纸钱遮空蔽日,像是凭空而来的飞雪漫天。——记忆中,也有这样的一场雪。父亲牵着孩童的手,漫步在山道上。身前身后,人流汇作江河,他只记得自己放眼望去,居然望不见母亲的棺椁。“爹爹,阿母她……真的死了么?“‘死’,又是什么呢?”南国的雪星星点点地飘落着,天地之间一片空旷。小小孩童奋力仰起面孔,终于看清了父亲的面容。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一瞬间的神情。“……大人物固然有大人物的顾虑,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悲喜。”许仕元微微愕然:“剑穹小兄弟,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剑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家严的原话,也是一时有感而发。”襕衫士子模样的许仕元笑了一声:“令尊倒是一个妙人。”“多谢。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会很高兴的。”许仕元沉默了一下:“韦兄也是个命途多舛之人。他未满二十就娶了妻,婚后生活美满,伉俪情深,羡煞旁人。谁曾料想,他夫人生头胎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大的小的都没保住。韦兄为此颓废了近十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子,却又出了这等事。”苦笑,“所以,他先时有些过激的地方,还请小兄弟多多担待。”剑穹缓缓摇头:“我并没有因此责怪过他。痛失所爱之下,此乃人之常情。”“我与韦兄二人情同手足,你有大恩于他,自是有大恩于我。日后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我等决不推辞。”剑穹扭过头去,不再看对方,声音微沉地道:“我做这些,难道就是为了图你们的报答么?”记忆中的雪花,又漫天漫地地洒落下来。风声过耳,孩童仰面看着,竟是惊呆了。——那张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此刻赫然是纵横交织的斑驳泪痕!“爹爹!别哭,别哭啊……”童音响彻在山谷里,下一瞬,骤然大放悲声。中年男子伸手接住垂落的六角雪花,旁若无人地注视着它在掌心融化,许久,方才抬眼,云淡风轻地眺望着苍白的天穹:“真是好大一场雪。”纸钱如雪似霰,又像柳絮轻扬,悠然下落着,漂白了山头的绿树,漂白了沿街的乌瓦,漂白了徐徐远去的棺木,就连行人的鬓角,也像是要为它所漂白。隔着遥远的时空,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的孩童目光悠远,低声应和道:“是啊……好大的一场雪。”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9-09
     ◆ 四、手筋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寒意袭来,砭人肌骨,四肢百骸渐次僵直。他蜷缩成一团,徒劳地抵御着这种濒死的感观,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理、经络、骨骼都像是化作了冰凌,发出了某种行将破碎般的声响,唯有右眼上,竟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咚咚咚……咚咚咚……”无光的世界里,心跳有如擂鼓之音,甚至血液在血管里奔突的动静也是清晰可辨。眼皮止不住地下坠,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封进琥珀中的虫豸,眼见松脂闭合,却被禁锢了形体,动弹不得。醒过来……他这样默念着,努力找回肢体的触感。先是一段指节,再是一根手指,一只手,最后是整条手臂!“轰——”他猛地将手掌推出去,霍然打开了暗室的大门!数之不尽的光辉直射进来,几乎令人有失明的错觉感。他将手掌半掩在眼睑上,适应了一下,而后缓缓挪开。入目的房间里,陌生的陈设令他微微一愣,旋即记忆上涌,入睡前的事件总算与此刻衔接起来。——我在玉帛楼内。 ※  ※  ※ 两日前那场葬礼埋葬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江湖女子,还有一颗热血犹存的心。韦意如出家了,不顾挚友的劝阻,当日就接受了剃度,换上了灰色的僧衣。在那之后,他才像是终于得以正视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面色平静地对剑穹表达了谢意,并说出了与许仕元类似的承诺。尘缘未了,自是难以静心修持。剑穹无法拒绝,只能默然离开。然而郁愤满怀,重回瑾瑜客栈,也只是两眼鳏鳏,待到天将拂晓,方才迷迷糊糊睡下。尽管睡得很浅,可是怀抱着这样郁愤的心理,他竟似全然感受不到倦意,翌日提剑便直往玉帛楼外坊而去!意料之中的讶异与轻蔑。许多人只道是一个小毛孩子也来插手帛柬的争夺,及至少年人当众亮出了那张乙字壹拾陆号帛柬,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眼前这个未满十五的少年,竟是帛柬的现任持有者!血肉齑粉,断臂残肢,无数人喋血外坊,却仍有数之不尽的人源源不断地涌上前来。到得最后,满身浴血的少年已是杀红了眼,直至察觉自身方圆丈许之地再无一人近前时,方才弹指剑吟,朗声大笑道:“谁敢再来?!”无人和应,无人敢于和应。玉帛楼外坊的高台上,黄衫主事捋着长须畅快笑道:“后生可畏啊!”在坊外众人犹带不甘与戒惧的目光里,少年人提笔在帛柬内侧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剑穹”!笔锋锐利,森然剑意仿佛要透纸而出。原本立于主事身后的四位妙龄女子走出了一名,为剑穹引路。仿照“六器”的称谓,玉帛楼在楼主之下设有五位副楼主,青圭、赤璋、玄璜、白琥、黄琮。几人管辖的范围除去九州的五方商域之外,还有东海诸岛,南海各邦,北方部族,西域十二国。不过,现下西域的生意是由玄璜在打理,并不按照常规,令白琥负责。究其原因——金曰从革,其色白,主肃杀。白琥的手下掌控着玉帛楼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势力。第一次琼瑰大会时,围困住“宁泰绸庄”的一众白衣人,便是出自他的手笔。至于黄琮,洛邑给予了他一项特权:大事难断时,可代行楼主之职。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未曾听闻洛邑有子女或是弟子,若无意外,下一任的玉帛楼主,很有可能就是黄琮。然而亦有人反对,理由也是充足得很:一则,迄今为止,五位副楼主的年龄普遍已满五十岁,再接掌玉帛楼的偌大家业,是否有所不妥?二则,既然玉帛楼副楼主的名号是由“六器”而来,那么“六器”之首的“苍璧”,为何虚悬了整整三十三年?众口相争。有人说,苍璧大约是玉帛楼主正式定下继承人后才会确立,也有人说,或许苍璧一直存在,只是不为人所知。且不论这些传言的真伪如何,目前玉帛楼内,服制分作五色,对应五位副楼主,一目了然。洛阳位居中原,又是玉帛楼的总部,隶属于黄琮的下属,自是要更多一些。为剑穹引路的这名黄衫女子也不例外。容颜秀丽,眼常含笑,体态略丰,观之可亲。她向着剑穹敛衽行了一礼,柔声道:“乙字壹拾陆号贵客,我单名一个‘玙’字,即日起直到本届琼瑰大会结束后的返程归途,我都将在您身旁担任向导的角色,您若有任何疑惑,随时可以传唤我。”少年浅笑以对:“‘贵客’、‘贵客’的未免太过拗口,没有外人的时候,玙姐姐直接叫我‘剑穹’便好。”衣袍上的血污尚未洗去,包裹其中的少年人竟是绽开了这样干净的笑容,黄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边暗自诧异,一边持礼道:“是。”——大约,奇人的性情,总是很难解的。剑穹尾随黄玙沿着外坊的通路向玉帛楼内行走,一路之上,大开眼界。如今四月,正是牡丹花盛放的时节。道旁的绿茵里栽种着各式各样的牡丹名种,诸如玉版、墨魁、姚黄、葛巾,争奇斗艳,乱花迷眼。“想来南国多奇,赤部的姐妹们特别擅长花卉的培育,每年楼内牡丹的料理,都少不了她们的一分心力。”赤部,自是赤璋的下属。她与青圭同为女副楼主,属下也以女子居多。穿过门堂,行于回廊之上,目视着不远处的一片粼粼波光——玉帛楼,竟是在自家内院中开凿出了一片湖泊!听闻剑穹的赞叹,黄玙仅仅是自如一笑:“水是活的。贵客若是有垂钓的雅好,大可以来此。”一路所见,尽显奢华,甚至可以这样评价——一砖一瓦,吃穿用度,不啻于销金窟。不过在此间滞留了一日,剑穹觉得自己似乎都要被这里奢靡的风气给同化了。思及此处,他油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考察在这般环境下是否依旧保持清明,焉知不是另一种“理璞”的方式?这么一想,那一点顾虑便尽数抛去,只留下豁达与坚定。享受而不沉迷,这即是最好的应对。 ※  ※  ※ 剑穹自卧榻之上坐起,翻身下地,简单洗漱了一番,用过早膳,便推门出去。阳光正好,很快就驱散了噩梦所带来的不适。少年人一抬眼,便看见了偕同一位绛裙少女而来的黄玙。“玙姐姐,日安。”黄玙“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还日安呢,都要道午安了吧,你可足足睡了六个时辰。”就昨天的表现来看,这位少年剑客固然早慧,但仍旧保留了些许孩童的习气,话不多,却并不难以相处。一身苍青服饰,也削弱了那般血色的印象。剑穹微笑:“难得放肆一回。”目光转向那名绛裙少女,“这又是哪位姐姐?”“你这小少年,一口一个‘姐姐’,倒是喊得勤快。”绛裙少女嗔了一句,“我名‘琰’,是另一位贵客的向导,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关于那人的详情的!”剑穹摸了摸鼻子,与那两名女子闲谈了几句,便说明了自己想去往玉帛楼内“珉瑭湖”的意愿。还没等黄玙答话,赤琰就未语先笑道:“刚巧,我正要和玙姊一道去那里玩耍,你也一起来吧。”黄玙十八岁,赤琰十六岁,比之其他宾客,面对这个年纪相仿的人物,二人总是有那么一点亲近之心的。但等到三人同行,两个相熟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谈天说地,剑穹一开始还能插上几句话,后来就只能略略苦笑地闭口了。——我果然还是不惯与人相处。二女没有觉察他的异样,行至湖边,赤琰还转过身来招呼了一句:“小十六,你不一起过来么?”本着不泄露真名的原则,手持帛柬的编码就成了来客的代号。剑穹笑着摇摇头,指着珉瑭湖的另一侧:“我自去那里看一看。”待到走得远了,剑穹先是一阵轻松,随后就有些怅然。他索性坐下,伸手取了湖岸边的一块扁平石片,掌心一掂量,又闭目摩挲了一下,接着微微发力,那枚石片就骤然飞脱出去,在水面上“哒哒”跳跃了二十来下,方才“扑通”一声坠进水里。像是童心大起,剑穹又尝试了几次,石块跃动的距离一次远似一次,乍看就像是不会沉底的奇观。思及此处,少年人眼前一亮,目测了一下珉瑭湖的宽度,手中备好五枚石片,后退几步,倏然前冲,旋即凌波而起!每当踏于湖面,后劲不足的时候,剑穹就掷出一块石片,一经支撑,又得以前行,周而复始,很快横跨了大半个湖泊。剑穹注视着对岸,正要抬手甩出最后的石片,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你惊走了我的鱼。”出声的时机非常巧妙,正是少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当口。剑穹发力的动作只是缓了一刹,后续的动作就有了脱节的危险,他急急踩水数下,又骤然出手鞘尾拄地,这才堪堪躲过了化身落汤鸡的结局。剑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满的心绪,一手按住剑茎,蓦然回转身去。珉瑭湖边,一道身影由躺卧的姿态坐起。十七八岁的模样,暗红衣袍,木簪束发,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眉峰微微挑着,似乎在惊叹眼前的少年居然还能全身而退。最终,他平复了眉梢,似笑非笑地道:“现在,我们扯平了。”不等剑穹发话,他径自道:“小家伙,功夫挺俊的嘛。字号多少?”“壹拾陆。”对方微微颔首:“我是乙字零壹,若有兴致,你每天都可以来这儿寻我。”说着将手一抖,钓线回收,于阳光下拖出一条灿烂的银虹——剑穹清晰看到,钓线末端,竟是一枚铁质的直钩!少年当时就笑道:“阁下好雅兴,莫不是要仿效太公旧事?”“正是如此。临渊垂钓,愿者上钩啊!”那人大笑一声,眉宇之间英气勃发,自顾自地拾起钓具,头也不回地离去。临走之前还不忘调侃一句:“小家伙,我可是很期待你未来的表现哟。”明明只是比我年长几岁而已!剑穹暗暗腹诽。然而心情却是莫名好转起来。之后的月余,剑穹每日都会准时在珉瑭湖畔与零壹碰头。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地用着直钩钓鱼,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经史子集,医卜星象,贸迁种植……言谈之间,信手拈来。——他很博学。这是剑穹用心判断之后的评价。剑穹不擅与人长久交谈,所以更多时候,是零壹在说,十六在听,然而每每出言,却总是能够切中要点,令前者惊喜不已。“你涉猎也颇多啊。”零壹道。“我长辈喜好杂学,也算是家风吧。”“看不出来。”零壹转头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唯我唯剑的江湖客呢。”剑穹微笑,适时地止住了这个话题。忽然,零壹眼神一动,目光重新落回钓竿上。剑穹不解之中顺从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本上撩的钓竿,如今顶部居然微微垂落,显然是有鱼咬饵的迹象!可是……直钩,怎么可能钓得到鱼呢?罔顾少年人诧异的目光,零壹将左手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钓竿的弧度进一步扩大,甚至连水面下的钓线也绷作笔直,朝着远方一点点地挪动。零壹面色沉凝,徐徐握紧了钓竿,旋即霍然起身,带动钓竿牵引钓线,水面之上猛地溅开了大片水花!“哗啦——”一尾青鱼穿越水面,摇摆着躯体,展露于阳光下。片片鱼鳞光彩夺目,清澈的水珠沿着自身的纹路滴落下来,一一折射出日光,短短一刹那,竟是形成了一抹小小的彩虹。红衣少年畅快大笑,左手网兜当即跟上,将青鱼稳稳接住,随后倒进木桶。青鱼在木桶里扑腾了一阵,却是很快重新温顺下来,静静沉到了水底。“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零壹笑看了剑穹一眼:“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啊。”“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这便是真心话了吧。”对方“啧啧”两声,“‘学无高下,达者为先。’你只看皮相的样貌,又能看出些什么?”剑穹不想与他在这个话题上争论,转而问道:“直钩垂钓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回去等候‘琼瑰大会’的开启。只余下七日了吧。这七日我就不来湖边了。”“这样啊……”“怎么,你有事?”剑穹没有正面回答:“希望大会之后的某日,你我还有相见之期。”“会有机会的。”红衣少年笑了笑,认真地凝视剑穹的脸庞,“希望到时候,我也能一睹你的真容。”剑穹目光一沉,心中警兆大作,须臾后,却是轻松一笑,缓缓放开道:“嗯,会有机会的。”回到自己的客舍,剑穹将双手枕在脑后,呆呆地望向房梁:——这大概,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  ※  ※ 没有可供交谈的人物陪伴时,日子总是显得漫长而乏味的。终于,六月初一,如期而至。黄玙将一领漆黑斗篷和一张乌木假面交付给剑穹,令他穿戴好,随后就用钥匙转动了客舍墙内的匙孔。“轧轧”声中,三条门缝状的事物出现在墙面上,接着颜色加深,一扇真正的石门凸显出来,一点点挪开。“喀剌”声响,石门嵌入凹槽,停止了运作。门边的阶梯层层叠叠,延伸至地下,看不见尽头。黄玙拿出事先准备的两枚夜明珠,分给剑穹一枚,道了句“贵客跟好”,就施施然沿着石阶走下。以珠光代替焰火,的确可以有效防止诸如走水一类的事故,不过这般手笔,也不是普通势力能够用得起的。剑穹掌托明珠,在珠光映照下,暗道的顶部以及两壁位置,零星几点微芒闪烁。“墙壁上,可是镶嵌了什么?”“就是最普通的白水晶,打碎以后,一并砌入墙体,可以进一步加大珠辉的笼罩范围。”“倒是奇思妙想。”正说着,头顶与左右的微芒逐渐密集起来,剑穹不禁转动颈项,自身后向身前张望。冷焰珠光汇聚,星罗棋布,不见首尾。置身其间,恍如漫步星河,飘然若仙。少年人叹服,正要出言赞美,忽地嗅到了一阵水气,旋即视野大开,豁然开朗!恰似帛柬所写,“朔月无光,星汉迢遥”,甬道内的星空与真正的九天霄汉完美衔接——北辰高悬,七星拱瑞,牛郎织女隔河相望,横贯中天的银河带着亘古不变的壮美与瑰丽,深深击中了少年人的心灵。剑穹仰面站在出口处,感受着夜风混杂着湿气拍打在面孔上,眼瞳中仿佛只剩下了那一片遍布寰宇的星河,一瞬不瞬,目不转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人倏然展颜而笑:“能将日日可见的寻常之景变作不寻常,这本身,就已经近乎于道了吧。”玉帛楼在楼内中心位置下凿了大约十丈的深度,底层蓄水,上架横桥与玲珑宝塔,桥底、塔旁则栽植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水生异种。来客房内的石质暗道状成环形,围绕池水,直径亦有十丈。暗道在距离池底三丈高下的地方开有出口,附近有一小门,门后直通一座小型天台。身居天台之上,来客得以清晰地目睹头顶不受月光遮蔽的星海,以及环形会场中央的情状。“历届‘琼瑰大会’,就是在此处举行?”“不错,此地名为‘碧环坞’。”黄玙笑着回应,“按照规定,向导是不能与贵客同处天台的,只能在暗道的出口处旁观。剑穹你有什么要求,唤我名字即可。”“辛苦你了,玙姐姐。”“分内之职罢了。”几方天台人影寥落,四十八人只到了约莫三成。离大会开启还有一段时光,于是少年人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天台已有的几件事物上。一枚被固定在天台护栏处的珍珠,不带夜光之能力。朝向里间的那一侧,隐约以篆体刻写了“壹拾陆”三个文字。剑穹又抬眼扫视了一圈会场,注意到除去与自己颜色一致的珍珠外,还有十枚更加名贵的粉珍珠,想来,那便是十位甲字帛柬持有者的看台了。甲字帛柬的拍卖费用最终都会投入到本届的“琼瑰大会”当中,所以这十位也算是小半个主办人,待遇自是要比乙字诸君高出一线的。区别还体现在铃铛上。分发给乙字的是一枚小银铃,甲字的则是金铃。摇响时,用以表述自己有疑惑未解,大会主持者可以自由选取时机回答他们的疑问。最后则是一只崭新的漆器木盒,打开后,笔墨用具一应俱全,唯独缺失了纸张。剑穹将墨砚好,笔搁在一旁,确认背上的长剑可以随时拔出,就进入了百无聊赖的等待状态。人数渐渐增多了。少年人的目光在每一位乙字来客身上掠过,试图辨认出零壹的所在,然而,终究难以确定。方形假面覆盖了整张脸孔,宽大斗篷又将所有服饰特征掩住,如果再加上当事人自身的意愿,想要判断出究竟谁是某人,那是极其困难的事。玉帛楼如此安排,也是在追求与会效果的同时,最大程度地保障来客身份不外泄。——毕竟此间的四十八人,即将掌握令整个武林都为之眼热的消息!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9-10
     仲夏之末,季夏之初,本该闷热的夜晚,由于水汽的介入,顿显清爽。凉风习习,绕身游走,宛若秋日。剑穹盘坐于地,透过护栏的间隔望向池底,只觉水面之下暗流起伏,似乎潜藏着什么活物。此处有玄机。戌时半,云板三下。天台已然客满,闻声一律正襟危坐,目光直直投向会场中部。不知何来的轻吟浅唱,水面波光涌流,池心的菡萏骤然齐齐倒伏,像是在拜迎水中之物。紧接着,一点迥异于水波的润和光泽出现在流水中。有的人已经无法保持坐姿,有的人干脆站起,双手扶住护栏,向下远眺。一只足有成人环抱大小的巨硕蚌母自水底浮现而出,纹理清晰,明彩内蕴,隔着厚重的蚌壳,甚至还能看到内部的珠光幽然亮起!——它是活的!所有人的思绪还止在这一刻,那只蚌母就猛然开启了一双大蚌,珠光刹那间辉耀全场,仿佛明月!剑穹开阖了一下双眼,不顾骤然增强的光线,只是注目着蚌壳的中心。蚌母内部,在璀璨到近乎无法逼视的明珠之畔,居然横卧着一个女子!感受到新鲜空气鱼贯而入,那女子的眼睑动了动,随即,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目,徐徐打开。碧色眼眸,波光流转,似是有千言万语敛藏其中。如此异相,配合着她置身大蚌内的场景,令人不禁联想起对月流珠的鲛人传说。绝色女子绰约起身,三千青丝不加束缚,指尖随意捋过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莲步轻移,自如地落在了荷叶之上。然后,如履平地一般,一步步踱过池塘中的浮叶,漫步至岸边。不是疾速踩动,而是“踱”。各处天台已经有了些微骚动的迹象。光凭青衣女子这一下,说是跻身绝顶高手也不为过!不过二十三四的样貌,这般天赋才情,浑不逊于当年并称于世的“天河孤影”与“星移斗转”两人。玉帛楼的底蕴,当真深不可测。蚌母收减珠辉,闭拢了蚌壳,重新沉入池底。碧环坞内,寂然无声。青衣女子面向四方欠身几次,待到一众来宾回礼已毕,她才轻柔开口:“第五次‘琼瑰大会’将由我主持,我乃‘青圭’,玉帛楼五副楼主之一,诸位晚好。”声线柔和,也非呼喊,却清晰得如在耳畔。话音刚落,一只金铃猛然“叮叮叮叮”响起。青圭毫不意外地展颜一笑,望向那人:“这位甲字贵客,有何不解?”对方咳嗽了一声,随即一把苍老的嗓音传出:“老夫记得,玉帛楼五位副楼主的年岁都在五十上下,不知……”青圭微笑道:“家师意图归隐,两年前,已然将‘青圭’之位传予我,仅此而已。”众人齐齐一惊。没想到,抱着聆听“剑池”秘辛的目的前来,竟然还能收获到这样的情报!如今观之,五位副楼主的称谓能够直接给予晚辈,显然更接近于“号”而非“名”。此外,从现任青圭的那句“家师”中可知,副楼主之位,师徒传承重于血脉传承!见来客们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青圭又是一笑,由被打断的话头续道:“本届‘琼瑰大会’提前两年,自是为了‘剑池密钥’出世的风波而起。至于我玉帛楼举办‘琼瑰大会’的初衷,楼主他老人家在‘帛柬’上已经说得够多了……”一阵善意的笑声。“……所以,我就直入正题了。鉴于诸位所能接触到的情报层面不同,我将目前已有的实际线索,一并汇总说出。如是推论的部分,我会另作说明,不令二者混淆。全部内容,都只有口述,不流于文字。”笑声立时打住。“三月十五,祁连酒泉,镖局事泄。以扬威镖局大掌柜俞万年为首的护镖队伍遭人围追堵截,追击者已知有十四人,黑衣,使三尺剑。截杀起始于嘉峪关、玉门关之间,终止于玉门关外。在俞万年这等初入一流境界的人都身陨的情况下,年仅十九岁,擅长二尺中剑的镖师夏初与镖物‘剑池密钥’一并失踪,下落不明。“三月廿二,帝都长安,联手逼问。扬威镖局二掌柜俞万方发动大批影卫,辣手诛杀前来问诘的一众草莽,现已被长安附近势力视作眼中钉。‘闾阎’之主魏王出面,力保扬威镖局一行,并藉此打听到了关于‘镖主’的详情,以及‘密钥’的外形。”酒泉之事,惊动天下,众人对它的了解,区别只在于细节处的多寡罢了。至于镖主内幕,魏王守口如瓶,在座诸人自是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得内心震撼,屏息侧耳。青圭将俞万方当日的回忆重新复述了一遍,末了道:“由这段描述来看,镖主的性别、年龄、武功、出身,均不可考,只知晓他有一张黑铁掺银边的面具。“接下来,我会针对这两件事,尽可能地做一番详尽的推衍。“江湖客关注的终极问题无非两点——‘剑池密钥’何在?驱使‘剑池密钥’的方法如何获取?“所以归根结底,就是求索‘剑池密钥’的下落,以及针对‘镖主’更确切的情报。“关于夏初此人,观其履历,平淡无奇,除了上述两个特点以外,委实乏善可陈。所以,如果是他带走了‘剑池密钥’,那么短时间内,难有后续进展。“假设夏初是内应,如此,密钥自然已经落入截杀者的手中。对于截杀者从属的势力,民间已经有了各种猜想,其中呼声最高的有两种观点。“一,‘闾阎’。“作为庙堂在江湖的代表势力,‘闾阎’一直为武林各方所忌惮。此次扬威镖局在嘉峪、玉门这两处关卡遭伏,正是‘闾阎’被怀疑的最大理由。“魏王过去曾带兵扼守丝路,在那一带奠定了雄厚的基础,也为他在庙堂挣得了‘善于治兵’的美名,并对其成为后来的大宝之争起到了绝大作用。魏王在陇右一带掌有兵权,嘉峪、玉门两关至今仍有他的旧部。若是昔时旧主发号施令,令几名擅长剑术的兵士假扮江湖中人,想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当年扬威镖局正是在闾阎的扶持下才得以迅速发展,不排除魏王在镖局内部安插了眼线,提前捕捉到关乎‘剑池密钥’的风声。“第二可疑的,当属祁连剑派了。“如果不是庙堂中人出的手,那么位居陇右,又擅长剑法的势力,祁连剑派首当其冲。“祁连弟子下山游历,少说也得半年,有的甚至要三四年。苏陵作为掌门亲传,怎么就刚巧在那一阵游历至酒泉,同时带来了掌门人何远的意志?宋诚与祁连暗通款曲显然不是一日两日,但要就此解释祁连半日内便可通过苏陵来迅速表态,还是略显牵强了一些。“以上是坊间的普遍看法。不过,我玉帛楼对此,尚有其余人选。”说到这儿,青圭一双碧绿的眼瞳依次掠过各方天台,徐徐吟道:“‘四海漕运,尽归其手,豪情万丈,一世枭雄。’这句话,想来在座的诸位都听过——它说的,正是‘金鳞帮’帮主罗放舟。“我玉帛楼的看法便是,于酒泉截杀扬威镖局一行的黑衣人,皆是金鳞帮出身。”碧环坞里重新有了嗡咙的杂音。“诸位贵客可是在疑惑,常居水上的金鳞帮,怎么会去了西北荒漠之地?“但以上结论并非无的放矢。金鳞帮盘踞长江已久,把握南方水路各处命脉,俨然已是天下最大的帮派。这些年来,其以漕运生意做掩护,实则背地里囤积重金,意图起事。”嗓音变沉,“庙堂……危矣。”碧环坞的气氛骤然凝固。金铃作响,青圭简短地道:“请说。”对方的声音显得郑重无比:“请恕在下无礼,但,这般情报,贵方真的可以确信必然属实?须知,烽烟一起,时局覆易!”青圭肃容道:“我以玉帛楼的声名作保,此言属实。而且如无意外,举事时间当在两年以内。”“叮叮叮叮”,又是一枚银铃动摇。见得青圭首肯,那人当下亟不可待地道:“青圭副楼主,话虽如此,但只要今天大会的消息传入庙堂之内,金鳞即便真要举事,也难竟全功。相比之下,吾等更为关注,玉帛楼,可是要协助庙堂一方?”作为一个庞然巨物,玉帛楼向来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实力固守中立,不受任何势力的胁迫。反之,一旦它亲身下场,势必会引起整个天下的动荡!青圭望向那座天台,目光倏然锐利:“非也,我玉帛楼无意插手王朝更迭。只是,不论玉帛楼发展如何,我们始终都是做生意的。战时固然有战争财,但既然可以选择,为何要凭空生出这般变故?”直白,坦率,甚至是露骨,对方的脸色在假面下几番变换,终究沉默不语。众人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如若玉帛楼与庙堂结盟,那真真是后果难料!青圭用小槌击打了一下面前的玉磬,清越之音引得众人回顾,然后便上接前言道:“近几年,金鳞帮一直在各地枢纽处暗自渗透着自己的力量。酒泉与敦煌作为丝路要冲,自然不会被遗漏。再者,有一件事,似乎已经被大众所淡忘了。“扬威镖局的俞氏兄弟虽说早已暗中臣属魏王,但还是有好几位掌柜念念不忘自己金鳞帮的出身……其中的感观,大约就像魏王旧部吧。“至于‘用剑’这一点,金鳞帮作为天下最大的帮派,人员众多,武学甚杂,同样也不乏剑器高手。而且还有当年行走陇右,后来转投金鳞的豪强,在针对地利的了解上,丝毫不亚于坊间传闻的前两者。”青圭短暂停顿,像是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道:“‘剑池密钥’目前可能的下落已经梳理完毕,现在,我来谈一谈‘镖主’此人。“接下来要证明的就是,镖主除却黑铁面具,真的再无其余特征?”讲到此处,青圭蓦然击掌三声。不多时,两名青衣女侍便一前一后,步入碧环坞内。后者空手,前者手捧一只紫檀木盘,盘中放置着一卷事物,以绳束缚。二女走到青圭面前,恭敬见礼,然后将长卷奉上。事毕,也不离开,只是默然静立在青圭身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青圭扯开绳上的活结,站到了场间,一点点地摊开卷轴,也将其中的印记,展露在了众人的眼前。那是一幅画——确切而言,是一张摹稿。东海蜃珠的摹稿。“蜃珠,原产自东海蜃龙的体内。蜃喜于月圆之夜浮出海面,吞吐月华,白日之时,则放出雾气,迷惑过往的船只。旁观众人见到雾中楼阁殿宇的奇观,遂谓之曰‘海市’,抑或‘蜃楼’——这也是大蜃之名的由来。“更多时候,一只蜃一生仅仅孕育一枚蜃珠,再加上其极难活捉,只能留待死后偶尔被打捞到,是以其价值远超普通蚌母所产的夜明珠,且其珠辉温和,并不刺目。“想来诸位都还记得,俞万方的描述里,那对并蒂宝珠交相辉映的异象。我常年驻守东海,对此亦有所耳闻,能有如此奇景的,只可能是产自同一只蜃的双珠。“镖主真的再无其余特征?”青圭唇角带笑,“堪称‘天下无双’的事物,还不能被称为‘特征’?”碧环坞里一派静谧,无人应声。青圭对着那两名女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二者便走到靠近一方天台的墙边,翻开墙面上的暗格,拉下手柄。伴随着石料摩擦的响声,一对覆盖全场的同心圆出现在了碧环坞内。圆环部位的石块下沉,收入地底,旋即,一个小型的石台从圆环的东部升起。青圭将手中的画卷放上石台,守在另一方的女侍者则将手柄继续下压,那截石台便徐徐抬升,很快就长成了高约三丈的石柱,恰恰与众人的天台平等!“我将画卷做一个展示,每人都有仔细观摩的机会。诸位的座次是随机分配的,没有什么讲究,就从东面开始好了。石柱与诸位的天台相隔一尺,不远,伸手就能够到。看完之后,请务必将它放回石台上。”传阅的过程中,青圭继续开口:“画稿上的那枚蜃珠,正是‘剑池密钥’的镖主预付给扬威镖局的镖利。我辨识了一下,此等宝物,并非是近期方才横空出世,其实早在十七年前,就有记录在案,只是当时昙花一现,方才不为人所知。“为此我亲自寻访了十七年前见证这一对宝珠的当事人。据他所说,当年是出于囤积居奇的念头才没有大肆宣扬,但不知怎的,还是被某人得知了细目,寻上门来,言辞恳切,诚意十足,最后双方互换了物品,皆大欢喜。“那人的筹码,乃是前朝名家玄同子唯一的传世孤本,《画骨笈》。”早先那枚金铃又急促地响了起来,还是那道苍老的嗓音,只是这一次,他的声调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可是令贵方提前五年发起第三次‘琼瑰大会’的《画骨笈》?”青圭微微颔首:“不错,千真万确。”这下不止是那位甲字贵客,就连许多乙字来客,也是目光灼热起来。玄同子一生作画无数,然多毁于战火,以致于成册的作品只有一本《画骨笈》传世。却也是最重要的一本。因为除去画中国手的身份,他还是前朝当之无愧的武林泰斗,宗师级大人物。玄同子早年修习剑法,后来以画入道,将剑术化进笔墨当中,自此独步江湖,一败难求。晚年,他将毕生所得绘成了《画骨笈》,名为画卷,实为功法。十八年前,玉帛楼之所以首次打破十年之约,提前开启第三次“琼瑰大会”,正是因为有了关乎《画骨笈》的部分情报!“第三次‘琼瑰大会’虽有《画骨笈》的消息,但始终没有听说有谁最终夺取,此事终究不了了之。如今看来,蜃珠的交换时间发生在十七年前,正是第三次‘琼瑰大会’一年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有极大可能是亲临第三次大会的个人或势力暗中得到了《画骨笈》——当然,也仅仅是‘极大可能’而已。“不过比之先前,镖主的身份不再漫无头绪,而是有了可以参考的方向。”银铃清脆。有人道:“冒昧请教副楼主,如今《画骨笈》,可是在东海一带?”此言一出,其余人等也是支楞起了耳朵。青圭抿唇一笑:“那位东家手掌《画骨笈》整整十七年,然而寸功未建。他坦言自己天资驽钝,无法从画作之中汲取奥义武学,所以借由我玉帛楼披露镖主内幕的机会,高调求个价,有生之年,将它转手脱出了。”群众大哗。这是此次大会除去“密钥”之事外的第二大情报!“卖家可有其他要求?”有人当即喊出声,之后才讪讪地补摇了金铃。青圭笑道:“首先,售卖《画骨笈》的工作由我玉帛楼全权*,还请诸位不要刻意打听这位东家的身份和所属的地域。其次,他只接受以等价奇珍来作交换,黄白之物免谈。”有几位甲字贵客跃跃欲试,几名奇遇在身的乙字宾客亦是若有所思。不比“剑池”的虚无缥缈,如今《画骨笈》这一大宗师的武学秘籍,可是真真切切,触手可及的!“剑池密钥”与“镖主”的线索皆已剖析完毕,“琼瑰大会”也算是步入了尾声。面对玉帛楼最后抛出的重磅消息,摇铃的人数急剧增多,时常是青圭刚解说完一项,立马就有另一枚铃铛作响,碧环坞的气氛俨然达到了此次大会的最高峰。承载着蜃珠摹稿的石柱正在挪向东偏北的最后一名宾客,两名青衣女侍立在墙沿,青圭则于水塘之畔茕茕孑立,笑对来宾。蓦然——星光一暗,一条白练不知何来,如雷似电直射场间,交睫一刹,那人已是横跃半空,雷霆出手钳住了一道黑影!……等等,黑影?众人尚且如坠云端,白衣人霍然双手齐出,残影之中,连点对方四肢各处,一连串令人心悸的爆豆之声,还在半空去势未止的黑影瞬间就手足垂落,形同布偶——居然一下就被点碎了四肢的骨骼!而此刻,两人与场中心尚有两丈的间距!——那名白衣人,竟是后发先至追上了黑影,旋即在无处借力的空中完成了这一切!四肢被断,事不可为,黑影终究难以支持,避无可避地向下落去。众人眼见局势已定,那名刺客却是忽地一下脖颈扬起,一枚泛着乌光的小丸便猛然自他口中喷出!不好!小心!众人的惊呼尚未出口,刺耳摩擦声起,旋即“嗤——”的一声轻响,再看场间,青衣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已是多出了一柄青色玉圭,碧绿纯净,通体晶莹,只是在玉圭顶部的尖锐处,一缕红色格外醒目。玉圭横在女子的双眉前,替她阻下了那枚呼啸而来的弹丸小珠。玉圭之下,青色瞳仁深沉似水,波纹淡漠。在刺客与青圭之间的地面上,悄然多出了一个坑洞,向下延伸足有一尺,那枚弹丸静躺坑底。而在坑璧之上,赫然密布着螺旋状的花纹,纹路深刻,色作漆黑,仿佛历经高温灼烧过!“留活口。”直到此时,众人方才听清那名白衣人所说。青圭显然是遵从了对方的指令,在弹丸即将反射回刺客眉心之际,居然强自出手改变了弹丸的轨道,气劲之烈,竟是在石块内部烧灼出了这样可怖的洞坑!——能够继任“青圭”,果然都不是易与之辈。玉帛楼的实力,不容小觑!其余四十七名宾客齐齐惊叹,就见青圭敛衽对那白衣人行了一礼:“有劳师叔。”——师叔?着白衣,又是与上任青圭同辈,那岂不是说……浑无杂色的白玉面具覆在脸上,遮蔽了样貌。头顶白玉冠,发质乌黑,不显老态。一反传言中彪形大汉的外表,只是清瘦非常。白琥微微摇头,看了一眼已被拧脱臼下巴的刺客,确认对方短时间内难以做出什么有效的抵抗,便伸出手,示意墙沿的两名女侍把刺客抬走。一众宾客好奇之中夹杂敬畏地望向白琥的背影,注视着他消失在碧环坞的门洞外,直至场间重新剩下青圭一人。青圭恢复了浅笑,再度击打了一下玉磬:“守备不严,使刺客得以假借宾客之名混入,令诸位见笑了。关于《画骨笈》的详情,会后有意向的来宾可以从自身向导那里获取更多的详细情报,至于现在——”她顿了顿,“即刻‘琢玉’吧。”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09-10
     “我说你——”剑穹好几次想要发话,结果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闷声道,“让我下马。”“可是这里离洛阳城还有很远的距离啊,你是要走着回去吗?”零壹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故意为之,居然如此应对。剑穹感受着额角青筋的跳动,隐隐切齿道:“不让我下马的话,就把缰绳给我。”“那你下马吧。”话音未落,背部一阵大力涌来,剑穹直接被震飞出了马背,又是不得不几番闪身才没有狼狈倒地。“喂!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剑穹这次是真的有点不悦了。“你就够意思?若不是那大叔激你,我都要被你丢下了!”红衣少女微微蹙眉,“我早就说过有误会,为何你不愿信我,总要想着遁走?”剑穹沉默,数息之后方道:“这一点我承认,但,你就不想解释一下你瞒我这么久的事?”“你的真面目,我也未曾睹见过。”少女冷然出言。剑穹顿时语塞。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举目望向四周:“这里,合适么?”“你要在这里解除伪装?”零壹一惊,随即眼里的不满渐渐化作了叹息,“其实也,未尝不可。”面具轻巧剥落,像是明珠被拭去了珠体上的阴翳,隽秀出尘的少年剑客临风站立,眉眼清晰,安宁和煦。少女双睫低垂,默然注视了一阵,轻声道:“我记住了,也不会告诉别人,把面具戴回去吧。”莞然一笑,“面具下的你,可是要好看多了。”恢复了旧观的少年人只是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干什么这样一副感伤的表情啊!”少女“咯咯”笑了起来,指向对方,“小十六,你还要在那里站到几时?等步行回去,天都黑啦!”剑穹嘴唇一动,目光瞟向马鞍。“还在头疼这个问题?”零壹又笑了起来,“那么你来驭马,这总行了吧。”然而等到一切就绪,仍是没有动静。零壹不禁无语,微微侧颊道:“又怎么了?”“……你的身形比我高出一线。”对方面无表情。所以……看不清前面的路了?少女在内心默默补全了前者难以启齿的话语。“哈哈哈哈——”零壹终于忍不住,于马背上捧腹狂笑了起来,所幸在剑穹恼羞成怒的当口及时打住,强行忍笑道:“好吧好吧,我了解了。”随后全身关节一声轻响,整个人就在少人年惊异的目光里凭空缩小了一圈,就连面目看去,也俨然成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仅仅略比剑穹年长。先前零壹的扮相本是十七八岁的男子,改变的只有脸部的原貌,是以剑穹虽已有普通人的身量,二者还是有所差距。少年仔细看了看对方稚嫩了许多的脸庞,深深疑惑道:“你究竟几岁了?”零壹竖起食指晃了晃:“询问女孩子的年龄,可是很失礼的行为!”“你该不会是个老太婆吧……”话音未落,零壹劈手就要夺过马缰:“有闲心关心这个,还不赶紧上路!” ※  ※  ※ 停滞了许久的马蹄重新奔走起来。行进之中,少女突然开口:“你我相识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了,彼此之间却还未通过姓名。现在四下无人,也不怕隔墙有耳,不知你意下如何?”“我没有意见。”“那好,我先说吧。”少女展颜一笑,手指上空,“我叫‘天心’,就是‘天心月圆’的那个‘天心’。”“我叫‘剑穹’,剑器的剑,穹庐的穹。”“‘剑穹’。”少女定定地重复了一遍,微笑道,“好名字。”侧头,“没有姓么?”剑穹不答反问:“你的姓氏,又是什么?”“啊哈哈。”天心讪讪一笑,“我当然是有姓氏的啦,只是不常用,更多人还是叫我‘天心’的。”顾左右而言他,“先前我让向导给你留了口信,怎么样?”少年的嘴角悄然上扬:“同去江南么?好啊。” ※  ※  ※ 鲜衣怒马,穿城而过,少年人背负长剑,一副游侠作派,少女则乌发垂落,清秀之中掩映英姿,直把道旁的路人看得惊呆了。崔纪泽刚从酒楼上下来,眼前便掠过那一骑快马,耳畔尽是附近行人的惊叹之声。他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不由得哀叹道:“我怎么就没这般艳遇呢!”转头却见崔纪衍默然驻足,仿佛身化泥塑。“衍六哥?”他唤了几句,心下不解。崔纪衍的视线追逐着红衣少女的背影,目光闪烁,长久地沉默了下去。 ※  ※  ※ “……‘琼瑰大会’的详情,就是这样。”一名中年男子抱拳。他身处一间密室,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头顶凿穿的小孔,从中零星打下的几道天光。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小的暗室,居然在靠墙处密集排坐了将近二十人!这些人年龄不同,装束各异,似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听完中年男子的叙述,几人却俱都沉吟,神情凝重无比。“我急召大家前来,就是为了转述这个消息。”一派压抑的气氛中,主位者发话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紧随其后:“玉帛楼真是嚣张惯了,明知有我金鳞帮的人在场,还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一个冷冽的女子嗓音,“帮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处理?”身材高大,龙颈凤目的罗放舟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风声已经泄露出去,只怕‘闾阎’立马会有所行动。我在此询问大家一句,分派给所有人的细目,完成得如何了?”“大体上已经结束,若是即刻起事,也可以运作。”“属下惭愧,此间斡旋不易,还需要月余。”“兵刃的锻造还在最后的工序,只能提前支取部分,三个月内难以悉数完成。”在座诸人依次回禀,皆是胸有成竹,条理分明。奈何时间不等人。“属下倒是以为,玉帛楼近期的处境,不见得如同外表的那般光鲜。”“哦?此话怎讲。”“‘青圭’之位的更替,只是一个开始。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其余四位副楼主都会陆续换班给年轻人,甚至是……楼主一职。“玉帛楼六年之前悄无声息,六年之后,突然下场,吸引了全天下人的目光。然而在‘琼瑰大会’这种本该展示自身强大一面的重要舞台上,居然由得刺客混入,以玉帛楼明面上的底蕴来看,不是应该很奇怪么?”罗放舟伸指敲击着扶手:“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然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无论如何,切不可放松警惕。”“属下遵命。”一只麻雀落了下来,停栖在密室的气孔上,黑豆似的小眼睛望向石壁的另一端,四处蹦蹦跳跳。突然间,它的肢体抽搐了一下,旋即剧烈挣扎。渐渐的,挣扎的幅度变得微弱,很快就停止了动作。有风轻拂它的羽毛。飞鸟的眼睛没有合上。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10-05
    ◆ 五、点目 “……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平缓行进的车厢里,换上素青襦裙的天心手捧《冲虚经》,正悠然诵读着某个段落。同行的绛裙少女则是皱起了鼻尖:“兵戈本为杀器,如此传奇,也不过是先贤的杜撰罢了。”天心卷起书册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小琰,不要插嘴!”赤琰一脸委屈,嘴巴撅得可以挂个油瓶,转身“呲溜”一下钻进了黄玙的怀里。发觉自己侍奉的宾客实为女儿身的时候,赤琰很是惆怅了一阵子,甚至都与那位名曰“剑穹”的少年达成了共识,一个负责言语攻势,另一个则在武学上进行刁难,然而……“小十六,你怎么看呐?”天心的桃花眼笑得眯成一线,旋过头,望向车厢另一侧服饰苍青的少年。剑穹的眼角跳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不善言辞。”“随便说说,不妨事。”“你方才所读的,是关于‘天子三剑’的描述,可据说,这只是其中最次的境界……”书册高悬,登时挥落!剑穹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右手上迎——孰料头顶的卷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立过来,有如一枚剑首,转瞬便穿过少年的横格,在他额上飞速一磕!“没话找话也不能这么敷衍啊,小十六,再接再厉吧。”被击中的地方立时泛红,剑穹用手盖住额头,闷哼一声,不说话了。——面对天心,无论是言语还是武学,在座的三人似乎都看不到取胜的希望。天心左手握着书卷,于右掌掌心轻敲几下,正色道:“既然知晓‘天子三剑’,那自当明了‘两小儿辩日’的典故。日初日中,并不相似,可二者所言,皆为真实。“本性流露,老人的沉稳世故,童子的无瑕澄澈。生老病死,喜怒哀惧,春夏秋冬,风雷雨雪,这其间,难道也必然留存着高下之别?“不,它们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阶段。日初日中如是,‘天子三剑’,亦复如是。”车厢内一时静默。赤琰和黄玙还不甚在意,剑穹却是蹙起眉尖,陷入了沉思。天心见他若有所悟,也不催促,转而挑帘欣赏起沿途的风景。几人的行程并不快速,更像是借着“寻找镖主线索”的由头游山玩水,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滋味。直到七月,一行人才勉强抵达了目的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南。不为钱财所困,不为声名所累,兴之所起,纵情河山。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马蹄在水渍未干的青石路面上叩出“达达”的声响,风中是微雨之后的芳草气息。远处钟山默立,烟云渺渺,玄武湖上密布着水汽。香脂浮起,歌吹隐现,画舫在秦淮河中穿行,沿江的游客尽是绫罗加身,富贵之态。有人举樽,将一斛花瓣倾入流水,艳红四散,飘零逝远,盘旋之间,旖旎难解。赤琰与黄玙显然不是初次造访金陵城,待得马车一停稳,两人就去找寻玉帛楼安置在当地的接头人了。车厢之内,重新剩下了两位乙字帛柬的持有者。剑穹依旧眉峰深锁,偶尔还会抬手比划几下,像是仍在苦思。“可方便与我拆解一番?”片刻后,他道。天心微笑起来:“好。老规矩,就在此间,三招为限。”一伸左手,“请。”少年人骈指成剑:“请。”话音刚落,剑指遽然而出!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势同惊雷,动若疾风!快剑,少年一如既往的风格。天心却悄然敛没了笑容,事先伸出的左手就此成锋,轻轻点在西南角落。与此同时,另一对剑指也从令人错乱的飘忽中移出,不偏不倚地迎向那一处。“嗤——”四指并未直接相触,只是在二人的指尖上方,俱都生出了一股色泽浅淡的无形气劲,隔空交接。——剑气!少年人剑势凌厉,然而剑气的意境俨然与剑势大相径庭,每一分波动都显得万般清晰,吞吐收缩奇慢无比,甚至可以用肉眼捕捉到其在车厢内划出的淡白轨迹!两种意境由同一对剑指使出,登时有一种撕裂般的不谐感,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剑穹复又锁住了眉头:“第一招。”剑势一变,力逾千钧,剑气却如同滚水上的气流一样急剧起伏,那种不谐感简直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天心的左手剑再度出击,这一次,却将指背向外,仿若剑从横拍,“叮”的一声,竟是以此为凭,顶住了对方锐不可当的悍然剑气!而后暗劲爆发,须臾之间连击五下,直接把那截吞吐不定的剑气震得倒卷回去,倏忽覆上了对面的指尖!二招已过,眼看剑穹就要落败,那团溃不成军的剑气却是一下收敛缩回,剑势亦是一时停滞。下一瞬,似有清光一线,剑指施施然走向天心的眉间,指尖上一点白芒闪烁,既有明火跃动之热烈,又有山风拂叶之翩跹,举重若轻,举轻若重,直到濒临目标寸余的位置,那点寒芒方才骤然喷发,有如凛冬之际天之杀机,锋锐之中,厚重难言,不卑不怯,不动不摇,只是一往无前,直直刺落下去!少年的双瞳中明光乍现——武学再进,又胜利在望,怎能不心生欢喜?然后,他看见那对秀气的剑指立了起来,也不回防,反而突出上前,抵向了自己的指节处,又是一记大力横拍!剑势剑气堪堪维持起来的脆弱平衡当即打破。寒芒破碎,平地生风,一点微光斜擦过少女的青丝,“笃”的一声洞穿了车厢内壁,只余留一个透光的细孔。三招已毕。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10-10
     二人齐齐收指,天心正要就着方才的文斗点评一番,蓦地听闻外间一声轻微的“哎哟”,像是来自某个路人。两人看了看车厢上新添的痕迹,又辨认了一下痛呼的方向,相对默然。“我去看看。”剑穹无奈地打起车帘。一转头,天心亦是提着裙角麻利地车内钻出。“反正很近,也不愁小琰和小玙回来寻不见人。”少女的表情一本正经,“顺便,我也想知道你的剑气被削弱以后的效果!”“……你随意。”马车停靠在驿站外围,此间路途宽敞,人流纷杂,往来之人大多行色匆匆。剑穹一眼就望见了不远处一个倒地哼哼的老汉,赶忙上前。只见那人发须灰白,纠结成块,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显然是流浪汉的打扮。少年却不在意这些,只是蹲下身,轻轻拨开老人按在伤处的双手。伤在小腿,创口微小,但是很深,鲜血成丝,缓缓渗出。万幸的是,没有碰到骨骼,亦没有切断几条重要的血管经络,想来只要用些药物,静养一阵就可以恢复如初。剑穹刚松了口气,就见天心在路旁坐了下来,伸指撘上老人的腕脉。“怎么样?不要紧吧?”尽管提前知道了答案,少年还是免不了一阵心虚。天心睁开眼睛,轻声道:“他小腿上的伤势没有问题,不过……”“不过什么?”地上的老人咳嗽了几声,支撑着坐了起来:“二位好心啊,还来关照小老儿的死活。先时只是在路上被一只大虫子叮了一口,不碍事的。”此言一出,剑穹不由得困窘。天心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少年一眼,而后讪然道:“胞弟口拙,说不来道歉的话,我这个做姐姐的给您老赔个不是。”“赔不是?”老人满面茫然。“小弟淘气,方才在车厢里耍弹弓玩,”天心点了点自己一行人的马车,“一时力道失控,”比划着弧线的轨迹,“石子飞出来伤到了您。真是对不住。”剑穹在一旁听得满头大汗,然而又想不到更好的解释方法,只能继续憋屈。“噢……是这样啊!”老人终于明了了事情的起因。难怪走在路边也会莫名其妙挨上一记,还以为白天见鬼了呢!留了这么一个印象,再瞧着眼前的少年,顿时就有了一种面对熊孩子的怒其不争:“看看你家阿姐,多懂事!跟她学学才是正理!今天放在这小丫头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是是,谢过老人家。”——一个于舞勺之年便修出了剑气的绝顶高手,如今却被路边的流浪汉训斥得低眉顺目……人生际遇,不可谓不奇妙。天心差点忍不住笑,转而对老者道:“这位老人家,我二人失礼在先,不如就让我们姐弟陪您去一趟医馆。您只管让大夫瞧上一瞧,其余事宜,不劳您费心。”流浪汉细细观察了一下眼前二者光鲜的衣着,不知联想起了什么,忽而面露畏缩地道:“小老儿福薄,当不得两位贵人相助,这便告辞了。”那个少年似乎想要发问,素青襦裙的少女却是已然微笑,就这么放任老人离开。“刚刚他的样子,可是有些不对。”待到流浪老者去远了,剑穹方才开口,几分疑惑,几分不安,“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天心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望了一眼老人前进的方向,直接敛息缀了上去,俨然是以行动作答。“可还记得刚才我把过他的脉象?”“你探查出了什么?”“那位老汉,最多只能再活一两个月了。”剑穹的步子顿了一下,就听得天心续道:“他的五脏六腑,皆有大片淤血未化,伤势缠绵已久。自他负伤以来,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救治,反而因为操劳进一步恶化了伤情。数月之前倒还有法可想,可如今拖得太久,早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少年突然显得有些愤怒。天心默然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贫苦之家,生存不易。”剑穹皱眉摇头,像是要掩饰自身情绪一般转过脸去,就此缄默。 ※  ※  ※ 晏三伏拖着一条伤腿在青石路上疾走,浑然不顾被扯裂的破口,只是不敢回头。——好像这般行事,就可以远离那群人一样。行了一阵,脏腑间又泛出隐隐的痛来。老人支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倚靠着墙沿坐下。他实在是担不起任何风险了。回想起那两个少年人物,风姿气度皆是一时之选,并不似一般的富家子弟,晏三伏不禁有了猜想,心上一阵后怕。——这大约就是附近街坊所说的那些个江湖中人了……可是个个都杀人不眨眼的!更别提他们还要怂恿自己去医馆……他仍是觉得难以心安,勉强坐了一坐,就复又起身,重新疾走起来。行到僻静处,渐渐避开了川流的人群,脚下的青石也变得破碎,直至消失,最后是土石混杂的泥路,空中的水汽也被劣酒、皂角、汗臭的气味所取代。再是纸醉金迷的城池,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这样阴暗破败的角落。老人跨过几条散发着恶臭的沟渠,弯弯绕绕地来到一座茅屋前,扳开几块烂木头拼凑而成的房门,一弯腰钻了进去。现在,他只想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躺倒,然后思索一下下顿饭的着落在哪里。然而等到直起身,适应了茅屋里突然昏暗的光线,晏三伏定睛一看,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方才在街边问询自己那一对姐弟,居然已经安坐自家屋内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大约”已经不再贴切,这肯定就是江湖中人!晏三伏的第一反应就是背转身去夺路而逃。孰料一回头,刚刚那个还在视野中悠然端坐的小姑娘,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堵在了大门口,正笑吟吟地看将过来。老人惊慌失措地望着她,又转头面向身后,那个少年也是站起,面色微沉地步步上前。晏三伏目光狂跳,骤然大呼出声道:“该死的赵家人,我一个老头子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不收手?贪图我这条老命有什么好处?!你们这帮走狗,死后可是要下油锅的!!”少年和少女对视了一眼,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而后就见那名少女笑道:“老人家,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在。我们不姓赵,也不认识什么赵家人。”老人愤恨之中掺杂瑟缩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弱道:“……当真?”不等那名少女说话,话不多的少年人反倒提前开口:“老人家,先前我二人观你脉象,显然是有旧伤未愈。方才我错手误伤了你,由我伴你就近去医馆诊治一番,也是应有之义,你看可好?”此言一出,老人又是面上作色。天心见状,伸手截断剑穹的追问,低声道:“左近的医馆,可是与那户赵家人有什么关联?”晏三伏怔了一下:“你们真的不是一伙的?”“我等长途跋涉,途径此地,不过一日,老人家信否?”天心微笑,“进城的时候,我见沿途诸多商铺门面上都刻有‘赵’字,想来,赵家,便是此时金陵城中的世家豪强了?”她用的虽是疑问的语气,神情却是笃定。晏三伏面色哀戚,在不知第几次打量两人之后,终于坐了下来——许是放弃挣扎,束手待毙,许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然后,他讲了一个故事。
    回复
  • 茗樽

    茗樽

    楼主 LV11 2016-10-10
    对于常年行走江湖的人物而言,这样的故事,可以说是烂俗的,司空见惯的。但当它真实发生在某人身上的时候,那就是他既定不可更改的人生。旁人的故事有千千万万,可独属于自己的,有且仅有那么一个。天心侧目看着那少年,他似是专注,然而偶尔又会显得神思不属,更像是透过眼前这个孱弱颤抖的老者,望向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只有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才会对类似情境这般上心吧?大浪过后,每一条搁浅的游鱼都渴望着被拯救,只是等不及那个小小童子赤足涉过浅滩,砂砾上的积水,便已然干涸。纵使某次游鱼有幸,无一例外被掷回了大海,但只要潮汐一日不止,世事轮转,周而复始,此情此景,便不会有片刻停歇。天心告了声罪,从茅草屋里退了出来。她察觉到剑穹有了倾吐的意向,不过,有些话语,往往只适合说给萍水相逢,难有交集的人听的。她给予了他足够的空间。从来时的路途回返,没有动用轻身腾挪之术,单纯步行,缓缓走向先时几人搭乘的马车。赤琰和黄玙已经守在那里,神色焦急,注意到对方的身影,二女均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天心简单安抚了她们几句,就在金陵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买了些物件,又大快朵颐了一番,直到黄昏暮色,此人方才收手,继续向晏三伏的茅草屋漫步而归。但她还是低估了两人的谈兴。可是很快,她又无比庆幸自己未曾错过屋里最后的词句。晏三伏一反先前忍气吞声的样貌,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嘶力竭地悲喝道:“口口声声说了这许多,一派道貌岸然,可你又几时真的知晓我们的不易了?你究竟是来助人的,还是来施恩的?!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茅屋内寂静了许久,只有虚弱老者高喝之后的些微喘息。“……为什么吗……”剑穹喃喃,目光下移,望向指缝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柳叶刀,忽而低笑了一声,然后极缓、极缓地道:“……因为,我也快死了啊……” ※  ※  ※ 天心背抵门板默伫了一会儿,再度离开。酒肆小二目睹那名清丽少女二次迈进自家作坊,不由得微微一愣:“姑娘,这么快又来买酒?”天心“嗯”了一声,指着墙角尚未启封的美酒,还没开口说话,店小二已是自若地冲着后头吆喝了一句:“再来两坛女儿红!”“慢着。”天心冲他摆了摆手,“我要的不是这个。”又一次指向角落,略略沉吟道:“你们有没有那种,未及十八载的……‘花凋酒’?” ※  ※  ※ 【待续】
    回复

热门参赛作品

  • 1
    十里红妆落幕已成殇

    露宝宝

    她与他不共戴天,他却救了她,他说从此世上再无苏佳毓秀只有轻音,你也只不过是我养的宠物罢了。 再遇她已不是她,纵使他用尽全力也不可能追回的人,终于明白伤她太深。她只是她,不是毓秀也是轻音。

  • 2
    天才学霸

    紫衡

    她是一个21世纪的学霸,却因为演唱台上的一场爆炸穿越到古代。他是一个王爷,却因为她的一张笑面而终身难忘……

放大

确定删除该条回复么?

取消 删除

获取掌阅iReader

京ICP备11008516号(署)网出证(京)字第143号京ICP证090653号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0452

2015 All Rights Reserved 掌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不良信息举报:jubao@zhangyue.com 举报电话:010-598456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