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
文学类别圈
成员 29w+ 帖子 26253 + 加入 退出
扫一扫

下载掌阅iReader客户端

二族

二族

LV1 2016-07-13

【兰芳一秋】

作者:二族

连载最近更新: 第9章 澳门之行:初识文家人,埋下祸根   第二天许兰秋就跟着韩伯起程了。随行的人除了韩伯,还有大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三少爷,三少奶奶,大少爷也已经提前几天由南京赶过去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许兰秋将文家的人事基本捋清:大少爷与二少爷是文家大老爷所生,三少爷和四少爷才是大老爷弟弟家的,也就是...

作品简介:生在民国这样一个时代,有人激昂,有人隐忍,有人怯懦,有人无畏,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一个让人迷恋的、清透又复杂的时代。
无论我们怎么评判,她就在那里,落定在历史卷轴中,透出别样的美丽。
一个跨度十三年的民国爱情故事(1936-1949)

38475 票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3
    一第1章 身逢乱世,偏安一隅

      一九三六年夏,广州街巷。
      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的下起了豆滴大雨,行人一阵慌乱,大多向可以遮蔽的屋檐躲避。有的拿起手中现有的物品,或用双手捂头象征性遮挡,继续小跑前行到各自目的地的;也有先见之明带着雨具,而从容不迫撑开雨伞的;极少的几个满不在乎反而放慢脚步,似巴不得被雨淋的。
      许兰秋躲避稍许,见天渐阴沉雨势稍小却没有停的意思,便怀抱着手中的书融于雨中的人群。她可以接受自己被雨淋湿淋病,却不能允许手中的书本受到丝毫损伤。
      都说小雨才是真正湿衣服的,果不其然,许兰秋虽依傍着街道旁边的小屋檐,依然不能避免全身被润湿的结果。
      许兰秋干脆停了下来,仰头细细观赏着绵延细雨。她最喜欢看那些如丝如绵的雨丝婀娜倾洒的姿容了。每次都不禁心生联想,若是天上果然有仙界,那么这细雨必定是神女旋转舞姿,转动衣阙的结果,仿佛要将仙界的雨露甘泉撒落人间一般。
      细雨绵绵的沁润和秋风簌簌的凉爽一直是许兰秋的两大最爱,如诗如画的雪地必定也能为她所喜欢,只可惜广州这里见不到这样的景致。而她最不爱甚至恐惧的是暴风骤雨的天气,一如她喜欢云淡风轻而惧怕心计深沉的人一样。
      “若是在晚上,借着街灯观赏会更美一些。”许兰秋伸出小手想要接住雨水,但可惜雨丝过细过弱,都只是由手掌边缘滑过,居然不能沾染丝毫。
      你不想沾染的偏要沾染上,你主动去迎接的,它却视若无睹!这是老天爷惯用的伎俩吗?硬生生要世人不能如意,难以两全?!
      或许还是自己投入的不够,迎接的不够?!若是整个人置身进去就不一样了!
      许兰秋情不自禁就想步入到细雨中享受它的抚慰,它却突然又有变大的趋势了。许兰秋心中一叹:这天气也如人的心和脸一样,说变就变的!心中尚未平复的伤痛再次被掀起,依旧牵扯的阵阵疼痛。
      “看来雨一时是停不了的,只会越下越大!”许兰秋觉得应该在雨变大之前冲过去。
      就在许兰秋加快速度,准备跑到斜对面树荫下寻求庇护的途中,却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许兰秋,等等!”一个学生装的高挑男生叫住了同是学生装束的许兰秋。
      许兰秋回头看的时候男孩子已经冲到自己面前,头顶也被一同而至的雨伞遮挡。那是一张有着明亮眼神灿烂笑容的陌生而英俊的面容,情窦初开的少女恍如梦中。
      “你是到中山大学看话剧表演的吧,正好我也是中山大学的学生,顺道同行。”男孩子的话语加上雨风的吹拂,许兰秋打了个寒噤,头脑清醒起来:“你认识我?”依稀记得他刚才似乎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男孩子笑道:“我不认识你,却知道你。”
      许兰秋不解:“那是什么道理?”
      男孩子仰头做了个无声的灿烂笑容,有几分神秘有几分理所当然:“因为我认识你姐姐呀。”
      “我姐姐?”许兰秋不禁哑然,中山大学的话剧,她早该想到,不禁为刚才瞬间的心动羞惭。还好,少女的春心萌动来的无影却也去的无踪。
      又是一个想通过自己向三姐献殷勤的人!
      三姐的美貌和才情在广州的学校间小有名气,尤其是大学几年间主演了几场话剧后,更是倾倒了无数多情的少年,许兰秋所在的学校经常就有人向她打听姐姐的情况。
      许兰秋初始还天真的以为他们真的是热爱话剧,大了些后渐渐懂得,那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慢慢的就也习以为常。比这个人更英俊更绅士的大有人在,便像往常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男孩子的殷勤而没有将男孩子本人放在心上。只觉得他声音和三姐话剧社的男孩子还要清亮好听,以至于直到剧院外面分手的时候,许兰秋都忘记问男孩子的名姓。
      剧院座无虚席,剧目上演的是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扮演朱丽叶的正是许兰秋的三姐许敬春,她每次出场的时候,都是全场掌声和呼声的再次高潮。除却朱丽叶角色自身的魅力,许敬春本人的因素或许更多。
      许敬春是那样的一个女子,温婉美丽,聪慧纤瘦,有着动听的声音和美妙的身姿。不管旁人如何评判,许兰秋一直坚信三姐是许家四个女儿当中最美丽最聪慧的一个。她的美丽淡然恬静却时刻能让你体会到她的激情飞扬,她的聪慧不显山露水,然若你和她彼此交谈片刻,你必定会被她深邃的才情所折服。她和许兰秋一样有着莲花一般洁白的皮肤和乍一看去清纯无比的面容。无论含羞胆怯亦或是微微绽开笑容,都会有隐隐的漩涡隐现脸庞。相比许兰秋近乎纯粹的清澈,许敬春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表的动人心魄。一瞥一笑,无时无刻不牵动你的心绪。
      许敬春饱含激情的朗诵和全心投入的深情演绎,触动了许兰秋心中的某个柔软地带…台上痴情的罗密欧渐渐模糊,一个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同样的拥有着高挑的身材和灿烂的笑容,不过明亮的双眼中隐含混沌和忧郁,使得他整个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与所有生在那个时代的少年一样,有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现实的无比无奈,但心中的希望终胜过脸上的忧虑。
      那天,小小的许兰秋像往常一样挎着书包由学堂返回家中,却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大哥哥在自家门外犹豫徘徊。许兰秋问了句:“大哥哥,你找谁?”大哥哥回头的瞬间脸上也绽开了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定睛看了看许兰秋问道:“小妹妹,你是许兰秋?”映入许兰秋眼帘的是一双满含笑意的大眼睛和小五一样的深深酒窝…
      当年的这个场景成为许兰秋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深深镌刻,生了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许兰秋问他是谁,大哥哥说:“我就是你的大哥哥呀!”
      就是这句话温暖了许兰秋许多年,也是这句话将孤寂的许兰秋变得温暖明亮,同样是这句话让许兰秋重归沉寂!
      大哥哥进门后同大哥母亲谈了很久,期间似乎有轻轻的争吵和隐隐的抽搐哭泣。许家家教很严,尤其是父亲对子女更是近乎严苛的地步。故许兰秋等被告知不许近前听大人讲话,他们便真的不会近前半步,哪怕小孩子对事物的好奇心多么重。
      大人们出来后向大家宣布了一个事实:大哥哥是远方的表哥,日本人来的时候全家都遭难了,来投奔咱们的,以后就住在邻近了。
      大哥哥对大家都很好,对许兰秋尤其的好,至少许兰秋这么认为。他常拉着许兰秋在田野小径和山道大路上奔跑,从七岁到十七岁,迎风的小姑娘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大哥哥的手却总是比许兰秋要大一个半那么多。少女的心境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大哥哥却不再像往常一样和少女亲密无间,只对少女说了与多年前同样的一句话:“我就是你的大哥哥。”
      同样的一句话,第一次听来如春天般温暖,第二次却恍如冬天般寒冷,只因心境语调的变化,前后却有天上地下的差异,不知道该哀悼自己的不幸,还是赞叹中华语言的精深。
      自那之后许兰秋便感觉到了书中所说的失恋一样的悲伤沉默,而其实那都不曾开始过。
      耳边雷鸣般的掌声将许兰秋从思绪中拉回,许兰秋也本能的鼓起了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眼早已噙满了泪水。
      回去的路上,许敬春看了许兰秋的样子一阵嗔怪:“你呀,就是个小傻瓜,我自己演戏都没哭得这么伤心,每次都这样。”
      许兰秋心想,我也不是每次都这样的,只不过这次触动心事而已,三姐的话未免失实。不过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透露心迹,哪怕是亲切的三姐。心里只想着三姐这般被人捧着的,哪知道她这样求之难得的心境!
      却听许敬春又道:“你和小五就是两个极端,她就从来不看我们的话剧,说台上演戏的都是疯子,台下看戏的都是傻子。按照她的说法,她整天跟着一群激进分子天天上街游行不是更加疯傻。”
      谈论对方的是非是女人永远的热衷,哪怕三姐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不过她却有这样一种本事,就是哪怕是数落别人也不会令你感到一丁点尖酸刻薄的意味,这或许就是她能让人倾倒的原因。
      许兰秋不愿谈论小五,便借吃饭转移了话题。
      许敬春学校不让留外人,吃完饭便将许兰秋送回来。大哥二姐都不在,她便成了家里最年长的姐姐,有了照顾好两个妹妹的责任。偏偏这两个妹妹从小就不是很合得来,长大后更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小四虽然过于沉默内敛,又有些单纯不谙世事,却还安分守己,基本不会生什么事端。所以她真真担心的是小五,小五聪明活泼,做事却略欠思考,许敬春总是担心她会惹上什么事端。
      果然,没过几天,许敬春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许敬春正在为摆脱几个悄悄跟随者头疼,她第一次听人夸赞自己美丽的时候才只有十四岁,很开心,像吃了蜜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赞美,开始有些见怪不怪了,直到后来,越来越厌烦。尤其是发现许多男孩子直接或间接通过各种方式途径接触自己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美貌。为此,许敬春尽量低调,不留长发,除了校服基本不穿其它稍微突出的衣服,结果都是徒劳,她越是不加修饰,越让人觉得特别。到后来她干脆听之任之,反正她也知道这些男生都没有恶意而且也不会贸然唐突自己的。不想这次却有个人急冲冲向她跑来,她正自错愕之际却听来人喊道:“许敬春,学生游行队伍里面是不是有你妹妹。”许敬春心中一紧:“怎么了?”
      “出事了,听说还开了枪。”
      许敬春来不及反应便跟着来人冲出了图书馆,随着骚动的人群奔向出事地珠光里。
      (二)
      许兰秋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学生在外面申讨了,小五和其他许多游行的学生一起被拘了起来。许敬春周围聚拢了很多人,相互安抚快慰彼此,出着主意。她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发现被男孩子关注也会有这么多好处。小五被拘了,凭许敬春和许兰秋的力量必定是不够的,必定是要借助大伯的。许敬春告诉许兰秋她已经打电话给大伯了,大伯会想办法救出小五的,外面舆论反对声这么大,他们暂时不敢对小五怎么样。
      三姐就是这样,越到危机时刻越能看出她的淡定冷静绝非表面的那么简单。
      许兰秋后来知道这些学生是到西南政务委员会和教育厅请愿的,结束后有部分学生留下来在珠光里继续商议,被埋伏在此的特务袭击,抓了几十个学生,小五就是其中一个。
      许家一直不乏激进分子,且不说大伯家大革命时期的堂哥先驱们。就光许兰秋这一脉就先后有参加黄埔军校的大哥和出走闹革命的二姐。刚刚平复了几年,眼下又出了个斗志昂扬的小五。就连三姐,也是志存高远之人,绝对不会满足于风花雪月。似乎全家就只有自己最为平凡与没用,胸无大志。
      小五从拘留处走出来的时候步履还是一如往常的轻快明亮,脸上除了难掩的少许憔悴,依旧是顾盼生姿的明艳照人,眼中的喷洒出来的华彩几乎能沁出琼汁来,两个诱人的小酒窝就像她的笑容一样调皮桀骜。她就是有这样一种能力,无论走在那里永远能吸引周身所有目光的注视。不得不承认除却仅有的淡定不比三姐外,小五的美貌确实丝毫不逊于三姐,更多了几分挠人痒的调皮狡黠。
      接小五出来后,三人径直去了大伯家。
      一路上许敬春都在温和耐心的嘱咐小五以后不要这么莽撞。小五自然是不会听的,对她来讲三姐说的危险都是刺激。生在这样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又拥有这样年轻美丽的生命,怎么可能让自己悄无声息到销声匿迹。像三姐那样空有美貌和智慧,眼界却太窄,只知道沉溺书本话剧,是她所不屑一顾的。瞟了下身侧的许兰秋,整天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事不关己的样子,几乎没什么特别之处,想想还是二姐那样洒脱不羁的好。
      家中的几个姐妹她最忌惮的是二姐但内心最钦佩的其实也是二姐。虽然她心里不肯承认,但不可否认她会在有意无意间模仿二姐的说辞及做事风格,结果要么不伦不类,要么空有其形而毫无其神,总之是面目全非。后来她也学乖了,知道风格不同,学不来也没必要学。还好她生就一副好面孔和好身姿,再加上不安分的个性,走到哪也都是焦点。
      许兰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对于小五不屑的眼也是神视而不见。
      大伯许崇明的住所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古朴庄园,许兰秋十多岁后的大半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她和大伯母已经熟的透了,每天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话好说。她们的话题又多是关于小五的,实在没什么兴趣,趁着三姐和小五同大伯母在大厅讲话的空档,许兰秋悄悄退席绕到后花园。
      这里是属于大伯和几个堂兄的,有许多奇花异草,全是大伯多年来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的宝贝,是大伯的心血也是许兰秋最喜欢的去处。
      正值盛夏,各花竞相开放得正酣,许兰秋还没来得及欣赏却被偏厅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禁不住怦然心动。
      声音的主人叫尹志民,许兰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只是个小不点。那年夏天他和大哥一样刚念完乡学,风华正茂的年纪。两个同样年轻的人,经常在许家一起讨论着一些似乎是很有意思的问题。许兰秋喜欢拖着腮夹在中间听二人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大伯家,那个时候他和大哥同在黄埔军校。二人身着戎装,并排站在一起像两颗大树,冲着许兰秋微笑。尹志民见到许兰秋第一句话就是:“哟,小四,都长这么高了!”许兰秋闻言羞涩又带着欢喜的跑开了。
      许兰秋常听他和大哥还有一些她所不认识的人一起热烈的讨论着一些事情,大概是时局之类的东西,远远的她听不太清。
      他们有时欢快拥抱激情满怀,有时也会针锋相对面红耳赤。每次来的人都有所不同,只有尹志民和大哥是恒久不变的。每到这个时候许兰秋便会拿着一本书作幌子,远远的注视着他们交谈的神情,她很喜欢看他们争辩讨论激情满怀的样子,虽然不太懂他们说些什么却从心底非常渴望能加入他们当中。
      后来他和大哥一起毕业,一起进入军队,一起打北伐战争,来得渐渐少了,但只要回到广州便又形影不离。
      突然有一天尹志民独自跑来却不见大哥,还带了许多如他一样戎装的人,四处翻看似乎在找什么。他立在一旁看了许兰秋许久才问道:“许兰秋,你大哥呢?”许兰秋以为尹志民是专程来看自己的,欣喜之间竟然没有察觉到他已没用平日里小四的称呼。
      “大哥,他不是在军队吗?你没找到他?”
      尹志民欺近许兰秋近乎都要抵到她的眼面,弯着腰冷冷看着她,好一会才吐出一句:“你真没见过你大哥?”
      许兰秋毫无芥蒂的摇头道:“没有呀,还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时候见过的。”尹志民环视四周忽又侧身低头注视着许兰秋,良久才转身离开。
      许兰秋被他盯的全身发麻,她才发现原来他有时候的眼神会这样的冷峻甚至是可怕的!几乎能将人杀死。她此前一直觉得尹志民是一个儒雅的书生或是古代所说的儒将,严厉内敛,温润谦和。
      许兰秋看着尹志民远去的背影一时也忘记上去问大哥究竟怎么了,只隐隐感觉他和大哥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后来从大伯口中许兰秋才知道军中出了大事,许兰秋也不能完全理解,但有一点很清楚,二人平日里的争论印证成了事实,大哥和尹志民从此分道扬镳了,因为他们各自投入不同的阵营。大哥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按他们说的是逃跑,那天尹志民正是来追捕大哥的。从此他们二人便成了敌人,至少当时看来是这样的。
      再到后来,尹志民娶了大伯家的堂姐,从此许兰秋开始改口喊尹志民为姐夫了。本来应该叫堂姐夫的,但许兰秋本已受不了心中的爱慕成为自己的姐夫,更那堪多一个堂字,于是擅作主张干脆将堂字去掉,各人都道许兰秋与尹志民亲近也没人去纠及此事。
      当时许兰秋从报纸上得到结婚消息的时候,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借考试为由躲在学校的宿舍里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生几年。蓦得想起一句诗词中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念着念着便又哭了。
      可是尹志民亲自来送请柬的时候,许兰秋却全然没有先前所想的硬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许兰秋能感觉到他虽然与大哥分道扬镳了,但对她这个妹妹的关心却出自真心。许兰秋也不会过多去计较什么信仰主义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她的亲人。而所谓的伤感,大哭一场后便也消散的云淡风轻了,毕竟十四五岁的年纪,未曾尝试过真正的爱恋,只是一味懵懵懂懂的相思,能有多少的刻骨铭心。
      婚礼办得很隆重,大伯和尹志民的背景必定是有很多人来捧场的。新娘子很漂亮,出洋留过学,是个新派人物,同时又保留了中式的感觉,和尹志民站在一起用郎才女貌相得益彰来形容最为不过。许兰秋当时还傻傻的想着站在姐夫身边披着婚纱的堂姐要是换作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些,许兰秋禁不住捂住嘴吃吃傻笑起来。
      (三)
      许崇明和尹志民出来见到花丛旁蹲着一个白衣裙装少女,手托着腮,表面瞅着一簇花,却是若有所思的怔怔发呆,脸含笑意,梨窝浅漾。二人相视一笑,一个有些见怪不怪的轻轻摇头,一个已是习以为常的含笑不语。
      许崇明先开了口:“兰秋,快来看看谁来了。”
      许兰秋见大伯冲自己招手,才发现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步出偏厅。大伯身边的尹志民正用招牌式的微笑温暖的看着自己。许兰秋心中一阵颤动,连带声音也有些抖动:“姐夫!”
      尹志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看来却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身形修长,目光坚毅,棱角分明的脸庞却也能绽开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开口说话前总是会先冲你微微一笑,温暖绅士。
      许兰秋只顾着陶醉几乎没有听进大伯的话,大概意思是姐夫是来办什么事情的。尹志民问了许兰秋的近况,同许兰秋一起漫步亭台欣赏花园中的花丛。中途下人来叫走了许崇明,许兰秋心下一阵欢喜甚至是窃喜,心想正好可以跟姐夫单独呆在一起了。
      许兰秋没有问尹志民关于工作的事情,长大后她基本知道尹志民是在政府部门而且似乎是保密的工作,便不再问。却听尹志民道:“小四,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哥也在广州。”许兰秋没想到还能有大哥的消息:“在哪?”尹志民摇头无奈笑道:“哎呀,在哪,我也不知道啊。只知道在广州。”许兰秋嫣然一笑:“姐夫,你又讲我听不懂的话了。”尹志民回头冲许兰秋抿嘴微微一笑:“小四,你今年多大了?”许兰秋脸上一红,头也低了下去,轻轻道:“姐夫,你又不是不知道。”
      尹志民由鼻中发出轻轻的叹息:“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起身的时候却又补充了一句:“不懂也好,不懂也好。”
      许兰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总觉得姐夫的世界和她的世界相差着太远的距离。姐夫能够轻易就进驻到她的世界,猜透她的心事。她有时却完全搞不懂弄不明姐夫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姐夫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
      许兰秋问了些尹志民最近的时局,比如日本飞机轰炸,比如咱们是不是会跟日本人打仗之类,她知道这一定是姐夫所关心的更是知道的。果然尹志民的兴致明显到了另外一个层次,许兰秋其实都是半懂不懂,甚至有些错乱,但他都一一详细解释,不厌其烦。
      许兰秋想姐夫若不从政去大学当教师也必定是很好的老师,因为同样的话她那些老师和同学讲来总是一知半解,而姐夫却有办法用她能听懂的方式,将她本身不理解的东西讲述得一清二楚。
      二人一边漫步一边闲聊,直到下人过来叫吃午饭,才一起转过两进庭院去了前厅。
      这顿饭因为有了姐夫而吃的异常开心,让许兰秋更为惊喜的是饭吃到半途竟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正是多年不见的大哥许敬业。
      许敬业一身西装,和当年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脸上因为风霜的侵蚀更显成熟。笑容依然迷人洒脱,只是多了几分沧桑,也不似以前那般放肆的大笑。原本比尹志民小两岁的他,此时看来倒比尹志民苍老了许多。
      三个姐妹的样貌却都发生巨大的变化,尤其是许兰秋和小五。
      许敬业凭着记忆准确的叫出了各人的名字,小五和大哥拥抱,三姐和许兰秋眼中含泪站在旁边。
      “敬业!多年不见。”姐夫的声音提醒了许兰秋,她记得二人已经势同水火,心中一阵紧张。不想,许敬业也淡淡一笑:“是啊!多年不见。”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许兰秋发现自己担心完全多余,二人饭中融洽平静,饭后又像往常一样坐在远处谈论着什么,恍如当年!
      后来从大伯口中得知两个人所在的阵营将再次合作,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声明,却有民众呼声。许兰秋不懂得这许多,只知道姐夫和大哥似乎终于重归于好了。
      大哥出现了一次后又很少看到了,从三姐口中知道大哥还在广州但不方便常见面。这之后再见到姐夫的时候他进出都是匆匆忙忙的,但总不忘嘱咐许兰秋最近没事多待在家里不要外出。后来连大伯也说了同样的话,三姐,小五和许兰秋均被告知暑假不许回家都到大伯家住。许兰秋当时不知道厉害关系,直到外面开始打仗,据说是广东这边和中央在打。
      小五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对此嗤之以鼻:“陈济棠怎么能跟中央对着干呢,这不是大逆不道吗?有这力气还不如打日本人去。”许兰秋向来对小五没什么好感,不过这次却从心底觉得小五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三姐却不言语。小五急了:“三姐,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三姐只淡淡回了句:“莫谈国事。”小五看三姐这个时候还在抱着《百年孤独》在那细看,扮了个无奈的鬼脸。
      其实仗也没怎么打,许兰秋躲在大伯家的林院中几乎感觉不到战事。三姐还是天天看书一幅镇定自若的样子,小五却是一天难耐一天,又问不上大伯,眼见着许兰秋似乎还有些好奇心便怂恿许兰秋去外面打听消息。
      许兰秋心如明镜:“你自己怎么不去?”远远的看见姐夫进了大伯的书房便道:“好吧,我帮你问。”小五本来懒得好言相求,没想到许兰秋竟然自己答应了,不禁雀跃,还以为许兰秋真要出去,在许兰秋身后喊道:“哎,你小心点。”
      没想到许兰秋破天荒的听到大伯同姐夫言语中居然有争吵的意味。姐夫出门看到许兰秋没有如往常一样微笑,径自走了,大伯随后出来也是一声不吭。许兰秋见这阵势不敢再多问,回去胡编乱造了一通,小五可不是傻子很快就识破许兰秋的瞎话,二人不欢而散。
      过了一个多月的样子,小五忽然兴冲冲的从外面跑来说领袖来广州了。许兰秋很不识趣的问了句:“哪个领袖?”被小五狠狠教育了一番:“你连那个领袖都不知道啊!?这要搁在以前,就凭你这个一句话就可以叫你人头落地。”说完还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表情急尽夸张。许兰秋赫赫笑道:“你不做演员可惜了。”小五不以为然:“演员有什么好当,尽做些没用的。”
      “哪依你看什么才叫有用的。”
      “和实践结合,融入到社会大潮中去。”
      “演员演戏不也是社会大潮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小五有些不屑:“一个是在虚构舞台,一个是真实社会。怎么能一样呢?”
      许兰秋笑道:“照你这么说,你天天游行示街的也是在演戏了。”
      小五见许兰秋有取笑自己的意味便不再费口舌:“口舌之争有什么,我去找地方接近去。”
      临了,三姐说了句话让小五很是泄气:“你不是天天都在反对人家,请愿游行的,不知道给人家制造了多少麻烦,现在人家来了你还想讨什么好。”小五听了复又坐回亭中石凳之上,自个在那冥思苦想。三姐轻轻一笑,看了看许兰秋不再言语。
      不过小五这个消息却是真实,果然不久之后广州态势渐趋平稳,这次不大不小的战争,许兰秋还未来得及经历就悄然结束了。那时候的许兰秋甚至还天真幼稚的想过可惜的念头。
      在这年年底快过年的时候,北方的一座城市西安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连许兰秋这样不关注时事的人都不得不知道的大事。前因后果,当时的许兰秋还不能根据自己的听闻拼凑完整,不过有一点很明确,大哥和姐夫正是由这件事情彻底走在一起的。
      之后许兰秋很少见到大哥和姐夫了,不过却又有了二姐的消息,据说之前一直在江西,现在去了南京,不知道从那得来的消息,听大伯说他也不能知道的很准确。
      第二年春天,三姐演完最后一场话剧也离开了广州。小五在放假的前一个月就被母亲的电话反复催促好几次,终究抗不住,在放假前一个月回家了。
      南方的夏天按说该是万物茂密的时节,许兰秋却没有来的寥落,眼见时局越来越动荡,一放假便也回到了镇上的家中。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3
    第2章 心灰意冷,代妹远嫁

      (四)
      许家在镇子的最南端,穿过蜿蜒的青石板铺就的肠道拐过一棵老树便看到一处不大不小的院门,院门外面不远处就是阡陌,许家虽在城镇也只如在乡间一般。院子不大,许兰秋刚推门就听到小五和母亲的争执声,其中还夹杂着小五若有若无的哭泣声。许兰秋不用听也能猜到,这必定又是为了小五那桩莫名其妙的婚事。
      事情的原委许兰秋并不十分清楚,只记得那年她和小五都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双双出落得像屋后山坡上早春的葱草一样青涩可人。笑容灿烂得连蝴蝶和鸟儿见了都要追逐很久,穿梭在田埂金黄稻田间翩跹。常年在外的父亲经过短短的停留又将启程了。不过这次却是要去济南探望远方的表叔,要带一两个孩子去给表叔看。
      “济南还有表叔么?”许兰秋心中有个大大的问号。
      许兰秋很希望父亲能带自己去,因为她想要更多的时间和父亲在一起,当然小孩子好奇的心性恐怕占据了更重要的原因。所以她早早的就穿戴整齐跑到院子中央的栀子花树下立着,她觉得自己一定像个小仙女一样美丽。
      直到现在她依然能清晰记得当日的情形,因为那是许兰秋记忆中全家人最后一次齐整的聚会了。大哥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正看得出神。三姐独自坐在秋千上快乐的荡阿荡,二姐和小五正在为了一件小事争吵。父亲和母亲从里屋中出来,叫了大哥,小五,口中念了念二姐和三姐的名字,最终选定了大哥和小五。待散落在院中各人散去,也没有人注意到不大的栀子花树下怯生生的许兰秋。
      因为赌气,许兰秋决定在父亲带着大哥和小五出发的当日不去送他们。
      即使是几岁的小小少年也是渴望被正视的,如果你忽视他太多,他必定会有一天采取非常手段来惩罚你以达到引起你注意的目的。
      当然,那个时候的许兰秋比秋天旷野的天空还要明净,是想不出太多花样的,顶多就是躲到屋后山坡外的小树林捉蝴蝶。
      不过,即使如此,许兰秋终其一生也不能原谅自己当日的任性,因为她就此失去了最后一次与父亲短暂相聚的机会。
      数月之后,大哥和小五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家中。许兰秋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大哥的神情,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任何哀伤,眼神甚至比平时更坚毅明亮。
      许兰秋曾一度觉得大哥过于冷血,因为他当时只有十七岁,面对丧父之痛能如此淡定不能不叫人联想到人性层面上来。
      后来,许兰秋慢慢长大了,也渐渐体会到大哥当时极力隐忍的悲恸。因为在日后的日子里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成熟稳重,作为全家唯一的男人,毫无准备的支撑起整个家庭。
      好在许家的几个儿女几乎没有哪个是一定需要别人照顾才能过活的。二姐甚至在很多地方比大哥还要厉害十几倍,不但同大哥一样靠着做各种各样的*供读学业,还能有结余的钱寄给母亲。就连一向柔弱的三姐也凭着与生俱来的才华,成为各大文刊的常客。
      就这样,许家稍长的三个孩子凭着各自能力,竟相互扶持着奇迹般都完成了各自的大学学业。至于剩下的许兰秋和小五,还有一位能干的母亲,她捡了乡间几块因为主人搬迁而荒芜的田地,靠着终日忙活也能将两个小女儿养得很好了。
      等到许兰秋和小五长大的时候,光大哥和二姐寄回来的补贴已经够大部分家用了。失去顶梁柱的许家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她有时候想其实越是平凡的家庭越能见证人性的伟大,当然在那样一个变幻莫测的年代,平凡反而是最大的奢求。
      许兰秋进房门的时候,透过厅堂的窗户瞥见母亲身后墙上悬挂的父亲的遗像,心微微抽搐便不再抬头看。
      十四年了,对于父亲的死,许兰秋并没有刻骨铭心的悲恸。在她记事起父亲便很少有长时期在家过,即使在家和她温存细语的时间也少之有少。所以父亲对于她的印象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分量可能未必有大哥来得重要。然而内心深处却是极为看重和渴求的,自从父亲离世,她便总觉得自己比同龄人要少了些什么。
      后来世事动荡,很多人在战火中死去了,她便也接受了这样的亲人间骤然离世。
      父亲的死因,当年年纪尚幼,家人又有意不愿说的样子,故一直到现在许兰秋也没有十分明了个中情由。但有一定却是清晰无比,与父亲的死讯一起带回的还有一纸婚约。婚约的指定之人就是厅中与母亲争吵的小五。
      通过多年断断续续的了解,当年的情形似乎是父亲一行在去济南途中惹上了祸事,最终由广州的大伯出面与上海姓文的一家的公子结了亲才算平息了事端。也就是说当年,三人不曾出广州便折回了。可是为何会耽搁数月之久,父亲后来又怎么出事的,大哥却不愿意多讲,只说父亲染病,在广州医院治了几个月没治好的。
      对于这样的说辞,许兰秋一直是不太相信的。后来也到广州念了大学,常到大伯家来往,也曾询问此事,大伯要么摇头不语,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终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但后来透过二姐的言语和对小五的态度隐隐感觉父亲的死跟小五是有莫大关系的。知道这层后,许兰秋便断了追究父亲死因的念头,只剩下对小五婚事的好奇。
      对方是上海一家文姓的大族,据说还是上海帮派中有头有脸的头目人物。广州也有帮派,而且与上海大有遥相呼应之势。所以,许兰秋虽然不关心世事,但在那样一个年代,又是广州这样一个大革命爆发所在,风云变幻之地,终日接触大伯这样的人物,是不由得她不见识一些事情的。每次在报上看到广州帮派之间私斗砍杀便隐隐为小五担心起来,但这担心中似乎夹杂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许兰秋不敢静下心来捕捉,她不想去求证自己内心深处对小五的憎恨。
      院中的栀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本来当初说好等小五十八岁满了便嫁到上海。如今都十九了,小五却还没有嫁的意思,为此母亲和小五已经吵闹一年有余了。
      只听母亲声音渐渐清晰:“五啊,前年你说非要等你满十八。满了十八了,你又说还要等你念完书。如今书你既然都不打算念下去了,那就正好趁机嫁过去,不是很好吗?你还推三阻四的,你到底在不乐意些什么啊?”
      小五带哭的声音回答道:“妈,我都跟您说了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还早啊,都十九了。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哥都出生了。”
      “妈,那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
      “你那什么时候,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什么时代?什么时代那女人到了年纪也是要嫁人的,还能不嫁人?”
      “嫁人也不能这么逼人的呀!再说了那大哥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二姐也快三十岁了,三姐也二十四了,还有小四。一个个的,哪个不比我大,你有本事怎么不去说他们,就知道拿捏软的在家逼迫我。”
      小五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正好说中了母亲的心病:“你给他们比,他们个个都是不想好好安生过日子的,难道你也要学他们瞎折腾?”
      母亲的话将许兰秋也说进去了,门外的许兰秋听了却也并不觉得不妥。也不和二人招呼缓缓步到小院左边自己的房间,东西一丢便开始拿出书随意的翻看,母亲和小五的争吵还是清晰可闻。
      小五嘟囔着:“反正我就是不嫁嘛!一家人都跑外面了,就剩下我陪你,您难道就忍心将我也赶到上海那么远的地方,到时候想见上一面只怕都难上加难!你就满意了?你真忍心。”
      小五的话说的很到位了,母亲不好再说什么,可是这是当年定下的,怎么能擅自更改呢,说心底话她比小五更不愿小五远嫁到上海。为此她在梦中特地跟许父谈过,说能不能想想什么办法将这么亲事推了,许父态度很明确,能有什么办法,那是当年的承诺必须兑现,许家不能失信于人。许父虽去世多年,她却常在梦中与他像平常一样的叙说家常,她扭不过许父的嘱托,也不能违背,只有想着法说服女儿。
      “上海那边都催了好几次了,说还算不算数了,不知道该不该准备婚礼,你这不是叫妈为难吗。”
      小五借机道:“那不是正好,你就告诉他们我们反悔了,当年的什么狗屁约定统统不算数了。”
      母亲尽可能使自己的表情变得严厉:“那怎么成啊?!“
      “怎么不成?我当时才多大就把我们的婚姻幸福都定了,就一个承诺,也太儿戏了吧!我是不会答应的,你叫他们…”
      母亲喝道:“什么狗屁承诺,那是你爸爸对人的承诺,你爸爸素来都是一言九鼎的,你要他死后不能瞑目吗?”
      小五见母亲真的生气了,暗自后悔不该戳到母亲的痛楚,不该提到父亲,只好又转到母亲自身,带着撒娇带着哭泣无比委屈的喊道:“可我真的不想嫁嘛!你真的忍心叫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对方还是什么帮派的人物!那会是什么样的人阿!连张照片都没见过,还指不定是多么凶神恶煞的模样呢!会好好对待我吗?你就忍心叫女儿以后都不开心吗?”
      小五再次说到母亲的痛楚和担忧,扶着凳子连坐了两下才坐上,只是摇头叹息。
      (五)
      小五见母亲不再言语知道今天又逃过了一关,悄悄的退了出去。心想只要自己坚决不愿意母亲是不会强逼她的,可是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这是父亲的遗愿。想起父亲的样子,二姐的话很是到位,咱父亲只要咳嗽一声便能将屋上的灰尘震落!当真贴切不过。所以在家中她再骄纵不怕任何人,却唯独对父亲很是忌惮。虽然父亲早已离世多年,但余威尚存,只要是父亲的遗愿没谁敢违背,除非是素有主张的大哥或固执己见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姐。路过许兰秋房间的时候她隐隐听到一阵轻轻的欢笑声,侧头一看却是许兰秋不知道在看什么书忽愁忽笑,很是陶醉的样子。小五心中愤懑:“哼!我都快要被逼死了,你倒是高兴的很啊!”
      许兰秋对窗外憎恨的眼神丝毫没有察觉,她正在读二姐送给她的一本书中的一首诗,想着二姐送书给自己时飞扬洒脱的神情,钦慕神往却自愧不如!
      听到小五砰的关门声,许兰秋也不去在意,头都懒得抬一下。许家五个儿女出走了三个,剩下的两个却是最貌合神离的,许兰秋有些想念几个哥哥姐姐。许家一连出了三个激进分子都能安然无恙,估计也是凭借了大伯和姐夫的庇护。
      许家在广东百余年来颇有声望,前前后后出了一些掌握时局的重要人物,大伯家的几个堂哥堂姐更是大革命时期的激进分子。许兰秋家这一支是到近几十年才从江汉平原搬迁至此的。在这样的一个大家庭里又是在广州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受到熏陶感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许兰秋对此却并没有理清头绪,心中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却又都落不到实处,空荡荡的。
      晚上躺在床头正好能够看到上半夜的月光偏移而过窗棂,撒到自己的面上,清润柔和!连带院中大水缸里的清水似乎也被月光映彻得到了天际云端,微波阵阵荡漾!
      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荡!
      许兰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此时自己正躺在月中观水,抑或浸卧在水中赏月,还是身处梦境心在尘世!
      “你让我睡觉好不好?我说了不嫁,不嫁!”
      “五啊,逃避不是法子,妈也是故意逼迫着你…”
      许兰秋心中一叹,原来自己真的没有入眠!母亲和小五熬豆浆般的互磨互碾又开始了。
      对于母亲和小五的争吵,她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母亲总能说出许多道理无奈来,小五更能找到更多的理由花样蒙混过关,叫母亲不得不一而再的托大伯打电话到上海将婚期一拖再拖。
      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年多,寒暑假最甚,为此小五有时经不住母亲的唠叨常躲到最不愿去的大伯家。也为此许兰秋不得不从最愿待的大伯家回到家中的这座小院,因为她和小五只要呆在一处超过三天,必定是要吵架的。而她素来不愿与人争吵,更吵不过小五,只好躲避。
      许兰秋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耳朵眼睛,事不关己的想要强迫自己安睡。就让她们闹腾去吧,最终还不是以小五的坚持母亲的投降告终!一切终究恢复平常。她自己都自顾不暇,愁煞了人,哪有心思理会小五的事情。想到自己的事情,终究还是难以入眠了。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将所有的平静都打破了。
      沉溺在自己纠缠难解梦中的许兰秋在一阵刺耳的哭声伴着雷鸣声中惊醒,起身仔细一听才发现又是小五和母亲在争辩,心里烦闷,又不禁很有些同情小五:“妈也真是,大半夜的还逼迫小五。”虽然她俩自小就合不来,但临到这种事情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站在小五的立场上。
      “哐啷!”外面的雷声和着闪电,许兰秋不有自主吓得一缩,抱了抱身子。她害怕打雷闪电的天气,每到这个时候都是躲到被子里捂着自己,自欺欺人般的寻求庇护的。此时却听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强烈,大大不同于往日,争不过好奇心,终于穿衣打着伞漫步到了厅外窗边倾听。
      中途就听小五连哭带喊的叫道:“我就是不嫁,不能改你叫我死好了。”母亲似乎也已经要气哭:“这可是你爹临死前的遗言不能更变。”
      “凭什么要我嫁,当时就一定定我嫁的吗?”
      “当时就是那么定的,再说了,除了你还有谁。”
      “那家里不是还怵着一个吗?”小五的喊叫声和着雨声一泻而下,噼啪敲击在许兰秋的伞上,说的正是许兰秋。许兰秋原本还打算进屋劝阻的,听小五这么一说,顿时止了步子,变了初衷。
      “当初说的你,如今怎么好改口?”母亲不似小五那般歇斯底里,还在尽量温和劝导。
      屋内沉默了一会,外面的雨点却越滴越大了,滴滴敲进许兰秋的心里,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令人不安。她有些害怕,想躲回到被窝里去,不想听下去了。
      “妈,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不嫁吗?其实以前都是搪塞你的,我确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屋外的闪电雷鸣愈发凶猛,衬托得小五的语气反倒平静了许多。
      “什么原因?”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发誓了,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什么?你,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原本害怕打雷准备离去的许兰秋也充满了好奇停下脚步,等待着小五的回答。
      “就是语声哥哥!”小五的声音和着一记惊雷同时而落,不知是为雷声所吓还是被小五所惊,许兰秋全身颤抖了一下。
      “语声?他不是和你四姐走得很近吗?”母亲疑惑的语气中有些担心和不解:“再说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小五又开始蛮横了:“我怎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偏只准小四,便看不得我,是不是?你就是偏心!”
      许兰秋只听得颤抖连连,想要稳住身体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对于小五和廖语声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这便是她心思郁结的症结所在。听了小五的一番直白表述,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释然。
      “原来他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她不知道,小五怎么会喜欢廖语声。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廖语声时的情形:那个在门口徘徊,身材高高,长着一双和小五一样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却有女孩子一样的酒窝,对着许兰秋说“我就是你的大哥哥”的人。
      廖语声对许兰秋尤其好,近乎亲妹妹的好,有好吃好玩的都会想着她,这让备受冷落的许兰秋受宠若惊。许兰秋一直以为廖语声必定是最喜欢自己的,直到她情窦初开,爱意毫无征兆的流露,廖语声似乎极其敏感却要故意将许兰秋的爱扼杀在摇篮里一样,对着许兰秋极其认真又不容拂逆的说了一句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的话:“兰秋,记住,我就是你的大哥哥,亲哥哥一样的大哥哥。”
      如果说廖语声对许兰秋的拒绝让她伤心不已的话,当她看到小五和廖语声在一起的时候简直就是痛彻心肺!
      许兰秋回到老家最大的希冀便是能与廖语声相见,但是廖语声似乎一直躲着许兰秋。
      去年过年的时候,许兰秋到处寻不到廖语声,立在门口直等到屋外一片漆黑,屋内燃起的炉火映亮了整个大厅,三姐和母亲以及小五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廖语声最终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和自己一起过年。
      直到前不久,离家数月的廖语声突然又回来了。
      许兰秋欢快奔到廖语声家中如往常一样拥抱廖语声却被廖语声不留痕迹的闪过,许兰秋才陡然惊觉,曾经的亲密无间早已不复存在,可是廖语声对小五却没有一样的拒绝。
      自此,许兰秋便由曾经的局中人成为旁观者。
      直到那日她亲见廖语声和小五手掌对手掌手指对手指的双掌叠合在一起,许兰秋才真正有失去的感觉。
      那是她和廖语声才有的亲密举动,她原本以为,只有她才享有那一权利。她当时看不清背对自己的小五的表情,但廖语声的神情却毫无保留的落入眼中,那是怎样的怜爱宠溺,曾经对自己才有过的笑容!
      她痛恨自己的沉默和无言,她不敢上前质问,甚至此后再不敢与廖语声相见。
      她更憎恶自己的胆怯和懦弱,为何不敢上前争一争,搏一搏,为何就没有二姐那样敢爱敢恨的心性,亦没有三姐的冷静泰若,就是小五的不管不顾,她也是望尘莫及。
      她只会躲在角落里独自伤心,自怨自艾,看着秋色弥漫的天空中一飞而过的孤鸟,念着伤心的诗句: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
      果然便是不似许家人…
      (六)
      许兰秋的眼泪不由自主再次流下,全身一阵发凉,她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放下了遮挡雨水的伞具,就那么置身在电闪雷鸣中,任由着自己被雨点劈啪敲打。发际脸庞的湿润也不知是雨水的凝结抑或是泪水的流淌,满身满心都是水滴一般的声音。
      “妈,人家都说亲的没有捡的好,当真便是这样吗?”小五的声音好似由地狱还是天堂中传来,虚无缥缈却又刻骨真实,许兰秋又打了个寒噤,干脆扔下了伞,自暴自弃的淋着雨。
      母亲一惊:“你,你说什么鬼话呢!”
      “妈,你还要骗我们,小四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你干嘛厚此薄彼的护着她。”
      母亲声音已是颤抖不已:“你怎么知道小四不是我亲生的。”
      那近乎默认的语调让许兰秋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许兰秋几乎能听到自己湮没深海的心,用尽全力拚命呼救的声音,却无人来搭救自己,头脑也开始模糊一片。
      “这还用问吗?从小到大谁看不出来啊!别人都跟我说了,我们姐妹俩根本不是双胞胎,小四是你抱过来的。难道女儿连个孽种都不如吗…”
      许兰秋已听不清二人后面的谈话,模糊一片的双眼随着思绪飘向了十多年前的郊外。
      就在小镇的郊外,一群十多岁大的男孩女孩正在池塘边嬉戏玩耍,突然意外就发生了:
      一个女孩掉进了泥泞的池塘中,池塘水不深,泥泞却来势汹汹,只将女孩淹到了腰际。与女孩一起的另一个看似还要小的女孩惊呼一声,便冲了下去不顾一切的想要将陷进泥泞的女孩拉起,周围玩耍的小孩都聚集到她们身边观看。岸上的女孩极其瘦弱,不但没有将泥泞中的女孩救起反而自己也扑倒在了泥泞中,深泥中埋藏的杂物将女孩的臂膀割伤,鲜血和暗黑的泥泞混在一起。
      正在这时,一群更大一些的孩子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大的十八九岁,小的也有十四五岁,边走边喊着“敬宜!”,那正是先前跌进泥塘中女孩的名字,也就是小五的名字。奔来的是大哥,随后跟来的是二姐三姐,一面拉起小五,一面责备救人的许兰秋,大一些的男孩子更是带着几乎是吼的语气说道:“兰秋,你这姐姐是怎么当的?怎么让妹妹掉进泥塘中的!”
      众人一阵忙乎安慰便将小五抱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被他们责备的许兰秋因为救人而渗出鲜血的胳臂。
      小五说的没错,她和许兰秋本是一对孪生姐妹,可二人无论是身形样貌还是品性都毫无相似之处,莫说是孪生姐妹就说是一家人,初见的人也是不信。
      许家上下都说小五和哥哥长的像和姐姐长的像,每到这时二姐许敬楠便会突然打破众人的喧嚣,直接指出,我看兰秋最像咱们爷爷和我也最像,给许兰秋很大支持。否则,许兰秋便真要怀疑自己是否果真不是许家亲生。
      可是多年来家人厚小五而薄她的鲜明态度,令她的怀疑一直没有消失过。从她记事起类似的事情就不断发生着,哥哥姐姐们宠爱着小五她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哥哥姐姐们对她的冷漠和忽视。
      因着这个因由,虽然生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她从小仍然时常感觉孤单。这孤单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尤胜当年,使原本生性烂漫活泼的许兰秋日渐沉寂少言。
      “哐当!”一声响雷中夹杂着一记劈啪之声,许兰秋一个激灵,头脑顿时清醒起来,心也好似终于冲破汪洋浮出水面,得到喘息的机会活命的机会。
      母亲惊怒交加,抬手打了小五一巴掌。小五捂住小脸呆呆的看着母亲,眼泪哗哗流下:“妈,你居然为了那个外人打我!”
      母亲坐倒在椅子上流泪不语却见许兰秋木然走进来,全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颌端,指尖衣角,淌湿了一地,面无表情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吧。”
      许兰秋见母亲很是伤心却并不否认,更加心灰意冷:“原来我从小听到的传言是真的。难怪…”许兰秋将难怪拖的很长,似乎明白了这些年自己饱受冷漠的原因。
      许兰秋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不仅仅因为这一次的争吵和偶然的回忆,事实上平日里许多事情已经奠定了今日的局面和结果。每年寒暑假她从学校回到家中的第一天母亲还能很好的照面,嘘寒问暖,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慢慢的就发生了些变化,母亲开始关心许兰秋的工作去处和终身大事,问长问短,许兰秋便知道不能再在家中待下去了。若是小五同在,她几乎不会想起许兰秋的存在,所以许兰秋回到家中,只要听到小五同母亲谈话,她不用打招呼,二人也不会想起她。许兰秋这辈排在许家“敬”字一辈,许家几个子女都是按这个字取名,大哥许敬业,二姐许敬楠,三姐许敬春,小五许敬宜,莫不如此!却唯独许兰秋一人例外,明眼人一看便知。
      因着这些,许兰秋其实并不太愿意在家待的,可是她又没其他地方可去,大伯虽待她胜似亲生女儿,终究是隔着一层,住久了也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她也无法做到像几个哥哥姐姐那样,二姐八年前去广州上学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听说是去闹什么革命去了,革命是什么许兰秋还完全没有概念。五年前大哥也走了,中途来了一封信后便再无消息,直到去年的再次相见。三姐参演完最后一场话剧也离开了广州。这样来来回回的家中便只剩下刚成年的许兰秋和小五陪着老母。许兰秋没有那么多的大志,只盼着快些到毕业的时候,在广州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便再也不回来了,好在离毕业就剩一年多了。想到这些,心中升出即将逃离樊笼的欢乐,同时也为日渐年老的母亲悲哀,儿女一个个都想着离开却没有人愿意留在她身边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吧。
      她不愿意相信母亲不是自己亲生,可事到如今,不得不信。
      “小五,你不用寻死,我嫁到上海,也算是报答许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许兰秋说完向许母拜了一拜。
      许母站起身子嘴唇颤抖不已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兰秋转身回屋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小五立在一边静静的不敢出声,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事抖落出来。她这样做固然是真的喜欢廖语声,嫉妒许兰秋,更重要的是前天在街上听了宋逸的一段话。
      宋逸是镇上出了名的混混,经常欺负周边的伙伴,大家都是忍气吞声见着他就绕道走。当日他本想吓吓许家的几个小女孩,显摆显摆自己的威风,不料却碰到比男孩还要厉害不知多少倍的许敬楠,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一连几个回合下来反将宋逸吓得屁股尿流灰溜溜而逃。
      事后,宋逸便恨上了许家的这几个孩子,尤其是小五。小五本身就是典型的美人胚子,十六七岁的年纪,圆圆的大眼睛可以渗出秋水来,又是那样撒娇烂漫的个性,在一众普通女子中站着大有鹤立鸡群之势。许兰秋虽然不喜欢她,但不可否认,她是许家最具有贵族气质的人,生来便是一副唯我独尊,众人必定追捧我的架势。而她也确实有一些这样的资本,比如她出众的美貌,比如她敢于不顾一却追求爱情的热烈。这些都惹得附近纨绔子弟想入非非,若不是碍着大伯姐夫大哥一干人的面子和对难惹出了名的二姐的忌惮,像许家这样没有男人的家庭,又有这样惹人遐想的女儿,早就终日不得安宁了。不过他们顶多也就是站在远处吹吹口哨,或是拿着小五的婚事说些讥讽的话,在嘴皮子上逞逞威风。
      前天,小五拧着母亲嘱托购买的杂货从镇上往家走,被几个奇臭的人拦住,小五惊恐闪躲之际却听到宋逸的声音:“告诉你许敬宜,上海帮派的老大都是这样的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看到没有。”宋逸手中摇晃的报纸小五是见过的,那是广州帮派之间恶斗而引发的血案。
      那些人是那样的丑陋没有教养,她怎么可以跑到上海去嫁给这样的人。上海那么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自小便骄纵惯的她如何能受的了,万万不能去!
      想来想去想到了许兰秋,便横下心逼迫许兰秋,暗道:“兰秋,你可别怪我心狠,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可不想嫁到黑帮,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小五想到许兰秋将要代替自己去上海,不免有些愧疚,想着明天向她道歉说些软话,以后也见不上面终究姐妹一场,虽然不是亲生却也有这么多年的感情。
      她平日里占净了家人的好处,却依然对许兰秋心存嫉妒。她最看不惯许兰秋老是一言不发对她不理不睬的神色,还有许兰秋自以为看清一却沉默不语的眼神,更憎恶廖语声对许兰秋的青睐有加。还有二姐,老是护着许兰秋的二姐!
      放在平时,她几乎想不起许兰秋的半点好来,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东西。可此刻她的心里全是许兰秋的美,其实想想许兰秋也是很美的:温婉淡定,眼神清澈!和三姐有些像却又截然不同,三姐是才气逼人犹如滔滔江水,许兰秋却是兰质慧心好比涓涓细流。虽然有时候显得过于沉寂,却也是性格使然,或许还有自己的责任,但也平添了幽然静谧之美!
      想想从小到大,对许兰秋的种种,小五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纵然是再骄纵跋扈的人,内心也是有柔软的时候。人就是这样,总是到将要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平日里时常拥有却心生嫌弃的东西是多么珍贵美好!
      不想第二天早上敲门的时候却发现许兰秋的门竟是未锁,推门一看衣服都收走了桌上还留一封信。
      信是给许母的:
      “妈?我当真不是您亲生的吗?可为什么?都说我,像爷爷和二姐呢?大伯也说我和二姐一样一看就是许家的子孙?我知道你们从小便不喜欢我,我走了也算是大家都想看到的。”
      小五看完信的时候失声恸哭:“她这是要跟我们决裂!”
      信中那么多问号,却没有需要答案的意思。许兰秋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决定就不给你任何机会,不管看到的人同她一样会是多么的心疼。
      小五想:“她是真的恨上我们了。”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4
    第4章 “见”到了他

      (九)
      上海的码头果然已有许多日本人,拿着带刺刀的长枪,穿着带耳朵的帽子,对登岸的人群一一审视。
      许兰秋本来在船上看到的时候就已极为害怕,但真到了日本人跟前反倒不觉畏惧。还好许兰秋蓬头垢面的模样和萧条瘦弱的身形几乎没能让日本人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
      跨过桥头的时候却听后面“砰”的一声,随即身边的人群便开始尖叫着四处逃窜,许兰秋一面奔逃一面回头的一刻看到似乎有人引起怀疑被日本人打死了,而那个人刚才还在许兰秋同乘的船上谈笑风生,告诫大家只要不是抗日的,日本人是不会伤害的。
      真的是不一样了,这里不再是可以偏安一隅的广州小镇了!这里是日本人占领的地方,侵略者占领的地方!这里是沦陷了的上海!
      许兰秋惊慌过后就开始麻木的寻找打听文公馆的所在。
      还好,很好找!许兰秋几乎没有费太大周折,就来到眼前这座竖写着“文公馆”三个大字的宅院前。
      那是一栋有着茂盛庄园掩盖的洋楼,环绕洋楼四周的是一时尚不能看尽边缘的绿洲。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法租界的这条街是上海极有名气的地方,这条路的住户非富即贵,这便是为什么一路她说到这里地址的时候,路人都会不约而同带着疑惑打量许兰秋的原因。
      立在铁门内侧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听完许兰秋的一番说辞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兰秋便进去了。过了一会,一个五十岁左右有些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刚才进去的人跟在那男人的身后很是恭敬,看来微胖男人地位极高。
      许兰秋本来已是精神萎靡不振,看了那个男人的模样,顿时紧张的清醒了过来:难道这就是我未来的夫婿?!
      男人相貌倒还是堂堂,就是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点?而且还真有些讳莫如深,不知所谓的感觉。穿着中式短衣短衫,气度倒是绰绰有余,但看样子显然是没读过几年书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自己的丈夫呢!她只怪自己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冒冒失失的来了,连年岁几何都不知道,就这样交待自己了吗!?
      男人隔着铁栅门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许兰秋,问道:“你就是许家的四小姐,过来结亲的?”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许兰秋心中一直猛跳:“说话倒是温和得体,但终究只能是长一辈的感觉。”木然的点了点头。
      男人示意身后之人开门让许兰秋进来,同时吩咐人去准备饭菜:“我是文公馆的大管家韩万墨,少爷们都叫我韩伯。”
      许兰秋听他说只是管家而不是少爷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更忐忑起来。
      韩伯正说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由大厅大踏步走了出来,很利落的喊了声:“韩伯!”韩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便一直盯着许兰秋看,一面看一面发笑,很是随意的样子,绝对不是普通的下人模样,只是也是很简单的中衫打扮,难道这就是他?许兰秋心中一阵狂跳,文家是帮派出身,或许少爷也都是这般装扮也不一定,自然不会如大伯家的堂兄们都是西服革履的模样。
      许兰秋被他看得一阵阵脸红,都不敢抬头正视,心想样子倒是英俊的很,只是有些肃杀了,还有些不羁,甚至太过随意,这样的人!
      许兰秋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只觉得做保镖或许还好,做丈夫?!但又觉得总比韩伯要好得多。
      那人似乎视线由许兰秋脸上转到了韩伯脸上,笑问道:“这就是四少奶奶吧?”许兰秋一听他这样的口气就知道自己又猜错了。
      果然韩伯只是微微点头:“是啊,范荣你现在去赌场吗?”
      范荣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似乎还想朝许兰秋打招呼的,但见许兰秋一直低着头没看自己便径自走了。
      文公馆的前院还算适中,两旁树木掩映,中间石路铺道,右边一条大道不知通向何处,左边树木遮挡处却是一眼望穿的露天草地。
      大厅很古朴,与外表所见的洋气大相径庭,本已甚大的大厅后侧还有一处半隐半现的屏风分成的隔间,稍稍看去就能知道另一番天地不比眼前所见的大厅小多少。
      许兰秋落座的地方是一处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的浅黄沙发,与整个大厅的家具一样都是古色古香的味道。
      韩伯将许兰秋带到里侧客厅,下人上了一碗茶,韩伯见许兰秋有些局促,试探着问道:“四少奶奶,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恩。”许兰秋想起对方在文家也是排行老四,也没说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韩伯,你,怎么知道我是许兰秋。”心想,他们见我破衣烂衫怎么也不怀疑我是来骗吃喝的骗子。
      韩伯微微一笑:“许家寄来了你的照片,我一见你自然就知道了。”
      许兰秋一听说许家,心中竟破天荒的有些激动:“你说我家里寄来了我的照片,那是什么时候?”韩伯道:“应该是你走后不久。”
      原来许母眼见着事成定局追不回许兰秋,便干脆委派小五到广州大伯家,恳请许崇明打电话给文家,告知去到上海的由先前的五小姐改为四小姐,并到邮局寄了许兰秋的照片给文家。文家便按着所说的时日开始准备了婚礼,还在报上登了婚讯。不想上海战事吃惊,许兰秋终究没能在双方预计的时间赶到上海,又一直杳无音讯。
      许兰秋不知道自己的出走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一阵内疚。她更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二姐许敬楠回来过许家,得知许兰秋的事情当场便跟小五大吵了一架,指着小五的鼻子骂她自私自利,更怨许母偏袒小五过甚,对小四的态度叫人心寒。当然这些情景许兰秋当时是不知道的,后来的转述也难以尽述当日情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三个女人闹得极凶,最后二姐撂下一句要是小四有什么三长两短绝对不会放过小五的狠话就走了。
      这件事情不久后小五也离开了许家,去哪了许兰秋不能知道的确却,但很肯定的是跟着廖语声一起走的。她终究是达成自己的愿望,偿了梦寐以求的爱情,至少当时看来是这样。
      许兰秋接过韩伯递过来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女一袭浅色裙装,倚坐一处凉亭,正托着腮,满脸笑意的看向右侧远方,眉眼若秋风湖水,笑容似碧波春色。许兰秋不禁动容,原来自己也有这般美丽的时刻。看情形和衣着应是两年前在大伯后花园所影,只是自己怎么想不起来当时有照过这么一张照片的。
      韩伯见许兰秋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道:“我看四少奶奶已经很累了,不如先吃下歇息。”许兰秋心想:不知道我嫁的是谁。问道:“韩伯,这里便只有你吗?”
      韩伯一面起身一面漫不经心的道:“哦,四少爷去宁波了,文公馆就我们两人。家中其他人,有的在南京有的在澳门,很少回来了。留在上海的,也都不住在这老宅了。说好两个月前到的,报纸都登出去了,可始终不见你来,四少爷等不了,又有事要办,就去宁波了。你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吧。”
      韩伯一阵关切的话语说的许兰秋心中有些酸楚,不过终究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太过柔弱而被看轻,便只淡淡的说了下途中的经历。
      许兰秋在韩伯的引领下对文公馆有了大概的认识,文公馆的屋内格局不似广州大伯家那般纷繁复杂,但是却比大伯家要更宽敞许多。大伯多喜欢放些名家字画之类,文公馆也有古董,但更多的是家具。院子也不似大伯家的迂回婉转亭台楼榭,都是一眼望穿的草地花园,也有几处不大的小榭。
      许兰秋吃了些东西补充了体力便被韩伯叫来的下人引着由大厅左边的楼梯上了二楼。领许兰秋上楼的下人叫赵妈,许兰秋在赵妈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西面。
      这是一出一室一厅的卧房,陈设一如楼下的大厅,传统古朴中有几分现代气息,床很大却是欧式特色。浴室也很大,整个人可以伸开躺在里面肆无忌惮的梳洗,数月来唯一的一顿饱饭和真正意义上的泡澡将许兰秋多日的困乏凝集到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许兰秋擦洗的手渐渐停止,竟是不自觉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水却还是热的。
      房间左边一出延伸开另一处开阔的空间却是一个硕大的书房,贴墙的书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虽然没有大伯家的藏书多,竟也是囊括不少,各种门类都有。
      透过书房明亮的窗台,院中青郁的草地和散落的花圃清晰可见。许兰秋一直在想不知道韩伯口中的四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看韩伯这样和蔼可亲,他该当也不算很坏吧。
      因了对这个素昧蒙面的夫君的好奇,许兰秋开始翻看着书房的点滴,在临窗的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许兰秋猜到一定是四少爷的,心扑通直跳。期待着快些看到,又害怕真的看清了心生失望,从门口到相片数米的距离也好像走了数里之遥。
      那是一张红木镶边的相框,太阳的余辉洒满整个相片,相片中的人身着中式长衫,嘴角眼梢尽是淡淡的笑容,竟是极其的俊朗。比姐夫要年轻清俊,比廖语声要深沉内敛的样子。
      虽然只是照片也能感觉到眼神中的犀利目光,透过太阳温暖的余晖仿佛能看到你的心底。许兰秋的嘴角不自觉的漏出动人的微笑,如朝霞般的红晕缓缓沁润脸庞。就那么一眼,那怕只是照片,许兰秋都已是招架不住,被他看得渐渐羞低了头去,只是颔首甜笑,却又忍不住再次抬头去看,又再次的被他看得羞红了脸,不敢对视。她没有想到小五口中凶神恶煞的黑帮老大是这般年轻英俊,心中竟有些隐隐的自得,心想小五要是见到这张照片必定是要后悔死的。最后捂着嘴偷笑着不止,只笑弯了腰,又弯了腰,连带着从手下钻出的两个小漩涡都是甜蜜的摇曳……
      许兰秋真是累的不行,还没有来得及有水土转换的反应便又昏昏睡去。梦里似乎有一个年轻英俊的王子捧满了鲜花向自己走来,拉起自己的手冲着自己微笑,依稀便是照片中的人,许兰秋嘴角扬起甜甜的微笑,小手不由自主托起了腮,越睡越甜。
      许兰秋终究年轻,这点一厢情愿的美梦,竟将数月来的苦难尽数扫尽。之所以说一厢情愿,那是后来的事实证明的。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4
    第5章 初识文公馆

      (十)
      文公馆的清晨很宁静,许兰秋睡了个好觉做了个美梦,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由身后窗台吹进的清新口气,这才在晨曦中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房间的陈设。
      原本以为文公馆在上海这种国际大都会必定是很现代的,不想陈设倒是古朴得比爱好古董的大伯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兰秋虽说不全这些家具的材料,但久经古董迷大伯的熏陶,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只是躺卧的床和天花板上悬挂的灯都是欧式风格,卧室和客厅中间还有一处换衣间的落地长镜也是欧美款式。或许是颜色都是一般的浅黄,暗红,并未觉得与整体的中式风格有任何不搭的地方。
      许兰秋刚打量一会赵妈就上来了,说要伺候她穿衣,许兰秋很是不习惯坚持要自己来。赵妈看这个新来的少奶奶很是执拗便交待了下衣物的放置下楼去了。
      许兰秋等赵妈一下楼便跳下床迫不及待的打开衣柜,一看都是男人的衣服,西装,大衣,中式服装,还有睡衣,各式各样。另一个却是装的女子衣物,各种颜色都有,但整体偏淡雅,都是新的,有洋装,也有中式褥裙,更多的是旗袍。
      许兰秋还不曾穿过正式的旗袍,悄悄试了几件颜色稍微淡雅的,对着倾斜的长镜左赏右观,自我陶醉了好一阵,终究觉得别扭。末了,还是换了一套浅黄色的洋装下楼。
      前日疲累,许兰秋没来得及细看屋中格局,推门而出,这才发现此处楼梯原是这一套房专用,右面还有一处楼梯才是通往二楼廊回及各处房间。楼梯左面半透明的屏风和厅中摆放的红木家具将整个大厅分成了四个部分。最前面只是进门缓冲地,左手与一楼的下人居所相连。中间是有着三面落地玻璃窗可观外景的凸起,放置的沙发茶几也最为豪华,想来是待客之处。再往里才是真正的大厅,站在楼梯可将此处大厅尽收眼底,既有沙发茶几也有诺大的餐桌,想是就餐之处。最里面被半透明屏风遮就的天地,却是一色的红木桌椅红木茶几,纯粹的中式风格,临窗之处还有一幅围棋,看似最为古朴实则最为讲究,大概是作招待贵客或自家人商讨之用。一层楼道拐角处还有一处相对隐蔽独立于大厅的休憩之地,也是摆放了沙发茶几。
      许兰秋知道大户人家一般对于不同客人有不同接待所在,大伯家便是如此。大厅,书房,花园偏厅,各有不同。即使大厅也有一进大厅,二进大厅和三进大厅之分,每一处都有不同的用处针对不同的客人。像不是很熟悉的人或事情并不紧急就在前厅处理,有些交情的便会请到后厅,依次类推。所以姐夫每次都是跟大伯到花园偏厅交谈,那是大伯家最安静最隐秘的所在。虽然不知文公馆各处的具体用处划分,但想来道理也是一样的。
      许兰秋想文公馆屋内陈设也算得上豪华了,但是与此前想象还是有很大距离。许兰秋本身虽出自普通家庭,但久在前清贵族的大伯家居住,对于气派阔绰的居所庄园早已见怪不怪。虽说南北风格,新旧文化各有不同,但无论如何文公馆这样古朴有余豪华不足的居所,在奢靡多金的上海来说应该不算多么稀奇。弄明白了这一点,许兰秋反倒更为轻松了许多。
      文公馆的大院也不是很大,进门右手大道草坪是供车辆停放之用,往里转,经过一道满月形的门墙却是一处隐秘清幽的小院,院内似乎许久没人居住了,但打扫的很是干净。许兰秋最是对这样幽静雅致的所在感兴趣,刚想进到内里看个究竟,却被身后一人出声阻拦:“夫人,此处不许随意踏进。”
      许兰秋心里一跳:“夫人?他为何这样叫我?难道是他回来了吗?”许兰秋心想声音倒是很清亮,有廖语声的清明,不知人是什么模样。
      许兰秋回头一看,原是同样一身中式短衣短衫的年轻人,表情淡然却给人一冷的感觉,语气平和听来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比前日所见的范荣要更为清俊些,性子似乎也沉静稳重不少,但还是与平日里所接触的人大相径庭。眼神没有照片中人那般慑人心魄,笑容也要亲切温和许多,模样更加不是一个人,看来自己又认错了。
      虽是如此,许兰秋心中依旧有些怯,表面还是尽量波澜不惊的样子:“你是?”那人淡淡一笑道:“叫我文风就可以了。”许兰秋刚想问点什么,自称文风的年轻人就被闸门外的另一人叫走了。
      许兰秋这才发现,文公馆铁闸门内外都散落了好些人,似乎是专门照看文公馆的。突然记起文公馆本是牵连着帮派,昨日懵懵懂懂疲累交加之际竟然丝毫不觉,不禁心有余悸。
      许兰秋都有些不敢从院门两旁站立的两排人面前经过了,他们要么白衫黑衣,要么也是通体黑色西服,一片黑压压的,静谧无声中透着逼人的杀气。许兰秋低着头不敢扭头去看这些肃杀杀的人,步子都变得轻盈起来,近乎就是小心翼翼的挪移了。
      忽然,她觉得似乎有十几双电光火眼齐刷刷扫射过来,顿时止步不敢动,僵在了那,却又忍不住扭转过头回视目光。
      许兰秋果然是敏感的,那些人确实都偏过头看着她。她一见之下顿时有些手足无无措,不知道是该停下来微笑着打招呼,还是装作不见继续回头就走。
      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横过大门直接到了草地的,大脑似乎有间断的失忆,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来了。
      进门左手这是一片绵延不绝的草地,散种了好些梧桐杨柳,和一些并不算大的花圃。中间较为开阔的一处摆放了一溜的乳白桌凳,更悬挂一长椅秋千。总的来说,文公馆是一不错的亦中亦西的洋楼庄园,但绝对算不上奢华。
      许兰秋有些慌乱的抚摸着秋千凳子坐了一会,抚了抚胸口,才慢慢理清刚才的情景。那些人大概也是好奇她这个从未见过的新“少奶奶”所以多看了她两眼而已,有些人虽然严肃却也没恶意,还有些人似乎还冲着她微笑颔首。她却只知道慌乱害怕,一点样子都没有了,真是丢人!
      许兰秋朝身后看了看,见草地后面还有开阔处只延伸到了屋后,便起身转了过去。路途就听到韩伯衣阙飞舞的声音,转过屋墙一看,果然是在练拳,似乎是太极,但比大伯要打得快许多。
      韩伯见许兰秋过来,发现一番梳洗过后,穿上新衣的许兰秋很是清秀文雅,颇为高兴:“四少奶奶起来了。”
      许兰秋本来不习惯这样的称谓,但韩伯叫的极其自然,她便也自然的习惯了。道了声韩伯早,便跟韩伯攀谈起来,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多是两家人事情况。通过韩伯的口中渐渐知道,原来此处只是文家的老宅所在,平日里只有四少爷一人居在此处,其他人都是另有居所,但相距并不远,多也在法租界,英租界或公共租界之内,只有文家的两位尚未出嫁的小姐偶尔回来住一下。
      韩伯又问到许兰秋家中境况,许兰秋刚没说多少,二人就被赵妈叫到大厅用早餐了。
      落座的时候许兰秋才发现面前的早食丰富得有些过分,既有西式奶酪糕点,亦有中式豆浆油条和小粥清汤之类的食物,各色俱全,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却听韩伯道:“你刚来,不知你的口味,昨日赵妈来问我,我就叫他各样都准备了些,看你喜欢吃那种。”
      许兰秋心存感激,捧起一碗小粥边喝边道:“除了油条和糕点我从不吃外,其他都是我很爱吃的。”韩伯点头道:“赵妈,吩咐下去,以后就这样为四少奶奶准备早点了。”赵妈道了声是便将许兰秋所说的两样收了下去。
      韩伯一面用勺舀着汤水,一面道:“看来四少奶奶的喜好倒是跟我有些像阿,现在许多年轻人都好西不好中。”
      许兰秋喝完稠粥,又端起一碗豆浆置于面前,道:“那倒不一定,我就觉得中国的许多饮食比西方的食物要健康得多,我大伯也常说中国人的胃吃中国菜才最能养好,不过我也喜欢喝西方的奶酪。”韩伯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而问到许兰秋大伯的情况,言语间似乎对许崇明很是钦佩感兴趣。
      许兰秋也发现韩伯和大伯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如他们一样的喜欢着中式长衫,长袍大褂,一样的喜欢在清晨打拳练操,一样的钟爱着中国的美食和古董,一样的话中含笑,语中带趣,一样的不紧不慢,和蔼可亲,一样的中等身材。
      或许是因着这些个同大伯相通之处,相处几日后,许兰秋更觉与韩伯投缘,但也发现韩伯与大伯其实完全不同。比如大伯就从来都只是极为讲究的长袍大褂,韩伯偶尔还会穿短衣短衫。大伯每坐必然儒雅适中,韩伯有时候会极为利落爽快的就座。大伯清晨所练更多的是太极拳太极掌之类,韩伯却不止如此,大伯掌风温润如风,韩伯则时而随意时而凌厉。大伯钟爱古董是痴迷到骨子里,韩伯更多只在表面随意把玩。大伯的笑容除了和蔼就是可亲,韩伯亲切的笑容间隐隐带有深沉,叫人难以捉摸。大伯身材偏高,偏瘦,韩伯稍矮,偏胖。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韩伯较大伯给人感觉更有城府。但无论如何,总算也是如大伯一般对许兰秋的关心过问,这一点叫初到上海的许兰秋心中添了不少温暖,也不似初时担心的那般惶恐。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5
    第6章 初识战后之上海

      十一)
      韩伯不常出门,可总跟他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韩伯看出许兰秋的寥落,便鼓励着许兰秋出去走走。有了韩伯的鼓励加上自己的好奇,许兰秋踏出了文公馆的大门,开始在上海这座陌生新鲜的城市游荡。
      上海的繁华,是广州长沙这些大城市所不能比的。纵然已被日本人占领了,战争的痕迹因为尚未来得及修缮的废墟显露无疑,但这种繁华丝毫不曾减退,虽然世人或许只看到了表面。
      许兰秋来到了久负盛名的南京路,据说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街道,可惜也被战争毁坏了不少。传说中的四大百货公司之一的永安和先施的楼顶都被炸毁了。
      许兰秋到处乱走也没什么既定的去处,只是好奇这个国际大都会与广州能有些什么不同。忽然看到前面很是热闹,似乎有一对新人要举行婚礼照相,还是拍电影之类的。
      许兰秋被他们华丽的舞姿所吸引,正想越过马路,却听身后一人拉住自己的手臂说道:“夫人,那边情况不明,是非之地,不要靠近。”
      许兰秋一惊这才发现原来她一出文公馆便有人跟着,除了拉着自己的人,身后不远处还有看似若无其事而实际关注着自己的那么一两个人,是保护自己吗?
      许兰秋有些恼了:“什么是非之地,不过是有人唱歌跳舞拍照,我去看看热闹而已。”许兰秋甩开手就朝对面走去。
      刚到街心,就听:“砰砰砰!”声霍然想起,随后就是“哒哒哒!”声不断。
      许兰秋吓得捂住耳朵一动不敢动,想往回奔,腿却只发软动不了,幸好先前拉住许兰秋的人很快就追了过来,护着许兰秋就往街边靠退。
      许兰秋一面往那人背后躲,一面看了看对面的情况,原来是有两伙人在朝着中间的什么人开枪。许兰秋再定睛一看,中间遇袭的那拨人明显就是日本人,而前后夹击的似乎并非同一路人,却枪口一致对着日本人,大概也是不谋而合的机缘巧合。原来上海虽然沦陷却还有这么多抵抗日本人的铮铮铁骨!
      日本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瞻前顾后狼狈不堪。许兰秋虽然害怕但看的很是解气。文公馆的人拉着她离开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看,原来刚才的新人都只是伪装,早已经倒在血泊里了!心中一阵伤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抬头又看了看旁边拉着自己的人,心想他果然没有说假话,当真是非之地。心里对这些人又敬又怕,想要感谢但一看他们不言语的样子就不敢张口。只好木木的跟着回了文公馆,默默的进了大厅。
      许兰秋不知道先前的上海是否与此时有什么不同,但此时的上海显然与广州,与那偏安一隅的校园,与大伯的庄园,与自家的小院,已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这一次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许兰秋继续流连上海的兴致,第二天她又踏出了文公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头看看身后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跟着自己,许兰秋很有些不自在,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但知道终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好拂逆,行动上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摆脱。不料许兰秋如何跟他们躲猫咪,玩心计,最终都是自以为成功摆脱之际,一转身他们又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许兰秋心中一叹:“这些人厉害的很!”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他们的对手也就只好作罢,听之任之了。
      许兰秋看了看远处黑衣黑帽的人,撅了撅嘴,眼神漂移,最后锁定在对面大华电影院的宣传栏上。
      既然无处可去可瞧,不如看电影好了,上海是电影之都,想来电影院该不会比广州差。
      许兰秋随着人流进到了大华电影院,跟踪许兰秋的那些人并没有跟进来。电影院中的人多是结伴而来,也有独行侠,许兰秋就是其中一个。电影院极大,虽然位子尚未坐满,人却已经是很多。戏到中途的时候来了一人坐在许兰秋身旁空位上,许兰秋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那人:一个身穿风衣的男人,极高的领口和压低的帽沿遮挡的许兰秋竟没能看到他的脸庞。许兰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何,这个人身上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东西,是什么,许兰秋却说不清楚。
      电影不是很好看,许兰秋有些想离开,就在起身的刹那,只听“砰”的一声,随即整个电影院中溢满了尖叫声,那是许兰秋早已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
      有人开枪杀人了,许兰秋看到开枪的正身旁边的那个男人,男人开枪后紧接着打灭了电影院侧的几处灯管,顿时满场的骚乱不安,众人纷纷向门口拥挤。
      哨声响起,警察冲进来包围了整个电影院。许兰秋慌乱中被同样慌乱的人群挤在了走道,前后动弹不得。
      灯光再次亮起,许兰秋和另外一些同样没有一种红颜色本子的人被带去了警察局,此时这里应该叫宪兵队。
      许兰秋只有些慌乱却并不害怕,因为她发现抓他们的人是中国人,她想既然是中国人便好办,反正也是不管她事的,总比日本人要好的多,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是这样认为的。
      一起被带来的人有些马上就有人具保放走的,也有些被叫去问话,一去不回的。许兰秋很快便和其他人隔离开来,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原本担心会有人来拷问自己,不想几个钟头过去了却是没有一个人进来询问,像被遗忘了一般。许兰秋心中害怕也只有抱着身体坐在小凳上默默不安的等待。
      稍许,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推门进来的是三个男人,一个穿便衣,两个穿警服的,三人或靠或站或坐在了许兰秋对面,中间那人靠在桌子盯视许兰秋良久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许兰秋被他看的一阵发毛,仍故作镇定道:“许兰秋。”那男人忽然觉得名字有些熟悉:“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你的同伙现在在哪?”
      “什么同伙?”许兰秋有些莫名其妙,但隐隐又有些明白了什么。
      男人有些失去耐心:“你的同伙在你的掩护下杀了池玉大佐,又在你的掩护下逃离了现场。有人已经看到了,你还想装蒜吗?”
      许兰秋想起了坐在她身旁的神秘男人,但是这个时候她是不能说这些的,只有继续装作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许兰秋细微的神色变化被男人捕捉到了,他断定许兰秋没有说实话:“好,我看你是个小姑娘不想对你用刑,既然你不领情,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兰秋心中害怕极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想着要是换作二姐三姐,他们一定有办法对付这些人,就是小五也一定比她有用得多,至少她会撒泼发威,气势上压倒这些人。想到这些,只觉得自己没用。
      旁边二人在男人的示意下上前拽起许兰秋,许兰秋一惊:“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许兰秋一路多次询问,没有得到回应,却隐约听到有人的哀号呼叫声,顿时想起了古书上所说的酷刑冤案,情急之下忽然记起,当时有人身带红本而被释放的情景,提醒了许兰秋:“等等,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便衣男人示意二人放下许兰秋,道:“肯说了。”许兰秋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文公馆吗?”便衣男人怔了一下重复道:“文公馆?!”肯定的语气已经表明他是知道的无疑。许兰秋多了几分底气:“我是文公馆的人。”男人有些不信:“什么,你是文公馆的人,你是文公馆的什么人?”她看许兰秋一副夫人不像夫人小姐不像小姐的模样,倒像个学生。许兰秋:“你问文公馆的大管家韩万墨就知道了。”男人一听他说出大管家的名字,先前随意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转身去了旁边的屋子。
      没过多久,男人回来了,对许兰秋完全换了一副神情,不但退去左右,还将许兰秋请到他的办公室亲自斟茶给许兰秋喝。许兰秋一时间弄不清状况,心想难道真是韩伯的名号起了作用,却听男人说道:“原来是文家的四少奶奶,怎么不早说。难怪我听您的名字有些耳熟,却是在报纸上见过。我叫洪良,是这里的大队长,冒犯之处多多担待。”许兰秋听他一番客客气气的说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喏道:“我当真不知道什么刺客。”洪良只微微一笑:“不知道便不知道,不打紧。”许兰秋总觉得自己的谎话不能骗过眼前这位颇为精明的洪队长,可是他却似乎有意不拆穿自己。
      “好好,这事就算过去了,文公馆的人怎么会刺杀日本人呢!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这案子怕是难破了。”许兰秋本想说她其实是看到刺客的只是没看清样子,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没过多久韩伯便来到了宪兵队,许兰秋一看到大管家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大管家跟洪良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许兰秋离开了宪兵队。路上许兰秋向韩伯说明了事情的经过,韩伯告诉许兰秋,电影院一发生枪杀他便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许兰秋被带走了:“后来洪队长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来了。”临了韩伯说了一句话让许兰秋心生敬佩:“一个日本人,杀了就杀了,就算看到了刺客也要说没看到。”
      这一次的意外让许兰秋看到文家的势力已然延伸到像宪兵队这样的地方,果然不似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
      这之后许兰秋好些天都不敢再出门走动,然而年轻的心性怎受得了终日困在园中的束缚,何况又是在上海这样一个美妙的地方。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5
    第7章 初窥“黑帮”

      (十二)
      黄浦江的夜色很美,世人的遗忘能力快得让人畏惧,前一个月这里还是尸横遍野,来不及哀悼,转眼便只顾欣赏夜色的美丽了。
      许兰秋发现还是有人跟着自己,心里生出捉弄他们的心思,就是要甩掉他们。于是趁着那人不注意,一阵小跑,从黄浦江边跑到繁华的街市。街上已经灯火通明,衣着稍显朴素的许兰秋在一众珠光宝气衣着闪亮的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许兰秋伸手拦黄包车之际无意间看到一个男人将旁边贵妇模样女人脖子上的项链车扯了下来。许兰秋拦车的手臂停在空中本能的想喊却又本能的用手捂住了嘴。不想女人动作倒是出其不意的快,一下子拽住男人不肯放,还大声叫嚷起来,惊动了一旁的人群和不远处的巡警。很快项链就被搜出。巡警见双方各执一词,不置可否。女人远比外表看起来的强势,一面拽住男人一面据理以争:“大家都看到了你还抵赖。这位姑娘都看到了。对吧,姑娘。”巡警也问:“小姐,你可看到了?”许兰秋犹豫了下点头说是。
      最终项链回到了女人手里,男人被巡警带走的时候冲许兰秋瞅了一眼,许兰秋有些害怕赶紧坐车离开了。
      若不是后来的那件事情,许兰秋或许不会记得南京路上的这一小小插曲。
      那是一个多星期后的一个夜晚,许兰秋还是去了黄浦江边,大概是有人跟韩伯说了许兰秋不喜欢别人跟着她,所以此后她出门就见不到跟踪自己的人了。许兰秋放松之际也不敢过多在外停留,早早的就想着回去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中途坐的几辆黄包车都先后出了大大小小的意外。还有一个车夫似乎喝醉了酒,连路也辨不清,竟绕了很大圈子将许兰秋拉到了不知名的弄堂,随后还无力取闹的大加价钱。
      许兰秋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警觉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拉我回家,只要不是太离谱,要多少钱都给。”
      “多少钱都给?”
      许兰秋听车夫不相信的语气,坚定道:“当然,我家是大户,有钱。”语气说的极其肯定。
      “那好,你带路。”
      许兰秋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毕竟来上海不久,除了知道文公馆的地点和几处显眼建筑之外,对于上海这些相差无几的弄里,许兰秋几乎没有概念。但又不敢直接说出来:“你是车夫,应该比我更知道那条路最近的。我家就在法租界宁波路的文公馆,很好找。”
      车夫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不知道怎么走了吧。”许兰秋听他突然变得厉声,更加害怕:“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若不给钱只怕是走不了了。”那人话不及说完用力一带,将许兰秋连人带车一起翻倒扑在地上。许兰秋顾不上双腿的疼痛爬起来想夺路而逃却被车夫从容的抓住了头发,用力一甩:“跑呀,我叫你跑。”许兰秋一阵天旋地晕,双手不及缓冲,头和脸便撞到了墙上,几近昏厥。
      “我们无冤无仇的,你…”
      “是没有冤仇,可你挡人财路就该付出代价。”车夫摘下帽子,果然有些眼熟,许兰秋猛然想起大世界门外南京路边的一幕,顿时明白了他所说的挡人财路:“你偷别人东西在先,我并没有揭发你,只是大家都问我,我总不好做伪证的。”
      “哼,说得他妈多好听啊。你家里的财富要是正路来的也就罢了,偏是一路货色,还要在婊子中争个什么贞烈…”剩下的话许兰秋一是听不懂二是不愿意听。
      那人见许兰秋不言语,夜色照耀下极其清雅秀丽,同往日所见贵妇名媛别有一番风味,又是一副楚楚生怯的模样不禁动了邪念。
      许兰秋见男人脸显龌龊神色,趁着男人俯身靠近之际,用尽全力拚命一脚狠狠踢中男人肚皮,随即快速跑开。男人疼痛难当,原以为这女子柔弱不堪,不想力道竟是很大,见她不言不语只道害怕自己,不想却是蓄积力量,来了这么一狠招。他哪里知道许兰秋在广州的时候是受过身在黄埔的姐夫和大哥*过的,虽然未必能真刀真枪的打斗,一两次出其不意的偷袭还是能起到一定杀伤力的,何况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
      不过许兰秋的这一脚似乎没有起到太大作用,反而更加激怒男人,很快男人就追了上来。许兰秋在巷道中拼命奔逃,却是全无章法,初时男人也一团迷糊,后来才发现许兰秋原只是一味在一条巷道反复来回。男人发现的时候,许兰秋也随之惊醒,便想更改路线,但已然来不及。
      很快许兰秋就再次被那人紧逼到一处几字形巷道,许兰秋悄悄躲了进去并想着从另外一处绕过,却许久不见男人追来。许兰秋又惊又怕,既担心男人由后追来,又害怕男人会超前包抄,慢慢探出头观望,忽听一声闷哼,似有什么被撞到,许兰秋靠着墙怯怯的望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却被一人由后抓住了手臂。许兰秋吓的一阵胡乱捶打尖叫,跌倒在地,来人上前去扶许兰秋,却被许兰秋发疯似的乱踢。
      “少奶奶,是我,四少奶奶。”许兰秋听她喊自己四少奶奶才抬头细看,依稀想起在文公馆好像见过这个人,却不知道叫什么。
      “我是范荣。”
      这时,许兰秋忽然发现刚才追她的那人垂倒在一旁,吓的贴墙站了起来,颤巍巍手指道:“他…”
      “放心吧,他已经死了。”范荣说的轻描淡写,只比杀了条鱼或宰了只鸡还要轻松。
      许兰秋睁大眼睛看着范荣,一时不敢靠近他,范荣却似没看到许兰秋闪躲害怕的神情,伸手拉过许兰秋就朝外走。
      范荣扶起惊魂未定的许兰秋走回大路的时候,被一排人阻挡了去路。
      范荣和他们说的都是黑话,许兰秋虽听不太懂,但看阵式大致也明白了是要阻止他们离开。对方用上海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范荣不再忍让顾不得寡不敌众的危险和他们打了起来。许兰秋吓得躲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对方精力似乎全在范荣身上,并没有分兵对付自己的意思。
      眼看范荣渐感不支,对方还在往死里逼迫,这时三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路旁。灯光照耀下从车上先后下来十几个人,或穿黑色西装或着里白外黑的中式短装,气势肃杀,震慑得许兰秋一动不敢动。
      四个穿西装的男人将枪上了膛走到许兰秋身边:“夫人请先随我们离开。”却原来是文公馆的人。
      许兰秋怔怔的跟着四个黑色西装愣愣的上了车,只有两人随同她一起上车。车开动的时候许兰秋从后窗看到两边的人还在交涉着什么,看样子是在谈判,不过就在她转头的瞬间两边的人已经打做一团。
      许兰秋悄悄看了看车前面和身边穿黑色西装的人,虽然知道他们是来救自己的,竟也不免有些害怕,以至于一路上许兰秋也没能和他们说一句话。许兰秋不说他们也是不开口,就这样闷闷到了文公馆门前。
      车开进,一人下车请下许兰秋,一人将车开往右面放置,直到进屋都未曾发一言。
      许兰秋由此想到了照片上的四少爷,会不会也是如他们这般令人生畏,沉默寡言。他的手下尚且如此,何况他自己,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胆颤。
      此后许兰秋几乎不再在晚上出门了。韩伯找了医生给许兰秋看了伤,索性都没什么大碍。第二天上午,在院中打太极的韩伯见许兰秋顶着绷带还能很灿烂的微笑不禁欣慰:“四少奶奶,昨天吓坏了吧。”许兰秋摇头,轻轻道:“没有。”许兰秋其实还是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的,只是在这么温暖的冬天的大上午,由于有了太阳的照耀,任有什么样的阴霾多少也会散却一些的。
      “多亏了范荣。”许兰秋突然想起,范荣怎么会及时赶到的呢。韩伯说是得到了消息。许兰秋知道他们有自己获得消息的办法,便不再多问。听韩伯讲了些上海的情况,大抵知道了哪些时候哪些地方是不能去的。
      “大世界,百老汇那些地方孤身一人是不好去的,也不适合你。”
      许兰秋发现韩伯竟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表面不跟着自己,其实一直暗地里保护着她,只是她己不能如从前那般发现而已:“那我该去什么地方合适呢?”
      “去咖啡厅,西式餐厅,这些文明一些的地方。那里安全一些,我也会叫阿荣跟着你去。”许兰秋表示感激,心里却感叹自此失去了自由。
      晚上躺在房间的大床上,许兰秋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真正孤独的味道,以前在家乡虽然不融洽,终归还有人同自己说话吵闹,而这里没有人可以说,更没有人和自己吵。空旷的大宅虽然不能说只有她一人,在她心里,感觉上就跟她一人住在那没什么区别。于是,她便幻想着四少爷要是回来会是什么样子。
      许兰秋不自觉的向大床的右边瞧了一眼,心里勾勒着四少爷躺在那里的样子却没能成功,仅从照片上半身的样子她想象不出他的全部身形,她的阅历决定她还不具备那样的能力。
      不过她也能发挥少女特有的想象尽可能的想的完美,然而突然一群黑西装干扰了这一美景,瞬间的冷峻萧索令人毛骨悚然,心中一惊一凉,就醒了。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5
    第8章 接二连三的乌龙事件

      (十三)
      上海的冬天是很寒冷的,冷风嗖嗖,凉沙漫漫。若不是亲见外面阴冷的天气,许兰秋甚至会误以为文公馆满目的葱绿是自然为之,因,若在广州这并不稀奇。
      或许是听进了韩伯的建议,许兰秋果真走到了南京路一家书店旁边的咖啡店中。
      咖啡是个什么东西,许兰秋很早便知道,只是未尝过。许家虽然不缺激进分子,但是骨子里却是非常传统的。许兰秋没有一尝新鲜的好奇,只要了一杯奶茶便坐在临窗的位子慢慢喝了起来,不知情的人猛然然一看还当真像极了固有的上海当地的小姐名媛,人对于环境的适应力当真是人自己都难以料及的。
      可能由于是上班时间,客人并不多。咖啡店的老板记忆力很好,他一眼便看出许兰秋是第一次来的客人,一直在旁用心观察着许兰秋的神色。等到见许兰秋端起来喝了一口再放下的时候,他来到许兰秋跟前,很有礼貌的躬了躬身子,问道:“小姐,请问奶茶的味道您还满意吗?”
      对于老板如此的好态度和绅士的询问,许兰秋倒有些受用有愧似的,连忙说道:“很好的。”老板礼貌的微笑,伸手一摊:“请慢用,若有需要请再叫我。”许兰秋也礼貌的回道:“谢谢。”老板一鞠躬才又离开。
      许兰秋心中赞叹,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敬业用心经营生意,自己何必要心情沉沦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了许兰秋很大的鼓舞,她决定要在上海好好生存下去。
      回到文公馆的时候却听大厅最内里的厅堂有人谈话,兴致甚浓。许兰秋走近了些,听出其中一人是韩伯,另两个声音却未曾听过,隐约听韩伯言语中似乎叫了少爷二字,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他回来了。心中紧张,便缓缓走到屏幕后倾听了起来,却听他们谈的是生意上的事情,还提到了日本人。一个声音似乎在讽刺日本人,另一声音却是偶尔插几句话,韩伯只顾乐呵呵的反对或附和。
      许兰秋急于想看清二人面貌竟是忘记听谈话内容了。正对屏风而坐的韩伯看到在门外徘徊的许兰秋,叫道:“四少奶奶,来见过两位少爷。”
      许兰秋心猛的一跳,进门之前透过屏中反射得知自己仪容还算端庄得体,增加了几分自信。不过看到那两张脸的时候,许兰秋反而没了先前的紧张。
      坐在韩伯左前方的同韩伯一样身着黑色长衫,漏出白衣袖口,中等偏瘦的身材,不到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另一位与二人截然不同,一身西服,也不过将近三十来岁左右。二人脸上都有和四少爷相似的淡淡微笑和犀利眼神,所不同的是黑衫少了四少爷俊朗的轮廓和淡定的神色,而西服眼中却多了些混沌和游离,不似四少爷那般清明坚定。经过韩伯介绍,许兰秋知道了是文家二少爷文从孝和三少爷文从仁,刚从苏州回来。
      许兰秋很有些不自然的喊了句:“二哥,三哥。”
      二人见许兰秋一身乳白色中式长裙配浅色绸缎棉袄,只比当初照片上所见还要清纯秀美几分,忍不住连连赞叹。
      二少爷一阵夸赞,只说许兰秋清秀淡雅,不像一般粤桂女子,倒像江汉或江浙一带的闺秀。三少爷便打趣二少爷:“二哥对各地女子都颇有研究嘛。”
      “研究谈不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道理是相通的。”
      许兰秋轻轻道:“我家祖上确实从江汉一带迁居的。”
      “怎么样,我说嘛。”二少爷一摆头又道:“弟妹还没见过老四吧,老四是我们弟兄几个当中最英俊最有本事的,和你很配。”
      许兰秋明知道二少爷说的是客气话,心中也免不了生出甜蜜,脸上的笑容都将心事暴露无遗。二少爷和三少爷见了许兰秋这样一幅欣喜不遮掩的模样,只是相视一笑,心底都有些意想不到的轻叹。
      赞美对于所有女人都是有用的,尤其是美貌,只除却两种人:一种是生来奇丑无比,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其给人除了丑字而别无其他印象的;一种是生来便倾国倾城,但凡不是瞎子都无一例外不被倾倒的。称赞前者过于虚假,无疑故意讽刺之嫌,只会引来臭骂;而称赞后者则又显轻浮,因对方听惯赞美艳羡之词,早已烦腻无所触动,反有看轻对方之嫌。后者如三姐许敬春,前者却尚未遇到,许兰秋属于大多数的中间,有一定的姿色却还没有达到倾城的地步或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这群人是最需要赞美的。
      不过她不知道二少爷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心中却是另外一番心思:“这个四弟妹清纯有余,却过于文弱,只怕未必符合老四那样人的胃口,估计很难搞定他。”三少爷倒是很少发表意见,许兰秋总觉得他波澜不惊的神色下暗藏玩世不恭的戏谑,不像二少爷,表面与你热络,心中却又似漠不关心的。
      那晚许兰秋再次梦到了四少爷,似乎很清晰还说了些什么话,醒来的时候许兰秋极力回想却总是模糊一片,零碎的片断抓不住。卧室除了那幅照片找不出太多有四少爷性格丝毫痕迹的东西。
      许兰秋想起刚来时见到的大少爷,那天她正在书房参观却听楼下有人喊了声:“少爷从宁波回来了。”
      许兰秋兴奋之际差点踩空楼梯,透过楼梯间隙看到了厅中人的身影,黑风衣黑西装,手中还有刚脱下的黑礼帽。看不清样子说话却是极其温文,旁边的下人都是微笑的神情,许兰秋光看到他的背影就已经怦然心动。
      不料许兰秋被上楼的下人喊了声四少奶奶,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四弟妹吧。”许兰秋一听,不用看他脸也知道是认错人了。
      原来这人是文家老大,本来和四少爷一同去宁波的,却不知何故他先前一步返回上海,四少爷却反倒去了武汉。
      “你好!”大少爷的谈吐和他的样貌一样温文尔雅,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大哥好。”许兰秋淡淡的回应,心中却有一丝小小的失望。
      许兰秋忽然觉得大少爷神色同姐夫有类似的地方但很快便否定了,因为他有时候脸对着一旁也是笑,而姐夫若是对着你笑必定是很仔细的直视你的双眼的。不过他似乎也还算好接触,表面看来精明能干视野广阔的人,也会问许兰秋要不要补办婚礼和生活是否习惯等等细枝末节的东西。他的不同外表的细心更增添许兰秋对其的好感。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兰秋又走到书房盯着那张照片左看右瞧,几乎都已经能看到照片中人幻化成人形站在自己跟前了,却不能想象到他会如何同自己说话。眼前一会是大少爷的谈吐,一会是二少爷的热络,一会又是三少爷的冷静。最后脑海里甚至都将三人揉杂在一起,更贴上照片中人的面容,依旧不能得到一个真实的人存活心中。
      “他到底是怎样的?怎样说话,怎样走路?平日里便是如照片中这般微笑吗?”许兰秋瞅着照片日观夜摩,已经不似初见那般害羞不敢正视了,早已经看得烂熟于胸肆无忌惮。却还是一样的仅仅停留在照片本身,对于照片之外的真实的人,她有过千万种假设想象,却无一种能够把得准,摸得透!
      许兰秋下楼的时候,韩伯正在讲电话,在她迈出大门槛的前一刻被韩伯叫住了。许兰秋不知道韩伯在跟谁说电话,但是从态度能看出那是韩伯极其尊敬极其熟悉的人,似乎还是文家相关的人,因为许兰秋听到了一句:“放心,在上海的都能一起去。”许兰秋甚至猜想:“会是他来的电话吗。”因为她听出了韩伯语气中隐隐带有敬重的气味。却听大管家说:“老爷在澳门有事情召集上海的家人去见面商议,四少爷在武汉,赶不过去了,你就代替四少爷去也是一样的。”
      “澳门?”
    回复
  • 二族

    二族

    楼主 LV1 2016-07-16
    第9章 澳门之行:初识文家人,埋下祸根

      第二天许兰秋就跟着韩伯起程了。随行的人除了韩伯,还有大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三少爷,三少奶奶,大少爷也已经提前几天由南京赶过去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许兰秋将文家的人事基本捋清:大少爷与二少爷是文家大老爷所生,三少爷和四少爷才是大老爷弟弟家的,也就是现今澳门的文老爷子。其实他们是堂兄弟,许兰秋和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是堂妯娌。文家还有三个女儿,也都是如今这个老爷子一脉。同时也弄清另外一件事情,文家家族生意中实际掌权的正是最小的儿子自己的丈夫四少爷,这就是为什么老宅文公馆只住了四少爷一家,而其他人多数散住周围租界,大家在文公馆即使吃了晚饭也要回到租界自己住处的原因。
      为此许兰秋是有极其细微自得感觉的,因为看到的三个少爷在她来说都是很有本事且各有千秋的人,居然没有掌权,那四少爷该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心中除了自得的骄傲竟有几分期待的甜蜜。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文家生意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人人都做得了的。
      上船的时候,许兰秋发现,连她在内居然有五个家眷,后来渐渐看懂多出的那个最为妖艳也是最为光彩夺目的却是二姨奶奶,也就是二少爷的小妾。她虽然看似地位最低,却是笑容最多的。那笑容莫说男人,就是许兰秋这样情窦初开的女子见了,也不免有所动容。
      至此,许兰秋顺便对其他几人观察了一番,右边凭栏眺望穿着紫红色旗袍披黑色披肩的是大少奶奶,许兰秋一直觉得她是最雍容华贵,也是最有气质的一个。据说她并没有受多少新式文化的教育,但是外人看来却是集传统与现代于一身。侧身和她交谈的是二少奶奶,她没有大少奶奶的雍容华贵,却多了几分纯朴和温婉,穿浅黄色旗袍,稍嫌瘦削却是江浙女子特有的娇俏。她是苏州人,这一地理特征在日常的言谈举止中流露无遗。据说二少奶奶还会唱苏州评弹,曾经还小有名气过,许兰秋想这样一个绝妙的女子居然也不能使男人专一。
      再看看二姨奶奶,卷曲的长发,妩媚的笑容,娇俏的面容,旗袍的叉开的很高却又恰到好处丝毫没有轻浮之感,鞋跟也是不一般的长,将她本来凹凸有致的身姿包裹的更加妖娆绰约,加上她本就是上海人,一开口带有淡淡的嗲音,更添销魂蚀骨。许兰秋想,和温婉纯朴小家碧玉型的二少奶奶相比,大概男人更喜欢她这样的吧。
      三少奶奶据说是留洋回来的学生,不知为什么也嫁到了文家,穿着白色的洋裙像个高傲的公主,不主动跟你说话,但你若找她攀谈,她也能很亲切很认真的和你交谈。
      许兰秋原本以为文家的少奶奶必定都是一幅养尊处优的做作之态,不料光是眼前四人已是风姿各异。大少奶奶像贵妇,二少奶奶是贤妻,二姨奶奶似宠妃,三少奶奶是淑女。她自己呢?却说不清楚,人就是这样,看别人容易,看清自己却最难。与此同时,大管家不禁意间看了看许兰秋,只见许兰秋上着乳白旗衣下着浅色长裙,一身清淡无比,只如一般工农家的女儿,哪有半点豪门少妇的样子,与一旁或绸缎旗袍或价格不菲的披肩的少奶奶们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不过并不显寒酸反是别有一番本色清纯之美,心想这个四少奶奶人品当真不错。
      女眷们都是首次见到许兰秋,故轮流和许兰秋攀谈起来。许兰秋发现这几个人当中最有才气的其实是三少奶奶,最稳重得体的是大少奶奶,最有韵味的是二少奶奶,而给人印象深刻也是话最多的却是二姨奶奶。许兰秋忽然想到曹雪芹的石头记中女子,若要一一比对,还真能找到许多影子,大少奶奶便像极了薛宝钗,二少奶奶却有黛玉的影子但无她那般浓烈的才气和善感,三少奶奶似乎是多个人物的集合体,二姨奶奶有王熙凤的声势却未必有她的谋略,算是形有相似之处吧。
      其实她不知道几人心中对许兰秋也各有自己评判,大少奶奶只觉得许兰秋很好相处,温文尔雅,其他倒没太放在心上。三少奶奶觉得许兰秋必定也是书香门第出身,难掩书卷气,谈吐也说得过去,但稍显羞怯小家子气了些,够不上她心中的格调。二少奶奶想着自己的事情,只觉许兰秋很是清纯温柔,其他倒是没去多想。二姨奶奶心底却在嫌弃许兰秋平易外表下暗含的高傲不可侵犯,心道,最讨厌这种的故作矜持,外表清纯无辜内里不知道是何模样的女子。
      她们当中有些人先前并不在上海,后来回到上海后也是想过来看看四少爷娶了个怎样的女子,但一直没能成行。到得上船一见许兰秋这般清纯柔弱的有些太过稚嫩的模样,好奇心顿减,怀疑陡升。各自想法不一,但有一样却是统一的:这样不谙世事的样子,怎么能指望驾驭得了老四那样的人!有几人心里甚至都有看热闹的心思。
      一路上,她们似乎彼此很熟悉有说有笑,有时候又很陌生相互间不搭理。
      一行人到澳门的时候,澳门大宅的客厅中已经坐满了好一片人,有大少爷和五六个女人。许兰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中央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拄着拐杖,比想象中年轻了许多。旁边环绕的那些女子当中有四十多岁的,有三十多岁的,可能三十都还不到的,姿容各异。除了一个是文家被叫做三小姐的,比许兰秋大不了多少,其余都是文老爷的姨太太。大太太已经过世,这些姨太太中有出生官家的,有出生书香门弟的,还有来自乡间读过大学,早年的一些进步活动中还能见到身影的进步学生。当然,这期间的很多事情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那样的场合那样的猛然一见,许兰秋是无从知道这许多的。
      三小姐从杉漂亮活泼,眼神明亮,一眼便瞧见了来人当中唯一的生人:“哟,这位定是四哥家的四嫂吧?”拉着许兰秋走到文老爷跟前,只夸着许兰秋清纯漂亮。
      文老爷见许兰秋还算清秀也有礼貌,便微笑着叫许兰秋坐下。许兰秋再次对之前听闻上海黑帮中人都是如何阴险可怕产生了怀疑,从韩伯到几个少爷,再到文老爷,似乎都和魔鬼扯不上边。即使曾经救她开着轿车和另外帮派对打的下手,也只是江湖之气有余阴狠之气却不见得。想到这里,对一直不得见的四少爷又重生出几分好感和期待。
      “怎么从祯大丫头和立诚没和你们一起来?”
      许兰秋大概知道文老爷子所说的从祯,应是文家三个女儿中最大的一个,已经嫁到了苏家,苏立诚便是她的丈夫,只是都还不曾见过。
      “大姐不愿意掺合这事,我们问了,她不愿来。”文老爷子是向着大少奶奶说得,二姨奶奶却抢先回答了。
      文老爷子呵呵一笑:“这丫头,这方面倒是和从颖一个脾性,罢了罢了。”文老爷子口中的从颖,许兰秋倒是在文公馆的一些照片中见到过,据说也是嫁到苏宁一带的大户,好几年了。
      许兰秋静静坐在一旁,只默默听着众人的商议和争辩。原来文老爷要去新加坡,这次叫人来却是要分割上海宁波苏州武汉香港的几处产业。其他都已达成共识,各人虽然言辞间不是十分欢喜,答允不是十分情愿,却也都勉强接受。唯有牵扯到宁波的一处老宅产生了极大分歧。这处老宅是文家除却苏州的另一处祖居,目前由文永一家照看。文永是文家远亲,由东北迁居至此,九一八事变后逃难到上海,上海的文家便将这处祖居交给他租住,一来解决其栖身之所,二来也是顺便照看打理,如今也有六七年了。
      大家的冲突在于是将此处祖居卖给文永还是直接赠送抑或收回。二少爷家坚持说是文家共有,不愿就此舍弃,大少爷家却说将其送给文永也未尝不可。于是在三小姐的提议下,各人举手表决,最终赠送和收回的主张,各自占了一半,二二相对。突然听文老爷说:“四少奶奶怎么说?”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尚未举手的许兰秋,许兰秋有些紧张,不过她已经清楚了事情的因由,想了想道:“我觉得文永家贫困,既然那出房产没有大的用处,不如索性给了文永家。”众人颇为惊奇的看着许兰秋,许兰秋却浑然不觉一般。
      “四弟妹可想好了,你这可是代你们家四少爷说话,可确定是老四的意思。”二姨奶奶淡淡的话语中透出明显的唏嘘味道。许兰秋本来还真想打个电话征求下四少爷的意思,不过那样又显得太没有主张,何况电话是根本打不通的。却听文老爷说:“既然四少奶奶愿意,就照此办吧。有不愿的,等老四回上海了,再叫他想法补偿给你们。你们也该学学老四家的义举。”几个少奶奶心中自然多少有些不满,不过脸上还是尽量装着。
      三小姐忽道:“爸爸,您还忘了一件事情吧?”眼睛眨动,俏皮之态极其可爱。许兰秋忽然觉得三小姐和小五有些相似之处,一样的美丽显眼,活泼多言,善于在喧嚣中引起人的注意。只是小五言辞话语间总是给人攻击的反感和难以招架,三小姐却要温文明亮的许多,纵然蛮横的撒娇,也丝毫不给人压迫之感,言语间尽是春光般的明媚。
      文老爷拍了下额头,哈哈笑道:“对了,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这妮子要出嫁了,要嫁给南京的军官,我都没见过。你们明天先别回上海了,跟着小妮子直接去南京吧。”
      “爸爸,听说日本人就要攻打南京了,南京恐怕要和上海一样的,这个时候去。”大少奶奶对战事的担忧也正是各人心中的忧虑。
      文老爷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可这丫头就是要急着嫁给人家,有什么办法。不过这日本人一下子也是打不进南京的,你们放心,我已经叫老大都安排好了,南京事情一了你们便坐专船直接去武汉,等战事平息再回上海。”各人见文老爷子已经安排妥当,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商议三小姐的婚事,或借故打趣三小姐说些不轻不重笑话的。
      这是许兰秋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文家的一分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参与了文家的家族决定。却还因为这仅有的一次多嘴给自己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后果。
    回复

热门参赛作品

  • 1
    情殇

    天歌

    描写一个亿万富翁的事业和他女人们的故事。故事发生于一个叫靠山乡地方,一个叫钟静电工,从零打拼,不择手段,后成了亿万富翁。本书主要描写这位有钱人的私生活。让你在有钱人这里大开眼界,想入非非。

  • 2
    桃花劫

    白屋顶诗社

    前世今生吗?可是她连前世都忘了怎么办?魔尊和仙子的爱恋是不是注定永远不得善果?可是他不信!他篇不信!

  • 3
    风吹过的夏天

    紫色流年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季小川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白枫穿着白色的衬衫,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风吹过面颊,木槿花飘,带走的是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放大

确定删除该条回复么?

取消 删除

获取掌阅iReader

京ICP备11008516号(署)网出证(京)字第143号京ICP证090653号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0452

2015 All Rights Reserved 掌阅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不良信息举报:jubao@zhangyue.com 举报电话:010-598456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