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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亦

当亦

LV3 2016-07-30

【粉蝶】

作者:当亦

连载最近更新: 第二十二章 1 麦苗儿出齐的时节,大约己是寒露尾或霜降头。一眼望去,满世界的葱绿。剔透欲滴的清露,着在麦苗通体绒毛的尖上,麦田里便如珍珠钻石遍撒了一般。露浓秋深,用不了多久冬天就要来了.。冬天来了,用不了多久,天寒地冻之前,建筑这一行当就该停活了。 郑林杰没能去当...

作品简介:《粉蝶》引子
文学之与凡夫说来当一嗜好也并无大碍。年轻时虽然免不了誓言自己将来如谁一般成为让人敬仰的文学大家的梦,却真如现实的睡梦也似荒诞,然而遏止不住。日子久了,又免不了横生出许多寂寞和孤独来,默默地苟延残喘,恨不能一呜而死。
跨千年春节,在姑姑家偶遇她的三位女婿,寒暄之后,定不让去;说多年都不曾见,酒喝多喝少的不打紧,咋还不坐一起吃顿饭。盛情难却,免不了传杯递盏,海阔天空。
我狐疑:“照姑姑说,她这大女婿精神失常得厉害:字识不了一萝筐吧,整天鼓弄书纸,神经兮兮的鼓求啥狗不啃猫不吃的鸟诗鸟小说;还说,那玩艺儿就如人抽烟狗舔碾的,即不当干粮也当不了饭;倘若真有那才学,早发达了,也不会苦着老婆孩子,整曰里为嘴里那口饭奔碌;多大的荷叶包多大的粽子,几斤两米面糗几笼扇糕,乌鸦窝里飞不出凤凰来;心气高了,神经坏了,人毁掉了。”
大表姐在此前俏声告诉我::“和你姐夫说话时千万得注意,什么与‘书’同音的字可说不得,如‘叔叔的叔’,‘输赢的输’,‘书、熟、数、术’’都不能说;其它的,像‘只、侄、纸、至’,‘温、文、稳、问’尽量避免。”
我说:“表姐,您这不要俺命吗!俺要有那本事,当个语言专家也够格了;俺看,还是走好。”
“那不成,倒像是俺撵你走一样,表姐成啥了。”
没她们所说得邪乎,大表姐夫说话喝酒还都有品,反而其他两个表姐夫几杯酒下肚,云山雾罩,海吃神聊,漫漫无边,夸夸其淡。
也许喝多了酒在肚肠里起了作用,也许是被大表姐夫并无反常所迷惑,我便渐次忘却了大表姐的告戒,放松了警惕;从只用简单的字词来回应他,到开始用整句的话主动与之沟通起来。我若无其事,旁边姑姑和大表姐不免紧张起来。
“不是疼你们喝;酒这东西好是好,喝多了也伤身,仫么好。”姑姑对酒兴正浓的我们说。
“娘,表弟虽然是您的娘家人不错,到了咱家那就是客,咋客还没说,您就不让喝了。”大表姐夫不以为然地说,“俺这正跟表弟投缘,刚说话把儿,就依您光说话少喝就是了。”
娘女俩嘿然,毕竟再怎么着大表姐夫说话在理。
俗语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还有句俗话叫:三句话不离本行,说来道去便会不自觉地跑到自己的兴趣爱好上来。
“表弟,这些年你在城里混,就不认下一两个文化人,像报社编辑,作家啥的?”大表姐夫嚼完了一片刀切猪耳朵,筷子头上夹着一截刀背拍黄瓜,停左嘴畔问我。
谁是打着墨线说话的,况这时纵有墨斗在手,也早倒上了酒,一仰脖下到肚里了;哪还管什么“叔、熟、书、术”,更不及“温、文、稳、问”了。
于是我就说:“他们又不是啥大人物,认识几个不难。”
听了我这话,他的因酒后着眵眼眶里面的眸子忽闪亮起来,在筷头的一截黄瓜,似雀跃到他嘴里,被他因吸烟多而黑黄的牙咬切着。他用眼睛的余光,准确地将香烟盒索在手里,递一支给我,不知啥时早把火机凑过来,“啪嗒”一声点着了,然后去点才放在咽下黄瓜的嘴上的烟。
“今儿算是遇着贵人了,俺说光是千里马不行,得有识得他的伯乐才好;挪空你给俺介绍他们认识,好歹牵线做成了,也不枉我许多年寒苦。”他在点着的烟另头狠抽了一口说。
“姐夫,你有啥事非认识他们。”我问他。
他说:“你若问时,其实说来话长……”
大表姐夫就在临近的村,李家门上,其父因收废品为计,人称破烂李。
别小瞧了收破烂这营生,只是名声不好听,利钱却大。早二年破烂李走村串户地收,在这一行里摸着些门道了,便自己支起个摊子来收。頁个东行不知西行利,自从有了收购点以来,比起先不知又多出十几分利来。忙自然比起先忙碌些,可是坐家发财,省了多少早出晚归不说,比先前时饭食却裕阔得很。
破烂李有一癖好,专把收来的一些某某人的日记、笔谈、诗文之类的收集起采,不将出手。日集月累,上下百十年,远近百八十里之人文趣事,家长里短,兴衰荣辱,风土人情等尽在其中。只可惜他没有蒲狐吴妖的生花妙笔,若不然文坛上又多他一位巨匠。
破烂李称他一屋的“废纸烂本”为文化,谓文明,谓活着的历史,谓文物。他为它们跑了文物局、文化馆、民政局等部门,要无偿捐献给他们。然而众口一词,说:“不能领受。”
破烂李前年驾鹤西去,身为他的独子的大表姐夫自然承继了他的所有,人称李破烂。
李破烂跟他爹破烂李一互德性,不仅笃守着他老子留给他的一屋“废纸烂本”,这二年却又增添了许多,眼看着五间大北屋被此些占据,连他睡觉的地都要没有了。
李破烂听破烂李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些当回收再利用的废品处理,遇上有缘人,哪怕白送都行。
乔编和余作家在正月十六被我好说歹说,总算应承去李破烂处瞧瞧。看了便惊奇万分,说:“这得花多大气力才能攒得这些。”然而只是吃惊而已。
看来他要出脱给文化人这一节,也不可能了。
李破烂并不显得特丧气,待二位文化人去了,给升泡了一壶茶。趁我喝着茶,他拿出了这些年来写的“作品”,说:“表弟,你过过目,帮俺参谋参谋!”
说实在的,与他的为人给我的印象,他的“大作”实难叫人恭维,怕连小学生写的也不能比。但是又不好讲出来,只好装成颇认真的样儿看上几页。
本来我是存了私心:如果他那些个“宝贝”,确实好,不如我要了来,怎么着对自己的写作有益无害吧。现在看了他的“大作”,要他那些“宝贝”的心思全跑到爪哇国去兮。当然还在于,不但多得把文化人惊倒,也使妆为之感叹:即便白送,拿啥来放它。
一来二去的又经了半月,一半自己将它放下来,找各种借口打压蠢蠢欲动的心;一半自己依然孤寂忧伤,只好在梦里找寻。宛若邂逅的美人,思而不得,寤寐而求之。
全部将它弄来,先不说放不放得下,单单这一笔钱又从哪里来。三万零八十一斤,按废品的价也值小二万人民币,只当白送的价。
最好的主意便是劝他分析而卖,得不到全部实为可惜,却能得一部分。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终究不管人的心如何笃定,耳根却是棉花做的。终于同意了;当然这也在干大表姐夫刘破烂被别有用心者瞅准心思,诈骗去了些钱财。
骗子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说自己的亲兄弟就是某某大型民间博物馆的馆长,肯定对这些民间收藏感兴趣。若是能成,仅需要一点前期启动资金两千元。李破烂没钱,自破烂李死后,他又给儿子盖房,又娶儿媳,几乎把家底败净。又兼不务废品收购的营生,虽守着能挣钱的买卖,倒一味筑他“文学的宝塔”,因此连养家糊口也成问题。机不可夫,失不再来,不就两千元嘛,卖上三大瓮麦子就有了。大表姐死活不同意,说:“你是即不种也不收,俺种地的辛劳你不顾也休,咋打主意祸害起俺来;卖了粮食俺看你吃啥?”李破烂哪里听得进这话,一边倒腾粮食一边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点粮食你看在眼里,咋不管俺事业成功了,还你十大瓮来。”骗子拿了李破烂卖粮食的钱逃之夭夭,再也不回头。
既然同意了,那就搬吧。按照我早就酝酿己好的计划,把成梱和打贱包的挑了一大堆。从早间一直挑到日在西山,由地磅上过了,正好三千五百元。装了满满的一拖拉机,占了我一大间屋。
妻忧心起来,本来不赞成的她,见事情己然是如此,多说无益,帮着搬完后,在沙发里呜呜咽咽地哭。
我知道她的哭,不在于我花掉了家里仅有的钱,而是花钱弄来的“如人抽烟狗舔碾不当干粮不当饭”的“废品”;怕那精神失常的顽症也由此附体到我身上,往后的曰子可想而知。所以她曾对还不曾会说话的女儿说(我知道是说于我的):“嫁汉千万不要嫁于痴者,除非你跟他一起痴,或者你甘心去成就他的痴;遥遥无期,莫说投桃报李,便能见一线曙光,哪永奢望苦尽甘来时。”
女儿早己经在另一沙发里睡着了,想必梦里她也不会想明白,她爸爸我在干啥,依旧睁了她好奇的眼晴问:“爸爸,爸爸,好爸爸,你弄了些啥来。”
“宝贝。”我边从拖拉机上卸货边对她说。
“我也是宝贝,它也是宝贝?”
“哈哈哈,都是宝贝,不一样的宝贝。”
妻不哭了后问我:“人毕竟不能活在半虚空里;咱虽心比天高,那高处不胜寒,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以梦想的。”
“知道。”
“知道就好。”
十五年间,我也没把它归拢到一半,我突然怀疑当初将它弄来的初衷。这样下去,为它所累,终究一事无成。大把大把的时光,也会在我的虚度中,如我一样哀叹。
人是枉想修成神仙的手腕的,不能用妖鬼莫测的妙手,将冗繁的纷乱厘定。
怀疑初衷突然,觉悟也突然:那些厘定的,被列在《蝶恋花》系列的十几个本子,也许就够我余生去奋斗了。它们并不完整,难道我把我的都厘定就完整了吗?不。难道将破烂父子的都厘定就完整了吗?不。小说并不同于史志,更多的还是作者自己的想象力。
这十几个本子里,唯被我标注为《蝶恋花三》的最为完整,稍编辑且不用过于构思便能成书。就从简单的先做起。
原作者名:当亦,他也为作品署名为:《粉蝶》。
当亦自然并非作者的真实姓名。
初见此名,我认为是一位老者,应是老当亦壮之隐语;而由作品,其实不然,大概是取“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之意。这喻意不错,冒犯借用一下例也无妨。
我专门去查过词典,去找粉蝶一词的解释:
粉蝶——蝴蝶的一种,翅白色,有黑色斑点,也有黄色或橙色的。幼虫吃白莱菜、油菜、萝卜等十字花科蔬菜叶子,是害虫。
这里是不是害虫与我没啥关系。呀?不就是菜虫青虫的成虫吗!繁殖能力强而生命短暂。也许作者正是用它短暂的生命来诠释主人公青涩易逝之年华。也许这些都不是理由,只是用粉红色的蝶来喻示粉红色的回忆。所谓粉红色的回忆,就是青青春年少的无知,就是青春最初的颜色。
打包过来,连作品的署名《粉蝶》一起借用来,免得也受标题党们费心劳神的苦。
所有此上种种,便是《粉蝶》最初的来由。我虽然冒用了它的一切,这一切却也由我而传扬。
此引旨在抛砖引玉,这里借用《粉蝶》中一小段作结束:
“小娥望着枣树背阴里拖了长长的白线尽头的一只蜗牛如念似唱:
‘疤瘌疤瘌牛牛,先出犄角后出头头。’
如此连续至三遍,那只蜗牛果真懒懒地从头顶冒出犄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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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22
    第二十二章
    1
    麦苗儿出齐的时节,大约己是寒露尾或霜降头。一眼望去,满世界的葱绿。剔透欲滴的清露,着在麦苗通体绒毛的尖上,麦田里便如珍珠钻石遍撒了一般。露浓秋深,用不了多久冬天就要来了.。冬天来了,用不了多久,天寒地冻之前,建筑这一行当就该停活了。
    郑林杰没能去当兵。不是因为身体不合格,只是因为名额有限。名额有限,自然就先紧着能去的及该去的去。谁能去?谁该去?自然是能去的该去,该去的也自然能去。正如刘云霞说的,他今年报名也是白报名,那体检什么的只不过是走一过场。郑林杰不信,谁会有这样大的能耐,说能去便能去,那部队又不是他们家开的。然而他又问解甘罗你说去不去的成。她说,巧得很,自己还真知道:不光是你俩臭味相投,连际遇也相同,解二十八也去不了。郑林杰不信,打趣她说,啥时候她能掐会算起来了……刘云霞自然即不能掐也不会算,她之所以说巧得很,也便是偶有一天她舅舅来信了。信并不是寄到她家来,而是寄到了郑胜杉家。她舅舅自然也是郑林青的舅舅,她姨夫巴望这封信之到来,己很久了。自征兵季来,郑胜杉每天总因信之不来念颂上三几十遍:有时也对着他那口子说,不知孩他舅对咱的事放没放心上,那家的两兄弟都给办得体体面面的,轮到咱了,咋不急不慌了起来;咱孩子没长成时还说,快点长哟!长大了舅送你当兵去!那口子不说啥,要她咋说?大约是到郑胜杉念颂到第三百零几遍(或者是早到了五百遍时,不确切。),信来了。那一天,郑林青挥舞着向刘云霞显摆。大概舅舅那人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此封信与刘云霞所见的彼几封雷同,不看日期,倒成了翻版:
    .二姐,姐夫:
    家里一切安好!
    甥之事尽已妥,切勿悬念。只在报名时报名,体检时体检,按正常的程序走。
    另外,吾之战友之内弟与吾侄甘罗同在一村,不好与争,甘罗只好在下季谋成。
    此致

    敬礼
    198╳年╳月╳日
    在知道郑林青要去当兵之前,刘云霞也曾写成一封信为郑林杰请求她的舅舅从中帮助,知道后她便打消了寄出去的想法。与家长们斡旋比,她一个后辈无法与争。郑林杰哪晓得这些!一个一心只在努力,仅靠自我想成就的人,怕是到终老也难如愿。
    当兵本来就不是他必然的选项,只不过是解甘罗怂其而为之。但他还是在为郑林青能去而喜悦,为解甘罗不能去而惋惜。致于他自己,释然了。
    秋收那段繁忙的日子里,他和云霞一次面都没见。他心里想她想得慌,而却挪不出一丝空来,大多歇了时己夜深。旧历的八月十五是仲秋,他扒玉米系玉米挂玉米,一家人忙活到哈欠连天,后半夜了才歇。那挂在门锁上的月饼和苹果,他知道是云霞给的。见物思人,他心里想她更甚。
    郑胜杉的建筑队挪窝了,在县城里弄到了一个二包工程。郑家兄弟除老大外都还没去,要等最后一茬瓜干晒干后,拾掇回家了才能去。老二去不了,忙完了秋,他便忙他的婚房。忙完了婚房,婚期也就近了,又该忙结婚。结完婚,他也不打算再干那“拿着人肉换猪肉”的工了,他另有打算。最后一茬瓜干晒上了,老三明天也能去上工了。郑林杰还去不了——自打一晒瓜干起,他就一直吃睡在地瓜地里:吃,自然是他老孑娘捎来;睡,便是在地里平整了一席之地,用干玉米秸束成梱来搭一个窝棚,如絮猪窝一般铺上些杆草,放上褥垫,往里一钻……他己经这样睡了一个星期了,如果天气好,三天后拾完了最后一拨,他就“解放了”。这一个星期里虽是天气越来越凉,却幸没下雨,要不然可有他受的。
    “阿黄”老了,不再去逐蝶,也不再去关心那南去的雁群。然而它一贯地听话,卧在自己的窝里,不叫它不动,不喊它不移。“阿黄”是不需用绳拴的狗,它也是狗里最通人性的狗。有它陪着,似乎这茫茫苍苍的旷野,有了一些家的气味。
    今年与往年比起来也算是轻松了。往年将地瓜秧一镰一镰砍断,敛到不碍事的堰边;先一镢一镢的刨出来,泥扭去上面裹带的土,装入筐中;再一筐一筐地装入手推车;车满后,一车一车地推回家。这不算完,晚上又捡好的一盆一盆地洗;洗净了,又用地瓜刀一片一片地切出来;将切出来的瓜片又一剪一剪地剪口;剪好的,又一片一片地挂到铁丝架上晾晒……今年不用推了,不用洗了,也不用剪了挂了。棒子面摊煎饼足够一家人嚼果,谁还会费力劳神的弄地瓜面窝头吃。本来也有更简捷的,便是直接卖到粉坊。郑洪荣盘算着不划算,一来二去的便想出了晒成爪干的主意。今年也有开着三轮车到地里收购的贩子,自他家刨地瓜起来了不下十拨,郑洪荣只是摇头,铁了心要全晒成瓜干。村里晒瓜干的户己较前些年少得多,费力劳神的,谁要去费那劲。往粉坊里送也嫌远起来,不如卖给小贩,省出功夫来,多上几天工就有了。
    今年之所以轻松,还多亏了老二弄回来的人力三轮车。晒好的瓜干装满了一车,一溜烟地运回了家。省去了要手推车一步一挨的苦。
    “二啊!你啥时候给人家还回去?”郑洪荣问正使着得心应手的郑林雄。
    “您净操那份闲心!他王良辰欠了咱那些年工钱,咱不找他要,也不兴给——用他几天车,咋啦!”郑林雄以胜利者的姿态,用不平的口吻对他老子说。
    用他几天车没啥。谁叫三轮车比手推车好用来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地瓜秧也晒干了,用三轮车运,郑林杰一天便运完了,若用手推车顶少也得三天。省出来的两天,猫在窝棚里看看书,那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美于美,天却黑下来。他有想到把电石灯拿来,在这无尽的黑里,在这凄凉的夜,在这狭小的窝棚里,营造出不一般的光明来。然而他没拿,他怕电石灯把他的窝棚点燃了,于是第二天他成了村里乃至全国的头号新闻:某青年在窝棚里引火……当然他已不知道人们是如何评论了。
    2
    夜真长,每每他听到村庄里的犬吠声,在静夜的空里,他都会想起与他相伴的“阿黄”。“阿黄”不叫,这些天里,它很安静,一声也没叫。郑林杰有怀疑,它是不是己经失去了狗的本性。他在窝棚里辗转反侧,“阿黄”在窝棚外毫无声息。这些日来也不知云霞去微机打字培训班啥情况?顺利不?一个人骑车那么老远的真叫人放心不下!正胡思乱想之间,只听得喔喔鸡鸣,天色渐亮。他由窝棚里出来,那“阿黄”尤在熟睡,他也不叫它,一路向村里去。
    下得南山之坡,倾刻便至庙沟。庙沟在庙的西邻,庙在庙沟的东邻。他正往前行,庙里的老和尚名李修持法号印弘的将他叫住了。他一味地行路并不曾见印弘从哪处转来,及闻声并不理会,心中却诧异道:“老儿啥时候又活过来了?自‘破四旧’庙舍被没收,后又改造成了学校;他也被去了法号复了原名,另住在近庙的土屋里……可是三年前便挺尸去了,咋会又活转?”这般想,更不理他一味行。然而不管急行慢行,却总出不了左右。他索性住脚,乜斜着眼去看,然后说:“你这妖僧,我又不曾招你,你左右缠我是何道理?”老儿即便幻化成为僧时的模样来:“南无阿弥陀佛!施主,非是贫僧有意为难,即本施主与我佛先有孽缘,固我佛遣贫傻在此专侯。”他不信老儿之言,便问:“我不信你!缘从何起?"那印弘道:“你八十岁时和尿成泥污了碑文,又多次向碑墙撒尿,可有此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倒是有,那碑文嵌于庙墙之上,尿之,和尿泥掷之,又不独他一人有为,再说过了经十几年早己被雨水刷净,也难找他后事。他说:“尿也尿了,掷也掷了,你待如何?”他想反正没有了罪证,承认也不忌惮他。只见印弘用手指说:“施主,请看!”他顺着他的手指放眼望去,见庙墙上的碑文皆被尿泥胡乱地盖着,被尿液胡乱址浸着,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印弘又道:“一切善恶都是缘;有因必有果,有始自有终。施主今将污秽去除,如净其身,善善恶恶自有定论。”他有心分说这也不是他一人所为,凭啥该他一人靖除。然而印弘不语,指沟底一汪净泉道:“泉有灵,灵在泉中,灵在众菩萨,灵在我佛如来……”转身去也。他有心不听他的,而身不由己,用壶由净泉里灌水,用抹布擦起来。碑文在他的手下显出来:
    炉香赞 炉香乍囗 法界蒙熏 诸佛海会悉遥闻 随处结祥云 诚意方殷 诸佛现全身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莲池赞 莲池海会弥陀如来 观音势至坐莲台 接引上金阶 大誓弘开 普愿离尘埃
    南无莲池海会佛菩萨
    ……
    ……一切大圣 神通已达 其名曰 尊者囗陈如 尊者舍利弗 尊者大目犍连 尊者迦叶 尊者阿难等
    而为上首 又有普贤菩萨 文殊师利菩萨 弥勒菩萨……又贤护等十六正士 所谓善思惟菩萨
    慧辨才菩萨 观无住菩萨 神通华菩萨 光英菩萨 宝幢菩萨 智上菩萨 寂根菩萨 信慧菩萨
    愿慧菩萨 香象菩萨 宝英菩萨 中住菩萨 制行菩萨 解脱菩萨……究竟彼岸 愿于无量世界成等
    正觉 舍兜率 降王宫 弃位出家 苦行学道……天人归仰 请转法轮 ……调众生 宣妙理 贮功德
    示福田……入空 无相 无愿法门 善立方便 显示三乘 于此中下 而现灭度 得无生无灭诸三摩地 及得一 切陀罗尼门 ……兴大悲 悯有情 演慈辩 授法眼 杜恶趣 开善门 于诸众生 视若自己
    ……无量无边 一时来集 又有比丘尼五百人 清信士三千人 清信女五百人 欲畀天 色畀天
    ……囗飞蠕动之类……阿难当知 如来正觉……佛告阿难:过去无量不可思议无央数劫
    ……无有地狱 饿鬼 禽兽 囗飞蠕动之类 所有一切众生 以及焰摩罗界 三恶道中 来生我剎
    受我法化 悉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我作佛时 国无妇女 若有女人 闻我名字
    得清净信 发菩提心 厌患女身 愿生我国 命终即化男子……天雨妙华……彼如来国
    多诸宝树 或纯金树 纯白银树 琉璃树 水晶树 琥珀树 美玉树 玛瑙树……
    ……无量妙花纷纷而降 尊者阿难 弥勒菩萨 及诸菩萨 声闻 天龙八部……
    ……所谓一不杀生 二不偷盗 三不淫欲 四不妄言 五不绮语 六不恶口 七不两舌 八不贪 九不嗔 十不痴……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 悉耽娑毗 阿弥囗哆 毗迦兰帝 阿弥囗哆 毗迦兰多 伽弥腻 伽伽那 枳多加利 娑婆诃……一者礼敬诸佛 二者称赞如来 三者广修供养 四者忏悔业障 五者随喜功德 六者请转法轮 七者请佛住世 八者常随佛学 九者恒顺众生 十者普皆回向 十方三世一切佛 一切菩萨摩诃萨 摩诃般若波罗蜜
    ……
    大约是碑墙仅剩十分之一没擦净的时候,他听得近旁有呜呜嘤嘤的叫声。他扭身低首,原来“阿黄”不知啥时候来了。“阿黄,你去一边等着去!”他说。然而“阿黄”不听,依然呜呜嘤嘤叫着,扯他的裤腿了。“阿黄,你做什么怪!”他用脚轻轻地磕一下它。可是它不松口。
    “罢了,偏非得给他擦完?反正老儿又不在。”想到此,他便抛弃了壶缸抹布随着“阿黄”走。
    “阿黄”领他在回路上,不紧不慢。到上山坡的路口,刘云霞便由一个转角而来。他惊喜地驻足,喊她。可是他一点不闻,顾自上坡去了。他便又赶上去,“阿黄”也跟着。“云霞,你咋不理人!”他赶上来问她。
    她依旧是不理又不睬。他知是她恨他了,只好尾在后面,寸步不离。
    上坡的路只有一条,而坡上却阡陌交错。刘云霞踌伫于此,不能举步。
    “不认得路了吧!还是我来领你吧。”他走到她前面,十几步外,再转头看时,她走来了。后面“阿黄”也跟着,只是依然不言语。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他想:“又不理人家,又跟着人家,女孩子的心实在叫人摸不透。”转头去瞅她——呀!咋不见人了——“阿黄”也不见了。他于是“阿黄”“阿黄”地喊,它却也不来,只听得空里呜呜嘤嘤地叫。天色一下子黑到地,他如一个咬春尾巴的狗在原地打旋,旋着旋着,尤如从万仞的高处突然坠落下去,惊得他一身冷汗……猛得醒了,却原来是做了一梦。不过“阿黄”呜呜嘤嘤地在他头顶不远处叫,却不是梦。
    他清楚,但凡“阿黄”如此便是熟悉的或家里人来了。他从窝棚里起身,和“阿黄”一起向地头去。才走不多远,便见一人影影绰绰地向这边来:
    “谁?”
    “我!”
    是云霞!他不觉激囗肉战,心想:“咋和梦里的一般!”
    “你咋来的?”他迎上去,不无担心地问。
    “两腿两脚走来的呗!”她立在他对面说,“还真不容易找!若白天咋都行,这黑灯瞎火的。”
    3
    他抱来了干玉米秸,要生一堆火,可是火柴潮了,咋也划不着。他只好将火柴贴身焐着,稍待些时也许可用。他们坐在未燃的柴禾堆旁,互相依偎着。云霞告诉他,培训班上得很顺利,不上培训班的日子她仍在建筑队。建筑队工地挪到县城了,每天来回骑车是不是很累?他问她。路远了是有些累,不过,她又说,骑一段顺下力来了也就不觉得累了;她还问他啥时候能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去上工。他说也就这两三天里,不是三哥己是上工了?若不是三哥去上工,才知道你在这里,倒还认为你又出啥幺蛾子不理人起来了。他说,他哪里不理人了,只是忙;倒是有些人叫也不理喊也不睬的,真叫人摸不透。你啥时叫人喊人来?她问。他于是将自己梦里遇她,又找不着她的事说于她听。他说,别看“阿黄”老了,却通灵得很,若不是它,怕还不知她来了。她叫一声“阿黄”,它便摇着尾巴到她身边去了。她在它头上抚弄了几下,算是对它的嘉奖。
    “这几天来,村里闹鬼了,你知道不?”她忽而显得有些惊恐地说。
    “闹啥鬼?”他问。
    “鬼待能有啥鬼!鬼呗。”看得出,她还是挺怕鬼的,那声音些许地发着颤又说,“我就没敢从孙家那圈门口走,转了一个大弯,心里尤是怕得了不得。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有啥风吹草动。”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鬼不过是人编出来吓人的罢了。”他宽慰她说。
    “说都是这么说,如果真遇到鬼了你怕不怕?”
    “这个问题?难说,我又没真遇到过;不过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讲鬼故事便怕得要命,什么红眼睛绿头发,又吐着长长的……”
    “你可别再说了!”她将手捂到他嘴上,“怪吓人的!这荒郊野外没处躲没处藏的。”
    “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村里都传遍了,邪乎着呢!吓得人们一擦黑,就不敢从圈门口走了。”
    “待我回了家倒要去看看是真有鬼还是假有鬼。”他说。
    “你敢去?”
    “咋不敢?”
    “要我说你还是别去,那些邪魅鬼祟可不是好招惹得!”
    “谁叫他吓人呢!出来吓人的鬼肯定不是好鬼;自古今来,死了那么多人,也有好多是枉死的,不见得都出来吓人——出来了,又吓人,还吓你,我就管。”
    “你真的不怕他?”
    “怕,和你一样怕。”
    “那你还说大话。”
    “世界上所谓让人怕的,无非是便要人怕:怕了,便妥协了;怕了,.便逃避开了。你妥协了,你逃避了,他就长大起来了,压迫你奴役你,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所谓鬼,皆由人化;所谓怪,皆由物化:鬼怪之类,不同于人物的形骸而已,不见得有更高人的魔力。”
    “你不试试火柴好了没有?”
    “光顾着说鬼,倒把正事给忘了。”
    他从怀里摸出来,轻轻地一划,着了。往柴禾堆上一点,不一时熊熊的火苗燃起来了。在噼噼啪啪燃爆声里,半个夜空都照得彤红。火势逼着,两人只好闪躲开。
    郑林杰待火势稍弱时,又向火堆上加了两次柴禾。烈焰过后,两人便坐在火堆旁,互相依偎着。
    到后来,他向未烬的火堆里埋进了些黄地瓜。再后来,他从依然热着的柴灰里,将它们扒出来,两人一起享用这带着原始气味却也现代的美食。
    夜深了,凉了。他送她到家门口,手拉着她的手不放她走。
    她说:“你回去吧!”
    他说:“回家后别忘了洗一下嘴。”
    她问:“干啥洗嘴?”
    他说:“照一下镜子你就知道了。”
    县城里新的工地,前面的已经竣工,听说是邮政大楼,郑胜杉承接的是大楼后面职工宿舍楼的基建。每天他与云霞一起上下班,云霞上培训班息得早,也便等他下了工。昼短夜长,他们从黄昏时华灯初上,赶到家已是披星带月。那月牙早在太阳没去的西方隐去的时候,他和她相会在街角。他将钥匙递到她手里说:“你去在屋里等我。”“你干啥去?”“捉鬼。”“我也跟你一起去。”“你不能去,你去我不放心。”郑林杰去了,云霞手攥着钥匙忐忑地立在当街。
    夜是黑的,天空是黑的,空气也是黑的,黑的人影儿好藏。然而黑暗的世界总是使人惊悚的世界,幸而他穿得还算多,不至于在这冷天里瑟缩。他藏的那个角落,他不清楚鬼来时会不会发观他,虽然他自认便是人在他面前,如果他毫无声息的话,决不被发现。他努力禁止自己去想那些鬼故事,以及《聊斋志异》里的那些画皮狐妖。他该用什么来填充一下此时芜杂缭乱的心胸呀!百寻而不得,只好闭了眼睛。这样他看不见黑了,而寂静无声的世界让人心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几次迷迷瞪瞪地就要睡去了。他想:“今晚,也许鬼不会出来了;或者本就没有鬼这回事,只不过某谁看眼花了,一传再传地传开了,十人传真,也就都信以为真了。”想到自己这般傻傻地等在这里,怕是再没有比这更无趣的事情了。
    他刚要移步,便听得通外的窄巷里有些响动。这条窄巷原是不通的,前年下大雨的时候堵着的墙塌了,左近的住户便由此处去孙道玉的代销点买东买西。如今孙道玉己经把代销点挪到自己家里去了,可这个便捷的豁口却没有人堵。如今倒下来的石头瓦块也被清理去了,虽仅能容一人通行,却是一条捷径。那响动刷刷拉拉很轻微,然而却使一直寂寞无聊静等的郑林杰心头一振。蓦地仿佛一种似电非电的潜流由他脚底到他头顶,再由他头顶向他脚底。“难道这就是鬼来之前,给人的预兆?”他心想。然而他一动也不能动——在这一刻他悔死了——后悔没听云霞的劝——然而他一动也不能动。他清醒着,他仍没有被吓昏,所以他知道一旦有什么从那窄巷里转出,只离他十步近远了。
    一团白的具有人形的东西从那窄巷里“飘”出来了,悠悠地自得地向他这边来了。他的脑海里也立即影映出他在连环画中所见的此物的形象:白无常。那一团白乎乎具人形的东西,不等他想如是出现意欲何为,更不由他析分梦与现实到底有多长的距离,已离他只有五步近远了。他怕得要死,然而他一动也不能动。
    4
    “白无常”飘然从他身边过去了,却幸并不理会近在咫尺的他。他由衷地于心底长舒一口气,旋即似有一种落寞滋长起来。而“白无常”去他不远停下了,他那落寞便跑得无影无踪既而担心起来了。倘若那“白无常”回来抓他,他必然没有反抗的能力,即便用常人力量也不会费吹灰之力。“白无常”没有回来,在大队部(原先是孙家的宅院,充公后成了大队部所在,现今虽是没有了大队,而大队部的名号却一直沿用,哪怕是一座空宅,也归在村集体的财产里头。)门口略一停,就向圈门口“飘”去了。
    一向认做自己还算胆大的郑林杰,想不到在“鬼”面前显示得那般渺小。在“鬼”并没有怎么着他时,已是缴械投降了。“白无常”咋能算是“鬼”呢?他在阎罗界当差,那阎罗界自然是阎罗王的天下,阎罗王是神,在神手下当差的自然就是小神,对神应该敬畏,可也不至于畏惧到如此吧!如果他不是长成那样一副德性;如果他不是穿了那样一身白衣,又戴着那样一顶白高帽;如果他不是一出现就要索人性命,手里还拿着哗囗作响的铁链……可是刚才的他并不拿,难道自己误认了?不是“白无常”?那,他是谁?难道她是大人们吓唬小孩子时口里说的“白媳妇”?想到此,郑林杰越觉得像了——手里即不拿铁链,身材又显娇小——“白无常”应该是离大的,并不是因为他的高帽。所谓“白媳妇”,据此类故事推应该是年轻的媳妇含冤枉死而化,孙家大院里有含冤而死的年轻媳妇吗?没听说——大概有吧!要么咋会净这院里出这古怪?倘若是,听人们讲凡是这种鬼都是恶鬼,吸人精血,道行深了后好找债主索命……她比起“白无常”来更骇人。
    郑林杰认定是“白媳妇”而在黑里只是一团白的“白媳妇”又来了,仍停在大队部门口,转而隐在门垛里了。半分钟后,大队部的门吱一声开了。郑林杰疑惑着:难不成大队部是她的老巢?可是鬼进门须要这开门吗?这与他的经验则完全不同了:书里,传说里,连环画里,他们统不需要这般——一闪身便能穿门而入的。这种技能仿佛已成鬼怪们别于人独具的本能,据传人物中学得了隐身之术的也能如此,可是不能像鬼怪们一般出入自由。不一会儿,门洞里传来了刷刷拉拉响动,这响动有别于由窄巷里出来时的。正当郑林杰正不知所别于何时,那响动一路刷刷拉拉而又窸窸窣窣地近来。啊!“一个人”扛着一梱长乎拉的如箔材一般的物件,腋下夹着一团白从他身边过了。郑林杰看得很分明,因久在黑里眼睛亮了,不似乍一进黑里的人眼浊。他开始顿悟起来,那冷的血忽而热乎起来,在身体里流淌起来了。
    什幺鬼呀,白无常,白媳妇,统都是人在作怪,那作怪的目的无非是要行不义罢了!
    郑林杰在角落看着完全卸去了伪装的那个人,一趟又一趟地偷运着物料。大约是运到第四趟时,他猛得省悟:这些不正是他和他三哥及他爹一趟趟扛来,临时借放的吗?他爹郑洪荣在夏天下雨不能出工的时候,将割回来晾干后的菁草搓成绳,团成团;秋上才用团绳将秫秫秸打成箔,一共打了十二领箔;又怕地头堰边己经成材的槐树被人在冬里偷伐了,索性早伐了。没地放,便商量书记看能不能找个地先搁一下,书记很痛快,答应了借大队部的空房子临时用。
    他现在完全恢复了身原有的本力,他料到以自身去对付那个比他要矮小的人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他没有从黑影旮旯里出来,对那人施以暴拳,他在心里己盘算好了,他要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
    他尾在那人后面,诗那人进了自己的家门。
    装神弄鬼的人是李生留不会错了。村里人传言这李生留是李修持和他弟媳的私生子——“好你一个秃驴,在梦里叫我擦碑墙,你的种做这样的勾当,你咋不管管!你不管,今,我替你管。”
    郑林杰急急忙忙地回来。云霞正不知他怎么样了,对着书发呆,一见他便问:“你咋待了这么长时间,咋样?”
    “能咋样?白等了一晚上呗!哪会有鬼!几点了?”
    “知道是白等也不早些回!看,都快十一点了!”云霞撸起袖子把手表露出来给他看。
    “这么老晚了!还真是累了,我送你回家吧!”
    “你咋撵起我来!”
    “我哪里是撵你,你不怕你妈说你?再说明天还要上班。”
    “就你知道!知道还不早回。”
    云霞若有所失地起身,郑林杰将她送到了家门口,见她进门了,便又急急忙忙回来。
    郑林杰撕了一张半拃宽一拃长的白纸,用毛笔蘸了墨写好了,拿着匆匆地向外走。
    他在暗地里等了一会,李生留扛着东西来了。他在心里默念,希望李生留放下再去扛。李生留又去了,他悄悄地进八李生留的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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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9
    4
    这种天气,那些摆野摊修车补胎的,都早早的收摊回家了。毕竟老婆孩子热炕头,强似在这凄风苦雨里混等,也挣不了仨瓜俩枣的。那有固定居所的修车铺离这儿还远得很。前面不远处倒是有一处修理汽车的铺户,而咱这自行车的事,人家未必管。
    管他管不管,去问一声又少不了啥。俗话说张嘴三分利,不得也够本。想到此他让云霞在车旁等,一个人走向汽车修理铺。此时的修理铺门前很冷清,不似早上路过时大车小辆地那么繁忙。他在门前喊了好多声:“有人在吗?”才有一个比大小三几岁的半大孩子出来。
    “喊啥?我不是人?”半大男孩打了个舒身不高兴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郑林杰忙给他赔不是。
    “你啥意思!今儿就我一个。”半大男孩似乎得意于如此,又说,“老板和老板娘,还有女儿小子,都吃花酒灌马尿去了,就我一个看店。”
    看这架势,这店铺在此时也就他说了算。
    郑林杰道其原由,半大男孩指了指头顶的招牌,意思是说,这里是汽车修理铺。正当郑林杰要回身走时,他却说:“不过,也不是修不得,要两块钱。”
    “两块钱?”郑林杰吃惊地问。
    “啊!是要两块钱。”半大男孩不以为然地回说。
    “两块钱,我可以买一条新内胎了”郑林杰不平地说。
    “没人卖给你,就只有两块补胎,爱补不补。”半大男孩一边要回屋,不耐烦的样子,一边说。
    郑林杰回云霞身边说与她如此这般。云霞说:“两块钱倒也不打紧,只是错过了,要多近远才到修车铺?说不定那时人也歇了,叫门不开。”
    “两块钱能换一条新胎了!”郑林杰还是舍不得。
    “钱,我来出!”云霞大方地说。
    “你出我就不心疼了?逛花了我就心疼。”这是他心里话,不说不快。
    云霞没再开口,拿眼睛寻摸他的窘相。
    “心疼就心疼吧!明知是被宰,那架也得上!”郑林杰无可奈何地说。
    那半大男孩,费了半天劲才把外胎扒开,将内胎如扯一条肠管一般拖将出来。口里说这是他第一遭补自行车胎,想不到也费力得很。然而又口中啧啧,道说胎上的补丁数比他的年龄还要多。郑林杰不言,心说:“到你将钱揣进腰包时就不嫌费力也不嫌补丁多了;似这等事,专精的师傅有这功夫早就万事大吉了。”
    不管半大男孩扒胎的手段是如何拙劣,也不管矬刀锉皮子又怎样差点儿矬到了手,更不管上胎依然是十八般武器用尽,使完了九牛二虎的力,车总算修好了。若人算起来,熟练的修车师傅十分钟足能搞定,收两毛钱;他足用了不下一小时半,二九一十八,一块八毛,按时间算,也跟要价两块差不多。
    若不出这岔子,怕早己经到家了。也还好,比下步量回家,时间还能赶回来一些。顺利而又轻松地由一个下坡直冲而下,还未到底,就觉后轱辘又没气了。他刹住车,云霞也似前次那样下来后,他将车撑支起,气呼呼地往上坡走,心中只一个念头:非给那不成人的小子点颜色不可。
    “郑林杰!你站住!”云霞知道他要去耍横充楞,在后声嘶力竭地喊。
    他不听。
    “你找他又怎样?”云霞依然喊,“你骂了他,打了他,车子就能好了!林杰!我求了,回来!咱就赶咱的路!”
    郑林杰停下来。刘云霞说的全对,他只是气不过。
    云霞追上来拽住他的胳膊,安慰说:“没啥大不了的!你如果真为这么点小事惹出大事来,那才叫人看偏你。”
    “你说那孩子多气人!”他余怒未息。
    “你说,他给咱修车时,不见得是要咱这样。”云霞一味地劝戒,“他只是能力所限。收了咱钱不假,你想他一个学徒工,一没多少工钱,二呢?或许他正用着这两块钱,给自己和他家人做点事,你不是恰好帮了他!”
    听云霞这么一说,郑林杰由怒转笑起来:“亏你怎么想的!竟联想到那些不沾边的事。”
    郑林杰虽然这么一说,却看到了云霞善良的心地。由对他百般地好,化幻成对别人的善。他也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事件的旁观者,而恰是元凶——如果不是需求,怎么会惯养出一些因需求而生的职业潜规则。
    郑林杰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云霞能跟他一起走,无怨无悔地走,就比任何动力源都实惠。
    在这个漆黑的微雨的夜里,在这条曾经宽阔而现在显得是那么狭长的国道,运货的,载人的车辆射着眩目的光束从他们身边疾驶而去。他俩尽量靠着路的最边缘行走。若到修车铺,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一直走,走到下国道后的那条沙石路的第一个路口,那儿离到家也不过四十分钟的脚程。
    修车铺的师傅对郑林杰说,他的内胎是不能用了。不光是在上胎时弄出来的戳痕和刮伤,就被外胎咬的伤就难补。也许补好了这边,那边就漏气了。非换条新的不可了。
    那就换。郑林杰也不想提那半大男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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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7
    3
    边喝着边唠,大洋子说他从郑家门里出来的时候,就跟郑林杰差不多年龄。那是在姑丈遭了小鬼子毒手的第二个年头,那一年,殖民、兵乱、灾荒、饥饿……追着人们远走他乡。有去北洼讨饭的,也有走关外的,村里眼看就成了空巷。真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郑家人一个还不曾走,故土难离是一,再者后辈们巴望着报了姑丈的仇再去。长一辈的知道了不许……大洋子说,本想跟着老郑家到关外谋生存,他爹在火车站截他下来。就说关外那不也是小日本的天下?咱们皇帝陛下的满洲里,难道还是大清的满洲里?还是中华的满洲里吗?一来二去的没能去关外,跟着他爹在油坊市开油坊。一晃这也过了近五十年了,真不经晃;六十年一个甲子,人生苦短,再晃怕就阴阳两隔了。前些年经常还到老家走走,看望跟他一处儿长大,名为叔侄,实是亲如手足的致亲,没咋见你们这些后生。近几年,懒了,老了,走不动了。家里的近况可好?荣叔可好?你娘也好?
    郑林杰一一回了好。
    孙德洋又问郑林杰,这次来是闲玩,还是有事。
    郑林杰便说想出来找份工干。
    “这年头,找个工干养家糊口不是难事。”孙德洋知道后开口说,“不过,找个合意的,有前途的并不易。”
    郑林杰说:“是。”
    “有眉目了?”小脚老太问。
    “没呢!”郑林杰回道。
    “年轻出来谋事是好的。”孙德洋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也当趁着年轻学个一技之长,将来才好发展。”
    郑林杰正要答话,侧面的小脚老太接话说:“你那宝贝闺女放着铁饭碗不安生做,又鼓求啥机打字的学习班;这山看着那山高,捧着西瓜去捞芝麻,怕到鸡飞蛋打,哭也拿不着调。”
    “你这老太婆!现在年轻人的事咱搞不懂。”孙德洋冲他老伴瞪起眼睛来说,“咱就算懂;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理;理顺了,趟一条路出来,也未可不可。你倒好,还啥机打字!那叫微机,是计算机,高科技的玩艺!不懂净瞎说——啥机打字!”
    听老两口戗戗,知道在她闺女问题上内中有了分岐。外人无从劝,也不好插嘴,只盼其中一方服软,不至于身在尴尬之中。
    老太不再言语,老头也没穷追猛打。郑林杰却被老两口提到的学习班的事颇感兴趣,却不好再问。怕一入题,又引发二人的口角。
    老汉吩咐老太做几样小菜,好让郑林杰吃个饱再回。郑林杰也不固辞,让老哥做一回东道,去了他安心。
    趁这空,在与大洋子的闲聊中,郑林杰悉知他有两儿一女。老大在油访市开油坊,继了他的业;老二教委上班,也算个知识分子;女儿是个晚瓜蛋儿,是他老两口的掌上明珠,大专进修的计算机专业,不但捧了国税局的金饭碗,还被某职业中专特聘为客座讲师,如今又另辟蹊径办起了本县第一个微机打字培训班——她说——与其为别人做嫁衣裳,倒不如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郑林杰旁敲侧击,见大洋子再次提到他的宝贝女儿,于无声处便得知了她开办微机打字培训班的地址及她的姓名。大洋子无意,郑林杰有心,并未露啥破绽给他。
    临别,老汉给了郑林杰一盒茶叶,两瓶老酒,让他带回去。就说是大洋子孝敬的,不能当面问候,悬望日笃,希望有生之年家泰身康。走吧!说完老泪横流。
    郑林杰不好不要他的,又难为情空手进,载手出。只好勉强接下,说一定会把话带到,更希望老大哥在方便的时候,回家里走走。
    行至半路,天空中零零星星又下起雨来。没成想后轮胎不知被啥物硌了一下,“哧″一声泄没了气。在他刹车后,云霞便由后座上蹦了下来。两人都清楚是咋了,一脸的无奈。
    “你咋还好意思笑!”见云霞笑他慌乱的样子,郑林杰说,“今儿怕要给你些苦吃呢!”
    “哪有呀!我就是笑我自己蹦跳得还挺快。”说完,依是不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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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5
    第十八章
    1
    一连几天的阴雨,使得屋里很清冷。
    这段时间和云霞接触多了,他发现云霞并不是如以前他想的外表虽然好看,则完全不看书的女孩。她看起书来非常沉静。前些时候,遇到不识的字或不懂的词时,她都问他。他也不识或不懂时,再去查字典。自从他说应该先去查字典,字典便是读书人最好的老师。她便不来问他,先去查字典了。他不愿在自己读书时,总有人打搅。他看书不像有些人走马观花地看,他看得很细,很投入,很专一:有时自己和书不知不觉便獻融为一体,不走出来,他就是书,书也是他。大概云霞知悉了他的“坏毛病”,甚至问他:“我在会影响到你吗?”他也不隐瞒;只要不出声,就不会。她懂,懂了就无需解释太多。
    当然,他也不是一个书呆子。
    他和她也不只是各自看各自的书,说一下见闻,谈一谈理想,青春的滋味便这般酝酿成品:憧憬,渴望,青涩,完美,瑕不掩瑜。
    电石灯的光茫够亮,然而却驱不走阴冷。
    他将被的一头盖在云霞腿上,一直没下膝。另头搭在自己的腿上。云霞微笑着,冲他眨着灵动的双眸。
    电石灯的电石还没用完,电来了。
    他要去熄灭电石灯,云霞止住他,说:“关了电灯吧!电石用开了,就不好保存了,不如用尽,那样还省着电哩。”
    他不知道这种生石灰和焦炭结合的产物,竟也有些个“坏毛病”。
    侵晨,拂晓前的黑暗刚去,郑林杰和刘云霞己经出了村。郑林杰骑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刘云霞坐在车的后座上。上坡路郑林杰骑,下坡路和平道刘云霞骑。这样以来两人在这一细雨纷纷的冷晨,不至于会感觉凉。大约是到时正值小县城的上班族吃早饭,各摊面上人满为患。早点摊贩们脚不着地地招揽主顾,好不繁忙。
    两人在挨边的一张矮桌前坐定,摊主便将他们要的豆汁油条端上来。云霞怕他吃不饱,又另要了两个茶蛋,一个火烧。
    吃过了,两人步行由葡萄街向市区走。
    在他俩的头顶,架上的葡萄仍有一穗两穗的在斑驳的叶间,透着紫黑的颜色。葡萄藤上架前的主干后,诸如百货店铺和五金店铺的招牌,是他们目光所聚之所,然而不是目标。此时若问起两人找啥目标,也茫然。
    过了半条街,在近名为“不一斋”小饭馆门首的里巷口,竖着一方“缝纫制衣”的板牌,另有一行小字书:招学徒工,门牌178号。
    郑林杰指给云霞看,她会意了,点头。这意味可以去看一下,说不定他和她便由此开始别样的人生。
    178号内,天井也便搭成了棚户,不见天日。招接的是一位中年微胖的“女老板”。首先问了此前是做什么的,年龄及住址。他俩一一作答。“女老板”很客气地对他俩说,姑娘倒是没问题,至于小伙那就另当别论了。郑林杰问她咋个另当别论法。当然,小伙子学制衣缝纫的也不少,可是都是浙闽人,咱当地没见得行。“女老板”解释给他听。然而又说,若真有心要学也行,怕是北方人没那性情。
    郑林杰没打算将来做一裁缝,他料想着若先给云霞找到,自己再找另一份。而云霞看样儿是要两人同在一处,出都出来了,又要分开,她才不要。
    不好允诺会与不会,只说再找找看。倒也不因学徒期长,也不因学徒期工钱给得可怜,而是刚开找,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更合宜的也难说。
    他俩决定先到大的公司去碰碰运气。
    到F.y家具厂,看门人将他俩拦了下来。郑林杰述其来由,看门人说工倒是招,需到年后的招工季,现在不行。
    到L.y服装厂,说辞也一般。看来,时机不投,难免受挫。
    又到D.X电器、X.X电子、H.X集团等,说辞也都无二。
    一路跑下来已是过午了,云霞说:“咱找个地吃过饭再说?”
    他点头:“经你一提,我倒是真觉得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活可以慢慢找,饭可是不能少。
    就这么找,如没头苍蝇似的,找也白找。不如到大街玩一下午,好赖跑一趟县城,也不亏;饭后两人达成一致。
    自李化熹营商开埠以来,大街一度成为商贾云集之地,名噪一时。“今日无税”的御赐招牌还在,而昔日的繁华早如过往烟云,不留痕迹。唯有路上的青石板光滑如鉴,向后人讲述着那曾经的车水马龙,那曾经的聒噪熙攘……系缰的石锁也在,却没人来系了。那丝市、银子市、棉花市、油坊市、李家祠堂、旗杆胡同……也同大街一起,名尤在,世己非。
    大街只是历史留给小城的记忆,那一段一出的商界传奇,在梦里戏中带给后生无限地遐想。促狭的巷子,窄门窄户的格局,已容不下现代商业物流及百货业之巨轮,因此丝市以东的百货大楼、G.S百货、B.P城、S.C城、J.J城等,才是当今小城的繁华区,它们将开启小城新的商界传奇。大街若要成为小城的一张名片的话,仅靠几家真伪难辨的古玩店及茶庄,也难。
    大街是冷清的。冷清得让人愁苦,冷清得叫人却步。惟有伴在西侧的淦河水不眠不息,不温不火,不弃不离地淌。
    站在南下河的淦河桥上,郑林杰不由得想到昨天临池之水。它们同是来自鱼子沟,今天所临之水,正是昨天所见之水。心思惆怅,情怀缠绵:
    浮之萍逝水颜容,百迴也投东。旧绪与新愁,含羞忘忧,带露朝
    花,人生何处无芳草?幸云霞满穹。谁道忒凄惶?伊人于行,今世不
    虚空。
    “哎!哎!你在干嘛呢?”云霞喊他,他充耳不闻,她只好大声问。
    “发了一会儿神经。”他开玩笑似的说。
    “这会儿发什么神经!莫不是灵光乍现吧!”她笑问。
    “是。”他说。
    “现啥了?”
    “你今天没戴那只发卡?”他转移话题地问她。
    “要戴来着,没舍得。”她将胸前的发辫向后一撩含着羞说。
    “咱还去那家制衣铺一趟吗?”郑林杰略思索一下,问她。
    “去不去的;反正你去哪,我跟着;你去不成的我也留不下。”这是她心里话。今番出来,就没打算分开。
    “那么,咱就沿着河走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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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4
    5
    现今的时代,日新月异,万象更新,稍纵即失,似水流年,一不留神便会被抛弃。如果不趁年轻时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到力不从心时,就只能因年华虚度和碌碌无为而懊悔。古今一样,中外一样,郑林杰和刘云霞也一样。
    那出路在哪?不知道。也许尽处是,在某近或遥远的地方等他们,只需要去遇上它,把握它,而不是画地为牢。
    “明天咱们出去找吧!”郑林杰对云霞说。
    “咋找?咱连个方向都没有,只两个肩膀扛着一脑袋,蒙着头去找?”云霞问。
    “出去总是好的,强起你我蜗在家,两眼一抹黑。哪怕白跑了,白找了。咱出去了,玩了,也好。”郑林杰目光坚定而内心却茫然地说,“即没关系搭,又没好门路;只落得: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咱去哪?”云霞不想给他泄气,找到找不到的,她都跟着。
    “咱就先到近处,去县城。”郑林杰似乎打定主意,“县城找不到,等过了年,咱就一起去广州,去深圳。你去吗?”
    “反正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刘云霞可不是敷衍他的话,她一旦认定了,便会一条道走到黑,“别说广州深圳,就是到天涯到海角我也追着你!”
    “对,趁下雨天,明儿咱就去县城!找不到没关系,咱就仍旧当小工,虽是挣钱少,攒够明年南下的路费总不成问题。”郑林杰决心已定,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之态势。
    “咱咋去?坐火车?骑车还是到三零九坐公交?”云霞问。
    “骑车吧!累是累,即省钱又方便。”他说。
    两人计议已定,看看天色将暮,又到了饭点,只好不舍地分开。不过晚饭后两人在入睡前尚有一段相聚的今日时光。
    人们都是搁旱不搁涝的,特别是农民:庄稼生长的时节,企盼风调雨顺;收获了,打场晒粮,又估摸能日丽风和。
    细雨中的村庄的夜晚,宁静而又颇多悲凉。狗儿不叫,偶有几只黄鼠狼从这宅的阴沟钻进那家的阴沟。从各家的猪圈里透出的猪粪的气味,和着湿漉与潮气消散不开,整世畀都被猪挟拼,让人误以为闯入了猪的国度。猪吃过便睡,不需要光也就不必要灯。然而听说大型的国营养猪场,夜间也灯火通明;那些猪无分昼夜地吃,也便“噌噌”地神长。喂饲中再添加某些骨粉、鱼粉,及“长得快″、“睡得香"此类,拿“瘦肉精”一和,多长瘦肉,少长肥膘。现今城里人的嘴都刁,瘦肉强着买,肥膘成祸害。哪像乡下人逮着肉不管肥瘦,解了馋方休。
    国营猪场的猪自然比种地的泥腿子要金贵得多,最起码晚上不限电。限了电,泥腿子们也不像猪一样吃过便睡,大不了猫在屋里说“黑话”。也有点了一盏半明不暗的煤油灯的;那些家点得上电石灯的人家,都有家中的老子当工人的。电石灯的光亮不比二十五瓦电灯弱,自然没咋觉出限了电有啥大的不方便。然而再亮也不能让电视出影,家里的孩子没法到团部或村中两户的门前去看电视。郑林杰知晓,此时街上虽然宁静,若来得电早,团部依然会人满为患。通常玩纸牌的人家也热闹,电石和电石灯有人提供,尽情使用便是。
    他的屋里没有煤油灯,更没有电石灯,想到连书也看不了他便沮丧。
    在街角云霞已在等他了。一近来,她就埋怨道:“你咋才来,吃个饭倒如坐厚席似的,真慢!”
    “哪有厚席,俺家开饭晚。”他解释说,“要么我配一把钥匙给你,也省得老要你在街上苦站着。”
    “那可不行!这又不是你家,你嫂子又是一个多事的。”云霞急忙否了他,又说,“埋怨你一句,还不是把你当自己人;就算是等,也是我愿意;也宁愿等你有自己的窝了,再给我钥匙。”
    郑林杰明了她。然若到那一天,真不知是何年。
    “你猜,我给你拿啥来了?”云霞不无兴奋地说。
    “啥?”他看得出云霞手里拎着东西,但他猜不出。
    “那你此刻最需要啥?”她又问。
    “你!”他毫不迟疑地把真心话说出。
    “除了我呢?”她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耳热。
    “还是你!”
    “你这家伙真坏,竟心不去猜!”
    “轻轻地你走了,正如你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谁的诗?”
    “徐志摩。”
    “他离咱很遥远。”云霞叹气说。
    “你咋叹起气来!”他从未听过她叹气,便又宽慰她,“心若通,天涯也只比邻。”
    “咱先不说他们,今儿我可是给你带来了电石灯和电石。”己经进了扉门时,她忍不住给他说。
    “真的!”郑林杰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恨不得对云霞走呼“万岁”;又恨不得即刻点着,让光明驱散心中因停电而生的喑灰霾雾。他一下持住了她的肩,将她抱了一下。
    “别胡闹!你哥嫂他们会看到。”
    郑林杰按云霞的安排,摸着黑往电石灯的底座里倒了水,划一根火柴点上,顿时屋内如电灯一般明亮了起来。这“洋玩艺”果真好用,想不到倾刻间他也享受了工人子弟家庭才会拥有的待遇。这些都是云霞给他的,想说一声谢,却无以言谢,只在心里对自己说:“霞,你真好!”
    “咋还有一支?”他望着另一支电石灯问她。
    “可不!我想过了,若只是咱这屋亮,你哥嫂侄子到不到咱这蹭光不说,也还不知就编排出啥闲话来;不如给他一支,先堵上她的嘴;若再有,我还想给你爹娘也弄一支,瞅机会吧!”没想到云霞的心思如此周全,如此细致。
    “我拿去给他们?”他问她。
    “去吧!舍得求心安。”云霞说,“也带上点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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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3
    4
    他进屋,云霞己经在看上午看着的书,没怎么睬他。他便一头倒在床上,用一只脚蹬着另一只鞋的后跟,然后交替着脱鞋。
    “臭死了!”云霞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说,“等着,洗了脚再去。”
    “还没过门就管着,要过了门可有我受的了。”他借着酒说。
    她从水缸里舀上水,然后将暖瓶里的热水兑过。他慌忙起来,等云霞放下时洗脚。
    “你就躺着,今儿本姑娘给你洗。”云霞劝止他说。
    “那不行,我脚脏!”
    他的脚确实赃,也臭,所以不肯。
    “你不是嫌有人管你吗?今让你享受一下被管的幸福。”她放下洗脚盆,手在鼻前轻扇了几下,表示确实臭,便双手按到他肩上,将他推倒在床上,又说,“你这脚要洗两遍才好。”
    反正自己没了主宰的权力,记归几遍,任由其便。但他酒迷人醒,尚有为自己辩驳的能力:“王安石三年都不曾洗一回澡!”
    “可是他没三年不洗一回脚吧!”刘云霞调侃他说。
    “那也不见得。”
    “王安石种田吗?王安石当小工吗?王安石在雨天里捡豆吗?他锦衣玉食;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侍者无数;他日理万机……洗个脚你还搬出王安石来!你咋不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睡觉也不洗脚呢?他倒想来着,洗干净了有床睡?”刘云霞边给他洗边说,“今儿有人给你洗还扯王安石。”
    郑林杰语塞,想不到才提一句王安石,云霞便有好多话等他。
    “等着别动。”刘云霞将他的脚从盆里挪告诫他,然而端起盆又问,“这盆赃水倒哪?”
    “倒墙跟的蔷薇丛里就行。”他说。
    第二遍洗完,云霞问:“擦脚布在哪?”
    “没有;咱们都是自然干。”
    “咱们?”
    “俺家里。”
    郑林杰一觉睡去足有三小时,醒来时云霞仍在看书。这倒很出他意外,想不到早早厌学的她,能这么沉静地看书。
    见他醒了,酒也消了,云霞问:“酒好不好喝?”
    “不好。”他回答。
    是不好喝,酒对他来言是苦水。不懂世人咋弄出这么一样东西来,还说什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知道了不好喝,往后就少喝;那些喝坏了身子喝坏了胃,喝得老婆跑了跟了……”刘云霞陡觉后一句不雅,便停口。
    “跟了什么?”郑林杰追问。
    “没什么,不记得了。”云霞偏不说。
    “我给你讲个跟喝酒有关的故事吧!”郑林杰不再追求。
    “你讲吧。”
    “有这么一家人,夫妻两口,据说是咱临近庄的,无儿无女。丈夫就是一个大大的酒鬼,一天到晚的洒水度日。浑家也曾想尽了各种办法要其戒掉,却丝毫不见起效。因着这人嗜酒如命,人们还编了歌唱他:
    活时性与命,
    全赖水边酒。
    宁可不吃饭,
    怎能不喝酒。
    你若劝俺戒,
    节饮知谨守。
    十饮一加九,
    十升今一斗。
    一吞分两口,
    三更二更后。
    再要劝俺戒,
    性命不值狗。
    你说这人是不是无药可救了?这一天,正是一个鬼日,家家户户都包饺子,给故去的爹娘先人上坟。这一家也不例外。浑家包好了饺子,下出来拾掇到祭具里专等他饮完了最后一杯。还不时地劝他:‘就先少喝点,上坟回来时,喝醉了也没人管你。’他应承着,就是不抬腚,非喝了眼前一杯才去。浑家见他喝得不少了,怕他上坟时再与那没影的先人们喝,便将一只空瓶装了饺子汤充酒,若要喝时也只喝些饺子汤,不打紧。临出门又千叮咛万嘱咐,为的是吃了酒的身子在外叫人放心不下。丈夫出得门,没见他喝了酒的,看不出他是喝过。这惯常喝的,只在量中,不似那偶喝的模样。浑家放下一半心,回屋去了。约摸该到了回来的时间,不见回来。直又等了一倍的时间,才见他七歪八扭地走回家来。到了门前便立站不住,扶了墙才好歹挨至庆边,醉倒下了。浑家纳罕说:‘俺的娘哎!没想到饺子汤也能喝醉?’这便是人们说的‘饺子汤也能喝醉’的掌故。”郑林杰讲到此哈哈地笑。
    “还有呢?”刘云霞问。
    “完了,没有了。”郑林杰说。
    “没有了?没有,饺子汤咋叫他醉的?”她疑惑地又问。
    “他给他灌了饺子汤不错,那饺子汤能和洒一样?丈夫在半路上喝了一口便尝了出来。知道浑家哄他,便由小店里赊了一瓶,上坟时一边喝着,一边就瓶嘴竖一口饺子汤,又在供食板上夹一个饺子。口里自说自话:‘汤一口,酒一口,饺子酒,饺子酒,饺子下酒,年年有。’结果便是瓶空碗净汤罄酒干饺子仫,肚撑了,人醉了。”
    刘云霞格格地笑起来,说:“这样的人真拿他没着。”
    “世上的人无奇不有,真个林子大了啥鸟都出。”郑林杰不无感概地说。
    “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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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2
    3
    除了倒霉的毕柱子、正春风得意的螟蛉子、一砍成名的狗安子、老谋奸滑的汪宝子,还有臭蛋子、王林子、秦铁子、夏五子、尚六子。他们在尚六子的饭店里喝的酒吃的饭,一至通过所有过往恩怨翻篇了帐,若谁在“道里”兴风作浪,大家视为公敌,决不留情。其间毕柱子还赞狗安子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在了沙滩上”。虽然汪柱子用吊带挂着的膀臂还在痛,虽然他只能用不伤的左臂迟拙地夹菜端酒;但他主动与狗安子碰杯,狗安子也表歉意似的给夹了几回菜。酒足饭饱,宁人息事,被王林子邀请到他叔承包的电影院消酒散食。
    郑林杰知晓了众恶聚齐的因由,仍不解又为啥会寻他事端理由,便说:“我又不认识他们,到现今你说的这子那子的,我也不知道一个,咋还好么声地找我的茬?”
    “小表叔,你知道啥叫寻衅滋事吗?就是你没招惹他,他却故意招惹你。”辛玉成解释说。
    “那不就是没事找事!”郑林杰不平地说。
    “对——头!”辛玉成拉了个长音,表示他说的不错。
    “那些人会不会还找麻烦?”他倒不担心自己,而是怕连累云霞。
    “哪找去?找不着了。”辛玉成肯定地说,“他们那就认清你长啥样?你想电影院里灯光又不好。”
    郑林杰听辛玉成这么一说稍微放心下来。
    “其次,俺想这些人聚到一起,又恰被你碰上,机会不大;事出也不由你,多半应该是你身边的漂亮妞。”然而辛玉成又说。
    郑林杰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果不出他的担心,他们是冲漂亮姑娘才要惹是生非的。”
    “小表叔,你咋抽起这么好的烟?”辛玉成不无贪婪地望着郑林杰装烟的兜。
    “我,俺爹帮书记家打磨,人送的。”郑林杰不得不撒起谎来,“你要喜欢抽,就送你。”
    “咋能要小表叔的烟抽。”辛玉成假意推让着郑林杰送上来的大半盒“大前门牌香烟”。
    “咋还跟俺客套?你帮的忙大,这几支烟算啥!”
    “那俺就不作假了,呈让,呈让!”
    “他小叔,你捡的豆,盛一碗来,咱凑个菜。”丁巧花在门口对着他俩说,“有啥话你俩唠个没完,唠不完时到屋来接着唠。”
    “你去屋里坐吧!不好意思累你站这老半天。”郑林杰客气地对辛玉成说。
    “客套啥?那俺去了。”
    “好。”郑林杰当辛玉成转身时,偶又想起啥,“玉成,别把咱的事跟你小姨提!”
    “知道,放心好了。”
    在送豆之前,他先回了一趟小屋。云霞正在床沿上看书,见他进屋便问辛玉成跟他咋说来着。他显得很轻松的样子,言说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几个混混喝了点猫儿尿,要找事耍一耍酒风。刘云霞也便释然,问他是不是中午要到那边去陪辛玉成。他说本不想凑,却要去给那边送豆,若挽留,也不好辞。云霞说你去吧,我也该回去了,中午不回的话,她妈妈又该满世界觅她吃饭了。
    送豆后,哥和嫂自然留他,他也不推,便坐下来听辛玉成天南地北向神聊。一顿饭下来,仨人喝光了两斤,郑林杰又搭上了一包烟。
    饭后,跑去跟娘说了声在大哥那吃过饭了。娘见他是喝了酒来着,没怎搭理他,只说了一句:“一身的酒气烟气。”
    三哥问他豆拾得咋样了,他说仔忙你去,拾豆的事就别操心了。三哥在他肩头拍了拍,不知是对他的嘉奖还是歉意。
    脱了荚的豆粒倒是己经拾完了,若老天不开眼,荚里的豆也保不齐会霉变。云霞又来了,看到他望着豆垛发呆,知道他己是把活干完。又看到他的脸如绛红布一般,知道他的酒己七七八八,便指了一下他的小屋,一个人进去了。
    庄稼丰产不丰产是一回事,老天爷让咱得多少又是另一回事。丰产不丰收,也便是老农民心底的痛,不种田的人不会知。
    昨天郑林杰给刘云霞买的发卡,今儿她没戴。
    昨天刘云霞给郑林杰买的钢笔,(买时他没敢妄想,但又觉她咋舍得给他买这么贵的。)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就吸足了墨水,用它在自己的日记上写了,试过,确实好用;要不人说好货不便宜,贱钱无好货。每天记一下曰记,己经成了他睡前必修的功课。不知道这功课要持续做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它的意义何在。也许是要给自己留下一点对青春,对过往的记忆吧!那又怎样?开始的每一天都成过往,身后的每一年也是过往。在每一天每一年的过往中,青春成了过往,人生成了过往,成了朽的不可复制的回忆。
    烟也是刘云霞给他买的,他哪割舍得买过滤嘴的“大前门”。她说这并不代表她鼓励他吸烟,也不刻意赞成他成为戒烟者。不戒但要少吸,适可而止,或每一天三两支足矣。他没有做到,今一天,已经三两包了,虽然不尽是自己一个人吸的。娘尚说他一身酒气烟气,云霞那么一个身干利净的姑娘,咋会不闻着。他决定在云霞面前尽量少吸,最好不吸,毕竟没哪个姑娘受得了烟熏。
    郑林杰不惯喝洒,沾洒面赤,且满身散发出一种酒糟的气味。今天的酒对他而言,稍过了一点,不免觉得头重脚轻起来。而又在于瞌睡倦意作怪,非躺下来睡一觉,不能消除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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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1
    2
    原来,附近七里八村的混混们在前一段时间内讧起来。有各村各派间的争斗,也有本村本派中名不见经传的“后起之秀”砍了“老大”的菜刀的,或出生牛犊不畏虎直接夺了“老大”的权的。真如呈现出“春秋争霸,战国称雄″的局面来。推倒拨乱,重新洗牌。
    毕柱子十几年来,在这一方的“领袖”地位无人撼动,但也由于恶贯满盈而积恨多多。年前当他酒醉回家的一个黑夜,叫人背地里打了闷棍,两条腿通被打折,扔到了臭水沟里。命还给他留着,在家将养半年多才能走几步利落路。这不,应着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老话,前一阵调戏本村王家的闺女,也是合该老小子走背运,旧日里作威作福得常惯,哪想闺女没尝到口,被这闺女的兄弟叫狗安子的,差点儿一菜刀连膀带臂剁下来。毕柱子咋也不成想以他的名头,一个上秤不足百斤,身高也只上米半的半拉小子竟有这样的魂魄。真是人不可貌相,吃鸡蛋吃出块骨头来,卡在喉咙,折杀“半世英名”。那狗安子真叫一个狠,砍一刀不算完,见了血更是不要命,又照定了毕柱子的要害部位猛砍。论说毕柱子在道上混荡了十几年,打打杀杀的也见惯,起初就伸长脖子来让狗安子砍,料定他没那胆量,万没想这小犊子着实了砍下来,一撤身时膀臂上才中了着。若是不躲,怕是脑袋己搬了家。
    螟蛉子不但夺了他“老大”的老婆,还坐了他“老大的位子”。螟蛉子的“老大”叫驴屎蛋子,这人好赌且又贪吝。刚娶了个老婆叫毕貂蝉,貌如其名倒也有几分姿色。赌局就设在驴屎蛋子家,每夜必赌,据说连他与毕貂蝉的新婚之夜也不曾落。螟蛉子就是在驴屎蛋子家的赌桌上跟毕貂蝉勾搭上的。一来二去的秋波媚眼,那螟蛉子不但形点俊朗,且有开窑厂的爹财神,出手阔绰,更骚动了毕貂蝉的芳心。俗话说驴屎蛋子外面光,此话也是此驴屎蛋子的写照。別看他在外面呼朋引类颇具风光,家里却“穷”到时常“无米下锅”的境地。你道他“场面做大",咋会如此?凭谁有万贯家私也撑不起夜夜赌,天天喝。这也不打紧,反正今没了,说不定明儿会发一注小财,饥一顿,饱一顿。毕貂蝉最窝心的,倒还是这家伙,那事儿不行,老叫人扫兴。螟蛉子与毕貂蝉两下里情热念浓,琢磨着设下一个圈套,让驴屎蛋子自己钻。大凡坏事都由身边人或最亲近的人起。赌桌上从来就没有长胜将军,何况站在身后的毕貂蝉又成了螟蛉子的暗探。驴屎蛋子不自觉,越输越赌,越赌越输。输到红眼处,将家里贵重的物什都压了,然而竟如一个无底洞,连声响也听不见。驴屎蛋子便纳了闷:都说赌局上有输赢,这会子咋背到赢一次这么难。赌徒心态,那越输老了的,越想捞本。见赢了个盆满钵满的螟蛉子说要散伙,驴屎蛋子哪里肯依。螟蛉子说:“你连本都没了,拿啥跟咱们玩?”驴屎蛋子腆着脸说:“不如你借俺点,俺一回本就还你。”“‘老大’你咋跟兄弟还客套,兄弟的,不也是‘老大’的,用就用吧,咋说起借来!”分析一半给驴屎蛋子,继续玩,一会儿又输罄。借开了头了便又借,螟蛉子也不推辞,又分析了一半给他。这时天光将亮,想不到驴屎蛋子时来运转,局局赢下来,好不叫人艳羡。收场时,驴屎蛋子羸下的满可以还了两次借螟蛉子的赌资,但刚到手还没焐热就给出去,他不舍。也不说还,哈哈笑着要送他们走人。螟蛉子悄么声息地到他耳边说:“‘老大’,不是兄弟薄皮,此前两次借兄弟的要不要给不给的,您就给兄弟写个条;那也不当事!用大一些的,別撕一条溜,说不定哪天兄弟用它擦个腚啥的也囗不了手。”见不是跟他现要钱,写个条算啥!不信你小子还敢跟俺讨唻!你爹韩大吹见了俺也客客气气,隔三差五地请俺吃吃喝喝,还怕你小子?如此一月下来,林林总总,只要是借了螟蛉子的赌资,便给他打一借条,算起来也不老少了,却一直不还。习惯成了自然,虱子多了便不觉咬得慌了。这一天,如出一辙般的又输了个屌蛋精光,依样画葫芦,驴屎蛋子还指望从螟蛉子处“诓”些来反本,没成想螟蛉子装不懂,卷起自己跟前的要走人;还说:“不玩了,真没劲。”驴屎蛋子不依不饶,软磨硬泡,吃惯了的食,猛激灵不让吃到,咋觉也不来赛。旁边的撺掇说:“前多次都借了,也不差这一回。”“就因为前多次都给了,你们问‘老大’他还过一个子儿没有?”“还,还,这次嬴了立马还!”“咱‘老大’应承还了,便再借他一次。”“赌桌上能说嬴就羸?输了还不了咋办?大家别认做俺不讲交情,钱这玩艺它伤人;你们不知,俺这些时花老了钱,俺爹都要给俺断了钱路了。”“谁不知道你大少爷财大气粗,借了吧,不差这一回。”“借了?不差这一回?说来轻巧,你们咋不借?若借了也行,‘老大’必须先将东西压给俺,还了钱,俺也不赖帐,原物奉还。”“也行,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老大’你说呢?”“压就压!”驴屎蛋子口上说,心里却琢磨:压啥?也没啥好压了,只有房子和老婆是贵的。不管压啥,还不跟给他打的借条一样打个水漂儿!心想到此,心中使了个坏:就算压给你,也要看你敢不敢接!便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把你嫂子压给你,你看行不行!”没等螟蛉子开口,旁边的便异口同声:“那哪里行!‘老大’真敢开玩笑,这事也不能办不是!”“是不是,俺也给你打一个条!”“不玩了,再玩就玩命了!”“今儿俺压定了!”“这事闹的!俺借,俺借还不行吗?可别拿俺嫂子来压俺!”毕貂蝉闻其言心花怒放,然而却装作惊慌错乱的样子,捂着面奔内室去了。接着赌,这回驴屎蛋子却没了时来,也就不好运转。你猜咋着?还不是螟蛉子己买通另两个,三个玩一个,哪会有不输的理。输罄,驴屎蛋子紫涨着个本来的酒糟脸,兀的坐着,一言不发。螟蛉子将桌上的钱一股脑地划拉进包里,也不管闷声不吭的驴屎蛋子,走到内室门口高声喊:“嫂子!跟兄弟俺走啦!”毕貂蝉应声而出。原来她早在内室将一应该带走的打成一个小包,专等着这一刻。这叫:鲤鱼脱去金钩来,摇头摆尾再不回。这时的驴屎蛋子才如梦方醒,哪想螟蛉子这小子有胆量假戏真做;驴屎蛋子怒不可遏,起身拽起一把椅子来,就要向螟蛉子连头带脑地砸下。旁边的忙上前挟住,将椅子抢将下来。螟蛉子见机侧起一脚,正中驴屎蛋子裆部,顿时,驴屎蛋子矮了半截。挟持向一撤手,如一段朽木一般,头撞地倒了下来,嘴里“唉哟哇啦”地乱叫。螟蛉子居高临下,在他尖头牛皮鞋在驴屎蛋子头上,小腹上,腿上……能踢到哪儿算哪儿。嘴里骂骂咧咧:“你这猪狗一样的东西,跟小爷玩横!记着,今还不算完,明儿,我把你打的欠条拿来,咱把新帐老帐一起算算清楚。”说罢,牵着毕貂蝉走了。惯常跟着他,赌桌上也少不了的两个小兄弟,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地也走了。驴屎蛋子没钱还欠下的赌债,只好以跟毕貂蝉协议离婚的条件,换得一时安宁。不几天,螟蛉子又上门索债,他一个恶人自此蹭蹬不起。想以前自己施于他人的手段,如今落在自个身上,又报在一个比自个更恶的人手心,左右是翻不了身。别说报仇,哪还有报仇的意志和气力。神志恍惚,自寻了一条短绳,套在窗棂上,伸上头,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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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10
    第十七章
    1
    与机遇和成功总爱垂青于有准备的人们不同,爱情的丘比特之箭射出的是寻觅,中箭者死都不悔。那冲击,那感动,那喜悦,那意乱神迷,亦别于中得一注彩票的头彩。
    “四儿,昨儿一天不见你人影,你爹和你哥看着咱家的豆垛烧包地冒了烟;愁得不行,你倒好,跟没事人一样。”吃完早饭的时候,林杰娘就数落开了她的小儿子。
    郑林杰不争辨也不解释,且不觉得娘数落他而心烦,反而一味地笑。不出声地笑,叫他娘骂也不是打又不能的笑。
    林杰娘颇觉得这小儿子,有些反常了,但不记得是从哪天起。这几日也反常,怪别扭,跟从前大不同,叫她以为她是同了第五个儿子说话。不管咋着,该说的还得说,该唠叼的还得唠叼;数落不顶用,那就命令吧:“待会你跟着你三哥就去把垛下那些个生芽的豆粒捡拾干净,咱炒做豆芽菜也好,强起白白地糟践了。”
    “谨遵母命!区区小事,三哥领孩儿去干即可,何烦劳您亲自吩咐。”他打了一个立定,顽皮地说。
    “巧声怪气!”娘骂他一声,不再理他。
    雨没完没了地下,如蝉儿被惊起时的泄急一般飘忽。雨虽然小,经了近两小时侵淋,郑家兄弟俩身上都湿囗溻拉的。郑林杰已不止一次地见刘云霞在街角的转弯处探望,碍于郑林豪在没有近来。郑林豪也似心不在焉地挑豆秸拾豆粒。
    王远功(王碧云的三哥)也在街角出现了,高声地喊着郑林豪的名字,手里拿一副乒乓球拍儿挥舞着。郑林杰明白,他是在叫三哥开团部的门打乒乓球去。自从老的团支部书记谋去了公社文化站,郑林豪便顺理成章地代其分担一些团支部的事务。那老的团支部书记也不老,只比郑林豪大三几岁;人虽说去了公社,村团支部书记的衔却挂着,因以郑家老三还算不得代理书记,也就他人在公社不遐时,帮着打理一下,没明确说定郑林豪是准代理。
    “弟,哥就不陪你了。”郑林豪对他兄弟说。
    “你去吧!没事。”郑林杰正巴不得他哥走开,于是爽快地说。
    郑林豪同着王远功前脚离了街角,刘云霞后脚便由街角转了出来。郑林杰故意装作没发现,顾自捡拾豆粒。她来到他身边,说:“我帮你吧!”说着便蹲下身来捡。
    他急忙止住她说:“别,别把你的衣服也淋了。”
    “我己经淋了,怕啥!”云霞不在乎地说。
    “你就到屋里,等我,我一会就捡完了。”他坚持说。
    “你大哥和大嫂在家吗?”她问。
    “在呢,刚刚还听见侄子哭闹来着,这会儿消停了。”他说。
    “那你送我到你屋里。”她说。
    “好。”
    他刚同云霞进屋,便听见院内自行车铃铛响,继而又听得有人在天井叫喊:“小姨,姨夫。”
    他听得出来,这便是辛玉成的声音。
    “这家伙,咋今儿来?正好问他咋儿是咋回事。”他想。
    想到此他对云霞说:“你先坐着,我得告诉辛玉成可不能把昨儿的事告诉大哥大嫂。”
    “咋了,让他说吧;咱又没咋着,你怕啥?”云霞不以为然地说。
    “你还不清楚?大哥倒没事,大嫂那张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撂下这话,急急地开了门去招呼辛玉成。
    “小表叔,你也在。”辛玉成看来是为昨天的事来的,一见到郑林杰,也不去他小姨屋了,径直朝他走来。
    “昨儿多亏了你提醒。”郑林杰客气地说。
    “咱不是亲戚嘛!咋还跟俺客套。”辛玉成大大咧咧地说,“昨儿幸亏你听我的话躲了,不然还不知捅啥娄子呢!”
    “玉成来了。”辛玉成的小姨从屋里走出来说。
    “小姨!下雨阴天的没去处,到你这来过阴天来。”辛玉成转头对他小姨说。
    “那感情好;正好你姨夫也在家,进屋吧,俺这就给你拾掇菜去。”丁巧花说。
    “咱先说两句话。”郑林杰趁给辛玉成递烟的空,悄声说。
    “俺先跟小表叔说句话了去。”辛玉成会意地说。
    “到咱屋里说;当天井里站着不嫌累?”丁巧花说。
    “就去,你先忙,就去。”辛玉成说。
    打发开了丁巧花,郑林杰见辛玉成要到他屋去,他可不想让这家伙去,于是忙从口袋里掏出火来,给辛玉成点上了,说:“咱在外面吸支烟,外面敞亮。”说着他引辛玉成到院门口的瓦檐下。
    “你倒给我说一说昨儿咋回事?”郑林杰单刀直入地问。
    “你不是走了嘛!那王八犊子毕柱子,倒是鬼精,非说俺给你们通风报了信。我哪会认,他们没凭没据的没能把俺咋着。”郑林杰再递烟给辛玉成,辛玉成用前者点着了后者,在上面深吸了一口,吐着烟,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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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07
    3
    刘云霞嗑瓜子的声响,此起彼伏地在他耳畔。
    “哎,你傻愣着干嘛!给你的瓜子儿你咋不吃?”云霞一边磕一边提醒他。
    “啊,吃,就吃。”
    郑林杰今次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此前也到所谓的电影院里看过,那只不过是四边筑着墙,只为卖票,跟不用买票的乡下电影没啥区别。若论区别,也真有,便是买票能看的大多是年轻人,上年纪的才不舍得从兜里掏出钱来,凑那份热闹呢。不是不愿热闹,而是不情愿花钱,到后半场,开放了,图个一分不花看半场,等在院外听半场也值。
    逃票的也有,无非是放映的、检票的,以及其他管理者的家人好友,或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无关的人休想。有本事你就爬墙呗!也真有几个耍横施赖的,还就爬墙头,也不下来,就坐在墙头上,看,能把俺怎么着?管的人都知是“有些名头的主",也不敢管。只好心地劝:“您要么就下来看!万一在墙头上打个盹什么的,可不是好玩的。”墙头上的人说:“下去!咋下去,摔了你负责吗?俺还就爱在墙头上看,谁也不挨着不挤着,亮堂!‘再见’一出,又不用挤小门,咱‘噌噔’一下跳外头,走人。”那人又劝:“您‘噌噔’一下跳里头,看着也舒坦不是。”好赖话说尽,也就是不下来。没辙,只好在墙头上布上玻璃碴子。当晚就在“那几位”原来的地连灰浆带玻璃碴子掀将下来,依旧坐由其上。再没辙,又不能因这点儿事扭送到派出所。再说“这几位”是“那里"的“常客”,吓不着他们;只好让他们“围院子”充当了“巡检”。爬墙头的没了,“秩序井然”,只不过多了几个吆五喝六的“巡检”,以及狐假虎威的不需买票的“巡检”的关系户。到后来,这关系那门路的,实际买票的便只“老实巴脚”的少数人。那常家二傻也每场不落地去,初次,检票的D大眼向其讨票:“票,拿来。”常二傻傻头傻脑地说:“毛病!”D大眼瞪大眼晴要发努时,常二傻又说:“眼不小!”没辙,请进吧,——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再后来,票卖不出几张,加之“吃闲饭”的又多,难以为继,关张大吉。到如今,整院里长满了青蒿和野草,唯有扯幕的两棵木杆怅然耸立。
    “你饿不?”云霞拿胳膊肘碰了一下他,问。
    这次他没急着说“不饿”。云霞也似乎并未在等他回话,随手由网兜里掏出一包美其名曰“长寿蛋糕”的,拿码在一起的一叠送到他手上。自己从里面抽出一片,在嘴上,细细地嚼。早晨即没喝也没吃,到现在也不知几点了?他转眼看云霞抬手吃东西而露出的腕表,光线很暗,没看清。是不是云霞听到他肚子在叫了?真那什么,丟人!跟女孩子约会一次,净让人家花钱,自己倒好——铁公鸡,若有除云霞外的第二个那才叫怪。
    今儿约云霞出来,或说云霞约他出来,完全没有云霞计划得那么周密。又是水,又是零嘴,又是吃的。这些都是生活必不可少的,零食可以没有,吃喝总是最低要求吧,谁都不可能离了。她这一次不知要拼死拼活地干几天小工才挣得出来。她对他总是即大度又大方,好似把钱花在他身上比给自己花还要开心。但是,他一点也不开心;他想将来,把挣来的每一分钱都交到她手里,可不知他那一点微薄的收入,能否补偿她对他的好的一二。
    郑林杰吃到末了还有小半片时,刘云霞便又送到他眼前一叠。
    “我还没吃完呢,你吃吧!”他愧疚地推辞说。
    “那么一点哪够!大小伙子可不能像猫一样。”
    “留着,待会儿再吃。”
    “有呢!”
    “你也吃。”
    “我可不想吃多了长胖,胖了就没人要了。”
    “我吃多了也长胖。”
    “你怕啥?你又不是女的。”
    “我也不怕你长胖,大不了我照单全收。”
    “想得倒美!人家可还没卖给你!”停了一下,她又说,“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变胖了,你还要我吗?”
    “不是说过,我照单全收嘛!”
    “不是;是在你我己经那个——过曰子以后。”
    “那又怎样,难不成还能退货?”
    “坏得你;别说俺爸妈不饶你,俺三个哥不饶你,就是孩子们也决饶不了你个‘陈世美’!”
    “孩子们?谁的孩子们?哪呢?”
    “你,坏!坏!坏!”
    佯怒的云霞,攥起拳头,擂在他肩头;拳头落下来,确有点疼——疼在肩头,喜在眉梢,乐由心生。
    只捶打了几下,便停下依旧将头偎在他肩头,说,有些儿盹,想眯一下。刚一合上眼,却又睁开,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要去如厕。”
    “好。”
    他起身,一手牵着她一手拿网兜。
    W和C的门紧挨着,郑林杰向右,刘云霞向左。
    “卸载毕”,郑林杰正收拾着裤腰,便觉一人在侧扯了他的衣服。他侧身,似是相熟,却一时记不得那人名号。
    “小表叔,我,辛玉成。”
    郑林杰猛然想起,是大哥的大姨子的大儿子,年节的时候见过,不期在这儿相遇:“你也来看电影……”
    “此时说话不方便,改日借地详细说。”看得出,辛玉成是专为寻他说事的,“你跟‘小表婶’——不知这么叫合不合适,快点离开这儿吧!有人寻事寻到你们身上了。”
    “我们?并没惹着谁,也没碍着谁的事?”郑林杰一脸的疑窦,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
    “是,你们没惹着谁,可有人要找你们的麻烦。”辛玉成压低了声音,“那边你们的座位己经给占了,专等你们回去时找茬生事:那几个可都是耍光棍的地头蛇,专爱无事生非;咱不说惹他们不起,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是;况且你还带着‘小表婶’,打闹起来投鼠忌器的,不是头。”
    “他们这些人就能软的欺,硬的怕。”郑林杰气愤地说。可转念一想,觉得辛玉成说的句句在理,又是好意来说,不当给人一个没面,便又说,“谢你能告诉我,改日谢你。”
    “谢啥!咋说咱也沾亲带故,哪能装不知道。”辛玉成略一拱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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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亦

    楼主 LV3 2016-11-02
    第十四章(外章)
    1
    担心,无论他怎样去想,也都抹不去对她的担心。本来是要在跟她约会后,给她讲一讲关于这个池的故事——其实也不是啥新鲜事,不过是从孙德礼老夫子处听的池的前世罢了。池当然也是有生命的,如人或其他的生命体一样,而池的生命则更长,长到不知会多长……
    东汉的千乘,有一户董姓人家,只有父子相依为命。父亲董公虽然年纪并不算老,但由于生活的窘困,却颇显老迈之色;儿子董永自幼丧母,如今才刚及冠。家贫如洗,上不起学,自小给人家放牛,乡人呼其牛郎。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有,屋漏便遭连阴雨,寒雪尽摧绽中梅。董公一病而去,奇孝的董永唯恸哭于地,死去活来。众乡邻虽感其孝,素常多有周济,然活得起死不起的当时风俗,任谁敢大包大揽?盍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悲痛中的董永,为要厚葬其父,无奈插标于市,请人书一牌曰:卖身葬父。
    不知是董永的孝感动了天地,还是冥冥之中定有贵人相助;在客中的於陵傅员外,看在眼里,悯在心中;他含泪持跪董永轻轻扶起,许以董永愿出资厚葬其父的诺言。董永“朴通”重又跪倒,叩地有声,泣谢曰:“您便是我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
    围观的人群里赞声四起,掌动震耳,齐颂施者的义举,默念好人终有好报。
    有了钱,人气自然聚拢而来,专好红白之道者也空前踊跃,将个工事办理得无限风光。董永卖身葬父之举不胫而走,此虽值东汉末,然惟以孝廉为重的汉家取士之法依然延袭,就便千乘的行政长官也羡其孝名,有意要为董永谋一个衣食无忧的公差。遣人知会董永,邻人获悉无不羡慕——嫉妒——恨,一般言说董永走了狗屎运的传言甚嚣尘上。盛名三下,依然过着穷困曰子的董永,对于行政长官伸出的橄榄枝自然不会无动干衷。然高兴之余,却也不忘在傅员外前许下的诺言,他对来人道:“想我一个贱民,枉得长官如此知遇之惠,乃我祖上三辈之福荫;然我葬父之资,均得贵人相助,前恩未曾报偿,眼见的我若受了,实也不能。长官之美意贱民不胜感纫,而前恩未报又使我惴惴,惭愧!”
    来人度董永为避忘恩负义之嫌,故推脱为之说辞,中曰:“某便回禀,尔服孝在身,暂难成行。”董永谢过,来人自去。
    长官闻禀,信董永之孝传言非虚。名利既不能断其孝,莫若成其孝名,后可再图。
    汉家任人,其有才,其有德,孝为德之首,因此很多大孝之人,倚孝名走仕途者比比皆有。汉的世界武功文治皆掌控于统治阶级一脉,目不识丁的下民,说是人,其实跟圈里的牛马驴骡在同一地位。他们不懂得主宰他们命运的一群人交流的晦涩不通的文字,便到现今,古籍里的好些文字,在文学界的学究们也把不准读音,更何况这文字里面的深意了。这不能怪谁,谁让古老文明孕育的乡土,到如今不也还被认做是荒蛮之地吗?文明的摇篮,弹指一般地被抛在无边的荒漠。扯远了,咱不正说着董永葬父的事吗?
    这董永,守孝七七四十九日,当千乘的行政长官又遣人来他家的时候,他离开家己是多日了。从千乘到於陵需一两天的脚程;董永由一个黑早起程,除在树荫下吃了几口自带的干粮,喝了几口背在葫芦里的水,便一直不停地赶路。天黑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到了於陵城西去反一里左右的去处。驿道上人迹绝无,无从打听,误打误撞得顺道南去。途中也曾经由数个乡村,只是村村无息,户户闭扉,又不毋贸然叨扰,总认做还需一段才可能到地方。行至夜半,月朗星稀;到一处水边,如明镜也似的水面,粼粼的月光。此刻董永己是力尽精疲,软坐在枯萆与新草的丛间,不一会便沉沉地睡去了。
    恍惚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喊他——轻轻地低喊,脆如沙漠里的驼铃从悠远的地域传来;绵柔似月下的夜莺的啼啭从身边的树叶里鸣出。美,在梦里有这般的不用看便美,不用看便能听出是一位妙龄女子的声音,不用看她是谁,反正在做梦,光声音,便叫人为之倾倒。
    “醒醒,醒醒,董郎!你醒醒!”
    谁呀,是谁家的女子,咋还知道我姓董?他心想;倒要看看是何方佳人。他慢睁开惺忪的睡眼,在明净的月光下,看得还算逼真:见一位衣裙飘飘的女子正站在他眼前——天哪!他一骨碌爬将起来,鹰瞵鹗视着眼前的女子,怕不是真的,随即揉搓了一下眼晴。
    “董郎,你莫要惊愕!”姑娘嫣然一笑,莺声燕语后,一礼万福。
    董永还礼于姑娘,但心下狐疑,道:“姑娘,这怎叫我不愕;姑且不好相问姑娘姓甚名谁,家在何处,缘何至此,只姑娘知晓在下姓甚,便使人困顿。”
    “董郎,你且宽坐。”姑娘如飘似凌般坐于她不知从啥地化来的一方绵垫上,然后手儿一挥,另一方绵垫便不偏不倚地落在董永背后的草地上。又道,“董郎,你容我细细给你道来。”
    此刻的董永己完全蒙圈,只有顺从地坐下,唯是洗耳倾听。
    姑娘目凝皓空,说:“不瞒董郎,你的一切我都了解:你三岁丧母,跟着你爹董公相依为命;五十日前你爹不幸离世,因家中贫敝故卖身葬父;你的孝行感动了天地,也感动了在客中的傅员外……其实我跟了你一日了,只你不会察觉罢了。”
    2
    董永心想:“她咋啥都知晓?”
    “也许你会问,我咋会知道你如此清楚;你当然会问——不瞒你说,凡是你们人间的事,只要我想知道,便没有不能知道的;因为我是天上的织女。”
    “啊!”董永惊叫一声,由坐势转为跪势,匍匐在地上道:“不知是仙女姐姐——姑姑——娘娘驾到,小民冒犯之处,请恕小人不知之罪。”
    “格,格,格。”织女笑得前仰后合道,“你这是咋了,我又不是你爹娘,你咋给我下跪!”说着将他扶起,又道,“你还是坐稳了好。”
    “谢谢仙女……”
    “打住,又要叫我什么?”
    “娘娘!”
    “啥!我又不是你们人间皇帝老儿宫里的女人!”
    “姑姑!”
    “我有那么老吗?”
    “姐姐!”
    想不到仙人和凡人的心思是一样的,仙女也不例外。
    “罢了,你就叫我织女吧——或者以我娘子。”
    “啊!不会吧——织女咋如此直接,比凡间的女子开放得很!”董永想。
    “怎么?”
    “我,我,我……”
    “董郎!”织女拖着长长的尾音,好似凡间戏剧里唱前的叫板,“你有所不知啊!”
    织女飘然起身,步态翩跹,体蕴阿娜;衣袖轻舞,飘带缠绵。似莺啼,如天簌:
    “云锁阆苑,星传秋波,古来奇缘一线。说什么天人有别,妾只道现
    成欢颜。
    月华如练,满湖柔情,山萌水誓此岸。比翼爱情前是鸟,朝暮万秋
    永相伴。”
    歌毕舞止;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既然心扉业已开启,不若将在天上对董郎的思恋一股脑地诉说。倘或落花流水皆有惰,不正好了却日日的相思,夜夜的难寐;想到此横下一条心,跺上一万脚……
    “董郎!人说天上好,神仙乐逍遥……可妾身在那虚空之中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你;君若有惰,你我就此定下终身:山为盟,月为鉴,水为媒,君看可否?”
    董永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不过突来的桃花运也使人瞠目。一时觉得如梦似幻不在实际。可眼前明明就是一位天界的仙子,对他一个凡夫俗人表白心迹,犹在等着回音。
    “啊!莫非你是偷偷下界而来。”想不到董永一开口竟问了一句对方期望之外的活,然而,看样子在他却非要弄明白不可。
    “是啊!”织女淡定地说,“若不然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猜就是;玉皇大帝肯定不会不管吧?”
    “谁?玉皇大地是啥东西?”
    “玉皇大帝他老人家不是东西;他老人家咋会是东西呢?你不会连他老人家也不知道吧!”
    “他老——人——家?”
    “便是你们天界最大的官,管你们的。”
    “啊!你说的是天公吧!他也并不管我们;我们只是由天规和戒律管束着,天公和地母悠闲得很哪!”
    董永非常诧异:想不到被人类一直顶礼膜拜,无限崇敬的神物,也只不过仅存在于人类的虚幻之中;享受无限荣光对方,上天却根本没他的职位。
    “噢!我明白了,你说的是玉皇和王母,他们吧?这阵儿他们自家的事,己搅得他焦庆烂额了,没闲功夫管别人家的事;不过这二位,若不是有所牵绊,倒是爱管些闲事的主儿。其实,十八年前我便去於陵大埠山东张家庄的傅员外家给他当女儿了。”
    “啊!原来你是我恩公的女儿。”
    董永激动地早离垫起身,上前一步欲待抓握姑娘的纤手,而男女授受不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不期与恩公的女儿在此相会;真是天道大公,恩公竟是天界织女的爹,怎不叫人爱慕?怎不叫人敬重?
    “不,我——你眼前的我,是织女而不是傅员外的女儿;傅员外的女儿叫枝儿,我知道枝儿就是我,枝儿却不知自己是织女;她只是傅员外的女儿,不知道自己是织女在人间的身体。”
    “你把我弄糊涂了!”
    “这么说吧,你只要依我说的做,织女便会跟枝儿成为一人;也就是后来你的妻子——你的娘子。”
    “我听你的!”
    “你看到了这湖水东南的山了吗?那山叫萌山;这水所在的地方叫萌水——你跟我说,说完了我们的约定就算数了;一起的曰子里就能携手共渡,永不抛弃,永不放弃。”
    “携手共渡,永不抛弃,永不放弃!”
    “萌萌水山,映我肝胆。”
    “萌萌水山,映我肝胆。”
    “如练月华,泱泱水乡。”
    “如练月华,泱泱水乡。”
    “虽历三五,似水绵长。”
    “虽历三五,似水绵长。”
    “执子之手,勿忘!勿忘!”
    “执子之手,勿忘!勿忘!”
    3
    誓毕,织女款款牵住董永的手,嘱以勿忘此誓;董永依然在神魂颠倒之际,织女己将他手放开,飘然而去。董永猛然惊醒,仿佛“娘子!你多保重”的声音犹在耳畔。梦也,幻也,然指间留香,又如真情实景,不觉罕然。
    夜空,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董永如痴如醉,一头想,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头就捡起姑娘遗下的绵垫,轻轻一展,竟如盖被的大小:正好铺一块盖一块,养足了精神,一切等天亮了作曲处。
    神仙的物什就是与凡间的不同,如此薄薄的一层却温暖如在棉被中,怪道凡人中的痴者也以修道成仙为最高理想——到现在他也不知他们真成仙去了,还是怎么着了;不管他们,如今自己拥着神仙的东西却是不诤的事实。好不容易从此前的意乱神迷中摆脱出来,一合上眼就鸟儿一样升翥在空中: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样的白,空气是如此的芳香;他看得很清楚,不是月光,月光哪会如此明媚?咋会一下就青天自日了。他正在疑惑是不是一直都在做梦,可是不好,咋忘记了朴棱翅膀,差点儿坠下去——啊!这是咋回事,我咋会有翅膀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不至于坠落下去跌一个粉身碎骨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想不到飞翔的技艺并不难,仅挥动了几下便又升举到原来的高度了。飞翔真好,飞翔真美,美在心里,甜在心里。萌山和萌水就在他下面:山不高,却透着灵秀的韵致;水面也不大,在天上乍看,也不过一般的打谷场十几个大罢了——然而却波光粼粼——不似他在月光里见的那般清冷,而昱黄澄澄的闪着灿烂的温暖了。他顾不上留连如画的山水,更顾不太多地回味如诗的美累,飞吧,趁着这双翅膀,循着织女指于他的路径——飞吧!
    向北去,飞过几包土堆般错落低矮的丘陵,不错,再往前是如织女说的一般:西边孤傲地站着一座山峰,它的后面群峰叠嶂,绵延不绝,织女说叫长白山,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正前方两峰齐迎,织女说西峰曰飞龙(当地称之为福禄山),东峰曰飞虎(当地称之为卧虎山),此二山之阴携联凤山之阳,间有一谷曰落凤;凤山以北,长白以西,大埠山以东,豁然一片冈陵,陵上那座千年古城便是於陵。於陵城中有傅员外的宅院不错,织女曾告诉董永说,不过他不常住,通常一定在大埠山下的张家庄。向东一望,果有一山,那定是大埠山了。飞翔真好,没怎么费劲就要到了。董永心头激动,马上就要见到恩公的心情平复不了——看来天公助我,成全我,才给了我这一双灵便的翅膀;一路只在辨别路径,错过了沿途的美景不说,就连自己的翅膀也没来得及看一下(也是飞的喜悦冲昏了头,没想要看也不一定。),这就要见到恩公了,看一下功劳非小的心爱翅膀——若没它,不光一路要跋山涉水,哪能就这么快!他向两翅环顾,顿时晕厥——哪里有生翅膀,不过两边臂上搭着手里抓着织女遗下的两方绵垫而己。他在空中翻腾起来了,两方绵垫也滑脱,终于如凡物一般从空坠落。他大声叫道:“织女娘子!你害杀我也!”
    其实董永不知,那两方绵垫即是织女遗下,自然也具备神的能力。怎奈一时没抓牢,飘在了空中。后来落了地,化成了两件霓裳。人们从未见识过此等衣物,认定是天上的仙女才配有的。再后来到董永和织女的事迹家喻户哓,好事者便杜撰出董永偷了正在洗澡的织女的衣裳来取悦众人;而此段不雅,也给董永孝感动天的故事里添上了些另味。但细咂摩,也呒啥!咱永哥便看了织女洗澡,拿了人家衣裳,咋啦?那些官宦富贵三妻四妾的尚不知足,沾花惹草的事又不知干了多少,还不让咱永哥——又大孝——又大义——又是穷苦人的代表,看一看仙女洗澡了——让他们也眼谗眼谗穷苦人的风流!(在下如此讨度实属胡吣吣,不能算数。)然两衣落处的村庄,不知是落前便有,还是落衣后才有,无考,不好枉下定论。现西衣和东衣的名字沿用下来,确也不谬。村人有说是天上掉下来的,有说便是董永偷来。若真是董永偷来不还于人家,不知她如何面对董永。也是某等瞎操心,仙女嘛,总有办法。咱先不论谁之疏失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接上董永在空中翻了若干跟头——
    “织女娘子!你害杀我也!”在自己的喊声里,他惊醒;梦也?幻也?
    月亮不知啥时候藏起来了,周遣漆黑得不知身在何处。夜空中嵌缀着廖廖星辰,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世界,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寸步难行。
    大埠山下张家庄的傅员外,在二十年前,凭着祖上几代人的财富积累,家道殷实。在於陵虽不算数一数二,但此公敦厚仁善乐于好施之名享誉内外。近十年,傅员外不但在传统产业得以长足发展,便是在新兴的种桑养蚕业和制丝纺绸业的发展也独树一帜,于做大做强中,渐成垄断,无人匹敌。
    据乡人说,傅员外的“狗屎运”,从他的女儿降世就显见了。那女娃子出生的那曰,产室内光盈盈的;女娃子是天上的天蚕仙子转世,她一生下来,满屋里便有天蚕宝宝跟随着,这些蚕宝宝成为傅家桑蚕业的基诎。傅员外的女儿取名枝儿,从小就喜采桑养蚕,十几岁上又不知咋学得一身纺织的活计。她织得又快又好,没人能比,怕就算天上的织女也未必有她的本领。这本都是乡人们的传说,神乎其神。而近几年傅家依托着桑蚕业和纺织业不停地产业扩张确是事实,傅家的桑田和纺织作坊,由张家庄拓展到於陵城,又向南到逢陵地界。在逄陵城设立了店铺后,本打算将触角伸向北方的千乘,若能在千乘建立基地,则他在河北一带的丝绸贸易便会通达起来。他与千乘的土豪财主们接触之下,发现这些人大都鼠目寸光,北上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可是这段时间傅员外并没闲着,一面在现有的基础上继续做大,一面加大在於陵城北的开发力度。於陵城与长山县诚间,水流纵横,河叉交错,湖沼密布,若加以治理和开发倒不失为投资兴业之宝地;黄甲渡口、老龙窝、鹌子窝、周家店等这几年发展的气象逐渐显现,一旦下手迟了,说不定商机就被别人抢占了。再有长白山里的夫余城也不能小觑,它可是通历下去曲阜的捷径。
    4
    这一日傅员外如往常一般绝早而起,正含漱荡洗之时,望见屋外的窗下门间有人影绰约晃荡,不知何人又为何事。便提高了声音喝斥:“外面那谁,瞎囗囗个啥?有事就进屋来回吧。”
    侍者启门去了,须臾领入一人。来人垂首帖耳立于门旁。
    “原来是你小子,不在饲养处里待着,这一大清早跑到俺这里干啥来?”
    “老爷,小的哪敢一清早跑来惊扰您!昨儿小的就告知大管家说,便是前儿您从千乘弄回来的那头青牛,颇有些怪异,也不吃草料了,只哞哞地叫;今夜里便叫了一宿。您交到小的手上时,交待要好好照看,小的便不敢不尽心尽力地伺候,可不知是哪出了岔儿。大管家又出去了不在家,只好来告知老爷您知道。”
    “就这事?大管家有说;莫不是水土不服?没啥大不了的。”
    “大管家也这般说来着,可小的也不是才刚当差,就仫见过这样的。远的近的到咱这来的也不少,也没有水土不服的牛;它这顿叫不打紧,其它向牛马骡也不吃料了,瞪着牛眼,马眼,骡腺,像是汨汪汪的,都在哭呢!”
    “行啦,这氢给闹的;你说得很真的似的,那不成神牛了!”傅员外对家奴说的将信将疑,又说,“你去吧,俺一会就去。”
    牛便是牛,匠娃子把它说得邪乎巴瞎,真不知这小子是满脑壳里想啥。连一头牛也摆布不了,大不了给它喂几口好料,哪还有这些个哩咯囗!傅员外的腚刚挨着轿,轿夫们也要抬起的时候,一个家奴慌慌张张地跑来,扯着噪子禀报:“不好了!老爷!牛往大埠山上去了,匠把头他们都追着去了!”
    似梦如幻地折腾了一宿,现正在草窝里酣睡不醒的董永,哪知已身在大埠山了。然而牛知道,因为它不是一般的牛,它是神牛;神牛就一个主人,它的主人不是土豪或财主,虽然它的身体己是归于他们,但心灵却跟与它相依相伴的董永相通。如今它的主人到了,它怎么会不知道?它又怎么会不慌急?又怎么会能安安稳稳地待着?它一早便知道;牛伸出宽厚肥大的舌头在主人的手背和面囗上舔舐了两下,那些胶着物——泪水、鼻涕、唾液混合在一起的黏液,粘在上面,有一丝人清凉,有一些儿温暖,是心灵与心灵的眷恋,缱绻囗丽胜似人情。
    天光大亮了,温暖的清凉迫着董永睁开了眼睛:在他上面的是一副牛头,他自然是惊骇地一骨碌滚到另旁,不明白咋会有一头牛在观他酣睡;及爬起来,早认清了那是此前与自己朝夕相伴的青牛时,如同他乡遇见了故人般,物是人非万事休,欲语泪先流;及青牛“哞”地一声低吼,董永眶里的泪再也没法收,一把抱住了牛脖子——一抱,一抱能慰今生缘,一抱能解万古愁!跟着牛追的匠娃子们赶上来了,跟着匠娃子坐着轿追的傅员外们也赶上来了。董永松开牛脖子观望众人时,傅员外正揭开轿帘子一步跨出来,险些被不平的地崴了脚。董永约用了认清青牛等同的时间认得了由轿里出来的恩公。他弃了青牛踉跄啷当地在刚站稳的傅员外的脚边扑跌跪叩曰:“恩公!董永可寻到您了!”
    傅员外并没认出他家的牛来会的敞巾囗褐之人是谁,及他自称是董永时,员外的脑海才浮现出那个在千乘的闹市卖身葬父的凄苦人来。员外急忙抖颤着手将跪拜之人扶起,道:“快快请起,老夫莫不是在做梦?竟在此处与孝郎相会!”令员外感动,万不想此子不但大孝,且又信诺,不辞辛苦寻来;便手拉董永,对众人道,“这便是某给你等讲的千乘大孝子董永!”
    众人齐声欢呼;大多也知道牛和董永的关系的,可就是不明白,凭啥牛便知晓它昔日的“伙伴”在大埠山上——然而“啊是”却来,告以物能通灵之说;“啊!是呀!”大致人是聪明的,总能自圆他说自解其惑的。有些儿事闹不明白,偏有人会枉费了心思琢磨来琢磨去;那孝子报恩,神牛恋主,才最叫人嚼味。
    傅员外得董永此一大孝大信之贤者,分外高兴;想着终能报恩公的董永,也分外高兴;而匠娃子纳罕人牛可以通心的同时,却颇担心——如果再有一次,牛犯了牛脾气,可要咋牵制它——究其底终是没给它上鼻桊的缘故;俺还不信了,若给它上了那玩意儿,嵌制着它,怕它不老实地乖乖儿听话!
    傅家正值用人之时,如今傅家大少爷管理着桑田,二少爷管理着店铺,傅家千金枝儿小姐管理着织纺,收茧的营生只好由管家代理。管家管家,他既忙着外面的,家里的一滩子便没个照应。这几年管家年迈了,干不动了,也跑得累了,几次三番虽没明说,然而指体力不支之因由言激流勇退之话端。员外知道并非老东西享逸而疏懒,实在于力不能从心。而今董永来的恰好,趁老东西还能跑,将这后生带领出头,哪怕后继无人。吃完了接风宴,员外将让董永跟管家学习收茧并管理剿丝作坊的想法说给他听,董永揖手躬身道:“今我董永以报恩之名倚身员外,伶仃之身得以安养,孤苦之腑赖以生息,其恩公对永另施洪恩之所赐也;至于此身可作何用,所凭恩公裁处;此身即投门内,三载不受分文,员外容留之谢其后加还;永甚愚昧,恐惶微贱,剿丝作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先随管家收茧为善,他务未敢强揽。”员外听董永言语诚恳,全不是虚谦托辞,欣然应允。招呼家仆给董永收拾住处。
    5
    话分两头,自打匠娃子铁定了要给青牛嵌上鼻桊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到铁匠铺,让他干爹——铁匠累耜,给他快快地打制。累铁匠问明了原由,便在地上拾起一块铁条来,埋进烧拢正旺的炭火里。小徒在旁不紧不慢地推抽着风箱,不一乎儿,铁条在铁匠的铁钳夹持下,放着耀眼的白光,滋迸出炫丽的铁星。铁匠的锤如同是他的手的延伸在捏弄泥巴一样,不过几烧几锻便己成型。铁匠老头儿问他的干儿子:“往常都是给才下生不久的小牛犊儿弄,倒也不难,不知这给成年牛如何嵌上?”
    匠娃子虽然心有犯难,但见“神器”己就,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一些硬话:“总会有办法,不信咱爷们连个畜生也玩治不了!”
    干老子和干儿子来到青牛身边时,它很安静,似乎对它面前两个叫人的东西并不关心。匠娃子心想:“青牛啊青牛,你能算到你的旧主在大埠山,不惜搅扰得俺连个好觉都睡不成,也要去会你的旧主,这会儿你咋能算到——祸己来也;把此玩意一旦嵌到你鼻头,怕你还能撒泼使性!”然而青牛并不理采他爷俩,居然悠哉悠哉地吃起槽中向料草来。两人见时机恰好,凭他干爹的麻利手艺,他若能将牛头稳固在槽边的柱子上,怕它能不就范?干儿子给他干老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正好时机,你看俺行动行事。他佯装如寻常一般来到牛槽边,伸手正要牵柱子上的绳缰……干老子累耜蹑踪其后,亦步亦趋心中打鼓;不知这平生第一遭给成年牛上鼻桊的业能否顺畅……
    “你爷俩别枉费心机了!”
    匠娃子的手停在半空,要张望谁在他耳边轻语时,却与牛四目相对,硕大的牛头上的牛嘴里竟说出了人话。这一吓可不轻,然而他匠娃子啥世面没见,可不是吓大的——牛也不可能说人话的!
    “回头是岸,天地会原谅你们;若一味执迷,怕机关算尽,倒误了卿卿性命!”
    牛又说话了;虽然牛头上的嘴巴只轻轻翕动,但是爷俩都看得真切,也听得清楚。
    爷儿俩先是木鸡一般,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而五内却震颤不已,渐次身体也筛糠起来,想必魂魄离体,膝骨酥软,扑通通跪倒,叩头如捣蒜。这个叫:“牛神!”那个呼:“神牛!”继而又“牛爹”,“牛爷爷”,“牛祖宗”地胡乱叫一气;爷儿俩连滚带爬地从牛棚里逃出来,“娘呀!”“妈呀!”地抱头窜离了饲养处。
    董永正由一个家仆引领着来看望他的青牛,见两人遇见鬼也似疯跑着去,任家仆如何“匠把头,匠把头”地喊他,却浑然不睬,只管一路奔去了。
    家仆摇着头,引董永来到饲养处的院内,平静如常;停下脚步来也只听得牲口们咀嚼料物的磨牙声,究是不得二人狼狈如斯的根由。董永看到他的青牛时,家仆告退去了。
    董永与他的青牛分离了多时,现在有好多话儿要倾诉。他知道,青牛虽然不会说人话,但是它能听懂。没有外人在旁最好,他便可以将知心的话说尽……
    匠娃子与那累耜跑不多远,便瘫软地俯倒在地上,思想着牛咋能说出人话来。若是听外人说这档子事给自己,打死也难相信。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唉!牛咋就说了人话;这曰后,冷不丁地给谁说上几句,保不齐非吓得神经了算轻的,说不定小命也送它手里;不行,得想方设法地把这祸端除了,不然,饲养处一准是待不得了。咋除?谋害它?给匠娃一千个一万个胆也不敢。不如将直实情况告知员外,员外肯定不会信我,幸好干爹能给佐证,纵使七分不信,只信三分也罢,强似一家嘴,更说不清道不明。
    傅员外听了匠娃子的哭诉,哈哈地大笑了几声道:“匠娃子呀匠娃子,你倒叫俺说你啥好;你和你干老子编了这般故事来哄俺,先不管你是有啥企图,牛说人话!你自己信?俺看你是在说鬼话吧!”说完,员外将衣袖一甩,嘴巴里“哼”了一声。
    “奴才知是老爷您不会相信,可小的又为啥瞎编乱造地来哄老爷您呢?老爷!您说小的能有啥企图,只不过一个牛精整天地在身边,害怕得要命啊!”
    “你说,想要咋处置?”员外不耐烦地问。“
    “做奴才的可不敢瞎掺和主子的事;要卖要……杀是杀不得的;暖!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知沟一下董大孝子,看他有啥好办法。”
    “打住了你的屌嘴罢!睛天白日里说瞎话,倒认是俺信了你那些不着边不着调的浑话了?”
    “奴才凭咋说,老爷您都不肯信;那前些年大小姐出生……”
    “你个狗日才说啥……”员外勃然大怒了。
    “……”匠娃子支吾着,欲解释,又怕越描越黑;不当自个说秃噜了嘴,怎奈又收不回。
    “还不快滚!”
    匠娃子拉着累耜“滚”了;他却也不知如何有胆提及主子家里的旧事来。
    考虑再四员外只得遣人将董永找来,合盘说出匠娃子之言。董永非常诧异,说他咋就不知它还能说人话呢?员外又将匠娃子惧青牛成精的话说于他。董永说若它果然成精就好了,他却巴不得——然心中又想:“它是用啥方法将二人吓成那副狼狈样的?真是想不到;亏得他能想得出牛说人话的怪涎奇说来。”……
    董永心想事成如愿以偿地和他的青牛住在一起了。董永在里间,青牛在外间;门窗互望,同命相依。
    好你个娘不要狗不亲的私生奴,傅员外在心中恨恨地骂匠娃子;当初你的娘——那个不知由哪里来的“流浪母狗一般的女奴”,也不知被多少馋腥的狗男骑跨,生了你;生下你没几天,你那贱奴娘将你放在累耜的门前,便投了米河了。乡间谣传,大概是你那干爹,当时还穷得叮当响一文不名的累铁匠,若不在骑跨队里,没啥瓜葛,咋不送到张三李四门前?“此地无银”的伎俩傻瓜也能猜透几分;你这吃狗奶长大的奴才,你这连你亲爹(待考)也不肯认、宁养狗也不养你的私生奴,你这被你干娘扔到狗窝里的杂种;你这……若不是俺悯你可怜给你饭吃,怕不等你干娘死,早被她虐死几回了。你干娘活着,你干爹不敢认,你干娘死后,铁匠也只认你做干儿子——不是因了你吃过狗奶,也不是因了你吃奶你的六七个狗兄狗弟都饿死的奉,更不是你不用吃奶了拿麻绳勒死你“狗娘”的事,到底为着啥,俺也懒待说——你干老子求着俺收留你,让俺赏你一口饭吃就行;俺对你有再造的恩,你不思,却胆敢在俺面前提及……该死的——狗娘养的!那是你该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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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25
    第十三章

    1
    合上曰记,想是院门还不曾关;这时房门“呀”地一声开了,刘云霞闪身而入:手中倒提的塑料绿伞兀自正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打。
    “你——来了!”其实是嘴硬生生地把要出口的那个“咋”憋了回去。
    “好难行;你看,我的鞋子都弄成泥猴儿了。”云霞一边轻轻地跺脚,一边看着脚上说。
    可不,她脚上的白球鞋己经面目全非。他看着她将雨伞靠在墙边,将水湿的手轻搓着。他把毛巾递给她,她跟他并排坐到床边,擦手和头发。
    “脚丫子真凉;闹不好也进水了。”她说。
    “你脱了吧,省得泡坏了脚。”他说。
    云霞听他让自己脱鞋,眼晴就在床上扫了一下。
    “被孑虽旧点,不脏;俺娘才给拆洗过。”他向她解释。
    “没嫌;人家……”
    “咋!又不说了。”
    “难为情嘛”
    听云霞如此说,倒觉了怪新鲜;她在他眼中可不是轻易能难为情的姑娘,干是笑笑。而想到自己让一个女孩当了自己钻被窝,一股赤热很快地窜到他耳朵跟;然而自己又没想咋着,心里坦然,干是又笑笑。
    “你自个儿傻笑啥;不然,你给我脱。”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双脚说。
    啥!有如此美的福利给他,他当然不会拒绝,马上蹲在她面前。那成想手一碰到鞋带,心儿就突突地狂跳起来;他骂自己咋就如此没出息,又不是上战场啥的,抖啥!
    “慢着!”然而她将脚略一收说。
    这又咋了,是不是刚说了便又反悔?
    “你可不要瞎想;我只要在你被里暖一暖脚。”
    他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但他不敢看她。
    “你不要误会;是我意志力一直都不坚定,我怕受不了你——你的——你的诱惑。”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息很轻;她两只手撑到床沿上,扭了上肢使脸尽量朝里,好不让郑林杰看到。而他哪会看到,他比她似乎还羞赧。此时,又听云霞用了比刚才还轻的声音说,“我怕受不了你的勾引!”
    买嘎扽!诱惑,勾引,他哪会?他只会局促不安,他只会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而己。
    “你放心!我不会!”他不假是索地说。
    他现在脑际空白,己迷乱昏沉,哪还有思索的地。
    “不会?”如是问郑林杰,其实是问自己;她可不想郑林杰不想勾引她。她要他勾引她,但只是勾引她:勾引得她心花怒放,勾引得她面带桃花,勾引得她迷乱神驰心猿意马,勾引得她粉荷……她想不明白,每到此刻那老朋友来的地方,就如老朋友来了般滑腻。初次时还认做老朋友真的来了,到一个人处,忙解了看,没红。感觉也不一样:前者睏且乏倦,恨不能早去;后者则虽身柔体绵,却充满渴望,若多待一些时刻也好。然而会把裤子弄湿,她就想了办法,未雨绸缪,反正跟他一起会,不如把一叠卫生纸垫上,就不怕。
    转头见郑林杰在等她不命令,她说:“你得发誓!”
    “好,我发誓。”嘴上答应,而心里却想:“脱个鞋而己,发哪门子誓!”
    “发誓啥?”
    “我不会!”
    “不会啥?”
    “不会勾引——你!”
    “谁说不让你——勾引了!”
    “才,刚不是说……”
    “我是说,你不能随便——碰我!”
    郑林杰好似恍然大悟一样点点头。然而他心中又充满了困惑:让勾引,不让碰;不碰还得勾引,是个难题。
    那么,用啥“勾引”;管它!反正己未雨绸缪。
    “你还不快点给我脱!要凉死我呀!”
    “好!脱。”令行禁止;郑林杰将她的一双“泥猴儿”脱下来放在一边,又给她脱袜子,湿湿的。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脚,好凉。便想给她揉搓一下,反正借给她暖脚的理由摩挲一下她的脚丫应该不能算是耍流氓,也不能算强奸;但他没敢。看着她娇美的脚丫,他有要亲一下的冲动;但他也没敢。用手指在她脚板上挠一下,让她受一受——然而她的裤脚也全是泥,倒不怕她把自己的床弄得到处是泥巴,却忍不住问,“裤子脱不脱?”
    2
    “你!得寸进尺了你;还想脱我裤子!”她故作生气地说。
    “你的裤腿上全是泥。”他心急地阐明原由,“不信,你自己看看好了!”
    “那就脱吧!”她说;然而不见他行动,又说,“你不是要给人家脱吗?咋还不来?”
    “我是说你自己脱。”
    “我让你给我脱。”
    “才,刚;你不是让我发誓不许碰你!”对于这次的任务,看上去郑林杰有些委曲;然他正在想是遵守几分钟之前的诺言,还是将它踩在脚下。
    “你——没碰吗?”
    被她这般一问,郑林杰倒如丈二的和尚一般,不知她所指的“碰”为何物,何时“碰”来?
    “你碰了我的脚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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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22
    苦闷了也孤独,就连被灯罩遮暗的光影也显得特亮。那十瓦向的灯泡早被云霞买来一只四十瓦的换掉了;然而也马上引得大嫂不阴不阳地说:“他小叔,大晚上的,又不做啥营生,弄得个屋里贼亮着,多缴了电钱不说,摸黑都能干的事,熬灯费油的你不心疼!”这时大哥就扯着嗓子喊她,说孩子嚷着要吃奶呢,你还不快回。他没听见侄儿哭闹,但也不想大哥夹在中间犯难;也不多说啥,就又换回到原来——人应该知足;早些年,点个煤油灯,哪有十瓦的亮?侄儿快一岁半了,不说要断奶吗;云霞走时天光也不早了,想是早睡了,咋一点动静没听着,云霞一走丁巧花便能马上来嫌灯竞?大哥屋里的灯更亮,大概六十瓦的吧,但他不能攀比,毕竟是住了人家的屋,用着人家的电。
    云霞执意要他换回来;说丁巧花还真能斤斤计较,能多花她几个电钱!不管咋样,你晚上爱看书,光线暗对眼晴不好;大不了,电钱咱自己出。他听到“咱自己出”,被惊出万千感激;当然,他也不是不想自己出,只是觉得这样可能会使问题尖锐化。看她时,她似乎没觉用“咱”有啥不妥。又说,咱就在灯泡上罩上点,让丁巧花不觉得那么亮,看她还能说啥。他没敢跟云霞提丁巧花“摸着能干”的话。他认为不说只是自己受了侮辱,说了尤如表明告知云霞他俩被亵渎了。真理虽然一定是越辩越明,但是对总会把所有的事都抹黑的人,没用。这些日他和云霞一处不假,可是彼此连手都没拉过。
    灯泡又换回来了,罩在上面的纸,挨着灯泡的一圈被烤得糊黑。爱的美好与生活的猥琐缠绕在他心中;合上书,展开曰记来写道:
    余雀有巢兮,百两御尔鸠居之成其家。
    嗟乎嗟乎,海市蜃楼之室在地角天涯。
    瓠之落英兮,藤蔓秧秧而有瓜。
    喜则喜也,分而成瓢止舀一泉浇一花。
    惟镜花水月兮,恐佳人共天地之不同辉。
    惜流年也似水,怜柔美风花梦里只能窥。
    题作“秧秧有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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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20
    第十二章
    认为他的穷就是好,并不是因为她喜欢穷。曾经,她不能清楚地记得从她多大时,就有“男孩子”给她写“情书”,如果那些纸纸条条好歹能算。她也不记得有多少人给她写了多少封,但是郑林杰是从来不向她献殷勤,更不用说写“情书”了。别个写得,他郑林杰凭啥不给写,凭啥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孤傲的神情;看他通身上下补丁罗补丁、脸又不俊、皮也不白、脚上的鞋不是露着脚趾头,就是撒拉着帮。总之是无丝毫是处——不但毫无一点是处,而且还顽劣非常:听说无论谁(这里说的谁,就是没跟郑林杰玩在一起,村两头不熟悉的人。)从他门口过,(那时候是学龄前吧。)都要将人截住,口口声声说:此路是我开,此地是我宅,要从宅前过,留下买路财。截了胆大的就会“开火”,胆小的却早就给吓得折返回路,一跑快奔;截了大人,可就没他好果子吃了,多半善的,将他当小屁孩提溜一边去,也有恶的,便直接一脚踹到地上;但是也有大人被他吓哭的:东头的“七姑娘”和“小青年”便被吓哭了,哭着回到家,惹得他们家兴纷纷找郑洪荣理论。(这种事大概做了不长时间。)理论来理论去,就不见他在门前手持“长枪”,(其实就是一根木头棍儿,在一头绑了些如红樱枪的红樱,此般玩艺)腰悬“宝剑”,(一根稍短的木头棍儿,用绳线系在裤鼻上)囗挲着头发的“绿林豪强”形象了。
    她设被他截住过,也许他“做大哥”时,她根本没从他门前走过。
    俗称的“抗拐”,也就是所谓的角斗士的游戏。是男孩子玩的,女孩子除郑盈秀外再没人敢玩。那是刚进小学后,也便上郑林杰“退出绿林”不久的一天,他带领着手下的角斗士与另一方肉搏正酣:无论是摆开阵式逐对厮杀,还是单骑冲入对方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此等给高他一级的刘云霞以心灵的冲击:不愧是敢截道的“强梁”,他在对阵时的勇猛,在多人包围中的无畏,以及斩将夺印后的狂放,都让她为之动容。然而她透过教室后窗的窗棱发现,有时不在游戏的时候,他又那么宁静,那么安顿,简直判若两人。云霞对郑林杰关注,起先完全是要看传说中经常截道的楞头青究竟是个啥货色。
    那只是稍微关注一下,满足一下小孩子的好奇心罢了。她的留级忘了是出于何种原因,也许是父母的要求,但是她也记不起父母是处于何种考量。
    执拗也许是男孩们或多或少都有的脾性,而郑林杰更甚。读二年级的某一天,早上第一节是语文课,由学校唯一的女教师上课。叫冷雪梅,也是学校唯一的公办教师。她身体微胖,容长脸儿,皮肤白晰又透着红润。说话时声儿娇滴,两支不长不短的发辫在肩上,翘翘着,随头部的动作,一下就回到脑后去;她只好又把它规拢回来,在肩上,翘翘着。她这般来来回回不知做了多少回,就听下课的钟响了。在下面一片合书声,混杂着衣服摩擦课桌声,屁股碰着了座位声,课桌与课桌间的磕碰声等。窸窣作响中,冷老师将粉笔码放到讲台上的粉笔盒里,置于讲桌下面的抽屉里,对急不可耐的同学们说:“同学们,下节课我们听写生字。下课。”
    一声“下课”便是赦令,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往教室门口挤,冷老师便在这“潮流”的头上,不停地吩咐:“慢点,慢着点,不要急!”然而一出门口,“潮水”在她身后,左右分开,而她犹如了“中流砥柱”。她不是山,只是一位女教师;他也未在河南,只在山东的乡村。
    上课后,听写生字。冷老师没有上讲台,而是拿着书边念着生字,边在教室里踱步。生字很简单,字也不多,一会儿便听写完了。她大体看了一下各位同学的听写结果,说:“今天的听写总体还算不错,只有一位同学把‘共产党万岁’写成了‘共党万岁’;是疏忽大意了。其他没有检查到的对照课本看一下,把错误的改正了;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下面我来教同学们唱一首歌,歌曲的名字是……”
    说到此处,她登上讲台,在讲桌的抽屉里拿出粉笔盒放到桌面上,目视着讲台下的学生,伸手到盒子里取粉笔:“歌曲……啊……”
    同学们听老师突然间惊叫一声,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惊讶和疑惑。他们见不到粉笔盒里有啥使得老师惊惧地怪叫,只见老师的脸黄一阵,紫一阵,又白一阵,眼盯住粉笔盒,惊慌又离乱,恐惧得嘴唇哆嗦着。
    同学们看不见粉笔盒里有啥,踮起脚尖的也没看到。但是一定有啥,不然咋把冷老师吓成这样。
    “谁——干的”而冷老师虽唇齿仍在抖,但智慧己从惊魂未定中摆脱了出来,她要追察元凶了。
    随着她的喊声,想不到平常声音娇滴的一个人,愤怒了,声音也如此有震慑力——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当时连一根毛发落到地面似乎也能听到声息。
    没有人应声。当然不会有人应声,谁会在这节骨眼上自画招供呢!那不是“自寻死路”。时间也好似凝固在了空气里一样,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郑林杰!你……”冷老师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
    她快步走到郑林杰的课桌前。
    “你……跟我出来。”冷老师指着一脸无辜的郑林杰。
    郑林杰的眼晴、大脑问着“为什么”,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要离开座位时,又停了下来。
    “你……”冷老师依然用刚才的手指对着郑林杰,“给我出来!”她己经立在教室的门口继续发号着施令。
    郑林杰开始不情愿地离开座位,悻悻然向门口走。
    “要干啥?”走到门口,他停下来,抬头仰望着比他高了一头,跟他只有一拳之距的冷老师不再变化而依然苍白的脸,硬声问。
    冷老师被问住了。郑林杰能感觉她的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几乎有莫明的东西要从那个地方蹦出来,能伤到他一般;感觉很不舒服——在依然对峙的眼神以外,他突然发现自己的鼻尖仿佛与两峰之隆起是那么地靠近,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跬步是妥协吗?然而他的眼神离乱了,气势消减了。此消彼长,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虽然冷老师己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冷静,只凭“他是全班唯一一个没有站起来看自己的西洋景的”?只凭传说中的“他入学之前种种的劣迹”?便断定他是“元凶”?太过牵强。但是,泼出去的水,再也难收。
    “你站那吧。”冷老师的语气倒是缓和了,然而依然指了门外侧一地,踩得很光滑而扫不去雪的地方。
    “凭啥!”郑林杰是在抗争,又是对她发出指令的鄙视。
    冷老师好似畏缩在她发的指令之执行力之前:内心的两面派一个在说:“让孩子回座位吧!”而另一个跳着脚喊:“身为老师说的话,学生要不听,怎么能树立威信。”
    “你站下去!”不知是自己的嘴本就不顾忌心在想什么,而只是为脸面说活,还是什么,冷老师又一次发号施令。
    是,郑林杰知道他可以“站下去”,也能“站下去”,又不是“站下去”的他唯第一人。但是如此不明不白地“站下去”的也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岳飞岳鹏举,在胸前狐狸尾,脑后雉鸡翎的金将阵前没有倒下,不一样以“莫须有”的罪名给虐杀在风波亭了;所谓的“靖康耻”的抱负,也跟了“尤未雪”的长叹声,湮没在浩浩渺渺的历史时空里。
    他站了下来;古来即有,今来何殇。不过他没有站着,而是蹲着。及见冷老师并没跟他“较真”,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今儿舒坦,索性狂野一把,于是将在孙二爷处学来的什么经“唱”给她听听:“关关睢鸠,在河之洲。苗条淑女,谁都好求……”
    “你……”冷老师那苍白的脸涨强通红了,还略显紫色了,像打了鸡血。
    冷老师没进教室,掩着面向办公室去了。
    见老师被郑林杰给气跑了,胆子大一点的就跑到粉笔盒前,一观竟是啥把老师吓了。
    “原来是一只死癞蛤蟆。”他呵呵笑着说。
    引起了同学们一片哗然。
    屁股下的冰雪弄湿了腚下的裤真凉,郑林杰恢复了蹲的姿式的时候想:“不就是一只癞蛤蟆嘛,至于大惊小怪?”这样想时顺手在地上检起一样啥东西来,在地上画,也许只是胡划拉,也许是在画一只癞蛤蟆,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划拉的啥。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湛蓝湛蓝的天空下,屋面的雪被阳光照耀着,那种白,白亮白亮地晃得郑林杰眼晴恍。还好,这从湛蓝的天空里来的阳光,由夹道上空的层脊上斜泻下来,一丝儿风也不有,晒在身上很温嗳。温暖得使肢体都懒洋洋的,叫人有迷迷瞪瞪的感觉。不好,好像有水从屋檐上滴下来了,落到他的头发上,一下就凉到心里。
    学校里就三个老师,孙老师、张老师和冷老师。学校的教室有三栋房屋,各成一院,在街南后、中、前排列着。学生全都是本村的孩子,不知是因为村小生员少,还是教室不够用,也或教师少教不过来,年级并不全,往往隔年招一次生。连着招生,也不过才二年,不然刘云霞就不好留级了。
    只要是上着课,办公室就空着,现在就冷老师一个人在,独自儿生着气呢。她可不是在生郑林杰顽皮的气,而是在生给她往粉笔盒放癞蛤蟆人的气。她没法断定这人便是郑林杰,不能。那又基于啥原因,要惊吓她?不知道。她真的想不出来,到最后她归结为是小孩们无来由、无厘头之恶作剧。这般左思右想,心情好似舒缓了不少;即便是这般,也不能助长邪恶的苗头滋长起来。若长此以往,后面还不定又生出啥让人头疼的事来。她要等孙道忠孙老师下课回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诉给他,他是校长,得他拿个主意。她倒也不想非刨根究底地把搞恶作剧的人揪出来,而皮木茶青地不了了之,也不是她所愿。
    “这应该不算得小题大作?”冷老师自问。
    下课钟响起,(所谓钟,并非真正的钟,乃一小段小铁轨悬着,用小铁锤敲打在上面,发出类似钟的声响而己;小铁锤由孙道忠持着,也由他来指引上下课。)首先到办公室的是张老师,孙道忠也便在张老师脸上还狐疑着咋见他进来也一直低着头不肯与他打招呼,屁股己是挨到自己的椅子上时,进了门。
    “孙老师,你可要管一管这帮孩子!”冷老师等他一进门便劈头盖脸地说于他,“有学生往我的粉笔盒里放了个癞蛤蟆!”
    “啊!有这样的事!”因为冷老师跟他说时虽急切,却还算平静,因此他也就没表现出特别地惊讶;如果冷老师在惊魂未定的当时,跑到他跟前哭诉,那他一定愤怒地喊,“这还了得!要反了天了!”
    “奇怪,这样的冷天里,从哪弄来只癞蛤蟆;难道它没打个洞去冬眠?”屁股还未将椅子焐热向张老师发出了不解的声音。
    实事求是的说,冷老师没想这一问题。
    “是啊!”刚一应声,孙老师便觉张老师的话明明是要将人往沟里带,转而说,“冷老师,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我哪知道是咋回事?”没想到孙老师问她这;孙老师见她己被张老师带沟里了,欲待解释非是这一问题——而冷老师又说,“你们还是找动物学家问去吧!”
    “冷老师咱不要扯远了,我是问放癞蛤蟆的事。”孙老师纠正说。
    冷老师朝张老师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意为“偏你能搅和”;然后事情的原委叙述了一番,继而说:“我可能冤枉郑林杰了;我现在反而觉得是谁干并没那么的重要了。”
    “那么,冷老师,你是啥意思?”孙老师疑惑地问。
    “没啥;不是怕镇不住这帮孩子嘛!以后要不还会生出啥么娥孑来,要请你去告诫他们一下。”
    “行,咱这就去?”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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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16
    然而她不动声色,哪怕己在心中怨怪田桂玲婆子瞎掺和事儿。
    “明戳暗指地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云霞妈又说。
    “甭听人家说风就来雨。”云霞终于憋不住了,嘴上这样说,心里在想:“她田婆子凭啥资格跑咱家来说三道四!”
    “人家田桂玲说得有鼻子有眼。你长大了,你们小年轻的事妈也不想操闲心——操不了;不过,妈可要提醒你:女娃比不了男娃——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男孩子看以人五人六,其实他骨里头恶得很,专哄骗小姑娘上当;咱先不提他怎生不好,你瞧郑家穷得梆梆响,任谁将来入了他家门不得是受苦受累加受罪的命!放着满世界多得是比他家境条件又好人物又好的,咱可不能是菜就要往筐里挖。”云霞妈苦口婆心,其意不外乎让女儿思量周全。见她不言不语,想是能听得进好歹话,便又说,“田桂玲的心思,妈也明了:还不是因为只生了三个丫头骗子,没个男儿;若能生个小子,看她还能巴结郑洪荣这样的人家;田桂玲明白说了,她是早为王婧选好的上门女婿;他郑家四小子己然是王家的上门女婿,咱可再不能跟他含混不清的,早断了,省得到后来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哩。听妈一句话,妈总不会误你。”云霞妈拉起女儿的手,颇有“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情怀,费些苦口,用些婆心,全当是为女儿一辈子的事着想。
    刘云霞并不急着跟她妈妈辩白。自打决心要跟郑林杰好,她就做好了迎接来自各方的挑战。妈说的田桂玲要招郑林杰做上门女婿的事,村里人哪有不知的,可事实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郑林杰早就告诉她说,不但田家没跟他家提,而且他娘也末提。就算两家女主人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过这事,而他郑林杰说从来就没想跟王婧好,更不要谈啥上门女婿啦!至于两人童年的那段时光,不也是因了大人们起的。
    “可不是她田桂玲想让谁给她当上门女婿,谁便成了她的上门女婿。”刘云霞眉儿轻颦,嘴角稍动,淡淡地说。
    “你不懂,若在先时,这就算订了娃娃亲了”云霞妈担心地告诫她。
    “妈!你说的真好笑,现今是啥年代了,还娃娃亲,结了婚也保不齐会离了再娶——离了再嫁。咱就说娃娃亲,那也得两厢情愿才好;这算哪门子娃娃亲,充其量也就是剃头挑儿——一头热。”刘云霞轻轻地丢开了她妈拉她的手,犹如丟开了“一头热的剃头挑儿”一般。
    “你咋知道郑家四小子不是剃头挑儿?在你面前时,热的跟你近;在人家面前时,热的不也跟人家近!”
    “妈!他哪有这能耐!”
    “你可别小看了穷人家的孩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知道不;表面上老实巴脚,可歪心眼一点都不少;一边拿到手的上门女婿,一边又哄其他小姑娘;看他那寒酸样,想不到倒有这样的手段!欺骗到俺姑娘头上来了!”云霞妈越想越来气,越说越觉得郑家四小子就是一只癞蛤蟆。
    “穷咋了,穷能是他的错。”
    “你说穷咋了:穷就是人有的他无;人穿了他看;人吃了他馋;人居高堂他住茅房;人娶娇妻他睡糟糠;人走大道他绕山梁!你说不是他的错,对,错就错在他生在一个穷家。”
    “你还一套一套的,真没看出来;你找俺爸时,他不穷!”
    “那啥年代,哪有不穷;论说当时还不如郑家哩!咱穷出头了,哪有再穷回去的理:鸟要往高处飞,水才向低处流唻!”
    “你咋肯定人家就穷不出头?”刘云霞虽然这样说,其实她也不确定郑林杰便会“穷出头”。她还要跟她妈讲鸟儿飞得再高,不也得回大地?但又觉得一味跟她辨驳下来,也不会有啥好效果,倒不如就此打住。
    “他穷得出头不出头,妈不能保票,穷日子要过却免不了。三年?五年?十年?或是一辈子”云霞妈见她不跟自己顶嘴了,便认做好歹被说得有所动了,于是语重心长地说了好些——什么:俺穿得棉袄比你多、能享福谁又情愿受些不值的苦累、脚踩着两只船的人根本就靠不住、路走错了一步不打紧,原路返回继续走好也不耽误看风景;要是找错了人——走远了,想再返回来可就难了、俺过得桥比你走得路还多、当妈的哪有害了女儿的心,还不是巴望着心尖儿好才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等等。俗是俗,都是好话。
    刘云霞在听着,而听到后来,便记不得妈妈说些什么了——她并没有想入非非,也未练就充耳不闻的绝技,只是好似在她左右耳之间无意识地搭了一条光速一般快的线路,且伸展到耳鼓膜以外,端上形成雷达的模样,左进右出,右进左出起来。
    看女儿痴痴迷迷的样儿,云霞妈反而怕说得重了,小女孩一时间接受不了,会做出令人想不到的傻事来;但,又恐话说不到点上,不痛不痒,难长记性。要给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让她不再心存期望:“妈是坚决不同意你跟郑家四小子来往!如果你还认俺是你妈,就趁早跟他断了;俺没看出他哪里有丁点好!”
    “我也没想透喜欢他哪里好!可,就是喜欢了呀!”望着妈妈走开的背影,她在心底里喊。她甚至一度认为他的穷就是好,而穷却也正是她妈的不好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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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15
    “冒啥号,今辈子我都是你的领导,你还不服咋的!”
    听云霞如是说,郑林杰心想:“巴不得你当我一辈子的领导——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愿意,就怕你当腻歪了。”想到此顿觉面部有烧灼的感觉,偷偷地看她,己顾自去拖胶皮水管了。
    “我来帮你!”郑林杰忙跑上前说。
    没想老头儿会指派他干娘们的活。粉石灰,便是将水管头从此处移至彼处而已,哪用两个人。怠这般工,不知老头儿今算得啥倒么帐。一直忙叨叨地也许能挺过去,乍一闲,睡意却袭上身来:一连两宿没合眼——前宿是上学的事闹的,昨宿也睏,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不是因为腿上的伤,躺在床上也没觉得多疼。也许是因为云霞去过后给他内心掀起了波澜。也许是自己平常脱光了睡习惯了,穿着衣服反而睡不着了……他始终没能寻到真正原因,而上下眼皮打架确是事实。站在地上有好几回迷糊着,差点儿倒了,幸云还拄了锨柄。
    还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云霞去哪了。
    好,就这样眯一会也好,他发现这样眯着倒也能做梦,而偶一囗囗,梦便醒了。
    “林杰!林杰!”是云霞一边推他一边叫他。
    “云霞。”
    “你跟我来。”
    ……
    云霞揭起他身上的黄大衣,眼晴里含着千万般柔情。
    “不会吧!”郑林杰这才焦急起来,焦的是偷偷地睡在这里,违背了他强撑着来上班的本意;急的?自然是让叔知道了他开小差,不知会怎样处置他。然而云霞揭取黄大衣时抖散的迷香,却让他撇开了无助的担心,“她从哪弄来?”刚一自问,又恍然记得云霞似乎冬天里穿过这样一件。
    “好香呀!”他忘我地说。然而这会儿又不知她如何淘澄来,“你从哪弄的?”
    “别净问;就你跟人家贫!”
    “就是香嘛!”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肢体,仿佛之前的睏顿和疲乏就从来没来过似的。偷偷地看云霞,已顾自去拖胶皮水管了。
    “我来帮你!”郑林杰忙跑上前说。
    云霞告诉他,整整一天郑胜杉就未擦到过这里。他心中稍有一点放心下来。倒不是因此这一天的工钱无虞保得住了,而是不至于牵连到云霞。
    这一茬孩子,本村的倒有二十几个左右,大多初中毕了业都没读高中。继续读的也就沈岳雷、王碧云、孙华建三人。干建筑的也不多,除郑林杰和刘玉刚外,便是早两年就缀学的刘云霞了。他们大多还闲在家中,或是一时还没有找到出路,或是根本没想很快去工作,或是有了出路还不到时机的,如刘建秋、郑盈秀、赵欣欣、张富利、张立福、郑林青们,大致靠门路关系有了一个方向。张华峰算是即不干建筑又不在家靠的第一人,他到一家木器厂当了学徒。早先要跟张维柱学木匠活的,不知怎的,没有去。
    郑林杰这一代人,刚成年的他们,并未感觉到时代正无声无息地发生着变革,每个人的命运和人生的走向,正被顶层的潮流席卷着,在生命的长画里皴染上明暗的轮廓。不由自主的一代,被遗忘了的孩子。生长时虽然物质也还匮乏,但比起上一代人也算得“衣食无忧”。现如今包产到户了:分了生产队的产,均了生产队的田,各家买各家的盐,各人挣自己的钱;不用看队长的脸,人人都成过海的八仙;有能耐的驾了云上天,没能耐的只要淹不死爬着也能上岸;魑魅魍魉上得天做得神仙,牛马蛇蝎上了岸得以涅槃;少了惟草木之零落的伤感,添了恐美人之迟暮的眼前;能吃饱饭,自然就想到吃好饭,能穿上衣也就渴望穿好衣;无尽的索取并不是人们向恶的源泉,贪与欲也不过是世人的普遍,如食,如色,如性,如我;当相鼠的皮相鼠的齿都无存了,相鼠的体尚能在否?
    云霞妈妈己经忍了她好几天了。女儿完全把这个家当成了留宿的客栈:早上睡醒了,吃了饭便去上工;晚饭上又溜出去,很晚了才回来——睡觉。今儿,若不是田桂玲到家里来,跟她唠叨,她还真不清楚这阵子女儿忙忙叨叨地干什么去!
    眼瞅女儿吃了晚饭又要开溜的样儿,她说:“又要疯哪去!这家咋那么不受你待见!”
    刘云霞有感觉今儿妈妈跟平日不同,但她不知这反常因什么而发——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不知何时。云霞不动声色地等着,看妈妈接下来有啥说道。
    “你桂玲婶子,今儿到家里来找俺了。”云霞妈说完这么一句,拿眼晴观察云霞能起啥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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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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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10
    5
    在医院里躺着非常的别扭,郑林杰当然也希望回家。在家里感觉就舒坦,这已经是郑林杰回家第三天了。三天来,白天本家和邻里络绎又来看视他的,娘给人端茶倒水,说些感谢的套话;晚上,随着他病情的好转,娘也不再用埋怨的口吻与爹说话。
    “老寇不是说要给咱出医药费?”娘问。
    “人家就是说了,哪能让人家出!”爹回答。
    “你有钱啊!”
    “哪有!在医院住了这一个晚上,还有加上拿回家的药,花去了给你大儿子盖房子的一半的檩条钱都不止!”
    “那么多!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再凑呗!”
    “说得轻巧。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懂什么,老寇人家是什么人?公家的人!派出所的所长。”
    “所长咋了?他不是人?光杆司令所长你都怕成这样!”
    “你不怕?”
    “谁不怕?”
    “那你……”
    “俺不是不平气嘛!你说,稍比咱强些的,跟咱老人同岁的,早的都有孩子了。晚的也结婚的结婚,刘家还不如我们呢,你看人家都把房子盖起来了,过了年开春就要娶媳妇!你数算数算和咱差不多的,谁还像咱连个房都盖不起来?”
    “真没几个了。接着就是老二,老三……”
    “还老二呢,老大的事先掰扯清楚了再说吧!”
    “老二的对象咋样了?”
    “别二了!老大那头托人来问好几回了——房子啥时候盖成,婚啥时候结?老二就是成了,你不得一个一个来?愁人!”
    “唉!”
    第四天是星期天,郑林杰因夜里很晚才睡,郑盈秀领了刘云霞、王碧云、张叶香等到他家院里来,叽叽喳喳的女生特有的出场方式好歹把他吵醒,除在姨家,他家可从来没有聚会过这么多女孩。就听娘在院里跟她们说话。
    “秀啊,今儿没上学?”
    “大娘,今儿星期天。我八哥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
    “能去上学了吗?”
    “你问他吧,到屋里。也不知他醒没醒。”
    “她们也去?”
    “去吧!去吧!”
    “若不醒,我可要给他来个‘光天化日’。”
    “啥?”
    “我把被子给他揭了……”
    “哈哈哈……”
    惹得群女大笑,林杰娘也笑了。笑骂她疯丫头。
    郑林杰急忙将被子蒙住头,听到有靠近来的声音,猛地将被头往下一拉,“啊”的一声。
    郑盈秀的手在空中,停在离他的头一半远的位置:“醒了就醒了嘛,搞什么反要吓人家?”她并没有被吓倒,因为她知道但凡这种要唬人的,必要将自己藏起来,她早有准备不会中招,“你看,大家都看你来了,好些了吗?”
    “好了。”
    在郑盈秀的身后,刘云霞紧紧地跟着,其他人都在门口处聚拢成撮,狃于“揭被子”的事不肯上前。见郑盈秀并未做成,反被其用,有两个便“咯咯”地笑起来。
    刘云霞本来是最担心他的,见此情况心怀豁然敞亮起来,有碍着多人的面子,不好特别表达关怀,只有含情脉脉地两眼盯住郑林杰看。然而郑林杰似乎并没有见到她“特别的关怀”,只一味地在后面的人里找什么。刘云霞很失望,低头更是无语。反而是后面的几个跟上来,七嘴八舌。郑林杰盱目环顾,王碧云在最后面,心有旁事一样手指儿绕弄着辫梢。
    在他养病的这段日子里,男同学大部分也来看过他,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回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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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08
    4
    送走了小姑娘,越去梳理这起盗窃案,就越觉得写匿名信的是郑林杰。然而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更觉得对不住这孩子的同时,惭愧难道能抵得了徇情枉法的罪?这时候,老寇感觉,星午道的同伙除那些人外,还有手中有权势的星午道的父母、亲戚、关系,以及周指和他。多么可怕啊!在这强有力的对面,正义是那样的渺小!作为罪恶的帮凶,老寇不知他还有没有资格去同情这样一个弱者。猛然间郑洪荣佝偻的形象却无比的高大起来:见到他儿子昏倒在地上时的痛惜、焦虑、慌乱;见到他儿子醒来,握住自己手后满脸皱纹里显示出的感激高兴、和气;听到自己说承担他儿子的医疗费用后,心存感激却一味拒绝的坚持、执拗、善良。若在此前以一个怜悯者的身份自居,会给自己带来某一种层面的享受,然而面对这样一位被怜悯者,自己是不是更可怜?自己没有坚持,因为贫穷的尊严就是不惧怕它。
    老寇本就是穷孩子出身,扎根在农村这些年,他对农民应该有一种与周指这些在城里长大的更不同的感情。不错,他确同辖内的民众感情深厚,今天这种深厚的感情要与天秤另头的权力比称,那已经倾斜的天秤看来只能用一点怜悯否则无法达到平衡的目的了。
    彬彬可以有礼,衣冠也可以楚楚,但是出而不染如果只是一种假意、肮脏和臭美了,这种慢慢成为标榜的美,在未有人之前大行其道,到而今连粉饰都不必了,就直接弄出来恶心世界,且美其名曰:臭美。
    臭是可以美的——香的臭了。
    录完了口供后不久,老寇端给他的饭菜是香的,但是郑林杰不屑于去吃它们,因为他正在和自己的灵魂做一种游戏。当他的灵魂聚合而从宿留的壳中出来后,他却看不到。而他的灵魂虽然小却把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在被老寇背着去医院的路上,他被放到床上打上点滴,不离不弃的灵魂全看在眼里,直到游戏结束了,灵魂破碎开,分散着进入他每一个细胞,恍若一梦。
    老寇忙活完手头上的事务到医院时,郑林杰并不在病房。向值班的护士打听才知道是一大早就出院回家了。
    郑洪荣用小推车将郑林杰推回家,在门口林杰娘早等在那儿,看样子一早上也没干其他活,只企企盼盼地等她惹了祸的儿子回来。终于见爷俩回来了,满怀的惦念和担心,又化作“恨铁不成钢”的怨艾。
    “你呀!不生出点事来就难受!”她一个手指头戳着郑林杰的天庭道。
    “啰嗦个啥!也不挑时候,快帮俺着车。”郑洪荣颇有点生气地说。
    “净朝俺本事,你能耐咋让儿子弄成这样!”妇道之人心软嘴硬,爱恨交织在一起,小声的自语般一边唠叨着,一边着了郑洪荣架也似的过了门槛。
    “你就不问凭啥把咱儿子弄去,他犯了那条王法?”
    老两口将郑林杰抬到床上,林杰娘坐在床沿上喘了会粗气。
    “把咱儿子弄成这样就算了?不行,非问老寇个青红皂白不行!”
    “嘎嘎吱吱的有完没完了!该干啥,你就干点啥去!”郑洪荣不耐烦地说。
    “干啥?干啥!还不让说话了?”
    “你不快去给他做点吃的去!”
    郑林杰听得父母因了他斗嘴,心里好不是滋味,可又能怎样呢!他啥都做不了,唯有将身侧转,面向墙壁。他肢体上的伤其实真没啥大碍,正如医院的大夫所说,或是颅内有淤血导致在派出所昏迷,输了液他醒来后,还建议最好是到大医院做一个X光,确认了最好。一听到要他们到大医院,郑洪荣就慌了神,忙问在这里是不是就医不好了,大夫说也并不是这样,主要是大医院设备齐全,应急能力强,万一有突发情况,人家也能应付的了。不过看这情况。如果淤血没有发展,慢慢溶解开了就好了。早上的时候,大夫询问了郑林杰头部的感觉后又讲给他们说,依照这种情况,应该说病情在向好的方面发展。郑洪荣听了大夫的话很是喜悦,就问大夫回家吃药养着行不行。大夫很诧异,沉思了片刻说回家养倒也不是不行,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吃着,然而如果不去大医院作进一步检查,最好也要住会儿院,观察几天最好。郑洪荣听大夫说回家养着就行,就如捡着一个什么似的,非要大夫开一些好的药,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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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10-07
    3
    行至院门口,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路对面徘徊。是谁呢?好像这身影在哪里见过。他下意识的思考,然而佝偻的身影径直向他逼近。
    “寇所,您吃了吗?”那人尊敬地问候。
    “啊,啊!是老郑!”
    “寇所,是我。”
    “你在这里转悠个啥?”
    “我儿子听说在你所里。”
    “你儿子?”
    “叫郑林杰的。”
    “啊!”郑林杰填写的表格他没有看,并不是忘记了,而是习惯了不看,因为他对这里的人太熟悉,就如同这里的人熟悉他一样。他不看,就是怕因着熟悉而办案不公。然而这次他却恨自己没有看,“没回家吗?”
    “没!”
    “哪能呢?吃了午饭就回去了。”
    “没!”
    “这个小周真混蛋!”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冲着院里大叫,“小周!小周!你给老子出来!”
    周指被这个自称“老子”的家伙很不耐烦,却又不知他为什么又发起无名之火。不管是什么,若是在平日里,也就冲他自称“老子”的态度,他也会与他掰扯掰扯。他现在不敢,若真惹烦了老头儿,不定会生出什么枝节来呢。
    “寇所,咋了。”只敢慌张,不敢迁怒的周指跑出来问。
    “给你说,等那孩子吃了饭,让他回去,人呢?”老寇嚷。
    “不知道呀!全给忘了。”
    “你呀,真他娘的行啊!”
    要在平日里,这一句周指就能准备决斗了,现在他不敢,他唯有忍气吞声。
    “你还愣着干嘛,拿钥匙去呀!”
    “我没锁。”
    门确实没锁,老寇撞开门进去,打开灯,他给他送去的饭菜,丝毫未动,人却躺在地上不知昏迷多久了。
    在医院输液到第二瓶的时候,郑林杰就完全清醒了。
    学校方面到派出所了解过情况,老寇对来人说与那孩子并没有关系,他是清白的,现在是由于身体的原因,在家养着呢。
    校园里,从郑林杰被派出所带走后,各种各样的猜测和传言都甚嚣尘上,但全是谣言,没有哪种经得起推敲。刘云霞就被这种种的声息困扰着,她不相信任何一种,却又无从知道真正的原因。
    当天,放学后刘云霞就在派出所门口,离了十步远,在经过激烈的内心斗争后,终于没有去。第二天同时她又站在同样的地方的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着,就进了派出所的大院。
    在她面前的就是那天带走郑林杰的两个人。
    “你有什么事情?”一个年龄大的问她。她想,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老寇”吧!
    然而她没有即刻回答,用眼睛扫了一下另一个人。
    那人识趣地端着茶杯走开了。
    “找我?”老寇对这位来访的小姑娘很感兴趣。
    “找郑林杰。”刘云霞开门见山。
    老寇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小姑娘,问:“你是……”
    “我是刘云霞。”
    “他不在我们这里。”
    “你们把他弄哪里去了?”急切间刘云霞真情毕露。
    “在医院呢。”
    “你们还给他用刑了!”刘云霞更担心了。
    “没有。小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他怎么样了?”
    老寇知道小姑娘想从他这里获悉的是什么:“伤好了就可以上学了。”
    “他还有伤?叔叔,那他伤得重不重?“
    “这样吧,我一会儿去医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让他亲自告诉你?”
    她犹豫了下,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刘云霞匆忙地离开了派出所,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她更加担心起他的伤势来,但是知道他已经没事了还是挺兴奋。她没有到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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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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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3 2016-10-01
    “曲局好啊!”
    “你手上那个案子,一定要实事求是。你就大胆干,不要怕他是什么人的亲戚,听说你手上那个星午道是区局领导的外甥,别怕!王子犯法,还与民同罪嘛!你两地分居也许多年了,听说家里住的房子也小,这些局领导都是清楚的。我给你一个承诺,年内把你这两大问题全解决喽。只要你不犯错误。我们公安也要讲人情嘛!你说是不是。我跟你说,那是一件小案子嘛,完全可以放开手交小周去办。年青人,你不让他在办案中历练怎么会成长。不跟你啰嗦了,交给小周去办,这是我决定的,你借此休息一下不也挺好。挂了,再见。好自为之吧!“
    “曲局,再见!”
    “小周,那个三人盗窃案,曲局点名让你办。”
    “寇所,还是你督促着我点儿,要么……”
    “别啰嗦了。”老寇咆哮起来。
    虽然他来这段时间,和这老头儿意见相左是常有的事,甚至争执都难免。动这么大肝火还是头一次,暗讨:“惹不起,躲得起。“
    周指首先让猩猩回车站了。
    然后又回办公室收拾材料,发现在桌上就有一份串联后记录的口供了,老寇现在的情势,他也不好再去招惹。一份就一份吧!这不正是他需要的吗?
    看到小周这样的人,老寇从来没有过的烦,不如到外面透一下气。天色已经黑到地了,虽然已经过了晚饭的点,他却不曾觉得饿。从来没有过的失落,也是他一生对自己最轻蔑的时候。
    他妥协了。他屈服,于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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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29
    2
    以前的证供全部都推翻了:胖子和瘦子曾偷过瓜偷过菜,这一次是第一次到车站的库房里偷东西,被从库房经过的猩猩发现制止的时候,正好又被晚上巡逻的寇所和周指碰上。
    口供重新录好了,口径统一,简单。三个人签好名,齐备。
    周指的姨夫,看事情有了眉目,早就一溜烟的跑回去交差去了。
    周指拿着新录的口供心中沾沾自喜,以至于洋洋自得。
    这时老寇骑着跟了他十几年的自行车,风尘仆仆地到来。
    “好险哪!”周指顿觉有一股冷气由脊柱窜至全身。
    “不好了!寇所,三个人全翻供了。”显然他的慌张借着冷气不用佯演就很逼真。
    “你说什么?”寇所惊得比他厉害。他扬了一下手里的供证,装作灰心地说:“你看一下吧!”
    老寇接到手中,看了一遍,气得浑身颤抖。
    “这是什么狗屁口供?这分明是串供了!“
    说着就要把手中的纸张撕碎。
    “寇所,你不要犯错误。”
    “不会是你吧?跟他们一起串供。”
    “怎么可能是我?寇所,没有根据的话咱可不好乱讲。”
    “我要重新录口供!”
    老寇亲自给猩猩们录了一遍口供,与周指交给他的那份如出一辙,然而与先前却大相径庭。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从昨天晚上就坏掉的电话,这时响起了铃声。
    “喂!”他神情恍惚地拿起话筒。
    “寇所啊,你们昨晚破获的盗窃案,应铁路公安要求,我们需要移交过去,你们把材料准备好,我会派车过去。对了,你所的电话咋回事,害我拨了一下午,这才打通。“
    “线路出了点问题。”
    “区局催着要人,是交哪一份材料呢?”他陷入了两难,“干脆就把两份材料同那一份检举信一同交给他们。”
    “周指,你把所有材料全部整理好,区局一会来人。”
    “第一份口供已经没用了,还整理它干嘛?”
    “别废话,我说的不顶用啦!”
    他知道是姓周的小子捣了鬼,可没有把柄不好定论。他想:“如果,铁路公安看到两份截然不同的口供,他们会知道怎么办。”
    在下面待了一下午,一泡尿憋到现在,实在有点吃不消。
    借老寇上厕所的空,周指忙打了一个电话。
    “寇所,区局又有电话打来。”他刚从厕所出来,周指就喊。
    “倒不如坏着,赚一个耳根清净。”
    “喂!”
    “你好啊,蔻大所长!”
    是区局二把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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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8
    (续第八章4)
    “是!是!”俩人应和着。
    “我跟你俩说好唠,今晚全部收成都归俺这兄弟,也算是给俺兄弟的彩头,也将你们之间前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数个篇了当!”
    “是!是!”胖、瘦只是应和。
    “我怕是干不来;星哥,我还是回去吧!”其实这次郑林杰可不是假以推脱,是他真的心中害怕:不知跟他们去了,等着他的将是什么?他算不算入了他们的伙了?到时候,鱼鳖虾蟹一起捞,能说得清吗?
    “没啥难干的,累不着你!兄弟,放心吧;你就跟着他俩,也不用他俩教,他俩干啥,你跟着干点啥就行!”猩猩极力地宽慰他。
    “是!是!”胖、瘦依然应和。
    “看来,是脱不了了,咋办”他无计可施,心急如焚。只好说:“好吧,我试试吧!”
    “好,你跟他俩先走,我随后就到。”
    一行人到了门口,猩猩把两个又喊住,听猩猩说:“你俩要照应好俺兄弟,……”
    他推门而出,猩猩后面又跟两个说了些啥,他不知。
    他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他们的时候,有趁此机会跑掉的想法,可是没等他实施,刚出口的两个却叫他:
    “兄弟,走这边。”
    他不知道还有其它的下楼口。两个人呢,也没等他,由走廊径直向西,到尽头扶住铁栏杆,纵身一跃到了栏杆外。他近前时才明白:栏杆外,挨着的是用废旧松树枕木搭成的平台。平台靠南边置放有一个大的铁板焊成的箱状器物,估计是晒水用,给工人们夏天洗澡准备的。他小心地跨过——那平台只比走廊略低了一点。下到地面的依旧是枕木搭成的阶梯,那两个己经由此将要下到地面了。并不算太黑,有一弯清冷的娥眉月升在西空。他在向阶梯处去的当时脚被绊了一下,不觉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己顾不了这样做的后果会怎样,头破血流?抑或臂断腿折……
    “就这样吧!”他心中暗下决定。
    就着脚下的磕绊顺势例的同时,双手抱头,一骨碌滚下楼梯。差一点便砸到前面两个,只稍微碰到了胖子的脚后跟。“啊”的喊叫声依稀在耳畔,只一秒钟,他己经滚落在地面。
    瘦子将猩猩叫来时,胖子在多次试图要将币架起釆无果后,正也一屁股坐地下,倚着郑林杰。
    “被枕木上的道钉绊倒摔下来了,我看跌得不轻。”没等猩猩发问,胖子忙向他解释。
    “你们俩干什么吃的!丁点事做不好!”猩猩发着怒火。
    “像是那次我在上面差点给绊倒的地方。”胖子进而又说。
    “我问你这些了吗?废物!这下你俩照顾得好!”猩猩余怒禾消。
    “他在后面,俺俩打算在工区门口等他,没成……”瘦子说。
    “说这些有用吗?”猩猩打断了瘦子的解释,蹲下身来,“兄弟,咋样了?摔到哪了?”
    “星哥,对不起。我真是没用。”郑林杰瘫软地靠养胖子,似乎要哭出来的声音。
    “怎么办?星哥!”在一旁的瘦子问。
    “兄弟,你浑身动一下,看哪不得劲。”
    “动不了,星哥;可能一下摔蒙了,头不得劲。”
    “怎么办?星哥!”
    “还问,你傻呀!”
    说着,猩猩照着胖子当头一巴掌;骇得瘦子在一侧直吐舌。
    “我没事,待会缓过劲来就好了。”
    “我看你是去不成了。这样,你在这里先别动,等我,一会儿回来,看有没有大碍!”
    猩猩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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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6
    4
    到最后,郑林杰还是决定去。
    “兄弟,哥还认为你不来了呢。”猩猩拍着他的肩说。
    他没怎么理会猩猩,而是眼指着在侧旁的胖子和瘦子,故作惊诧地说:“他俩咋会也在!”
    猩猩故伎重演:“这俩王八羔子,叫我好找;今儿我就留下他俩,说,‘俺兄弟今儿要来,有啥话自个跟俺兄弟当面解释去。’兄弟,你瞧这俩眼高手低没用的东西,傻愣着干你娘的狗屎。”猩猩一边骂咧咧,一边指着郑林杰说,“看请喽,俺兄弟!”
    在猩猩假模假式地腌臜呵斥下,两人唯哈腰点头。
    郑林杰依然装成无动于衷的样子,不买帐。
    猩猩跳将起来,挥动起扇面般的巴掌,依次在两人的后脑勺上拍打下来,口中依然恨恨不己。
    “也人打听打听是谁;俺兄弟你俩都敢动,不要狗命了。”
    吃了打的两人,知道是做给郑林杰看的,倒也不能不忍气吞声,还要装出唯唯诺诺又颇感委曲的模样来。
    “星哥,咱也不知是您兄弟呀!”瘦子识。
    “要知道,借给俺俩十个胆,也不敢碰一小指头肚儿。”胖子知。
    “算你俩识相,没死到炕上。”猩猩转而又向郑林杰,“你看,兄弟,这全是误会;古人言,不打不相识嘛!”
    “星哥,算了。”
    猩猩就要他这一句话,好就坡下驴。郑林杰当然也不希望在这一件事情上纠缠,看他们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演戏。
    也许,他有需要陪他们演另外一出戏,这在他即是戏外的导演,也是戏里的主角。然而大幕己拉开,各个角色悉数登台,能预见几种结局;没有剧本的导演,却也无法预知剧惰。随剧情地推演,他这个主角如何演绎本剧的角色呢?他不知。
    又确乎,他只是一个小到微不足道的角。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能走到台子的中央,哪怕在聚光灯的外围也何其容易。那么,他又是什么?怕是连配角也轮不上呢。自己只是一个走场的群众演员?现在只是在一个小的舞台上,他被自己或外力卷了进来,看客的身份一下改变:。细想一下,无论大到家国大事,小到生活琐事,连外国,外域,外人们之间似乎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就不会存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吗?
    “星哥,我回去了。”他试探着说。
    “别价!就等你呢。”猩猩“亲呢”她勾住他颈部说。
    一直将他领到胖瘦的中间来:“不打不相识;这俩兄弟虽说和你有点过节,但,也是要送你一份大礼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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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4
    (续第八章3)
    “她哪会——一分钱在她眼里比磨盘还大哩!”
    “那,你发财了!”在她,这点钱不算仟么。但,在他却很难。她晓得,因此开玩笑般说。
    “猩猩给——我要回来了。”
    “不是说好不跟他们来往了吗?”
    “没想跟他们来往,可是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就算了。”
    “我宁愿就算了,也不愿侏跟那种人扯上关系;不过,现在好了,和他们撇清了。”
    听得云霞说“我宁愿就算了”时,知道她不单单说钱的事。他能感觉到和她的差距,自卑便由盘桓在胸间跳跃着出来。直到她说到“现在好了”,明了她只不过是担心,反而责怪起自己小肚鸡肠。即便明了,现实便是如此,挥怎能去之。他是怯懦的,无论盘算了“壮士断腕”的所谓豪情数番,却无法回避。本来约云霞来有想将自己所有种种合盘道来,将勇敢包裹的胆怯示给她,只是示给她。现在结果己明了,——不,他早应知道是什么结果一一担心,更担心;以及因了担心。其实从他扯谎说“猩猩给要回来了”起,就决定隐瞒她一些事情。不过,今晚要不要赴猩猩的约会,尚左右不能定。
    从当是盛夏到七月流火,每当云霞和他在一起,总是将那款浅绿的衣裙装扮上身。秋嘶浓了,她也只在上身加了件“海军兰”秋衣,腿上套上了长丝袜而己。她不单是村里第一个有正统的“海军兰”秋衣穿,也还是第一个穿长丝袜的女孩。再穿过,她特意用“加酶加香”的洗衣粉洗罢,整齐地放在尘埃和霉气都不及的地方,专等下次。渠间石板释放的热量还有些许在,然而,夜不停地将凉飕飕的风吹来,体感颇觉凉意。
    “天凉了,咱们回去吧!”
    郑林杰打破了之间的宁静;而他也能从她的肢体语言中洞悉,她并不赞成他。
    然而她向他伸出手来,说:“来!”
    她牵住了他的手。在前,又将另一只同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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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3
    3
    绵槐丛里是一条石板砌成的水渠,石材取自崇山的幽雅岭还是哪一道峪,不得而知。沙棱棱的石粒聚合着是石头,散开来便是沙子。细密的沙泣将白天储积起的热能,缓缓地释放,坐上去诸湿寒凉等病症能去除一二都不止。云霞从水渠的另端,踏着脚掌宽的渠沿,摇摆着,轻轻地走来。离了老远,微拂的风就由她摇曳的徐摆而来,清香袭人,飑入鼻喉直至心田:有绵槐独特的花香;有槐花儿甜甜的味道;有枣花儿从蛋黄的腺罟酿制的蜜饯气味;有山菊连花带萼冲泡出的水气沁人心脾的芬芳;有麦花及玉米花虽朴实无华,却凝重厚实的气息。他无法分解出哪一种,怕识香辨味的蜂蝶们也无从分辨。现在己是过了花季,再者,他又不是蜂蝶。
    她在他对面的渠沿上坐了下来。她的脚几乎碰着他的脚,她的胫儿似乎挨着他的胫儿;时搁在膝上,下巴在左右的掌中,一双大眼睛在昏暗中盯着他看。他呢,两人撑在渠沿上,低着头,像斗败的雄鸡。
    “唉!”她的膝碰了一下他的。
    “啊?啊!”
    “怎么了——你!”
    “没怎么!”
    “今儿总见你魂不守舍!”
    “哪有!”
    “当我看不出来?”
    “没。”
    “没!没!约人家来,不会是要人家买炭的。”
    “没——不是。”
    “‘煤’!‘煤’!你啥时变成卖炭的了。你说!”
    他没有说,只是将她的手从下巴上轻轻拉开,将攥在手心的东西放到她的手心。
    “啥?”
    “还你。”
    “不会是……”联想到他今天的不正常,总觉得他与她每次相处的神情相似,却又不同。那个“偷”字在嘴边,她没说将出来,并不是她不确定是否,而是她从没认为他那次是“偷”。一时又难寻替换的字眼:就算那次在其他人青来就是偷,她也决不会用这字眼来伤他,“你娘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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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2
    (续第八章2)
    李二奶告诉他:即便是有大侠,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怕要比上学还要苦,比上学经历的时间还要长。
    他说不怕苦,至于时间长短,只与人意志秉性学习力有关,不见得练得时间长就大长进,往往大师兄不比小师弟。
    李二奶奶不管他如是从啥地方炮制来看似道现的调调。说学就学,说练就练。练之前他不忘在李二奶奶的脚底下磕过了仨响头;李二奶奶彻上一泡茶,由郑林杰恭恭敬敬地端献了,祖孙便成了师徒。然而李二奶奶流泪了,她坚忍着,不让泪水流到脸上来,可是不难见她似乎比郑林杰还激动。
    跟李二奶奶练了一段后,他发现自己很难便成大侠。不过他吃掉了在李二奶奶处她所能拿出的最好的饭食,这都是他不曾想的,甚至怀疑娘做的饭咋会一吃十几年。
    不能成大侠,就不能制服猩猩们;不能制服猩猩们,便不能要回被偷去的钱;不能拿回钱,就没钱还云霞。好似是一个死结,唯一能解的便是自己加倍地苦练。当然他也意识到,即便星有一天打服了猩猩们,也不一定能如愿拿到本来就是自己的钱,那么,他的一切努力,不就付之东流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太狭隘,惩治恶人,应该比自身的那一点儿初衷值。云雷的钱他会还,但是那份情要如何来还清。
    把猩猩们的所做所为告诉公安局,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确乎是正道。比之自己强大后去裁决他们也确乎可行。况自己何时能具这般能力,尚且未知。
    “兄弟,这好长时间都不来,哥都想你了”猩猩对出现在他面前的郑林杰说。
    他现在听猩猩的讲话越觉得假惺惺,但他装作跟此前一样。
    “星哥,我那钱的事……”他不打算跟猩猩绕弯儿,直接进入主题。
    “多大点事!哥不是说了——有我,你怕啥”猩猩依旧摆出那副大大咧咧的德性回应他。不过话锋一转又说,“其实要来钱还不容易,就看你肯不肯干了。”
    “干?有钱我就干。”
    “只要肯干,钱没问题。”
    “累活我可干不了。”
    “哪能让你干累活!放心,轻轻松松的。”
    “这样就好;星哥,我那钱……”他按照自己的计定穷上猛打,一毫不松。
    “看你猴急,哥先预垫给你;那两个兔崽子说尽快就凑给你,到现在还不来见我,看吧,落我手里,有他俩好果子吃;多少钱来?”
    “二十二。”
    “对,二十二”
    猩猩给他钱后,还不忘叮嘱他说:“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明天晚上,晚些时候你来找我。”
    第二天早上,郑林杰惴粟着从梦中醒来。“呀,是不是上学己经迟到了。”在路上他望着东方渐由彤红而变得灼烈的朝阳,“迟定了,每次上学太阳才刚跳出地平线。”这不安的心情是从他将一封匿名名检举信,投到派出所门口的信箱中就开始的:咋夜,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望着派出所门口的信箱,犹豫不决地几次三番,三番几次地从角落里走出,然后又像做贼一样地折返;心脏里的血液几倍速地向身体里泵流,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颤动。他胆怯了,往往一直认定自己轻易能做到的事情,到真的做起来时却又那么得不容易。想到自己从工区回家后,果敢地毫不思索地书写;想到自己所不耻的猩猩们龌龊的勾当;想到他们对自己无情地欺骗和愚弄,就算让他们去坐牢,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自己只不过提前些送他们到他们该待的地方一程罢了。说服了自己,却依旧控制不了颤抖的身躯,投时以至于找不准投孔。好在找准了,手一松便再也拿不回。
    松了手再也拿不回来之后,昨夜——今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推拉的迫力,有时挤压着他,使他透不过气来;有时又扯拽着他,要将他撕扯开。总不能相向而行。
    他主动约刘云霞晚上见面,单只为还钱。借约她的机会还了,也就了却一桩心事。郑林杰第一次约会她,她自然喜悦。而郑林杰这一天来的神色,她早着在心里,牵挂于心。几度要寻机会问问清楚,总不合时宜,或者他不曾给她机会。这下好了,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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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1
    2
    本村及十里八村都不演电影的晚上,吃过了晚饭的人们在听过“二傻”的一段有腔无词的吕剧之后,年轻的就纷纷聚拢到场院上来,说笑着,打闹着:有玩棍的,有玩鞭的;有舞枪的,也有弄剑的。郑林杰和他的同龄们练着伏卧撑,比他们稍大一点的郑林豪们则练开了鲤鱼打挺。郑林杰想:“如果我是武功了得的侠客多好:那般猩猩之流们,非打得他们满地里找牙才怪!”可是猩猩也并非善善之辈。那些鸡鸣狗盗的伎俩他当然不羡慕,只那猩猩能单擘轻而易举地将八几十斤的扛铃举过头顶,他便望尘莫及,更不用说那一身的肌肉了。
    此前,放了学将邻村的如自己一般大的孩孑骂出來,然后进行一场“石头与棍棒的游击战",自然未成就他当成大侠;练练那些个在场院里男人们玩的东西,在他看来也难;他们没有正经的练家老师教导,练成点花架,鼓弄个一招半式,使身体柔韧点,谐调点,待电影场中,或因追女孩而不致于吃大云倒能派上点用场。
    想想,他还是有成为大侠的机会的。那是在他跟着他爹在菜园里之前,李二奶奶应承可以照顾他,并贪早带晚地教给他一些基础,不求成为什么使拳弄枪的高手,总对身体有益。他爹郑洪荣没啥话说,可他娘高低不允,说,年代不同了,学枪弄棒的出息不了,还不如让小林子跟着他爹:那园里收了菜,孬好不混个肚饱;把现成的丢一边,跟着婶子您,饭来张口地要您费心不说,这孩子自小底子弱,三长两短得也没他爹能担待。小林子他娘虽这般说,而其实是早队长老婆田桂玲托她让小林子带着她闺女让郑洪荣一块看来着。
    不经大侠的点拨,他又怎么能成为大侠呢?
    “爹不是说,李二奶奶以前是特厉害的女侠吗?可是,也没见过她女侠的功夫呀!不过爹总不会骗他。”
    想到此,他决定到李二奶奶家走一趟。
    到李二奶奶家,李二奶奶便问他咋这么晚来。他说要做大侠,让李二奶奶务必收他做“关门弟子”。
    “哈哈哈啥!”李二奶奶笑,说,“还‘关门弟子’,开着门俺也没收一个徒弟。”
    “我爹可说,你以前是女侠;我可并没有告诉别人。”
    “你爹让你来的?”
    “他可不知;你就说以前你是不是女侠吧!教不教肋?”
    “你学这个干嘛?”
    “做大侠呗!”
    “哪儿有大侠女侠的?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成这侠那侠的了?”
    “那,咋能成大侠?”
    “你叫你爹来吧;当初要教你点,你娘高低不依,现今你要学,怕己经不是最好的年纪;你叫你爹来,看他啥说道。”
    “我不叫,也没打算听爹娘的说道,你只说教不教我!”
    “小子,你称呼俺时要说‘您’,该不是‘你——你’地混叫。”
    “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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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10
    (续第八章1)
    刘云霞的一番说,算是给他提了醒,但他不认为她说的就对,他确也认识到光靠猩猩的承诺。他应该怎么办呢?如果不能要回失掉的钱,他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云霞为他垫的钱。究竟该怎么办呢?他想,既然猩猩认准了是那两人偷了,不如就从那两人身上找。
    他经过一番暗中跟踪,发现胖子和瘦孑确实经常出入工区,跟猩猩过从甚密。这一轻而易举的发现,确实让他吃惊不小。他来不及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时,又发现偷和盗本来就是胖子和瘦子的家常便饭:在黑漆漆夜的挽敝下,他们如同俩一胖一瘦的鬼魅,或翻墙,或开锁,胖的并不笨拙,瘦的也不荏弱;他俩是“身怀绝技”“出手不凡”的盗窃幽灵:当一旦投身在熙来攘往,便施展“空空妙手”之本领,来一个钱财大挪移;倘若月黑风高,工区的仓库,便成了他们自家的一样。这时候猩猩出现了,他打开仓库的锁,由胖子骑着瘦子推着一辆三轮小车,进入仓库,猩猩将仓门锁上,在一旁点一根香烟。就如此,成袋的道钉和整包的螺丝等物,被他们偷出去倒卖。他们到底还干过什么勾当?当然不只是这些。有一次还发现胖子和瘦子正在猩猩的监督下,从滚开的水里夹肥皂。他俩口称猩猩作“师父”。
    他什么都明了。云霞的告戒是那么得准确:他不知,如何她竟成了火眼金睛的孙猴儿,能把妖魔鬼怪都洞穿。怪只怪自己太容易相信伪装起来的人,怪只怪自己还偷笑云霞是杞人忧天,胡乱猜疑。猩猩是他俩的贼首,老板,师父,什么也罢。怎么办?
    怎么办?云霞曾又约他去车站,他没去。
    怎么办?他一个人斗不过他们,他们任何一个他都不能。
    怎么办?要不回被偷的钱,他拿什么还云霞。
    怎么办?云霞还不清楚这些,这帮人渣会不会也害了云霞。
    不能让他们得逞,应该把真实情况告诉云霞。
    “我的怀疑没错吧!”其实云霞未想到他们是这种人,只不过感觉他们不像好人。听了他告诉的真实情况她还是得意地想:“你还会想我是无中生有吗?”
    “如果云霞问我是怎么样知道的,我该怎么说”郑林杰踌躇不决,“要不要告诉她,我暗中跟踪的事?”
    刘云霞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说:“这样就好了;知道了不是好人,不相于来往就是了。”
    当然不与此等来往,然而又不甘心就这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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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亦

    当亦

    楼主 LV3 2016-09-09
    作者极速赶稿中。。。。。。。。
    待续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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