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钟哒的一下越过了十二点的刻度，我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将其拨回原处，正如你眼睁睁看着手中的水从指缝溜走，却无法留在手掌。遂，不如看它驾车远去，一骑绝尘。莫名造访的雨滴悄然而至，一点，一点，将尚未归家的寥寥几人赶往屋檐下。昏黄的路灯将雨滴的轨迹绘出个端倪。路灯下，一对拥吻的恋人，遗世独立。男人将右手抚在女人的脸上，左手绕过女人的身体将女人拥在怀中，女人的手抓住男人的右手臂。马路对面，三个从KTV中出来的年轻人，两男一女，站在路边拦住一辆正路过的出租车，匆忙地坐进了车里，司机打开雨刮器，走了。雨滴打在落地窗上，我隔着一扇透明的窗户，窗外的夜景渐渐模糊。我啜饮了一口咖啡，此时店内客人屈指可数。零点时分，咖啡店歇业的时候，服务生来到桌前催我，又容许我将这一杯咖啡喝完再离开。我看了看杯中的咖啡，还剩半杯。我没有继续喝下去，离座前去买单。我喝的不是这杯咖啡，而是这个温度。出了店门，与深夜肌肤之亲。寒冷的空气令我清醒了不少，我点了根烟，烟雾瞬间被吹散。“能借个火吗？”我转过头，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青年赫然出现在我身边，手中食指和中指间夹了根烟。他用礼貌性的口吻说。我将打火机凑近他，他迎过来，将烟头置于火上，边用双手挡风。烟被点着，他猛吸了一口，像极了一个饿了许久的孩子见着一桌丰盛的饭菜狼吞虎咽。“这么晚了，还不睡。”我寒暄道。“哦，睡不着，出来走走。”他将从嘴唇中取出，随即从鼻腔里喷涌出一股白色的烟。“再说了，你不也在这里游荡。”前面不远处是个十字路口，顺着面前这条路向东，路灯显示红色，拦住两辆车的去路。透过后视镜，我清晰地看到车内的司机正打了个哈欠，趁着这个间隙，旋即又伸了个懒腰，抖擞精神。“你现在是要回去吗？”他又问我。“没这个打算，怎么了？”“我想，你如果不打算回去，就跟我聊聊吧！”他有点难为情。我答应了他，也不知何来的勇气。说着，我们边走边聊。广场上空无一人，唯留下几盏路灯还在明暗忽闪。广场旁边是个停车场，整齐地摆满了私家车，只是在黑暗中这样望去，像极了一具具尸体。“你看起来像个学生，是吧？”我问他。“嗯，不过别人看我倒不像个学生，就你一眼看出来了。”“这话怎么说？”“你看我头发染成这样。”他指向自己的头发，我仔细看去，他的头发染成了浅灰色，刘海几乎遮住了右眼。“穿着皮夹克，抽着烟，加上我这一脸的瘦骨头，就总被别人说成社会青年。”“你爸妈怎么想？”“我爸妈就是这样想的，一开始他们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他们，后来倒无所谓了，谁也不管谁了。”说着，他又吸了一口烟。“读几年级了？”“高四。”他看了一眼我，本是一句戏谑，在如此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沉重。“在罗城就读。”“怪不得。”“嗯？”“哦，没什么。”“你是想说，怪不得这么晚还睡不着吧。”一辆汽车于远处悄然而至，不过，在这个时间，再如何小的动静，也难免惊动。车身下冒出来一股股白烟，直到引擎熄火后，方才停止。司机打开车门，从车里走下来，摁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尾灯忽闪两下，防盗锁开启发出尖锐的鸣响。“还过两个月就高考了吧！”“嗯，就快了。”他的鼻腔里又冒出一股白烟。“就快解脱了。”“你出来你爸妈不知道吧？”“他们睡了，偷溜出来的，待会就得回去，房间里灯还亮着。”“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中的烟，已经燃了快一半了。“大概是初三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高三没考上，我爸送我去复读，还要我把烟给戒了，我就忍着。”“一直没碰过？”“没有。”他说着，又将烟放入嘴中。半晌，他才说:“直到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从茶几上顺了一根出来，结果忘了带火机。”我感到愧疚。我看了一下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雨仍旧下得不痛不痒，却很有分寸，让人能切肤感知，又允许烟的燃烧。地面已经覆上一层薄幕，如同宣纸被浸染上一层墨。“你还有烟吗？”烟已燃到尽头，他将烟尸掐灭，随手一扔。我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他。他接过烟盒，从烟盒里拿出两根，一根叼在嘴中，一根夹在耳朵上。旋即他将烟还给我，我接过烟，将火机递给他。火机盖被弹开的那一刻，在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同时，黄色的火焰从气嘴里喷出，闪烁其影，随着火机凑近烟头，他的脸上明亮起来。外焰碰触到烟头后，迅速被移开，蜻蜓点水一般，伴随着又一声清脆的声响，火机盖阖上。烟，被点着。“抽完三根烟，我就回去。”他边抽边说，含糊其辞。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一座学校前。隔着一座栅栏，我看到此时教学楼已经熄灯，唯有不远处的学生宿舍星星零零，是学生们的台灯。栅栏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几个学生正爬上栅栏翻墙而过，鬼祟得像一群作案的盗贼。“是高一的。”他谈谈地说，仿佛是说与我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我没有说话。“高三的都一股脑复习，高二的不会这么慌张，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抽空又吸了一口。“而且高二的都知道，从这儿爬过去，风险很大。”“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好的地儿？”“拐过这个角，往前走两百米的样子，那儿有个地势高点的坡，又没有监控。”“你以前在这儿读？”“高中在这儿读。”“见到他们有何感想？”我问:“你高中也这么干过吧！”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并非意外我的敏感，而是意外我的直率。“没什么感想，干了就干了，再怎么后悔也徒劳无功。”“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初不做那些，结局可能会好一点。”他吸了一口烟，长呼了一口气:“想过，没用。过去了的事，没法子的。”他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别说过去，好多事情，都不是人能决定的，祝福、祈祷、悔改……都是徒劳的。就拿祈祷来说，难道就因为一个人虔诚地祈祷了，就会更好过？”说完他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下，什么也没做，就盯着马路对面。树下有一堆破旧的汽车轮胎，我转过身，身后是一家汽车维修店。这一带的店面在这个时候都歇业关门了，遂显得格外漆黑。就这样，他盯着漆黑的马路对面看了好久好久。一辆出租车驶过，在他前方停下，司机打开窗户，问他去哪儿。他挥了挥手，司机就开走了。我站在他背后，看着从他手上弹出一截带红色火光的烟蒂，就这个动作，够我铭记一生。我看了看手中的烟，火光已然越过黄＊限烧到了烟蒂。随后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旋即就跟了上去。“你的确不像个学生！”“愿闻其详。”“你有着学生没有的歪理。”我说出实情。“就我刚才说的那些？你要是想听，给你说到天亮也说不完。”他戏谑道。“不过，得遇事说理。”      “人总在闲暇时喜欢胡思乱想，你却是个例外。”      他只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是做什么的？”他忽然问我。“明天不用上班吗？”      “我开咖啡馆的。”      “刚才那家是你的店？”“不是。”我说，又改口道:“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一个分店，不过不是我负责的。”“所以你这么晚还在这里是在考察？”“不是。”我又改口道:“算是吧。我是说，本意不是这样，顺便而已。”“你是外地人？”“不好说，在这里出生的，后来又搬离了这里，这次回来是来探亲的。”“你这人啊，真理不清。”“说得轻易。”我边从口袋里掏出烟边说:“谁又能完全理清楚自己呢？”      “嗯，说得在理。”他认同道。      我将烟点燃后，欲把打火机递给他，见他没有抽第三之烟的打算，便作罢。      火车站，灯火通明。马路上，行走的不是路人，而是前来赶车的离人，亦或是刚下火车的归人，因而即使是凌晨，广场上仍旧游荡着前来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墙角下的流浪汉安然沉睡，不受喧嚣惊扰。      “你说，这些司机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拉客，拼死拼活也赚不了几个钱，何必呢？”他看着广场上。“有时候，人还真解释不了自己的一些所作所为。真的，我有时候见着我妈，为了一点小钱受气，跟自己过不去。”      “那是因为你没穷过，一块钱，在我们这个年代不值多少，可在他们那个年代够你半个月的伙食。他们不敢浪费一丝一毫，不是出于长辈责怪的害怕，而是出于愧疚。于是他们带着那时候的记忆和那时候的习惯来到现在。我们眼中的斤斤计较，对于他们而言却涉及到一个人的品行。”我娓娓道来，就像是在为自己辩驳。      “过去的事，还提起干嘛！”他长叹。“时代变了，说什么也回不去。”“过去的人，就得拿过去的事来解释。”我说:“我问你，每晚复习到深夜，明知那点复习不能推波助澜，你们却孜孜不倦，问什么？”他哑口无言，良久的沉默，不知他是在冥思，还是只是单纯的无话可说。“你看起来不像那个年代的人。”     “和你一样，我也喜欢胡思乱想，只是你喜欢从自己出发，我更多喜欢站在别人的角度。”      “你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他说。“待人温和，心胸宽广……”      “喜好而已，还谈不上性格。”      雨停了，似乎没有人感觉到，就像人们没有对这场雨的来临做出反应一样。唯独我。天空由棉花糖质感变为水蒸气质感，这就是我的判断。很显然，如果是一场大雨停歇，人们会从屋檐下细碎感叹，然后走出来；司机们会打开车门，走下车拉客。而我和我身边同行的人，会继续行走。      “你说，我现在走过去，那些司机们会不会拉我上车。”他问。      “我猜不会。”      “为什么？”      “那些司机一眼就能看出你搭不搭车。”      “也是……”他似乎打断了想法。      “行李不说，回家的人脸上有着一股迫切，而我看你，你似乎并不想回家，甚至……”我没有再说下去。      “你说得对，我不想回去。”他坦诚道:“至少现在不想。”      “也不一定。”“嗯？”“你这时候走过去，那些司机为了生计也顾不了那么多，可能会拉你上车。”我试图扯开话题。话虽如此，他看上去并没有去试一试的打算，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我看了看手表，比起上一次看表，分针顺时针旋转了半个表盘的刻度。“什么时候了，我出来好像也挺久了。”他看到我看表的动作，顺口问道。“十二点三十五，你什么时候回去？”“不知道，先走着吧，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他的烟仍然夹在耳朵上，没有拿下来的意思。“你爸妈不会发现吗？”“不会，他们都睡了，就算我走到明天早上，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一堂弟读高三，可没你这么轻松，每晚，他母亲都陪他复习到一点，一刻也不得松懈。”我说着，又补充道:“不过也正是这样，他晚上都有夜宵的，不至于饿肚子。”“轻松？我可不比他轻松！”他似是在嘲笑我不经斟酌的话语，又似是在感叹。“我们虽和高三一样，面临高考，可我们不同，我们是经历了一次的人，明白高考是怎么回事。”他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拿下夹在他耳朵上的烟。他蹲下来，一顿一顿地系掉了的鞋带。“人家考上了，是光荣，我们考上了，说得难听点，是将功赎罪。你说，这一次，我们要是没考上，会怎样？”他笑了笑。我面露尴尬，无言以对。只是跟着走。良久，我再度问他:“是你想复读的吗？”“说实话，我真不想读，高考这东西，经历一次就好，谁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倒不是觉得耻辱，就是……唉，说不清。”“是你爸妈让你去的？”“也不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他说:“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其实也不全是不甘心，我知道我爸妈也想我复读。刚开始入高四那会，我想不通为什么要来这儿，后来我算是想通了，其实比起高考，我更害怕让人瞧不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我戏谑道。“还真别说，考上了就是，考不上，就……”他打住了，像触碰了某个禁忌。“以前啊，我还总笑我妈太迷信，总教导我不要说些不吉利的话，现在倒好，自己也信了。”“或许，我们就是这样，逐渐变成上一代人，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      转过一个街角，抵达一条夜宵街，街道两旁摆满了圆桌和凳子，围着圆桌坐了一些人。夜宵店老板正忙不迭地给客人们上菜。客人们举杯共饮，谈天说地，热闹不已。灯光将整个街道照得通亮，黑暗无处逃遁，唯有躲在影子里。一些客人意兴阑珊正欲离开，女士们扶着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那男人仍喋喋不休满嘴醉语。可这个时候，没人会倾听他们所诉说，辨不请是真是假。他看着那条喧闹的街，转向而去。或许，心乱的人不想再多添一份不必要的乱。“我记起我们毕业那会，也来这儿喝酒吃夜宵，我记得当时在场的男的，就我一个没喝醉。他们一个个，都醉得不像样，有的还吼起了歌，真痛快。”“考完了，放松一下也是正常，谁不是这样呢？”“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喝醉吗？”我转过头，向他投以疑问的目光。“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考不上。”他用力踢了地上的一颗石子，地面传来石头滚动的声音，我看不清石子滚到何处，只听见石子滚了好远。“……”“当时我就后悔了，看他们一个个痛快的样子，毫无顾忌的样子，说实话，羡慕！就算是为了那一晚上的痛快，我也该卯足劲冲一把了。”我继续缄默不语。他将夹在耳朵上的烟取下来:“借个火。”我将打火机递给他。最后一支烟了。又是一阵烟雾，消散在风中，消散在无边的夜里。“当时，我有一女朋友。到今天我仍旧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也是最适合我的。”他呼出一口烟。“成绩出来后，她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她要去的学校。毫无意外，我落榜。她得知消息后来找我，说要跟我一起复读，当时我真的很感动。但我劝她不要这么做，她家里人也不同意，最终，她还是走了。”“后来，你们俩分开了吧！”我猜想，这才是他的心事。我不想看他自言自语的样子。人们常说，有心事一定要说出来，就算没人听，找到一棵树，一只狗，也要说出来。我想，不同的，那样的感觉是不同的，我试过，一定要说给人听，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我提出来的。”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也不打算知道往后的细节。因为我知道，感情的事，大多如此。“最近我听说，她找了男友。”“你既然放弃，就得接受。”我的语气异常冷淡。“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舒服。”语气快而连贯。“我很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不知道这一天会真的到来，还来得这么早。”他缓了一下情绪:“有时候，你明知道某件你不希望看到的事会来临，但你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当有一天，那件事真的来临时，你却不像当初自己想象的那样坦然。”“我们还处在要做一些让我们将来或后悔或不堪回首的事的年纪。”我说。“要是我不曾听说过，就什么事也没有。”他趁机吸了口烟，这动作反反复复，推敲不出寓意。路被蓝色的挡板挡住了，在挡板的旁边立着道路维修的示意牌。我们穿过马路，抵达马路另一边，绕道而行。我记得这条路通向医院，一想到这里，这道路理应半夜赶工的。“什么时候了？”他问我。我看了他一眼，他手中的烟已经燃烧了一半了。“快一点了。”“过得真快啊！”他喟然，看了看手中的烟:“三支烟，花了一个小时。”“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我说:同一时间跟你聊天的人越多，你的时间过得越快。”“为什么？”他颇有兴趣。“那是因为你跟很多人一起聊天时，一定时间内，你说的话会相对较少，所以感觉时间会过得更快一些，反之亦然。”他会心一笑。“当然，前提是你沉浸于与他们的聊天中。”我补充道。所以，孤独的人，一生都很长。“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出于关怀，我问道。“我不喜欢原路返回，那多没意思啊！”“可是我们好像走了很远了，你知道其他的路吗？”“在这座城市呆了近二十年，都能画出来了。”他笑道。我们在一个路口分道扬镳，我以为他要走回去。他隐隐感到背后有一道光趋近，转过身，拦住一辆出租车。他将抽完的烟用手指弹掉，烟蒂被弹向了不知名的角落。他准备上车，被我叫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没有提出分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这句话，足以让他一夜无眠。他看着我，又低下头，若有所思。顷刻，他上了车，关上车门。出租车启程，尾气从排气管里喷出，消散在空中，消散在无边的夜里。那情景，好似他吐烟的动作。刚下过小雨的地上已干了许多，这状态，撑不到明天早上。人们无从得知，就好像，这场雨没来过一般。只是不知，我是否赠与了他一个无眠的晚上。

钟哒的一下越过了十二点的刻度，我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将其拨回原处，正如你眼睁睁看着手中的水从指缝溜走，却无法留在手掌。遂，不如看它驾车远去，一

把孩子都带坏了，抽个烟都写的那么顺理成章

（抽笑）未成年人不宜，十八禁

人物的心境描写很到位，没有浮夸的词句，却有哲理性的语言，让我们深思。好文！

谢谢夸奖哈，木木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