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问师傅，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剑客呢？师傅翻翻眼皮想了想，丢给我一本《剑客是怎样炼成的》，我翻阅了很久，前面无数页都是历代剑客祖师青年时如何放荡不羁，如何舍己为人到处留情终成一代宗师的励志故事，在最后一页还有人用了毛笔批了两个字：扯淡。
那个破坏书籍的人还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专诸。
我想了想，这么个大胆的家伙应该早遭雷劈了吧，这辈子应该是见不到这个人了吧。
于是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真正的剑客是怎样的呢？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祖师爷也曾与我一样迷茫，他也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他也想找一本书来寻找答案，但那个时候书没能告诉他，于是他十分暴躁，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扯淡，成了一个问题青年。
是什么让他突然有一天不再迷茫了呢？那一天他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坐在一颗苹果树下静思，然后被一颗苹果砸中，最后，他突然就悟了呢？
书里没有告诉我答案。
我翻阅了三本著名的理论秘籍《荆轲定律》、《祢衡定律》还有《虬髯客定律》。
但我为什么还是很困惑呢？
为什么前人早已告诉我答案，我却仍然不明白？
从一无所知，到掌握真理，简单得只要牢记秘籍。这就像突然看电影，突然有人剧透告诉你最后的结局，你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我突然明白了我这一生想要什么。
我要去证明这一切。
忘记答案。
于是我拿起书，在专诸的批注下又写了几个字：楼主，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其实，我也不相信。
然后，我也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李太白。
天上滚滚雷鸣，他们不会是想把我也劈了吧？还好，我屋顶上有避雷针。
我屋顶焦了，昨晚雷太大了，据说师傅被雷劈了。
我问师傅，有没有绝世武林秘籍可以给我，就是那种练成之后就会风云变色，电闪雷鸣还自带特效。
师傅问我，你为什么学武？
我说，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师傅沉着个脸，说人话。
我说，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师傅大怒，你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我大声反抗，我要学昨晚那套招雷的武功。
滚犊子，昨晚打雷，我屋顶没有避雷针。
然后我被师傅踢了出去。
第三天，我问师傅有没有秘籍，他一脚把我踢出去。
第四天，我问师傅有没有秘籍，他一脚把我踢出去。
第五天，我问师傅有没有秘籍，他从身后摸出个脚盆，递给我。
我说，师傅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好好休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踏踏实实，苦练基本功，才能配得拥有一本武林秘籍。师傅，你怕我累着还不好意思说，这么大年纪了，还玩这么一出，感觉萌萌哒。
师傅说，滚犊子，我他妈是让你洗洗睡吧。

2
我问师傅，您能不能给我一把真正的宝剑？最好不要是越王勾践剑，越王本来就够贱了，还使剑，这用起来不就更贱了么？吴王夫差剑也不行，吴王太娘，放虎归山，自刎姑苏，这剑太弱。鱼肠剑就很好，勇绝之剑，是把狠剑，使起来霸气，能生风。
师傅问我，你要剑有何用？
我说，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师傅眉头紧蹙，伸出食指，左右摇摆，行侠仗义别名是持械斗殴，你师兄当年路过威虎山，杀了几个歹人，谁料歹人头头是县太爷的儿子，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专门劫道，劫过黄花闺女，劫过寂寞少妇，劫贫发家致富。你师兄惹了官司，被捕入狱，至今还在大牢里吃牢饭。
我非常不服，说，师傅那咱们也得劫哪，劫贪官污吏，劫富济贫哪？他们哪个不该抢？哪个不该劫？
师傅说，你看看我，再看看你，再看看这座山上的同道之人，哪个不是穷逼，如果真能劫富，我早干了。富人有保镖，有藏獒啊，有武林高手啊，打死你那都只算防卫过当，师傅连赔偿金都拿不到啊。
师傅面孔唏嘘，仰天长啸，幽幽道，咱们都是穷如狗，要真劫了富谁会济贫，谁济谁都不一定啊。
我紧咬下唇，非常不甘，说，师傅我还可以浪迹天涯啊。
师傅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浪迹天涯得有一技之长啊，你啥也不会，浪个啥？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非常沮丧地说，师傅，我的三观都别你毁干净了，我的人生观，江湖观，武学观。
师傅笑了，说，没关系，这都不是你要剑的理由。
我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愁眉苦脸，还是不明白，问，师傅，到底什么才是理由？
师傅说，行侠仗义也好，浪迹天涯也罢，都不一定有剑。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会有那么一个时候，你愿意拔剑定生死，有了永不回头的觉悟，有了无欲无念无情的念头。那些所谓的行侠仗义，浪迹天涯，与你那时候的理由相比，统统都不值一提。等你到了那时候，就会成为本门新一代剑客。
我忙说，那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个良辰吉日，我多希望你不要遇见。

3
练功乏味，我就爱幻想自己的身世，就光是素未貌面的父母就有不下一百种的幻想。父亲绝世高手，飞檐走壁，一苇渡江，风度翩翩，母亲婀娜娇美，微微一笑很倾城，二人在一起，他们是人们口中的侠侣。
我说，师傅，我爹娘是不是被武林中人给陷害了，因为我家有一本绝世武学，各大门派疯抢，少林一休，峨眉灭绝，华山岳不群，魔教任我行，他们联手各种大招阴招把我爹弄死了，然后也逼着我娘自尽了，我一定背负着血海深仇，快告诉我，我好去小龙女那显摆。
师傅弹开手指头的鼻屎，说，你爹当年自觉轻功大成，就拉着你娘去渡江，两人就在护城河淹死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没有血海深仇？
没有。
我捂着脸，说，师傅为什么不能骗骗我，你真残忍。
师傅说，江湖传说那都是谣言，血海深仇，不需要你动手，自有县衙捕快抓他们去死牢，你要相信朝廷。
我说，师傅我已经心如死灰，你给我点银子安慰安慰我。
没有！
那给我把剑？
不给。
师傅，徒弟要泡妞，你就不能帮衬帮衬？
师傅摇了下就葫芦，丢给我，说，你甭惦记了，这银子我还得给马寡妇买胭脂，剑我不会给你，你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去，到小龙女那给我打点酒。
一点点是多少啊？
一点点就是一点点。
我悻悻然退出来，出去找小龙女，跟她说，小龙女，我师傅宁愿把银子给马寡妇买胭脂，也不愿给徒弟宝剑，我真没用。
小龙女说，剑客的剑存在于心中，只要心中有剑，万物皆是剑，古朴雕文，大道之剑。
我感慨万千，小龙女，你这些盲目的乐观哪来的？
小龙女抬头望着天空，鹏鸟垂直而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太白，你要相信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4
我决定下山历练。
来到师傅房门口，看到苍老的师傅，正在数胡子玩。
“师傅，我要走了。”
“唔、唔。”他晃动胡子，“遭了，你一打岔，我忘了数到哪儿了，唉，又要重头数起了。”
“师傅，你为什么要数它？”
“我数的不是胡子，是一生的寂寞。”
“师傅，你为什么要退出江湖呢？”
他抬起头来望向西边天际：“老了，累了，忘了。”
他低下头，继续数。
“师傅，怎样才能成为一名剑客呢？”
“我要是知道，还数它干嘛。”
我走下山门，我知道那里不一定有答案，但我却必须走一遭。
因为，我要寻找答案。

5
跟我一起下山的还有个家伙，他叫李知章。
他喜欢在家练斗转星移，但是功力有限。我判定，知章，你目前正处于，且将长期处于斗转星移的入门阶段。
李知章不服，说我的斗转星移能练到九层，等到了九层，我想移哪儿就移哪儿。东市怡红院，西市红灯区，我随便移，爽完就走，谁也抓不住我。
我说，也就你能这么做，你也就五秒，耍完流氓还要有充足的时间逃离现场。
　　李知章当然也不是一无是处，我能够认识小龙女，大概要感谢李知章。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李知章在家发功，他的本意是运用斗转星移，移进隔壁家的后院，偷人家养的土狗回来炖肉吃。
　　还好苍天有眼，这种逆天的武功对李知章来说过于高深，他计算失误，偏离了二十公里，直接移进小龙女的屋中，被姑娘当流氓捉了现行。他狡辩说自己是居住在MT8星云的外星人，因飞船出现故障，被迫降落在他乡。
　　里长说，我活了这么多年，这么智障的理由还是头一次听到，你是在侮辱我们人类的智商，抓起来，吊打三天。
　　幸亏我及时赶到，跟小龙女说这是我弟弟，从小白痴，智力低得破表，还请饶他狗命。
　　好说歹说，小龙女心软，不再追究，机缘巧合，也算认识了我。
　　那天村头的老槐树前，李知章在里面儿吊着，等着吊打三天。那天我看见小龙女一头瀑发，长发齐腰，凤眼柳眉之处，还含藏了倔强，一份英气是从骨子里透发出来，不矫揉，不造作。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喜欢说一见钟情。
　　我告诉李知章，我说你知道么，春风柳絮，樱花瓣瓣，那一刻好像就只有他和小龙女，世界那么大，值得一个人记一辈子。
　　李知章说，春风你妈，樱花你大爷。我当时吓得大小便都失禁了，你们练剑的还有心思这么文绉绉，恶心。
　　等到我牵起小龙女的手，酥胸贴着骨，完成了原始社会的初级阶段以后，小龙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剑客，仗剑天涯，活的自在。你将会成为英雄，女人都喜欢英雄。”

6
　　小龙女觉得自己是个平凡的女人，她人生唯一的缺憾是，竟然不是个青楼女。
　　非但不是青楼女，连魔教圣女、峨眉女尼姑也不是，更不是绝情谷谷主。她没杀过人，也不曾试图杀过人，人生杀气最重的时刻是碰上农贸市场大减价，与一帮老弱妇孺抢土鸡蛋。
　　想到这一点，小龙女就很沮丧。按照一般的武侠故事，女人总是有故事的，比如身在官宦世家，家道中落，被贬为妓，被人买去，终日学习春香粉、狐媚膏，练云雨之术。幕后黑手将她赠给王公贵族，三更夜里，罗裙退去，酥胸紧贴老爷脊背，玉手摸索老爷脊椎，摸到了，不多不少，上下三截儿，说一声狗贼拿命来，遂两指用力，咔嚓完事。
　　小龙女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她认为，女人可以不美，但是必须传奇。传奇是女人的另一层纱，笼在身子外面儿，轻薄梦纱。女人是酒，美貌是卖相，传奇是醇香。
　　也许她觉得自己太过平庸，于是把对于传奇的所有江湖幻想，都托给了我。
　　“小龙女，你觉得怎样才是英雄？”
　　“我要的英雄，是我的男人，仗剑天涯，虽千万人阻挡，也敢拔剑生死。”
　　“小龙女，你以后不要看那些江湖日报了，影响智力发育。”
　　“我，我可是说真的。”
　　我叹了口气，我说我并不是那个传奇，我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小凡人。我师父说，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都是扯淡，都是初生牛犊，自寻死路。我跟师父要一把剑，师父却说我火候稍欠，还差了一点点。
　　“别多想，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想，感情真是复杂，有的人因为一个侧脸就爱上对方，有的人花了一生的时间也未能攻破心防。
　　而自己喜欢小龙女，也许只是因为天下那么大，却只有小龙女觉得我能行。当你觉得自己在对方的世界里，能够像英雄一样活着，不论你有没有披风或者白马，你都会觉得骄傲至极。
　　成为一群人的传奇，还是成为一个人的传奇。
你想好没有。

7
在山上的时候，我常常和师傅说起小龙女。
　“师父，小龙女把我当作一个英雄，这个世界没有哪个英雄是手无寸铁的。”
　　“不给。”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不给。”
　　我说，师父，我后悔跟您学剑了，越学越贱。
　　师父摇着蒲扇，沏了一壶茶，生着长须的老脸闭目养神，满不在乎，大裤衩子外加堪比猿猴毛的腿毛，丢尽用剑人士的脸。他说，你什么时候和小龙女成亲。
　　我说，等我混出名堂来吧。
　　有时候我觉得师父就是吝啬，一把宝剑，藏着掖着。早知道当初就去学大理一阳指、降龙十八掌，或者跟李知章似的，学个斗转星移。这些都不需要武器，双指成剑，双掌做刀，只要四肢健全就能练，连李知章这样的智障都能练，没有兵器一样装逼，哪里不服打哪里，师傅再也不用担心我的武功了，So Easy。
　　我说，师父，这个世上好像只有小龙女看得起我。我每次对上她的眼神，都觉得惭愧。我腰中只有一把破木剑，她偏说我是剑客，说我以一当百，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好像她的世界里从头到尾只有一本书，书里写的都是我的不可思议。
　　师父说，早日成亲，然后一辈子不摸剑，这就是师父的愿望。
　　“不摸剑，你教我做什么？”
　　师父叹口气，说，一辈子不摸剑，才是好事，摸了剑，就没有回头路了。
　　“师父，你这套我都听腻歪了！”
　　师父说，世间这么多羁绊，这么多不得已而为之，有一天你终于有了一把宝剑，就算它削铁如泥，就算它新发于硎，可你拔剑的时候，就是你定生死的时候。人这一辈子，除了寿终正寝，最好都不要白白地定生死。你应该娶了小龙女，这么好的姑娘，生几个大胖小子，让为师的晚年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为师一辈子都不希望你定生死。
　　师父最后说，等你第一次拔剑，你就要有最后一次拔剑的觉悟，这种觉悟，不应该出现在幸福的生活里。
　　我似懂非懂。
　　我不明白，这是何种的觉悟，而这种觉悟又该去哪里找，去三大定律里找么，还是去悬崖下的山洞里找。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跟书里写的一样，失足跌入山洞，遇上无上机缘，打通了任督二脉，慧根开窍，明白了，顿悟了，然后师父说这把渊虹剑，候你多时了。
　　显然这不可能。
拔剑就要定生死，这个世界不会有太多的机会，让你想要抛却性命。

8
刚下山历练没两天，我就气冲冲的上山了。
　　“师父，我被人劫道儿了，我觉得决生死的时候到了。”
　　“说说。”
　　我说，今天和李知章在外面吃完酒，在路上，遇见一伙拦路抢劫的糙汉，刀枪棍棒斧，一样不落，个个咄咄逼人。
　　我撩开袍子，拱手抱拳，大喝一声，壮士是想要劫道？
　　领头大哥说：“从我们的面相上，你可以看出我们是一群依靠暴力手段牟取经济利益的人，是不是劫道，真的重要吗？”
李知章说，呵呵，你不知道我是谁。我的斗转星移大法只要稍一发功，就能立刻到九霄云外，你们想劫我们的道儿，嫩了，太嫩了。
　　说完，为了印证这一切，李知章扎了个马步，两掌催动，一番上下狂舞，手搭我，一股混浊内力传入我体内，这内力一股大蒜加韭菜饼子味儿。我屏气凝神，闭眼倾听，听得李知章大吼一声，斗转星移，谢烟客附体，再睁眼。
　　只往前移了一尺有余。
　　我说：“弟，我明白了，你这斗转星移，也就能把你从床上移到床下，厕所移到厕所门口。”
　　“胡说！我一直移得很成功，主要这次带上你，你的重量大，容我再试。”
　　“还来？嫌命长啊？”正说着，一把环首刀已经很不友好地伸了过来。
　　李知章双膝一软，说：“对不起大哥我错了，我还有三两银子，我全给你们。”
　　我说，大哥，我们没钱。
　　“少装蒜，全掏出来。”
　　“大哥，三两不少了，能逛次青楼了。”
　　“嫌命长啊？”环首刀再一次很不友好地伸了过来。
　　我看了看对方手里的精钢环首刀，再摸了摸自己腰间木剑，决定放弃抵抗，掏出靴子里的荷包，双手奉上。我说，这件事儿以后，我和李知章都感到很挫伤，觉得腰板儿挺不直了，前途灰暗。
　　“师父，奇耻大辱，这次非决生死不可，快把剑给我，我回头劈了他们。”
　　师父说，人家劫道儿的，我们也应该理解。现在工作那么难找，几个小伙伴走到一起，发现心中还有长燃不灭的火，于是拿起刀枪棍棒戟，自主创业，劳动致富，虽然暴力血腥了一点，但是并没有什么大错。
　　“师父，你就说给不给吧。”
“不给，你火候稍欠，太Low了。”

9
第二次下山，结果不到两个时辰，就上山破门冲进师傅房中。
“师父，小龙女被人调戏了，我觉得决生死的时候又到了。”
　　“说说。”
　　我说，山下的西门庆调戏了小龙女，摸了她小半边儿肥臀。
　　如果说调戏良家妇女是一门武功，那么西门庆早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多年浪迹花丛，已入化境。西门庆能够做到在同一时间调戏方圆两里地的所有良家妇女，手法娴熟。坊间常说，你想知道自己的老婆是良家妇女吗，你想知道她偷过情吗，出过轨吗，带她上街，去找西门庆，如果被调戏了，不用怀疑，她一定是位良家妇女。
　　对于这件事儿，我答应小龙女，一定帮她弄死姓西门的。
　　“师父，这是奇耻大辱，这次再不决生死，天底下就没有需要用命搏的事儿了，快把剑给我，我回头劈了姓高的。”
　　师父说，你知道他爹是全城首富吗。你打他之前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你相信我，你打完他，就只能等着咽气了。同时，从好的方面说，证明小龙女是一位良家妇女。
　　“师父，别扯犊子，给句话，我有觉悟了，你还不给？”
“不给，这次更Low。”

10
　　我跟小龙女说，你看，我并不是一个传奇。
　　小龙女说，你不出手，只是因为你手下留情。
　　李知章私底下跟我说，你娘们儿要么是真傻，要么是真爱。
　　我说，小龙女，就算你觉得我有能耐，可事实证明，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我师父就算教会了我全套剑法，也觉得我不该使剑，我想做大侠，可大侠比梦太远，远的就像那蓝天。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把你当英雄，你还是不是英雄。
　　我觉得小龙女怎么这么蠢，人生并不像故事那样精彩。我说我只是平凡人，我成就不了你想要的，你醒醒，好么。
　　小龙女说，我相信你，我觉得你是。
　　“你是傻逼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小龙女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他说你瞎吗，你看不出来吗，我师父一直跟我扯一些有的没的，其实就是觉得我资质不够。我自称剑侠，却手中无剑，非但无剑，还要被人劫道儿，自己的女人被调戏了还无法报仇，哪本书里的大侠这么Low。
　　“小龙女，你成熟点儿好不好？”
　　“可我就是这么觉得啊！”
　　“我告诉你，别说千万人，来一个人，我就。拔剑生死，我最怕死，我不是传奇，不是英雄，我烦传奇，烦英雄，你别再想了。”
　　小龙女没说话，也许有很多话她是真的想说。我猜想大概又是什么我相信，我觉得你行，你就行之类的，蛊惑人心，毫无意义。
　　可纵然如此，就算想说，如今也没有机会了，小龙女已经走了。
　　她被纣王选中，在春初，纣王下江南，乘舟游玩西湖，龙舟游过湖边，见到了小龙女。也许那天小龙女只是路过，可纣王看见了就是看见了，纣王那么黄，看见了就说要，他要，天下人就得给。
　　当场便上了龙舟。纣王说，你别走了，做寡人的嫔妃，你叫什么？
　　小龙女说了名字，纣王说好，真好，名字不错，有侠女风范，你就叫龙妃吧。
　　小龙女说小女有相好，是个练剑的侠客，七步杀一人，虽千万人，拔剑生死。
　　“侠以武犯禁，你以后别再提他了。拔剑生死，寡人的天下容不下这种恶徒。寡人现在看着你的一分薄面，不抓他，你听话，不然寡人就弄死他。”
　　纣王不抓我，就抓小龙女，纣王的龙爪是练过的，五指弯曲，龙爪手，还能震动。纣王大概是小时候奶妈死得早，没抓够，抓住小龙女就不松手。小龙女想哭，又不敢哭，他怕纣王的龙爪能抓她，也能撕碎了我。
　　当晚小龙女就没下过龙舟。
　　纣王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小龙女觉得有一把剑，捅碎了她的脊梁骨。她咬着龙床龙毯，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咽。据说她始终忍着，将泪水摁在眼眶之中，她说纣王，我听话，别杀他。
如果这唯一的一个人也失去了，是不是你注定就是平庸。

11
　　我夜里面隔着湖水遥望龙舟，周围都是雾蒙蒙，黑荡荡，唯有这艘龙舟灯火辉煌，像是浮在湖水中的一座城堡。城中的主人已经有了天下，天下的庶民，天下的牛马，天下的走狗，可偏偏他又不满足，还要摘走我这仅有的一个。
　　我想，这样以后，就再没人把自己当成一个英雄。
　　以后就是，不再是什么手下留情。
　　我第一次觉得，船与岸的距离，远得像是海的两端，惊涛骇浪，巨鲸海怪，都在他们之间肆虐着，我奋力游，可一直在原地。
　　“太白，回去吧。”
　　李知章拍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
　　“没事，我就想吹吹风。”
　　那一夜之后，我回到家，我说师父，我不练剑了，你说得对，找个女人成亲生孩子才是幸福，一辈子不摸剑，一辈子保平安，我终于想通了。
师父没说话，狂风闪电，夜雨骤至，一壶沁茶早已凉得透心。

12
李知章说，你知道么，听闻纣王夜夜笙歌，一晚上要十多个女子服侍，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小龙女。
　　他说，小龙女那种人，满脑子武侠传奇，一定斗不过其他的妃子。
　　他说，我听闻纣王玩腻的女人，会打发进冷宫。那里有无尽的回廊，整日不见光，孤独困苦的女人们成群结队，尔虞我诈。
　　他说，最近龙舟上有姑娘跳湖，被舟上的卫兵们又捉了回去，听说被一个老太婆扎的很惨。
　　他说，小龙女也是我的朋友，我要去救他，你去不去。
　　我不说话，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整日整夜地不说话。
　　李知章沉着脸，说，龙舟三天以后就走，纣王要返都城了，小龙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去不去。
　　“知章，那可是纣王，纣王有十万军甲战士，天子亲军，还有大内高手，你不怕死么。”
　　李知章说，我有斗转星移，我已经练到了九层。我今晚就移到舟上，抢走小龙女，再移回来，我能做得到，你来不来帮我。
　　“知章，小龙女现在是纣王的爱妃，千金之躯，跟着纣王，什么都有，也许她不需要回来。”
李知章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说，你和你师父一样恶心。

13
　　我觉得自己不能跑得更快了，肺叶鼓胀起来，像一把破陋的风琴，发出粗粝的声响。他跨过一人高的蒿草，穿过树林与奔涌的溪水，来到湖边。
　　我看见李知章像一把银梭那样，闪现进了龙舟，远远的，听见他喊，斗转星移！
　　舟上人声鼎沸，灯火飘忽，阉人、宫女、士兵与大内高手们穿插其间，跑过甲板与阁楼。有人喊，奉旨诛贼！有人喊，保护纣王！
　　不多时，李知章抱着一个女人来到了船沿，那个女人远远地看过去，比以往都要消瘦，仰在李知章的怀中。无穷的人马围堵在后，他脚蹬头顶，用身子撞，使出他能使出的一切，不断有人落水，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我突然发现，这个抱着女人的人，本应该是自己。当这个女人发现救她的人不是我，该怎么想。
　　原来我真不是什么传奇，不是什么英雄，我是个凡人。
　　可凡人也会有所爱，有所眷恋，凡人的东西，就该随意拿走么。
　　我奔向湖边，他喊：“知章！小龙女！”
　　李知章在舟上喊：“斗转星--”
　　移字没有出来，一把长枪贯穿了他，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瞬间更多的铁枪刺进他的身体。他因为疼痛而松手，小龙女滑落在地上，被阉人们拖了回去。
　　李知章嘴角涌着血，他攥住那些入肉的枪头，吼着：“斗转星移！”
　　已经毫无用处，李知章拼命地喊，斗转星移！
　　好像这个世界就这一种武功。
　　最终四十五把长枪将他捅穿，最后一名大内高手上前用一把臂粗的大刀，削去了李知章的头。
　　滚圆滚圆的脑袋在地上，咚咚地轻响，血从脖子里喷出来，有万丈高。
我跪倒在湖边，龙舟离我好像有一辈子那么远。

14
　“师父，决生死了。”
　　我走进师父的房间。他说，师父，摸了剑，就不能回头，我现在明白了，也许如你所说，一辈子不摸剑，才活得明白。
　　师父不说话，走进了内间。
　　不多时，师父取出一把剑来，用冷水刷洗剑身，摘出磨刀石，粗粝的石壁打磨剑锋，这把剑寒芒透骨，月光下冷得像冰海的龙骨。磨刀的声音规律而森严，如同凶兽平静却炽烈的喘息。
　　“这是我自己的剑，精铁打造，双头开刃，真正的削铁如泥，新发于硎。这把剑我现在给你，你便是它的主人。”
　　我接过剑，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有一把自己的剑，我原本以为宝剑傍身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可不幸却被师父言中，所谓拔剑生死，并不属于幸福的生活。
　　我一直在等一个觉悟，现在我觉悟了，可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了，自己的女人还在纣王的寝宫里。所谓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统统不再是理由。我终于能够决生死，能够明白，一次拔剑，就要有最后一次拔剑的觉悟。
　　宝剑出鞘，就不能放下，但我们的生活不该是这样。
　　这个世界终归给了我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忘却生死，可这个机会，我现在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有。
　　我说，师父，我去了，你不拦着我么，那可是纣王。
“拦不住，你火候到了，圆满了。”

15
“护驾！”
　　“保护王上！”
　　那天龙舟上的人都看见了，如若彗星，男人提了一把宝剑，剑身多层夹钢，剑柄有古朴雕纹，握在手里，像一道霹雳。我从岸边腾起，跃上龙舟，出奇地冷静，手中长剑挥舞，如惊涛大海般的激荡。那些大内高手，阉人战士，都不是我的对手。他们的双腿、手臂、胸腔与椎骨，都在男人的剑光里折断甚至粉碎。我从没有如此领悟过剑术的高妙，原来强者不用招，用的是心境。
　　纣王在主舱之内踱步来回，他躁动又恐慌，长袍大袖。他说，拦住他啊！他说，拿下他啊！直到小龙女波纹不惊的声音平缓地传来，让一切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我的英雄来救我了。”
纣王愣住，他警觉地盯着小龙女，后者仍然是一头瀑发，凤眼柳眉，只是削瘦得多，脸上有伤痕。她早已不穿庶民的衣服，细弱的身躯蜷在一叠绫罗之中，她被那些绫罗绸缎紧紧裹住。华贵是牢笼，雍容是枷锁，可她的眼神还是倔强的，从骨子里、脉络里透发出来，所以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在一群莺歌燕舞之中，有一双明火般的瞳子，灼灼地燃烧。
　　“拦住他！拦住他啊！保护孤！杀了他，加官进爵，马上封侯世袭罔替啊！”纣王惊呼。
　　最后一名护卫被拦腰斩开，刀锋从肩胛划至小腹，舱门被推开。我踏过尸体与碎骨，浑身血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我行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无人敢阻。
虽千万人，拔剑生死。
“小龙女，我带你走。”
她躺在我的怀里，擦掉我脸上的血渍，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你终究会成为英雄，我的英雄，与你的剑一起。

剑客怎么能放下手中剑

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