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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

桔梗

LV1 2016-09-24

【入荒原】

作者:桔梗

连载最近更新: 第21章【出荒原】所有人都走了,十五六岁那段年华,一切午间风就在四旁吹啊吹啊吹,还有一只无人收养的猫跑来蹭小腿,(初次见面,你好生莽撞,也不怕我撵你走开,不怕我揪你的毛) ,如果可以,未来永远不要到来会是对她最好的恩赐。我只能失望的找到一个相近的字眼来描摹,大概是,光亮——及笄少女的开朗光阴,除开光亮还...

作品简介:这是从前从前的云烟往事,对我来说,熟得缓慢且不为人知的果实尽管已经滑出手中,爬失心外,但所有这些细节实实在在,某个片段也把年少的心境带回来。时间跃动得太烈太猛,那是一个足可被定义为“相隔两三年”的旧时代,这个庞大的时代依旧占据我生命中绝大部分的位置。
文章的开篇读来不切实际,大概因为讲故事的人总要花费好长时间来除掉斑斑锈迹,否则白日当头的寂寂小镇还是不肯截开栅栏来邀他进门。
而故事的终点——写在一个我可以手捞鲶鱼的地方,在惶惶惑惑好几年里,它沉沉覆住我的其他任何荒渺的盼望,仿佛我这一生的依靠,就仅是臆造在脑海中,并“不知荒不荒唐”的锦瑟庄园了。
有人仍旧可以回转头找到一群真正的小小孩,他便舒展长眉称自己仍然得见神迹。而时间轴另一端,像杏仁桉树蒸蒸日长,头顶穹盖是其正色邪,还是远而不可极视?
“偶尔也说说昔日吧 。”
这其中的情感千真万确,姑且称作一个再不隐瞒的自己,或许你也可以从中,看见一个再不隐瞒的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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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桔梗

    桔梗

    楼主 LV1 2016-09-24
        我以唐突的笔调开始这个故事,因为我无防无备地承受自己的命运,并且不知如何逼近实情地将它诉诸语言。    荒远之地或许只在想象中显得奇异特别,无不排除陌生和窘迫的可能,却千方百计地扰乱平静,让其不能憩息我心,甚至我如饥似渴握紧它的尾,把未知的出口视作赌注,任其通往什么去向。    我曾经那么热切想跳脱平凡。    “是啊。你那么坚信往后的时间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把这么多年来存活已久对所谓价值的期待都统统给满足了才好。”所以再荒诞的漂泊都不是心血来潮,每一条车辙都有一种原宿与之对应。我和你同样,到了静默不被容忍的良机,这种迅疾的改变必然发生。     第1章【亮堂白日吹着冷风】    ——即是天明,那就再做上一个短梦吧——    苏桉觉得这一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日未落时完成画纸上的最后一笔。有的感情不能诉诸文字,不能诉诸音乐,只能在画纸上找到恰到好处的感召。一个人把快乐界定得更切合现实,就越是有可能逃开快乐的对立面,苏桉的快乐不只力所能及,而且每日都有得以实现的机会。    冬季的日光妥妥当当地照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某个人要是遍身光耀,恰恰让人无法好好正视他,这一季的太阳美得静默柔和,虽然更多的时间里它被云层掩没迟迟不能露面,而光和暖却不能阻拦。阳光把这一切渲染得惬意极了,苏桉想起二楼的窗帘还严严实实地覆住窗子,就一蹦一跳地进门去,合上楼梯口的小门,转身从焊有细密网格的门上露出被阳光照亮的半张脸,多看了一眼屋外的景致。    这种罗马帘是爸爸从外面带来的,一个富豪家中要装修打点,旧家具大半送给了帮忙改建的工人。爸爸还曾送来一小袋滑溜溜的石头,说是在河里捡捞而来,冰冰凉凉,色泽各异。    她把窗帘往上拉起后,二楼的房间瞬间变得亮堂。    桃木衣柜遮掉三分之一的亮光,推拉门被某个弟弟损坏了,至今无人修理。是的,除了蛇以外,还有两个兄弟介入的童年,一个叫森,一个叫沧耳。除此之外,姐姐梵尘在外念书,至今有一年零九个月未曾见面。   你也许惊讶于如此磅礴的排场,但相比惊奇,苏桉体验到的更多是嘈杂和窘迫。    她将最上端一个隔层的衣服掀开,下面掩藏着几封陈旧的信,这些来自别人笔下的文字,拥有惊人的力量去唤醒同样陈旧的自己,依靠零星的记忆据点组建失落的生命,有旁人的参与指引证明,比独自一已的喃言自语真实可信得多,苏桉一旦幸得安乐,便全然忘记所有欲望,包括其中理应为之奋斗的一个个浮萍般的梦想。如此摩娑不会疼痛的伤疤无不遭受咄弃,至少她自己不会真正喜爱自己,那个美好的模样永远在远处挥手,最能慰抚人心的欺瞒,就是对眼下无止无境的道路满怀信任……信件的来处是某些难能割舍的朋友,现如今不知泊在多遥远的别处,其实你只要拨一通电话,或许就能找到他的行踪,知晓某些细致的生活境况,只要你有意。苏桉打开其中的一封,结笔处赫然写着玛里陆亚: 很想叫你一声孩子。时间很快,转眼你便高二了,现在回头望,来时的路,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你最深的感触是什么呢,我想,无论你的感触是什么,终究都离不开一个“情”字。……苏桉这一年多来的认真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社委的位置就是你锻炼自己的好机会,该锻炼什么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会知道。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且行且珍惜,珍惜你的眼前人,珍惜彼此间的缘分。……  他是个能言巧辩的男孩——曾经的写生社社长——写字快速齐整,即使是没有错字的信笺上,一字一句想必也是没有打过草稿。    风把阳光吹进来,照亮纸上浮沉不定的小碎屑,它们从残破的对折线处逃逸而出,毫不掩饰张扬的自由,这封信破旧得随时会裂开,她小心将其叠放好,起身在窗子前玩味自己浅淡的影子,然后百无聊赖地躺上床,她心想,若是记下厚厚的日记,在离家前就必须拿定主意将它烧掉或埋掉。    若是你乐此不彼地在追求着归属需要,大概是温饱和安全早已得到满足,在习以为常中再带不来刺激,变成生活中不受珍惜的一部分。苏桉拍拍身下的床,以确认拮据拥挤的生活境况已经过去。只有到达了最靠近童年的地方,一闭上眼睛才能让垂垂欲死的记忆辰光浮出沼泽,她穿过黑森林和白沙滩,走悠悠长长又一段路,却一次都不见其复苏过,白色蚊帐哗啦起着波澜,她似乎闻见天空的味道,轻松和明旷由风挟裹来,从鼻腔灌入肺腑。   意识渐模糊。   安然入梦后,才能不去搭理一切假象——知道世界依旧宁静安详。    “苏桉!苏桉——”她似乎梦见玛里陆亚就套着那件白色水手服,站在学校走廊上朝她挥手。  睡梦中的人总是跑不快。苏桉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也发不出声音。阿社倚在栏杆旁这望望她,表情让人轻松而愉快,他是太能给人带来平静的人。    “社长……”苏桉终于唐突回答了他,从口里吐出的两个字先沉后轻,于梦境而言,它们来自另一世界,于梦境而言,也许来自其他世界的事情,才真正有践行和记忆的价值。    她恍恍惚惚地苏醒,耳边生硬地残留着方才的呓语,梦境却想不起来了。    “苏桉!”一个喊声钻过窗户和白墙烙进她耳朵里,声音像是从比较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翻身从床上坐起,走到窗子前一探情况。    只见一个穿花衬衫的男生从卡车上跳下来,踩过一片布满碎石堆的废墟,走到门口的木瓜树下,扯起喉咙又喊了声苏桉。木瓜叶子宽阔的体格在他身上沓下大片阴影。    姑姑家的表哥付殊,是个机灵好玩的少年,苏桉走下去见面时,他蹙着眉头叹一口气。付殊的眉毛黑黑长长,眉尾沿着眼角弯下去,眉头延伸至突起的鼻梁骨两端,活像是被经常性的皱眉推拉进去的,而那不可避免的额纹,定是被藏进了微微卷曲的短发里。    “呐,何尝不能走近一点再喊我。”苏桉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卡车哪儿开得过来,”付殊拿着钥匙在手上甩圈,“我喊了好几遍,你干嘛去了?”    “睡着了。”她答毕便掉头往回走,客厅里的电子钟正叫着六点整,日期二〇一四年一月二十三日,是寒假刚刚开始的时间。    付殊在后头撇撇嘴,他抬头旁边拍拍枯瘦的树干,顺手把发黄的枝叶扯了下来。然后隔着房子的墙壁喊苏桉过来。    “别磨蹭了,你老人家不是要去山上吗!”    “现在上山?”苏桉在里头应着,一边拿来一个塑料水桶,跨过门槛去外边接水。“你别笨了,现在几点了,马上太阳都要落山了……”    “这个点都能睡着,当然可以乘车上山,难得我兴致!”他不自觉地把头略微往上一抬。    苏桉不答话,把水盛满后拧紧了龙头,用劲试了试水重,最终还是把桶直接放在地面上,把它用力拉拽到盆栽旁,蹲下身来用瓢给花儿浇水。    盆栽是妈妈打理的,有适合南方季候的九层塔,火旺,指甲花,触地即会生根的水竹是从邻居庄伯那剪来的,如今生得欣欣向荣,最肥大的一枝成了主干,四周围簇着同样旺盛的随从。姑姑送的万年青成对摆在门口一侧,接纳露水,风和阳光。木瓜则由一颗种子长成。沧耳在土里吐了各式各样种子,细雨过后便齐唰唰地冒出可爱的小果苗,还有两棵双胞胎模样的玉米,势不可阻地长大长成,第一次让人切实收获到了果实……    要是把素描比作大晴天,彩笔画则更像是雨后。新鲜植物刚刚钻出土壤,让人太想把它定格下来,于是她突然特别想要有一套彩色铅笔画具。    眼前的自来水泛起冷冷的波澜,凑近脸可以闻见氯气刺鼻的味道,苏桉干劲十足地让每颗盆栽都吸足了水,向日葵两大瓢,水竹也两大瓢。    “仙人掌不用这么多水的。”付殊在一旁站立,随手燃起一根香烟。“只要一点点水它就能存活,满沙漠都是哩。”    “家植的可不能用沙漠的养法,那样做可必死无疑!”    “所以我一点不喜欢种仙人掌,这东西养不出模样,就算长得旺盛饱满也一点都不和环境相称。”    苏桉继续低着头给植物舀水,抽出一只手摸摸仙人掌的长刺:“我的这颗例外。”    浇完花的时候将近五点半,太阳在冬天落山得非常早,并且它一旦躲进群山背后,就把余留在东半球的白昼一并收揽回去,天空在这时快速地暗沉下来,尚未等最早的星星亮起,月亮也依旧在云层里迷了路。你要是站在门口仔细望天,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夜幕降临的全过程。    付殊扔掉烟蒂,并一脚把它碾灭,他穿着黑色的短皮靴,马球风衣盖住大腿,两排衣扣整齐地扣好,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开朗,倒像修养有素的贵公子。苏桉散漫地挥别他,看着他再次踩过那片废墟,朝那辆红色卡车踱去,苏桉始终料想不及,这样的男孩会在年华绚烂时变作个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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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

    楼主 LV1 2016-09-24
     第2章  【此行仍是虚幌】    唯一不可忍受之事,就是事事皆可忍受。    我又坐在列车硬座上,这次靠右坐,为了躲避日光。于是一直注视东边的风景,道路的另一侧仅凭想象。    母亲说我尽放一些空话,尽管她看得见我在说空话的一瞬毫不伪饰的真诚,当然在她发表完见解后我同样真诚地知错了,同时对自己的疲倦想必与母亲等同。我在回忆每个行乐及时的长假时会非常难受,除了炎热和寒冷,它们以近乎全同的形态黏黏糊糊覆住我的神经,我用食指重重推压太阳穴,风在车子以外狂烈地蹿动,车子却不设活窗。    列车胎频频与路面发生滑擦,颠簸无挠无阻攀上身体,狠命摇拽我紧靠座椅的背部。意识在落落寡欢中慢慢凝结,我没有幸存的力气去改变什么,让腹腔里的食道狠狠翻搅好了。    “风景比心大,抛却遗憾来讲,这一点无疑带给你最牢靠的慰藉。”棕色长发麻布裙的女人对我说,“没有人给得了你的爱护,留待风景去处理吧。”    我点头。    “所以你势必睁大眼,不要错失它在某一时刻给予你的。”    “我会的。但我现在疲惫得快醒不来了。”    “你还有长长的时光去实践诺言。”那女人口气平淡,仿佛这长长的时光不是机遇,而是界定在每个人的生命时辰中,势必要履行的时间负担。你必须与一切私念相安无事地行走到暮年,才允许死去。    我明白。我明白。    “那,你能抱一下我吗?”我缺少一个拥抱。    有时候我以为那些个捣心挖肺的成年生活可以理所当然地避免,只要你顺应平淡,便可背弃行迹不定的希求,这样的希求没有必然的把握可以得到回报,况且它萌生于心思懵懂的少年,至今歪歪扭扭,无人投以肯定的目光,无人扶持。只要你愿意,就能避免与平凡脱节,尽管那是你一口咬死笃定会脱离的平凡。    “你曾经那么热切想要跳脱平凡。”    那女人又开口。    我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知道此刻眼眶里的瞳仁不自主地放大,我比方才舒适了一点点,而且希望她在我望得到的地方,我注视她若远若近的脸,希望成为她的模样。    她欠身站起,顺手把头发全部拨向后背,她的棕发浓厚而蓬松,双颊从两侧微微凹陷下去,重要的是她依旧年轻,原则上我应该称她作少女,但又觉得这人所知晓和经历的,在极大程度上超出少女这种年纪的范畴。总之,我喜欢她的模样。    我希望成为她的模样。    “到哪里下车?”    有人轻轻摇晃我,我逐渐看清乘务员的同时,这句话才慢慢地被大脑捕捉到。    “溪南。”我回答。    “噢,可是个好地方。”   我本以为对方打了个问号,但随即她又开口问,“二千公里是什么概念呢?”一边在蓝皮簿上记下到站地址。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那一瞬喉咙发不出声音,它比身体还要疲累。有时我一旦陷入这种境况,一语不发的场景也是常见。    “从这里到溪南,少说也还有2000公里的距离。夜会很深,能见到夜的最深处,莫过于在列车上失眠。” 这是唯独的,不在料想之中却少有的契机,至少,对于可避免流浪的普通人而言是这样。“还有那么长的车途,拒绝晚餐可不是好主意。”     我索性安静听她讲话,不知如此细致的关心,是出于她性格本身,还是事务性长期冶变的结果。   她问我是否要一杯饮料。“有冰水吗?”仍习惯在太阳落山时喝冷饮,和世界一道消散白天里吸饱了的热度。    剩余的时间里我边喝冰水边等待夜晚来临,睡意和黑夜,总不能相生相成,我常常在本该深睡的时间自然醒来,即便躯体气力匮乏,也毫无方法可以入睡。    太阳完全被山脉吃尽时,漫天的阴云终于聚足了分量,我隔着窗子清晰地看见整个落雨的过程,当意识飘然不定,路面上的水珠甚至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干燥和清凉,坚实和碎裂,加上这辆旧车子飞快地将我从轨道上带离,这场雨下得歪歪扭扭,奇形怪状。    冒出,带离。冒出,带离。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我清一清嗓子,再按下接听键,眼睛始终不能从窗玻璃上的水柱中收回。    蛇的声音哑哑的,懒散中带着点欢愉,半年未见,她似乎还没拿定什么态度迎我归返。    “桉,家里装空调了。”    直到回家后才发现那是一台旧得发黄的空调,从姑姑那儿搬过来,固定在墙的高处。    “都快见面了,不必讲电话的。”    “怕你在车上无聊。”    “是无聊,”我说,“雨把窗子打湿了,看不清晰景色。”    “背包里面带了什么?”    我猛地扯开拉链,细数仅有的东西,希望不得不随身携带的物件越少越好,并且每件东西都要发挥作用。    “一件换洗的薄衣。充电器。备用电池。英语本。几本读完的书。”如数家珍。    “还有呢?”    “卡片和现金……铅笔和两幅半成品。”    “没有零食?”    “没有零食。”日用品也没有,决计回家后,我把牙刷,洗发露,被子枕头这类拖沓又繁杂的东西统统抛弃,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远方,行装单薄才不会让脆弱的神经断裂。   蛇显然有些失望。   她立即又调出一个热切的语调,“苏桉,车外什么景致?”    “雨太密了,迷迷糊糊的,方才倒是好看得很。”    “不戴眼镜?”    “碎掉了。”在寝室乱糟糟的床上啃面包时不慎压坏的,镜子也是这样子被损毁,过后自然地婉惜起来,察觉自己活得邋遢成性,不遵从原则。想象你把家里的衣柜翻得不堪入目,找出件得体的衬衣后去赶火车,上了火车代表你很久都要与原乡间隔大片空间,那间狭窄得透不过气的小屋里,由你母亲将七零八碎的旧衣裳叠好放齐,心底自是油生愧怍。    “蛇你可吃了晚饭?”    “当然,围桌而食要比吃车餐诱人多了,菜色也不能相提并论。”家里依然只在晚餐精心准备。    我肚子一阵饥饿,想起乘务员送来的水,猛喝了两大口。    妹妹又问话,“车内呢,什么景致。”    车内何有光景可言,乘客歪扭地睡着,人们一旦闭上眼晴,不言不语,不举不动,从外表看就辨不出什么差别,从外表辨不出内心。    “一个同乡老人,现在已经睡熟了,”白天里跟他攀谈,是耳熟的乡音,不过脸上长满了油腻的白斑,“是满身脂肪的那一类,并不讨人喜欢。”    “还有一个爸爸,一双女儿,剃平头那个该是她们的舅舅”,我随口提及,“方才四人胡乱地吃着零食,葵花籽嗑开后随手扔在地上,我勾勒着那副场景来着,他们都挤在后面的座位上……现在倒是看到了,邋里邋遢 。”   女儿问说: 爸爸可以就这样扔着?    那个问句在车厢里没有回音对接,活脱脱,硬邦邦,不过时间一长,自然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了。   “其他呢。”蛇只是一语带过。   “唔……有一个同龄人。只是你知道,我一向不擅和同龄人打交道。”    “你可以描述细致点吗,比方说,着装打扮,高矮胖瘦,以及,你旁座是长什么样子的人,打哪来,去向何处。”    “这是干嘛?”    “——好奇呗。”她思考了两遍才吐出这两个字。    我告诉她我有睡意了,也告知说我的位置是单座,前者是个谎话。    “噫……那好吧,其实我突然格外想知道电话那头的某些场景,某些可能性,纯粹用来消谴时间。”最后句拉长了声调,倒像极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孩子。我沉默,她也不搭话。对峙半刻他才开口道:“我刚睡醒呢,嗯……觉得一切形同虚幻,常常在这个时候,右半脑就过于活跃,焦躁,质疑之类都被放大了几倍。”    “常有的事。”    “呐,苏桉,这样讲未必过于自我,但我偶尔便假想世界上我目不能及的那些角落都消失不见,当我去见某一个地方时,它又从容不迫地浮现出来。”    我禁不住笑,不过更多是针对自己。如此想象我也真真切切地拥有过,不过,如果太多人认为世界只对他开着如此持久不露马脚的玩笑,这样的假想想必就不复存在。   “嘿,与自己的影子玩捉迷藏可真够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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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桔梗

    桔梗

    楼主 LV1 2016-09-24
     第3章  【凡相见也即是合理】     我到达的地方不是繁荣街市,没有楼宇亭廊,没有繁复的规则,没有门类众多的交通用具。我归属不贫不富的一群,若是不想,一生不挪动脚步,一生不逃离原乡, 一生也足够草率应付过去。    世上再没其它地方,比溪南让我局促不安了,我一踏上这方土地,脑中便不自主搜刮来根属本我的记忆,它们抖抖时空积压下来的灰尘,从不知何方的来路抽枝长叶。    走近区总站时,我的双手随距离的缩减颤动得更厉害。我需要在柜台购一张票,然后在候车室等一班发往溪南的巴士。    “到溪南的单票。”    平常我惯用偏沉的语调,在这时它却变得单薄些,带着女孩子惯有的轻柔和尖锐。    在多种情况下,温静平和才是为人们所默认的少女形象,呐,她高高瘦瘦,开起口也必是亲切舒缓。有股力量推着我这势单力薄的行头,我套上工作服招呼完那些顾客之后,因例行公事引发的烦腻挥之不去。我厌极了自己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讲第二遍的时候,他才把地名听清,头也不抬地告诉说末班车发过了,讲得清晰明了,利落干净。    抬起手看表,六点零八,想想高中那时放周假,过了六点就只能够搭乘面包车,车上余有空位的缺点,就是要忍耐沿路走走停停,司机太想要把车子塞满,反正把黑玻璃关实,交警那探头便能视而不见。    我走出车站,穿过挤满了笨重车辆的马路,唯有一个灰色帆布背包作为行李,再容我怎么溜达,彻底地也不觉得累赘。     走进对面的一家士多店,客量依稀,但货品叠放得平整,价钱也公道。况且这些小巧的零食深得我喜爱。食品柜是拥有普遍身高的女孩们的专给,我打曲膝盖,凭借微度近视的双眼看清标签,将价格和净重费工夫地较量一番,由于店面狭小,货品不多,我几乎把商品逐个过了一遍,我是把所有商品看了一遍,挑出边际效用达到最大的一件——心血来潮时便可能这么做,而且它更可能发生在回家途中,这条路作为区别时空的界线,轻易把我从挥霍自如,拉拽到面红耳赤的经济窘态中去。    当你独自走进外面的世界,背囊里不带一张相片,所有与故乡相关联的事,都疲于收纳,索性就这样跨出脚去,就这样子好了,不管在世间逗留多久,照旧没有不得不携在身的任何一样东西,作为了无挂牵的旅途前提,如此状况应是同样愉快。    因而我不随意买日记本,这种可以藏各种秘密,可以再度一遍人生的东西。    所以每当独自走进外面的世界,原属的时光就毫不客气变得隐约而怪异,我无不难过看着它,等待思想上的某种质变来临。    “您好!四元五角。”    拿出钱包后,从中掏出整齐的一张十元,我本来是有四元五角的,但偏偏掏出的是一张十元。     “啊,您可是要乘车外出?”    对方竟看得出偌小一个背包,是为旅途而备。我摇摇头,接过找回的零钱,答说:“已经回来了。”    “那可不妙,从区站到各镇点的车,该是都没有了吧,”她蹙着眉头,“您大概不是区里人?”    我嗯了一声,告诉她说只在区里念过高中三年,面包车是坐惯了,所以不必要慌张。    “咳,问题是这几日压根就不会有面包车,交通部派人拦车,禁止无证私车运行。”,她语气吐夹着无奈,像是替我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无可奈何。    “拦车风潮大抵两个月掀起一次,七八天之后,一辆辆面包才能放心出来运客。只是今日八成是没踪影的……”    “啊,这可有些糟糕。”我已然心不在焉,思考着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离开那家小店铺,走过拥挤的马路回到车站,里头都是些拉拽着大件行李的乘客,南方温暖的气候叫人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人们稍微套一件轻便的外衣,也就足够对付九月的夜晚。    粗略地把候车厅扫视了一遍,我发现一个位置靠窗,窗子和车辆驶来的方向孑然相对,干干净净,冷冷清清,偶尔在灰溜溜的窗玻璃上反射出对面闯入的车灯。我累极了。走去那个位子扑楞一坐,把身体踏踏实实倚靠下去,每个缝隙都无处喘息。就这样沉着气呆了好几分钟,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下来。脚板硬硬实实的,是那种种刚从牢笼放出的感觉,之前的辛苦在此刻得到补偿,全身的血液往脚心涌去,一点一滴把疼痛打发走。    眼下的状况自然不能睡着。    蚂蚁在前排椅子上忙得沸沸扬扬,遂想起小时候日色炎灼下它们小心搬运苍蝇的模样,黑蚂蚁机灵,黄蚂蚁瘦小,共同点是对食物有不打折扣的热情。    想到这我从背包掏出方才买的面包,是圆柱状的,两端布几根肉松,套在囊鼓鼓的包装袋里。烤得僵硬了些,不过大到足以填饱肚子。    头顶的播音器不时传来车辆到站的通知,连同时间,去路一并交代清楚。乘客们上车的多,补给的少,估计不到凌晨,车站就没有现在热闹了。    静悄悄,空荡荡,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起身去找水。拍去衣服上的面包屑,然后往那个铁皮水箱径直走去。左手已端好了小小的纸杯,右手使足了劲拧,却没能把出水口拧开。    “需要帮忙?”    沿着声音的方向我看到一个高瘦的少年,黑色t恤,宽松的牛仔长裤,穿着旧得发白的板鞋。    我双脚往左挪开一步,望向他微微一笑,笑得很是僵硬。    “双手都放开,我来斟。”    接过热水后我道了声谢,问他是否在此等车,略微嘈杂的室内,模糊的视野里看不清他跻身何处,少年的骤现冒失而合理。    “没有等到我要的车,却是懒散得不想挪动。过了今夜大概是会离开。”    我一阵惊讶,不过即刻沉下心来。事情本该这样,总会有处理方法,让你不在山前失了去路。我本想着,占据冷清的窗边座位撑住眼皮等明日的巴士,事情无论多么糟糕,时间这东西迟早等得过去。      “请你帮个忙可好?”我有点局促。他年龄与我相仿,看上去一无城府,干净明朗。    “什么事?”    “我得在车站呆到明天早晨,你在我旁边的位子睡可以?”    我把它一口气说完,想来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同顾客以外的人打过交道,把我所求之事直截抛出去,对方答不答应就任由他取决了。    他本能似地扬了下眉表示讶异,但转瞬即逝,看了一眼我软瘪瘪的背包,发声自然地说可以,“我在一旁当你‘保镖’,但可能给我相应的报酬?”    “现金可行?”    “就要现金。”    他平静讲完,就在供水机近处提起个肥重的旅行包,宛若做完一场公平满足的交易。我喜欢这样的交易。    来到窗子旁,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光亮点的招牌,这种招牌在偌小一个闹区里数量依稀,尽管不出三年这儿的一切都会改变模样。    “我叫苏桉。”    他只点头。    为了打破沉默,我继续问话。“在等哪班车呢?”    “兴安岭。”    “兴安岭?”我放口笑,“那该是等候多时了吧……”    “不出三日,日后还要继续等。”    “这儿最远只到罗湖。”    “明白的。玩笑话而已。”他伸了长长的一个懒腰,脸上没有笑意,却堆满了疲容。    “若不是贪图安乐,兴安岭也是要去的。”    “真的吗。很漂亮的一个地方哩。”    “总是总是在同一个地方,真是疲惫得不堪,以前也好,以后恐怕也如此而已。”   “现在呢?”   “人如浮草。”我看看表,七点四十五,竟也打起哈欠。   “打个盹好了。”我看看他,发现对方像是困得不行。他告知说没有栖身的场所,漂来泊去,把时间也混淆得可以,昼耕夜息的规律已是不复存在了。    那么,打个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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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桔梗

    桔梗

    楼主 LV1 2016-09-24
    第4章【长夜起来看星】    醒来的时候窗外照进黯蓝的光,不浓重也不刺眼,惨惨淡淡,薄薄地铺散开来。我下意识地贴进脸去看,玻璃上沉闷的候车室映像立即消失不见,楼房和街道在黯光中照进瞳孔。    “是黎明吗。”我自语道,那个少年在我的话音停顿了两秒后,答说还没入夜。    我回过头去,见他端坐在原处,手里翻着一本寥寥几页的薄书。     意识转瞬恢复清醒,正对面的时钟上,还有半个直角才到十二点。    “外出旅行也要带书来?”我把话语放得欢快些,发现他并不是个木讷的人,相反有着尚未表露的幽默。    “不当是书,诺,一份地图。”他说着,把封面翻过来给我看。    “真的。”我掠过一丝惊讶,接过地图翻了番,芬兰,阿根延,委内瑞拉诸类地名在我眼前转圈圈,中国映在图册最前部分,每个省市的路线都极其简单,而且没有任何介绍风土人情的文字,为路线的编辑大大节省了空间。    “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旅行家,对不对,”我展示着见人知心的大本领,从第一次见面就能够发现,他独有一种压迫性的气质袭人内心。    你可以从一个人的举止看出他是否在某种特性上与你相似,辨出他到底是故事的主角,还是只是个过客。    “职业旅行家?不,我不是,不是。”    “那就是业余旅行者喽。”我斩钉截铁。    “呃……也不是。”    “额呵……”我尴尬地挠挠头,饶有兴致地想听听他的来历。    这时手机的振动从包里传来,我接通了电话,与蛇侃谈几句,便先行挂断, 一来是让她速去洗睡,二来是不想让她知道我此刻的窘境。在我接电话的当少年起身去斟来两杯热水,说自己本应去外头买两份宵夜,可惜身上只剩买票的钱。    “谢谢。”我第二次接过杯子,接着问说是否不得已才会在车站逗留,尽管揣摩眼前这个少年大概是陷进什么困境,却在他身上看不到焦虑神色,哪怕是面临饥迫常有的慌张。   他微垂着眼帘,又忽地睁开眼睛,似乎一时起了兴致向我絮叨起来,语气是惯有的平淡:“怎么说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困境,但在这里消谴了两天着实不喜欢。嗯……我离家了,其实我蛮喜欢那里的,渔人附近的一座小房子,荒原很干燥,也很僻近,无聊的时候还可以跟好心肠渔夫去湖里打鱼……但我想,到了换换空气的时候了。我还会回来的,如果有机会。”他停下来吞了两口水,我沉下气来认真听着,但一头雾水。    “我搭上巴士来到最近的车站,也就是这里。你知道吗,当我有极大的意愿去搭乘某一班车时,它往往把我带到一个事事逢源的好地方,每次要离开那个地方时都会于心不忍,于是我相信这种冲动,它从不让我在新起点处摸不清方向……可是,今天我感觉累极了,日中的时候人群拥挤不堪,气温也高得够呛,瘫在椅子上半刻也不想起身,那一觉睡得可够沉,怎么说呢——你可曾试过在梦中梦里被鬼压床,就是说我费力地醒了两次才醒过来,好戏还在后头,我醒来后想去找点东西充当午餐,却发现钱包不见了。”    “那怎么办?”这听上去有点糟糕,我问得很急促。    “还剩有买票的钱,”他仍不改舒朗的表情,“况且我的身家并不多,这种事也不是全然没有经历过,如果这一程真的行不通,我还可以回到那的小房子去,再给东家雇半个月,换点报酬。”    我于是想起列车载着他途经一条条山脉,一片片荒地,又想起昨日列车外晴雨不定的整个过程,想着那些雨柱像冷凝的雾气般沿着透明玻璃曲曲扭扭地淌下来,不禁深深泛起一阵阵疲倦,一阵阵的疲倦和恐惧。    “你应该回家的。”我望着他。    “不,我离开也不差,不过一座空房罢了。”    旋即我沉默下来。    “我从一对老夫妇那里租来那个住所,自己稍微整修了一下,我不会久住,所以从不大动工夫。老夫妇都是渔民,当然他们捕的仅仅是淡水鱼,荒野随处可见清澈的河流,大湖泊却只有一两个,你可知从那些山峰翻过去,就再没有村落了,湖水和河水都最终要入海。”少年说完后吐了口气,他在认真讲话的时候时不时会掩饰不掉善意。    天空只被月亮照亮了一角,其他地方笼罩着黑洞洞的云翳,我生平能有幸真正欣赏到的夜空,只有曲指可数的两三次,后一次与前一次的间隔也是长到无法思量,长到足以叫漫天星星把我忘记。我在想,一路上我所丢失和遗漏的宝物,仅仅是十九年中固定不变的时间和精力所能创造的本我价值吗,当我把风光和夜色视作一笔额外财富,应允人心细腻处最是期望平等共产的部分,无一人可以据其为已有,中饱私囊,既可以封给自己一个富贵人的称号,又需去何处谋求赞颂,长夜最深处,竟不能起来看星。    “家里人呢,家里人去哪了……?”显然他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但我极力想知道在这样一个年轻生命的过往岁月中,是什么样的境况相随了漫长一路。    这番不妥的刨根问底,直到我在下一处孤独的站点孑然一身时方才知其不妥之处,我愈发不能设身处地理解到别人想法,同时像面临其它各式难题一般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可以解决,即使这要是在从前,良善和解人情意曾叫我吃了个大亏。现今的自己截去了雨季的尾巴,所幸没有捺灭长明灯的火。在一段时期里我过得痛苦狼藉,只因躲进锋芒毕露的棘藜丛中畏畏缩缩,缄口不提一路上错败的景致。    然而转念一想,上天并无强求我们去学习透彻,凡夫常常不能在白天预知深夜的恐慌,就像从大海难中脱身出来后,返回海边的大房子里修生养息,过一种居安忘危的生活。    “父亲死了,至于我母亲……”他沉思凝神,仿佛在极己之能追忆一件往事,但终于耸肩摇头:“记不得了……”    我皱眉表示疑问,他若无其事地给了我一个笑容,但倏然远逝,“说来话长,日后再说。”    我对身旁这个少年油生好感,他从头到脚打理得恰到好处,说起话来字斟句酌,不知是否由于长夜深静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很轻缓,但烙在空阔的空气中又极富重量。我注意到他的牙齿格外洁白,并且整齐地排开。旋即想起父亲因吸烟而有些发黑的牙齿,以及长年积聚在他身上的烟气,在我看来,这是他唯一再无法戒改的缺点。   来日再说——我很期待像拜访朋友一样随时可以再相遇,却疑心下一次见面再不能实现,世界有时太小,天涯海角煞费心神地出行迢迢长路,却在陌生地带出人意料地和旧识碰上面,诉一诉那空乏年岁中彼此曾经历的故事,喝上几杯老酒,然后概叹相逢之乐。然而世界在更多时候果断地宣示它所能显露的种种光怪陆离,我晓熟于心地清楚它未知的奇特力量,清楚它藏于表象背面异常庞大的样子。而一旦我要在这莽莽大陆上寻找另一个人的踪迹,花费整一个世纪也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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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09-25
     第5章【永远找不到的绿房子】    一个人一生的经历,要是详细地记述下来,他亲身所思所想,所闻所见,足以述写得和民族史一般长了,实际上,民族的发展立足庇护了部族百姓的一生,从个体身上也见微知著地理解那部抽象的编年史里,编撰着什么样子的人生世态和心路历程。    若是你不愿在航海过程中写下日志,时日一久,纵使惊心动魄的阴风险浪也会在脑海里风化凋亡,许多人依赖且信任他们牢固的记忆力和丰富的情感,但真正能够在暮年得其相助,找回当年身临其境的精神体验的,只有其中少数。不少人不想为航海日志费神提笔,是因这种在那无事消谴的船舱里写下的东西空乏无聊,就像在空旷无物的甲板上度过的日子一样,但那被称之为生活的日日年年,不也和这东西相去无几——如出一辙的日夜轨迹里,我们轻易就辨不出时节。    03.8.12    苏桉喜欢穿图案简单的t恤和轻便的休闲七分裤,南方的冬季只占去一年中绝小一部分,而且界线不明,来无预兆,又去得匆匆,所以她这一身了无特点的行装,便是她外表形象的一部分。    溪南不仅没有长年积雪的山,气宇恢宏的海,没有青草肥美的原野,也没有惊动山河的大举,没有旷世难寻的奇才,所以这里发生的事情静谧无人知晓,好比一只咕咚落入河里一样的平凡,平淡到这一行人的骨髓里,平淡如生活本身。     许多年后,他们一定囿于繁复的阻隔而天各一方,没有谁提及当年的往事,没有提出再见一面,有一类思念,不管多么惦念不忘,都只能是渺弱无凭的想念而已,甚至我们不能确认那个故事深处的孩童,是否依旧是你自己。    八月间暑热还未收敛的这段时间不适合出门,但整条巷子的小孩既不用上学,又在家中无事可干,况且一到傍晚,就无休无止地刮着强劲的东北风,许多人巴不得能把强风收集起来,留着白天用。苏欣培就跟随风的去向徒步直走,直走入甬道尽头,风儿在背后慷慨地吹送,从不知何处的故乡旅经大地而来。    “在你说的荒地中间,真的找得到绿房子吗?”苏桉回过头来问她。    苏欣培认真地点头,这一次她没有显得像往常那般机灵,一路上缄口不语,看起来并未撒谎。    巷道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公路,工人们在其两侧用长木板高高地围挡起来,把有菱有角的花岗石一车车倒进去,最后淋上水泥,耐心地在上面割出排列整齐的细线,这项工程在半个月内井然有序地收工完毕后,很快就让人们忘记了公路的原本面貌。    她们朝九点钟方向行走,公路上无树遮挡,酷热难耐,在冬天将尽的时段,穿一件质地粗硬的羊毛衫是一个再坏不过的主意,因为阳光在上午放学时变得暖烘烘的,脖子上会密密地布满细汗,苏欣培想想当初罩在身上的羊毛衫,就会辛苦得喘不过气。她是自由奔放的一派,不愿在家打理那些个扰恼人的家务活,而宁可劳神伤身地奔走好长道路。    荒地的呼吸明旷如云,长着依稀的灌木和茂盛芒草,没有树,因为将来这些土地会用沙石填平,筑建出一座接一座安定的住宅,有些富贾耗资在溪南建起宽敞碧丽的宅邸,把这片旷大的荒地边缘裂割得参差不齐,而在腹地深处,好几个崭新的房子骨碌地从那儿钻出来,觑然相对的两座建筑中间,偶尔就会积水成塘。    苏欣培把空气大把吸入肺中,她深信阳光像炉底的火苗一般,也可以把草野最好的味道蒸煮出来。她沿着草丛深处探出脚,在最好的季节里它们长得及膝高,被风一吹就齐唰唰地喧响起来——甚至比一田的稻草要生意盎然。不过芒草的叶片表面长着锋利锯齿,植物在被折断时不仅要发出人耳听不见的尖叫声,还要使出些实际的手段用来自我防护,付殊在狭小一片草丛中曾被它割伤了手指,他在栽倒的一瞬用力拽住身边的救命野草,结果反被救命野草割破整个手掌,然后栽倒在地。    “可要小心了苏桉,说不准有蛇哩。”    “四只脚的蛇是没毒的,我听人说有一群小孩追着它急跑,然后还说追的是好大一条壁虎。”苏桉说完两人拊掌而笑,四只脚的蛇其实不是壁虎,也不是蛇,而是好斗又不怕人的小蜥蜴,每一条都瘦瘦小小,但是身手矫健。    “苏桉,我知道去哪儿可以找到小蜻蜓,我们去抓几只回来给矢浩他们!”     苏桉踉跄几步,鞋子从软软的泥土里溅上泥渍,然后朝苏欣培摆摆手:“不行不行,七月的蜻蜓是抓不得的。”    “谁说的?”    “老人们都这样嘱托。”苏桉用芒草叶擦擦鞋子。    穿过草丛的时候,天空似乎变得更明亮了,前边有几座拥挤在一块的房子,地势于是在这里缓缓升高,到了房子的另一端,没有打上水泥的沙路又陡然下降,野花野草在坡路的两端唯唯诺诺地长着,它们通常都长得扁平,往后也不会长高长密。    苏桉瞥见了一处清亮的池塘,里头有成堆成堆的蝌蚪团团围住水草,大鱼的背鳍从水面上划过的时候,背后留下的水纹不发出一点声音,像老脸上的皱纹。    “苏桉快来——快呀好大一只草蜢!”    去年生日,矢浩送来一条塑胶小蛇,尾巴牵出一根长线握在手上,然后那条黏糊糊的小蛇就可以对准墙面甩出去了。    “那我要送你什么好呢……”苏桉问。    “给我一只昆虫吧。”    “活的?”    “当然不要死掉的。”    后面的记忆就没有了。    她撒开腿跑,一边强调要把小虫跟紧。    “爸爸说,在外面人家把蝗虫洗干净了,可以油炸来吃。”苏欣培用两个手指握住它,等着拿回去亲手喂它吃草。    “我可不吃。”    “谁会吃昆虫呢 爸爸尽吹牛皮!”    眼下这只草蜢既不会被弄去吃掉,也没有拿去喂草,它咯蹬一下从手中仓惶跳出,落下一条强壮的后腿,然后就一路上失魂落迫地逃掉了。    苏欣培扔掉那只破腿,用脚踢走一块石头,不料它却咻咻咻削过水面,一直跳到池对岸才沉进水里。    她们起身看看四周,除了绿油油的青草和松松软软的细砂,还有一这座木头搭建的大房子,向西一侧直接立于水中,一条围着竹篱笆的过道沿岸而筑,低低地贴着水面,还有那些藤三七的枝条,密密垂进水里,杜鹃花攀附住半个墙面,风吹花即落,大半落于池水腹地。    “多漂亮啊欣培!”    “是啊多漂亮,要是涂成绿色就更好看了——快我们来玩打水漂。”苏欣培从那七零八落布满碎石的地上摸出两块巴掌大的石头。   “绿房子怎么办?”   “等会再找。”   5点35的时分,苏欣培还没有把绿房子找到,只有一处空静的地方筑着一座富丽的大宅,门楣标示是“济阳世家” ,他们的侧门防栏,倒是用绿铁栅围上去的。    “嘿我们快回去吧,晚饭的点到了。”    苏欣培摇摇头:“我知道有什么更好玩的。”她招呼苏桉一齐绕过肥厚的墙砖,在这世家的正门,四四方方嵌进个门铃,像是固定电话的拨号盘。宅子里只有一个腿脚活络的老头。长期在无人的宅邸中看房子的,要么是勤恳老实的雇工,要么是穷光蛋亲戚。    她们往门键上乱按一通,但终究没发现有哪个笨蛋急匆匆地跑来开门,门庭内外,安静如无人打搅。起风了,阳光依然普照。白昼大概是最能抚慰人心了,无论经历多么可怕的事,依然在晴朗的白天会晤生命中美好的部分。她们悻悻地跑开,尽管不会有人来追赶,也不会被任何一个人逮住。    “你刚才看见她了吗?”    “没人,是空房来的。”     “不不,我是说在那个木房子那里,旁边有池塘的那个,刚才有一个女孩子听见声响跑了出来,看上去十一二岁,可漂亮哩。”     苏欣培依旧埋头把玩石头:“瞥见一眼。”    “她的发型好漂亮,回去我帮你弄跟她一样的辫子。”    “我才不要……我们不如去抓萤火虫吧,一样是绿色的,我知道去哪弄。”     苏欣培又起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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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09-26
    第6章【市井人】    我依旧步行走进小镇,回到家里,只有沧耳跳出来迎接,妈妈像往常一样跑去做工,森和蛇各自外出取乐,房子里于是空荡荡,静悄悄。我注意到门口的“植物园”里来了新伙伴——两株芦荟。而那棵腰杆笔挺的木瓜,直到透过窗户瞥见它青翠的嫩叶,才知道它已经是确确实实有了树的模样了。    这个新家对我来讲陌生得很,还是惦念不忘先前那个旧房子,尤其是一些活着的旧事。在溪南的时候如此强烈的念想悄悄消散,离家外出的时候又油然而生,如此反复,直到我相信它不会消失不见,它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倒让人安心。    能让自己发自内心地高兴,并且不质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注定要历经劳苦,也无需突然质疑你自己的存在,“嗳,苏桉呀苏桉,你可是苏桉?真真实实的那个你呀……”,这样就自足了,但少年不再年少,如此发自内心的欢愉就偏偏无路寻踪。很少照镜子的话,想想你自己的长相,倒也未必马上就能浮现出来,甚至不能搞清楚什么眼型啦,嘴巴啦,还有皮肤是否一直是黯淡无光,见人的脸和虚有的名字一样,从自己口中叫出来,反而陌生有余。         从前我断定在城墙以外,必有一个庞大不凡的世界,处处充满惊喜,但在长大后那个生养在心底的神奇世界再也没有出现,没有与之对接的时空契机。难怪那么多的老人会拗不过血气方刚的大孩子,从此我相信大人们长期以来为之苛守的金科玉律,以及他们软硬皆施勒令那个触犯戒律的小孩回心转意,乃至千方百计阻滞少年妄想的做法都不无道理。但是他们都身单力薄。新一代的盛气终将被泼上冷水,浪子心也会回转,只是免不了遭受苦难。    我甩甩头,不再想着什么磨难。见他的鬼。总之许多坏的黑的给了我足够的教训去瞻仰阳光,即使不一定真的能够沐浴阳光底。深信自身拥有毫不执拗的心,接受一切可行的建议并衡量着将其践行,换个说法,就算有人扬言说在天空见到会飞的鱼,也不会全然不信。世间在被市井道义界定得是非分明后,很多事物有朝一日又重新变得奇特起来。    十九岁是一条分水泠,而且要是再老一年,这些变得奇特的事物大部分都会消亡,并且不留尸骸。    我将背包放倒,把沧耳支去给我买牙刷和毛巾,再拧开出水口把浴缸填满,打开排气开关,也将窗子拉开一条缝隙,然而镜子还是被热气熏得模糊一片。   我本想在上头用手指涂画个太阳,不料恍惚间却写下一个人名。透过指头粗的笔画看清一部分自己的脸,镜中人和我一样无精打彩。    随后将身体整个泡进水里,有时候清洁比填饱肚子重要得多。这时脑中不自禁地浮出他的脸来,却不能清楚地记得他的五官。我从车站出来乘车的时候,已经不和那个少年在一块了,他买了一张不知通往沙田,还是田沙的站票,比我早一个钟出发。    “你叫什么名子来着?”    他仿佛才记起来似的,“噢,姓栌,名树。怎么叫都可以的。”    “可以留个电话?”    “那是当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只是电量经常不足,打来是关机的话别介意。”    “自然不介意。”于是把与对方唯一的联线留了下来。临别时我拿出足够吃食两天的钱递给他,以作酬谢,他略微一谢,挥手和我作别。    我均匀呼吸着蒸腾的热气,突然察觉平日不擅开口的我,在当时说了一框子的话。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心想。尽管开口好了,只要不失热忱的心,生活就会有药可医。    洗完澡后我换上妈妈的一件睡衣,眼皮不再沉沉地往下掉,脑袋也不再嗡嗡作响。我光脚走在地板上直往厨房,依稀有细小的灰尘硌住脚板,但地面冰冰凉凉倒像是可以倒头一睡。我从冰箱拿出那盘米饭时,它已经变得又硬又丑,于是凑过去细闻,确认它没有馊掉后便将它倒进锅里翻炒几遍,再淋上酱油,出锅后又烧了青菜,炒了鸡蛋。    沧耳的乳牙脱落了,新长出的门牙不是很整齐,我见他急不可待地吞下炒过的米饭,便戏谑地问他说讲话会不会漏风,他边吃边笑边答说你才漏风哩……    吃过饭,我兜来转去无事可做,便爬上楼梯去了二楼,房间似乎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柜子的推拉门不知被谁安上了,床上的蚊帐也全部被除去,我亲手安上的小风扇悬在光秃秃的横杆上纹丝不动。就推拉门被修好这一项,就使我心情大好,它搁置在无人搭理的角落里已经一年零好几个月,其间我读毕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在勉强算得上大学的地方就读不到一年,就将自己流放进社会。所有抉择在己,但当你做罢选择后,它未必会像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计划和抉择本身举步维艰,明知近乎完美的一生即便是抉择也不会赖以实现,却不得不亲口尝尝它的粗涩味道。    当我开始认真细致地筹划日程,以企图抓住有限的时光去做到更多和得到更多,却发现真正能够身体力行的事情比以往少去一半,得到的收获几近于零。这么想着,我对眼下捕掠无果的时光感到心思慌乱,眼下有分量十足的自由,而一旦返家,就任由散漫扼杀了自由,我自知二十岁之前一事无成,并且秩序井然的时间洪涛将不可阻抗地吞没我余下的光景。    百无聊赖地熬到夜晚,因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便去打理了一遍母亲的盆栽,和沧耳一道把一袋花生剥壳吃掉,还去打开了天顶的铁门,冲刷掉天台的灰尘,还希望今夜可来此玩乐。    我睡得迷迷糊糊地睁眼,蛇她在漆黑一片的房中窸窸窣窣闹出声响,神色张惶。    “你干嘛呢?”    “嗳你醒啦,”蛇说完在原地反射性跳动,“吓得不轻,吓得不轻。”    “停电了?”我终于发现房里的亮光是从外边照进来的,蛇在抽屉里摸索许久,才摸出一支灯光黯淡的手电筒。    “跳闸了。你稍等。”她说着跑出去开闸。此刻昏天黑地。我唯恐对大片的黑暗躲避不及,逼仄的黑尤其像面容冷峻的巨兽,不知它何时会张开血盆大口。   不过,有他们陪着就不一样了,有他们陪着,可以深入僻静的山林,可以在无灯的天台观望夜空,我想起了付殊的大卡车,还没来得及行驶着它直入深山。    蛇端来了两碗面条,然后拍拍屁股就地坐下,面碗里有西洋菜,煮碎的鸡蛋和瘦肉片。简单如一如既往的稳妥生活。无风无浪的生活却再给予不了像样的快乐,因为太稳妥,所以才会不安,而这样的不安在实质上又毫无来由,我的一切这样完好,无论向别人解释什么,无论从何辟路,都没有被同情和理解的缘由,然而我就这样毫无缘由地感受迷惘,即便保留命运的一切可信之处,竟不能知晓它一丝一毫。    “苏桉,很抱歉一整天我都不在家。姑姑家买了只比熊,好不容易和它亲近起来,一下忘了时间。”    我摆摆手,“不要紧,沧耳在呢——你刚才慌张个啥?”        “停电了,起来拿电筒。”    “干嘛慌慌张张?”    “现在还慌张哩,”她说,“我跟你讲,付殊表哥和一群大家伙打了一架,伤得不轻。”    她说着将碗搁在一边,用手纸擦擦嘴角,习惯性地捋了捋散下来的头发,才继续说:    “我跟那小犬玩得正高兴的当,付殊骑了架车溜达出去了,当时悠哉得很,回来的时候竟鼻青脸肿,一只眼睛肿得从眼眶那突出来,从外面看岌岌可危,像是随时要啥啥啥的, 我真是吓得不轻。他还没消了火气,我于是远远地站开,让姑姑去应对,那付殊后来说是对方看错了人,在外头好端端地喝酒却被揍得够呛,荒唐透顶!挑事的那一群,是用水管打群架的老手,这个糟表哥,脸上斑斑血迹还落进不少锈铁片……”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我和姑姑都挂心他这样狼狈的处境,而付辰却变得怒不可遏起来,推门而出不见了踪迹。”    蛇如此描述,我疑心他是半个月都出不了家门了,付殊虽是爱呼朋引伴,四处游荡的少年,但毕竟一点不强壮。然而事实上并无她说的那样糟糕——隔几日后去瞧了瞧——一切已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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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

    楼主 LV1 2016-09-26
    第7章【月光啊月光,你也入梦乡】    付殊的姐姐叫付辰,是极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却让人料想不及地伪装出一个男孩子的性格。我一生都在妄想能拥有与男孩子等同的自由。比如骑马儿飞奔过麦地,鬼知道他们抵达森林后会遇到什么好事情。骑马自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云烟旧事了,但付殊的马匹卖掉之后,拥有了一辆叫我艳羡不已的旧卡车。    九月里的这几日,阴云常不为人知地在风儿潇潇的黄昏布满天空,台风雨淅淅沥沥,不随带闪电和雷声。母亲用尼龙质的三色纸大张旗鼓将花苗盖住,不消片刻的西北风将它鼓吹得像个矮帐篷,不过里头定是温暖安全,以大地作牵伴,有根柢为依,就大可不必担心将性命断送于这浪游四里的风。    我忘记以穹庐为被盖的一夜是否如愿遇得见奇景,却清楚记得夜修课间在高中运动场的草坪上横躺,大地的心跳穿过土壤层,柔软的新草与我一齐望星。    重启雨季之门,没有重蹈当季的绸缪哀寂,没有欣喜,但我还是决定在下一次离家之前去一趟高中。我在早晨六点半便为自己准备早餐——用平底锅煎了火腿片,拿一个小铁罐来热牛奶,把昨日买来的份量极重的面包放上餐桌,切开来涂上一层黄油。这是味道最好的一个面包了。回到家里,过了两个用白粥作早饭的日子,便垂涎起这些蓬松的面包。    门口地面上的湿渍正在蒸发,薄云破了好些个洞,太阳光就从那儿笔直倾倒下来,世间已全无台风的迹象。因为不惯通电话,我只给社长发去一条短信,问他能否同去母校——自是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可以借回学校为理由,见上一面。而事实如此,对方定了时间和约见的地点,我于是满是慰藉地走回房间去,又发现无所事事,便折回来躺在沙发上打起盹。我梦见的似乎是聒絮的群鸟,和溃溃泉源的声响,沉静安稳和外出求成两种心理状态间的吵闹永远不能息事宁人,唯一不变且值得庆幸的,是靠近旷野的热情仍旧挣扎着喘气,直到它后来变得近在咫尺,补足了文明世界中所不能给予的部分。    两天后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在那间名为八零九零的小食店边下了车,它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凭这点招揽来不少学生顾客。正对面,木棉树的叶子密密地伸进校园的围栏,我把喝完的易拉罐丢进满是垃圾的篓子,抬起头就发现一辆黄色公交已开到眼前。他斜挎一个灰色单肩包,头发比以往短了许多,神情也更开朗一些,脖子上挂一个粗绳吊坠,随着他下车的步伐也轻轻地跳了三下。    我怪快乐地迎上去。高中三年我固定不改的装束,已从当初的休闲装变成了白色水手服上衣和黑色长西裤,而褪掉校服后一时不知如何装扮,直到返校的那一日也如是。于是我不免泛过几丝卑劣,不知无华的行装和脱离受教的气质会不会与这偌大一个故地格格不入。    我们从八零九零出发,沿着上漆不久的墙栏行走。初见社长,我不讶异于他的能言擅辨所获的喧然反响,仿佛他一幅乐天的样子,就早早地泄露了他独有的幽默与乐观,我试着在想象中给眼前这个若熟悉若疏远的男孩子配上一幅沉默寡言的姿态,但无果而终。总有新鲜的话题来打发寂寥反倒消埋了我的局促,一路上既忘了是否有鸟的啁啾悬挂枝头,忘了端详这如何都回忆不起来的学校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眼底的面庞。    “一整个月都呆在家里,真是沉闷得可以,有福不能去享,有气力无处消谴,一天下来就是对着电脑键盘敲啊敲啊敲——你看哪,每门课要写的论文要一两万字,再加上组织的无数破文章,总的算来可算能抵上长篇大作的字数了……眼下又要开学了,噢对了,你几时开学?”    “我嘛,不上学了啊——你知道的。”    “——我给忘了,”他叹了口气,“总以为什么都没改变似的……不过像我这样无头绪地过了这大学两年,其实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山中者迷,你不知在我看来,你有多大变化哩!”    他颇为好奇,电话却不挑时机地响了起来,我躲去一旁,见是爸爸的来电,便犹豫着接下,嗯嗯嗯地搪塞一番。    我只花了两分钟就结束通话,社长在原地等着我走过去:“跟谁讲话,这般不热情?”    “是爸爸。”    “矛盾还没消?”    我摇摇头:“不会消的。”    “会的。”    “不会,他讨厌我。”    心情陡然变得失落,对方认真望我一眼,想再说点什么,但我跨前一步走开了。    教学楼影像初入眼里是陌生而怪异的,还未来得及唤醒脑中的映像与之相叠。空中的云层只有仅存的小部分,远远避开太阳躲到山边去了,我们没有带伞,但仍旧慢腾腾走到教学楼的荫蔽处去,整栋建筑因放暑假的原因,不见一人出入。我们径直走到三楼,不到五分钟,绕过两根转角处的柱子,到达写生社狭小的办公室。     藜野写生社。我从入学第一年就开始觊觎它了,二中虽是不小,却也没有真正办得风风火火的社团,即使领事们得以从教务当中抽出身,也不见得会把闲暇时间分点出来给这些学生社团。所以当我顺利无阂地进入藜野,便先知先觉自知满足。我们不办画展,但二中的其他社团多数会托我们办宣传海报,好处是在海报右下角标上藜野二字,并且每个同盟社团会在月初之时交来定量的经费用来买颜料和彩色卡纸。社长并不经常参与涂画,他负责每个月的招兵买马,外交事务,收缴画稿,甚至也检查办公室内的通风整洁。拥挤又遍布颜料和石墨碎屑的办公屋对一个爱洁成癖的少年而言,无不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也正因为社长,我也不会不信将来投身画作的一群会疏理有条。    社长走进办公室后,就默然站在正座的位置上翻看一叠相片。我翻翻抽屉,又打开柜子,想从他们青出于蓝的画作中找出触目惊心的一幅。    “嗳,苏桉——”他好笑地看着相片朝我招手,“过来过来。”    “这——是哪位?”他夸张地脱长音调,手指一个神色严肃、剃着光头的男孩。自然,如今他的头发已齐刷刷长了出来,说不准还留出一个画家们固有的经典造型。    我夺过照片,答说,“汉瑭君呐,这你还不知,这张我要留着。”相片中有与我同批入社的所有人。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满腹经纶的姚绎,他和我担任同一个写生组的组长,所有行之有效的点子都由他策划实施。高中行将结束那时,我摊开活页本给所有组员写信,唯独没有写给姚绎,我常常以为,还未到最适时机的事,总会在留待最适的时机再着手践行。不过这和许多我自以为来日方长的事情一样无非是一种谬误,因为一旦从这个共有的生活背景中脱离出来,听凭思想刹然呼吸到一点点新鲜的空气,我就完完全全不属于二中了,只有不靠谱的记忆属于那里,而我又把持不住记忆。    “嘿苏桉,这幅把树林擦抹一遍,若许会更好点。”姚绎谈毕公事,端望起一个师弟的画作来,他左手支撑桌面,身体斜斜地靠住桌沿。    我只是轻轻点头,实际上没有作什么思考,那时天光已变作橘红,大王椰树的鸟群也已归巢,显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虚假模样。活动室有一面贴墙的明镜,一个干净的瓷质洗手盆。我踱过去把手浸在水里,甩甩脑袋清醒清醒意识,然后弯下腰来把头靠近水面,用冷水冰了冰脸颊,转身回到一把椅子那与他隔桌而坐。    那也是许多忙碌的傍晚中唾手可得的一个,我牢实把它记住,或许是因为门外不匪的天色,或许是谈话的内容比以往更多地启及内心,又或许仅是因它所寄居的记忆神经,恰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开口谈论梦想——当然只是泛泛而论,他说话从不深入某一事件,总是在听者所能理解的范围内快速切换主题——除此以外,还罕有地讲到自己的过去。    “你兴许想象不到,我之前并不如现在这样羸弱,有一年暑假跑去工地折腾,白天无休止地搬砖,一晚上就去室内拉电线,吃饭什么的都不尽人意……不过没有文凭没有身份的工作能好到哪去,想想也就这么回事……”    “凡工作都好不到哪去——”    “怎么说?”    “姚绎呐,难道就没有第二种选择,可以免去工作这样的时间杀手?”    “每一个岗位都固守成批的工人,才互补得了各自繁复的需求,如果说真要过活得自由自在,要么是回到自给自足的旧模式去,要么就天荒地老地等着科技超级——发达,而中间这个阶段自是避免不了。”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一旦毕业,就迫于现实匆匆去谋求生计,你和我都不例外。”    我顾自叹气。我哪个阶段都不想要。    他直身站起,劝诫似地说,“不要想着虚渺无凭的出路了苏桉,相信我,我们承受不起。”   我们承受不起。   我们承受不起,我们终将叛离。回忆到此为止了,社长放下手中的相片,又启了话匣。 我们于是在就在闲聊中消谴整个下午,其间他去拜访了要好的老师,我生涩地避开,倚在门外的走廊上胡乱找蛇讲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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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09-26
    第8章【天台一夜】    此后的几日,我躲在家中再没外出,我辞去之前的无聊工作,由于无人引荐,我就职无门,由于莫可名状的不安分,即使有机会得到一份绵薄收入,也不能持久。我跟母亲承诺会很快离家,然而邋遢成性的生活模式忍得她不欢,我自身也不堪烦闷,开始想象那个若实若虚的所谓童年。      当晚我提起藏在家中的睡袋,用凉掉的水冲泡一杯可可,从装满破烂家什的抽屉翻出本旧书,还带了费大劲才找到的半截蜡烛,然后一步步爬上通向天台的楼梯,梯层因积月未扫,脚底上薄薄地沾上一层细砂。我拍去附着的尘土,扔下睡袋后小心将它展开。头顶的月光径直倾撒下来,我凝视着月亮,轻声喊我的名字。    “我们必须相爱,而且死亡。”    ——是一本奥登诗歌集,一个以诗体多种多样著称的英国左翼诗人。翻译过来的诗有时和原作所想表达的感觉大相径庭,而我只能懂很简单的英语,于是不得不购买译本。    烛火照得面庞热烘烘的,但我突然想起人们常说——借月光看书,下辈子眼睛是要瞎的,便陡然往烛光处靠了靠,遮挡住天外的月亮。    整个小镇开始变得寂静的时候,我仿佛才能感受到夜来的凉风。近处几间平房陆续熄了灯火,我也用睡袋裹住身体,试图在这无遮无蔽的地方舒服睡去。却不觉在脑中回播着奥登的那句诗。    赤裸裸的爱字,于我是遥想中最离得最远的一种。但我笃知,它于我,不单独是离得最遥远的幻想,它也是仅有的一种救赎。我们必须相爱,不牵连血缘,不羁绊去路,可以以任何一个地方为起始,在你惶然不知航向的异乡路,它成为最牢靠的牵引,它是你桅杆折断,挣扎着爬出海浪的血口时,唯一一处难寻的希望……    我索性睁眼看星,颜色各异的星星,到了我眼里竟成为黯淡含糊的光斑,一颗颗在天顶碎成相似的样子。据说足够遥远的星辰光芒来自百年以前,我却对星星的位置和实在深信不疑,我也深信这特定的时代中近在眼前的一事一物……在发现自己出神得屏住呼吸的时刻,我下意识吸起大片空气,再缓缓呼出。侧耳倾听,夜空寂静得只剩下我的气息,不过当我习惯了这单调的节律,其它各种跳动的声音便循序拥揽了过来。    我的“热可可”还没喝呢,我突然想起。    不过最终没有起身,一是懒得再从睡袋爬出来,二是因它拨凉得不成样子,三是脑袋明目张胆作痛,我担心一坐起来,就要昏天黑地。    我浑浑噩噩地回忆过去,回忆往事中的人,回忆矢浩,姚绎,苏欣培。回忆父亲,回忆我和他棘手的关系。我不知这样尖锐的矛盾因何而起,我甚至觉得是生命中某种冥顽的力量推使我步入陷阱,我无处埋怨,因为所有张牙舞爪的苦果,都得助于我近乎病态的性格缺陷。唯一不能所理解,是它像有的事情那样毫无缘由,没有恩路让我据理一争。    那就让一切难题统统抛诸脑后吧,若我所行之舟贸然改换航向——那副旧的生命图景,要作何收场?    ——龙骨折断,再葬身大海……   不过我依旧普通得只会在某个布满礁石的海岸停船,兴许再望不见熟悉的人,兴许从一个幢动的人群迁移到另一个人群里。    “我们只是徒劳地,从一个人群,蹿到另一个人群中间去。”姚绎如是说。那时我们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天空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所以需要有陪伴的人,不至于孤单。”    “苏格,可曾有喜欢的人?”    “有啊——初中有,现在也有。只是……只是不曾靠近。”    “这是为什么,不去接近又何谈陪伴?”    我苦笑,“不知道……他是个腆静却受欢迎的少年,当初留一个寻常而逢松的小男孩发型。如今啊——不知去向。嗯,我喜欢的,大致只是他刹那间的神情,不是他内心……”    风停雨止后,明月从云里穿行出,不过再明亮,也是二中的月,不是溪南的月,我望着望着,眼眶就一片温热,两痕冰凉。    第二天,世事照旧进入固有的秩序,太阳没有成对升起,也没有嗑睡过头,我的思想完完全全恢复了往常的戒备状态。我决计离开,再不要拖延。    打开前门出去给花浇水,当日轻拂着南风,我轻轻拥抱它,听它越过重峦叠障后响彻耳际的柔和叫唤。我好喜欢风。转瞬变作一阵长风,便从此无牵无挂。所有乞怜无事牵挂的人,势必都有千丝万屡的烦愁紧系于心……我抬头看看四面荫蔽,向南是眼前的群山和未可知的海,向西北是少年们骑马越过的那片麦地,有一条明媚的沙石道路,笔直通往无名的森林。正北方是开阔地带,无树遮挡,没有山峦,步行街和集市的喧闹仿佛极目可见,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都有切割空气的锋利菱角。    “苏欣培。让你选一个方向不回头去远走,你选哪里呢……”当时我不过随心一问而已。从来没有真正启程的念头,我至今也不该有出走念头的,因为这样一个独自一人的行程,没有哪一人予以我断不可辜负的寄望。只是……只是如果我决心开辟新的一生,就避免不了独自一人的行程。我反复告诉自己,眼下只是选一个方向作短途旅行,只是纯粹地,毫不莽撞地外出散心。随后压制住起伏不定的内心和时隐时现的张惶,并最终征得自己的同意。    我当即去找付殊向他告别。    马上就将入秋,一路上有早衰的树叶逐片凋零,麻雀们没有起初那样殷勤。一只精力充沛的鹰在山顶兀自盘旋。我沿那些无人长住的空宅子行走,院墙将门外围得宽敞无比,高处蓝色的玻璃墙正在反射太阳光。一个衣着考究的妇女拉住她喋喋不休的女儿,指着我教说姐姐。我红着脸挤出个微笑,双手不自然地把打理好的头发再一次顺直。    见到付殊时,我说罢所下的决定,并饶有意味告别他。    他当即询问其中的缘由。    “苏桉啊,十九岁谈离家出走,未免为时已晚吧。”他摆出风腔风调的言语来。    我回敬他, “所以不说离家,而把它当短途疗养,倒是你——我走之后,在你的大朋友小朋友中间,不论大事小事,能打架就不要吵架。”    他启齿笑笑,用手碰碰上次的伤痕,尔后走近一尺,重新问我无厘头的出行是否当真。这回轮到我忍俊不禁起来,他的神情里,说不清是事出所料而愕然还是焦急却发自内心的关切。他这人少有的认真呐,我心想。    “放心好了付殊,我真的——遇到了生活瓶颈,我真的挫败。”我稍作停顿,试图平静下来。“再说了——在外面的世界碾转找寻出路已是我的强项,你不是不知我跳了几次槽,一次饿饭的经历也没有。潜鱼也要出水哩!”   他沉默了一阵才接话,“可是因为爸爸?”   “不是爸爸,不要跟我谈爸爸。不过是自己的决定罢了。”   我似乎搞错了发泄的对象,眼前这个少年,一刹间,便从家庭完满的童稚中抽离出来,变得孤注一掷,徒留扭曲的成长。   呐,舅舅的遗孀把凄怆藏进刚毅眼神的最深一处。    “……对不起付殊。”    我低下头,泪水因各种缘由不可自止。有时候生活真的糟糕极了,总是我一手把它弄得糟糕极了,试着将它诉知旁人,却话不出所以。    爸爸说,生活只会让你几经磨难,但不会使你希望全无。    爸爸说生活只会让你几经磨难,但不会使你希望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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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10-07
     第9章【山顶的秘密】付殊的人喜讯传来后,我收好睡袋,清空背囊,把几本轻便的旧书放回衣柜,将七零八散的药片装回急救箱。是一个看坟人的女儿。我曾见过两三面,在山壑里面的岩洞中,地板用瓷土红砖铺砌而成,其上安放白大理石制成的桌椅,两个洞门日夜不消地冲灌长风。少有人拥有自己的小黑屋,那些大人,对我而言曾像一个千巨人般,要是玩得兴趣盎然的当一不小心还会撞上他们的膝盖。——巨人们也都锁在世的链条里了。直到现在,我才敢笃信无疑地这么对自己说。所幸的是,在同样是贫也荒唐病也荒唐的这个年代,这门婚事竟也给答应了下来。“来日我若大喜,可务必要来参加。”我握一个键盘手机念得一字一顿,像口出一句遍是端倪的玩笑话。日期是我去与他话别的隔天。在不可一世的少年时代,旦辞黄河墓至黑山的困顿慑不住你,那么世事轮转,悲兴相催呢?比如某哥儿姐儿加冠礼成、岁入桃李,那五碗头(龙箭鱼、猪肝煮葱、韭菜肉丸甜糯米)在方桌一上齐,一位青姨娘就站起来溜溜儿唱起骈句。比如静逸的一方小镇上,间或就在大公路上悼送个某氏,那些丧乐的余音在墙瓦上回响了良久,终于在时光中渐渐被人们遗忘掉,就又有出殡的队列给幽幽长长排了出来。每个人的死都像一场未了的争战,我本心向太平,遗憾忘了在风平浪静的人生中祈祷,忘了珍惜他生时的安定。意识在过去与现在游走不定……那日母亲放下电话,从日光通透的屋中走出,认真地告知一句,舅舅过世了。我口中的芒果吃了一半,如何都咬不下去了。有一日我看见低头丧气的付殊蹲在门口,百无聊赖摆弄一簇枯死的枝叶。你是否也在害怕在波澜未息的时期中醒来。在苏醒的刹间,大脑缓慢捕捉到铁铮事实,人呐回去不了幻化的梦里,恰恰是从幻化的梦里迈出脚,顺手带上了钝重的大门。睡一觉多好……即使倒头便睡,金丝雀的牢笼也不会开启。不过只有在梦中,有仅存的契遇让一切时间停息,对吧。对吧。那天下午,我和付辰在通往山顶的那条岭路边见了一面。她和我并肩而行,同我讲话时,目光多是移向脚下稍有点坡度的地面。“所以说,如此无厘头的玩笑,是因……那啥,巫山云雨?”付辰点点头,下意识在坡道上保持匀速。我当即在脑中闪过那女孩儿的眉眼,短头发,高颧骨,该拿捏什么字眼来描摹她呢,乐天知命?不恰当,不羁也不是。她是这样一类人,就算把未来一切合理之处都葬送掉——也可以找到快乐的方法。付殊不单是我眼中那个明朗乐天没有臭脾气的男孩子,我太少用整个心去体悟他的全部,洞知他的光环和脆弱,所有这些正如月光照进泥土,我单独看见了月光,看不见泥土。到达山腰时,我看见了那只盘旋在山顶的黄鹰,如此近的距离看来,它雄壮威武,一点不让人觉得它孤独。嗯。它是否真的孤独呢。它是否一直都在孤独?我抬头看了看付辰,见她没有止步的意思,便跟着她一路走到山顶。我们在路尽之处停住步伐,近处被密林四里伸展的枝叶档住视线,极目远望不能看清原野的全景。付辰将道路左侧的野灌木拔开,直到找到一块歪七扭八的巨大岩石,她将岩石旁边的矮草丛连茎截倒,眼前依稀看得出是条穿肠小路,只是有细嫩的杂枝横生竖长。我们沿路行走,估摸耗去十几分钟,其间攀上一段湿潮又被腐蚀得残破不全的石阶,钻过两面山岩相倚靠形成的径隧,便到达一个无树障目的小山坡,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豁然明朗,仿佛更加接近了晌午的太阳,仿佛融进大地间菁柔的风,仿佛听见群草的绿色心跳。我走进菁草丛,俯身蹲下,绿浪随即把我吞没,从间歇吹拂的风里闻得到丝缕独特气味。我凑近脸细看那些密集的芳草,它们长有长长的椭圆形叶子,环绕茎干生长——枝茎的顶端是特有的球形蒴果,齐唰唰给我一种飘摇欲坠的错觉。我吃了一惊,立马给付辰投去错愕的目光。“是罂粟?”是罂粟。她侧向我坐下,抓住一株凝视片刻,用碎石片沿着果壳的弧度细细划开。我看清楚了,浓稠的的色汁液,迂迂缓缓地,张力十足地,从果实深处咕嘟嘟流出。我听她旁若无人地温言自语,当一个人无心再收揽重重叠叠的心事,势必要把扰人的愁困都交予这天广地阔的一片虚无。“苏桉,死是轻而易举的事,就连草木,也可以轻而易举索我性命,世间以它的磅礴,接应我们性命的脆弱……无人在意你生命垂危,却依然要挣扎地谋求生存。”……我知道她依旧惦念着父亲,她把相片,信纸,把所有关乎舅舅的一切统统安放在上锁的柜子里。那一日所有人都扼腕叹说付殊的父亲还太年轻唷,只一人,明白膝下的二人亦如是。我不想再去探察任何一人的始末,他们以势不可阻的排场蓄意把我打败。在不可慰藉的哀伤面前手无寸铁,如同意识在睡醒的前三秒毫无防备一样。山风正面向我袭来,穿过我,吹向背后的林木。然而她很快振作起来,在山坡地势较平的地方,裸露出几块平坦的石头,我们慢步踱过去,挑选了其中的两块,相向而坐。“说来突兀,欣培也有小孩子了,你竟也不去参加她的满月席,她嫁去小镇以西,安贫乐道的一户,那孩子,眼睛像黑曜石……会凝视着你一脸无邪的笑。”话罢她快速地扫视一遍罂粟丛,最后将目光落于灼热的夕阳。——你们,要像小孩子,才能进天国,因为天堂,是他们的。——“他被妈妈胡骂一通,理由一罗列出可以毛线球般搅成一堆:世道这块倒不用去烦恼,这也不是因循守旧的年代了,恼人的无非是眼下这囊中窘迫的阶段,又何况,付殊的个性让人摸不着头脑。总之爸爸辞世之后,事情都变了样,你再也不了解他了,即使小时候你们共有如此另类的默契……但他自始而终,都是信赖你的,即使常常会不欢而散,可他从不真正地感觉气恼——嗳,小桉子,如果可以重返往昔,我宁愿交付此生所剩的所有岁月,实实在在地,把巅巅狂狂的童年再度一遍!活到十二岁那年,就死掉好了,接下来的光景都没什么价值可言了。”她的侧脸被揉进了橘色落日的空气轻轻覆盖,脸廓干净利落,蓬乱的头发却没有梳理整齐,神态里有一种我行我素的意韵,任凭任何人如何安慰都异常徒劳了。我不再摆弄地上的枯枝烂叶,伸手去把她的头发理直。她仍旧独看夕阳,咳嗽了两声,便换一副心情继续把话讲完。“昨天晚上,付殊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这种事情实在不稀奇,但那时我竟莫名烦躁起来。苏桉,那么多年来,我们面对如此多急滩险浪,却能安生立命,没有人唐突荒诞地死去,定是有什么未可知的力量在庇护,苏桉你信吗?”我点头。同时也转过头去凝望着落日,这时候它红得像熟透了的果子,并且顷刻间给凉掉了。“有时候满心底的感恩多到无处排谴,生活就蛮是快乐——”我说。她仰面满意地笑。既然结果绑缚在时间脉络中不再被篡改丝毫,过程是怎样对那一刻的我而言都无足轻重,加之她那样闪烁其辞,我也不能够全听懂。况且市井事是不消说的,人们往往只掠察到事物的表象,便火急火燎地开了口。我沉默良久细思起他一直以来带来的惊喜和他生命中带有光闪的性情格调……山顶的景致随着太阳的下沉而变了模样,白昼和黑夜,果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黑灯瞎火摸索蜗行的高中时代,我常常不能心神平静地在太阳落山后做任何必要的事,我早早在中午洗完澡,下午把满满的课程煮完后,便在傍晚时分把晚饭从食堂端回到寝室。机体像不能逆转的生物钟,以第三只眼的名义深藏于脑颅,将刻板的日程同样套用给我所无力掌控的情感,在白天的时候容光焕发干劲十足,夜幕沉沉的凉薄却让喜乐不能如愿。我欠身站起,仔细用看不清晰远方的双眼想要将那一草一木看清晰。眼下是一个山谷,鸟鸣虫响,却阒静有余,栌树和青橄榄长在谷底,它们吐足新绿,长熟了新条,便开始簌簌不休地掉叶子。我放眼望去既看不见村庄,也见不到城镇,原本荫荫山林足以喂饱一直不能得到应允的想往,但此时此刻我反而觉得无处遮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失落陡然升起。“果然,山的那边依然是山。”我难掩一脸的失望。“海是有的,只是我们如此不幸。没有力气去支撑起太大的愿望。而成长,恰是掩没奇思幻想最顺理成章的手段,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撑你涉足荒野,不如,不如把身在别处的海,作为你可怜愿望迟来的垂青吧,如何?”“那是童年的梦而已,只能是存活在童年。”我如此斩钉截铁,但心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我依然会去看海,实现当初日思夜念而今冻结了全部热情的一已之愿,交付干枯的力气把童年变得足够完整。我会让这样子的梦看守得彻底不被打扰,在声嘶力竭的地步依旧信之为真。我掳获了日落的全过程,山野光怪陆离的景象混淆着视听,那样灰濛濛的一片竟不知是喧扰还是死寂,我席地而坐,刹间似乎站不起,也一步都走不动了。倦怠铺天盖地意欲把我拖入梦魇,我多么希望可以立刻重见太阳,这是生平第一次,在日晖刚失尽就渴念光,渴念温暖。世界又要和我开玩笑了,遽觉感官被动了什么手脚,混身热乎乎、空荡荡,处境像做梦一般,声和色、一切实质性的东西都不知从何把握。我特别想回家了呢,特别想回家。“我们下山吧。”“……嗯。”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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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

    楼主 LV1 2016-10-07
     第10章【起风了】生命中根属自身的华年,在毫无预兆的开始里有人忘了一声叮咛。无人清晰地记住,从荒渺平原转到林立的方形建筑群,转瞬被毫不突兀过渡。每一张脸廓都是纯而平静。末乡之春在一片锈迹拙劣中藏匿繁华,不可言说的繁华,干净,并且从心底获得满足。我仅能记住他毛发稀少,笑起来有一股憨厚的家乡味。他是被我们的举动逗得隐藏不住眼里的温馨。还是本身是个痴傻。无从得知,他只是个乞丐,不知来程,不知归处。喀布尔人尚且拥有一个至始而终的美丽故事。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培的身影仍是日光般活泼的时段,树未开花。只在山峦谢别余晖,星辰皎皎,木棉代替晚晖烧红了天。培定是有足够气力,去操持一个平淡的未来。极夜的国度没有永恒的光。木棉花照不亮整片天空。妇人的担子在泥水中晃荡。回南天,地板上渗出好多水珠。珍珠泉的泡泡自湖面而来,照见湖岸的石头,森林,照见日光。同是白色地板的小屋,日光破窗而来,照亮慵懒浮埃,照亮干燥地面。地板没有湿,有点冰冷。杨梅鸟的声音来自山脚,它会是什么模样。雨一直下,小船漂走了,或许被卡入厚石板,烂在水沟旁,又也许汇流入海。流入海?那里其实只有绿色的稻田。莽远不知边际。老山羊的胡渣脏得让人想把它剪掉,它在吃草,以警惕的状态。后面的旷野其实只有杂草,只有寥少几片菜地。却易让人牵及荧幕上那条昏暗长路。宫崎峻的梦乡在遥远的邻国。旷野的小路。多了一份宽坦,明朗。再不见当初模样。矢太聪明。足够把平淡无奇的岁月变光亮他们帮我打扫楼蓬,我在下面吃晚餐。当用完的书用橡皮二次利用,当庠庠药制备完毕,当塑料桶砸中了某人,跳绳玩出花样,钩针握得歪扭。灼热的火焰经久不灭,青春看似从不枯竭。有时我斟酌故事的后续,若培的秋千没有被踢翻,故事是什么模样结局。厌弃,丑恶。阴郁。后知后觉撞见顾影自怜的你。苏。时光光亮得可以。塘水依旧,粼粼不知花落,不哀人亡。有人说。夜本身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只是忘记抬头,望不见安谧繁星,望不山月清澈的美。唯独凌乱的笛划破整片整片孤寂,笛音躁动,其实是联系隔水两岸的每份张扬,安抚少年未曾察觉的流逝中华年。培说那是同心结,颜色纷纭遍镶华彩。挑动各自的满心踌蹰,挑动安静跟随的小小少年。橘黄色的时光。狗尾巴草静默,不可多得的柔和。泽的天井淋足了雨水,小鱼扭扭光溜背脊,逃进下水道不见踪迹。黑色的遮阳网破了个漏洞。从大厅到门外,是不足十米的狭短距离,牵涉太长时光,牵涉漫长一生无处归去。打开小叮当的红色任意门,望见高桥名人探知遥远的眼,眼中涤荡出半弯镰月,割破昏沉夜色,划伤沉睡耳廓。尽远有大片甘蔗林,狰狞写满躯干的刮痕。却是独特富丽温暖,没有窘困颜色。尽远方?童年,旧巷太长,后来,“世界太小,心太大”。那份一如既往的笃定,在她垂老的生命行途中,格外明朗。崛辰雄沐于山中天光。甘愿在故事最后描摹她最凄美死亡。沉重。却再不分离。祖母的手电筒没有照亮黑夜。山风吹北。“风吹不落星星”,星月流光相映,像这样的光,仅此一夜。星星最后还是被吹落了…——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2014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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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10-07
    第11章【你也病我也病】九月二十七日下午将近1点,我开始察觉自己头重脚轻,混身发烫,甚至我无法操控双手,把桌面上的书叠放整齐。我于是索性扎倒在床上,闭上眼晴的时候,知觉比以往都要灵敏些,我感觉到习习的凉风从窗外吹来,而且大有势头,让我想起十一月在树木的间隙里沉闷呼啸的一股股冷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地面湿淋淋,阴云遍布的天空还在一个劲地落雨。家用医药箱里头还安躺着上次我放回去的药片,但无一样是治疗发烧,就如同在二中的时候我有不同样式的热感药,却常常是被冷风吹病。给空无一人的屋子上了锁后,便撑一把深色的布格伞去给自己买药。我穿了一双平底系带凉鞋,不一会就被街道上的泥水洼溅湿,裸露的后脚跟沾满了泥和沙,像穿着受潮的袜子躺在被褥里一样难受,我路过一户教养有素的人家,忍不住羡慕他们的干燥地板与格调中所淌露的温文雅致。药店的老板显然更愿意接待体面些的客人,换句话说,雨天让许多人的兴致和热情减半,雨天里他们死气沉沉。我挑了阿司匹林和一小盒退烧冲剂,没有人关照我,没有人在一旁喋喋不休,我慢腾腾地找到所需的药剂,停下脚步在墙上的大龟壳旁细致地观看,透过玻璃药柜探访来自深山老林的百年灵芝,才晃悠到柜台去付钱。十分钟后终于又躺上了干净宽敞的床,我架空脚部让水分慢慢蒸发,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走在雨中的情形,绿的树,黄的花,灰的泥土,雨水落到水泥地变成清澈的湾流,开阔如河面,净薄如蝉的翅膀,荡着鱼鳞般起伏的波浪……这种形势下入睡是转眼间的事,但气力匮乏的躯壳愈是逼迫我起来吞药。喝完了退烧药,又嚼碎两片阿司匹林,用热水咽下。6点钟的时候脑中有一股热气来势凶猛,那种感觉,就像疾行的马车落入悬崖,地板和四壁墙瓦开着地转天旋的玩笑,我迅速扶住桌沿,本能地仓促紧握救命稻草,用触觉来引导肢体向前。迈出的脚一步比一步沉重,我爬不上通向房间的楼梯,眼睛忘了是睁是闭,也记不清埋倒在地之前一刹间的过程。沙发结实的桌腿紧靠着右肩,可我没有力气攀上去。全然感觉不到躯体,只留侧贴地面的脸颊传来凉冰冰的刺痛。意志沉落的瞬间,在面临败落之时有空前的舒适安抚劳顿和痛苦,何不索性掏空满心繁琐,完完整整把这份舒适安放其中。我幻想着闭上眼睛世界就消失不见,是的,时空说不准会垂怜我呢,所有那凌乱荒芜的处境我不管它,任由意识湮灭,涣散无踪。在梦中将步入闻所未闻的奇境。一头波状发的女人俯下身来吻我。我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目光聚焦在天花板上。想起圆鼓鼓的气球摇晃着浮上天花板,触碰到漆粉的细节和气球富于弹性的质感过分明晰。我还浮光掠影地想起自己在午饭前看马小跳的书,在老家的灶台旁临摹上面的奇花,想起矢浩的蓝色的布衬衫被蚊香烧破一个小孔,公路上大卡车的吵闹,抵达我后背的震颤经过地面、房子和床……“今晨你的眼神告知我什么了,我现在告知你!萎靡、散漫、对时间的歉意,逃避将来的焦燥。”她说罢,用疑问的目光紧盯视我不放。“有太多不尽人意的事。”“因为付殊吗?”“不单独是……”我感觉再也无人来搭理,视角狭窄到涉猎不到天花板的吊灯。但忽尔眼前又出现她净削的脸,没有上扬的嘴角,却满载善意。伊:感觉可好?我:很是冷啊……伊:可是你头发贴紧脖梗,浑身在冒汗。我:是吗,听上去可不好受……伊:最想做什么呢?我: 吃一支冰棍。伊: 不错的主意。我要能帮上忙就好了。但我不关乎物质,我来自你内心,徒手抚慰你的精神,无法救治肉体。我:振奋的精神让我体态不再萎靡。(是否终究有开口。)伊:好事一桩。我感觉好多了。冷冬的火苗转瞬又能燃烧。望远镜筒里的黑点不是怪物,是岛。“那就起来吧。”她说,“起来吧。” 秋季在今年来得更早些,妈妈的盆栽开始微微发黄,邻居们陌生的面孔和声线我都不太熟识,连同早晨来问好的鸟和猫都不是原来的样子。所有秋天的相同之处藏在深山里,可以把每年不同的心境、每年成熟了一点点的心境领行到时间起始。秋天来了,往后洗的都要是热水澡。和上次一样,我又放了满满一浴缸水。没有开灯,只将高处透光的窗打开。我沐于水里,半昧半醒地看着天空。云儿止住眼泪,大地承载方才的雨水,天空裸露蓝色的心,我全身舒展于水中,想象墙壁外面光鲜的初晴景。我也要焕然一新才是。赤裸的脚从缸里跨出来,我踩着湿凉的地面来到镜子面前。镜面依旧模糊不清,我透过那层水气注视身体。我脑中那片雾气濛濛的镜子,写着栌某的名字,与现在的影像交加,相叠。意识像被棘刺触碰了一下,我不明所以地站立原地,东向的窗户透来一束光,照在我半边脸上。白天行将结束,光线由明亮变作黯然。我抑止不住地想再次打通和外界的关联,想用最体面最完满的脸孔与外界打个照面。吵吵嚷嚷的车站浮现出来,尔后自然而然,毫不唐突地联想到那个少年。我姓栌,单名树字。他说。这一次他活生生的外形面貌不请自来,用心细细回想一遍,那慢条斯理的声线也鲜明烙在耳廓。我是在天台的水泥柱上给他打的电话。那时我湿答答的头发胡乱搭在后背,夜风很快将它吹干。山和麦地都埋进不知深浅不知尺寸的黑暗中,成排路灯星点的光亮将这大片黑暗拉得遥远,我伸手摸摸眼前的空气,还好,空间依然无物阻隔,轻飘飘的气体融进了月光。不知额头上还是否留有上次露水的痕迹。这么想着,我用手拭了拭额头探察温度,随后拉紧外套,顺手扣上帽子,身体迅速温暖起来。迟疑地拨通栌树的电话,那边竟很快地接通了。是一个愉快的声音。“我是苏桉,记得吗,苏桉——”对方呆的环境出奇静谧,他第一次从口中叫出我的名字,带着困惑和迟疑。我补充性地解释了一番,提醒他车站彻夜的闲聊、地图册、星星照进窗子里的亮光……“啊。记忆鲜明。”他畅快地笑,音调要比之前爽朗得多。我继而和他畅谈起来——起初我感到生涩又尴尬的气氛并有意去扭改它,但交谈一旦触发就顺利地排展开,我急于去应付他接连不断的话题,那种生涩的感受便不驱自散了。对方是个健谈的人,这一点自上次见面就可知八九。不懂和同龄人打交道,可是毋庸置疑的自知之明。可是,在此人面前,我却不由自主地变得乐观开朗地来,心情也是详和愉快的。“那么,你应该是望得见这颗星了吧。”我猜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对夜空是专注且殷诚的,他渐而把声音压低,戛然转入柔和认真的语调。他继续说:“弯月之外的另一半天空,有一颗星一连几夜都出现得很早,也格外明亮。”我家的西面与一座高大华美的房子毗邻,这不见得是件好事,因为它高出我们一层,把天台原本没有缺角的景色遮去四分之一。我告诉他看不到,只有东面年轻的初月高悬在天,而在月亮对面,建筑物的影子压倒在我目不能及的一侧,也许正和他的星星喁喁细语呢。“你知道吗,和你此刻一样,半个月前我也是在夜的臂膀里睡着,身边同样放一本书,不同的是,你躺的是帐篷,而我竟笨拙地裹在睡袋里。”“这样?托帐篷的福,什么好景也看不到——看的什么书?”“奥登!”我回答。他惊讶地重复一遍,反问道,“你也喜欢诗?”“读个烂熟,就是只字无出。”“我倒是和你相反。”他自诩。“阿,竟是个诗人。”他说别啊不要叫他诗人。“不喜欢?”“不不,不够格——”他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拮据的话会给杂志社投稿件,也有收成的时候。”“总觉得你很是颠沛。可不要误会,我喜欢这种颠沛,空气永远是新鲜的——噢,我是说,我喜欢这种无拘束。”这种说法着实更妥当些。“谈不上喜欢,不过,目前的境况还是很可观的。我回溪南来了!准确点说应该是没有外出。你不知道,我那一日踏上列车后竟改了主意,于是在最近一个站点下车后又折了回来,磨破了那双鞋,途中倒也是不枯不燥,省去了去健身室的麻烦。”“这么说,你是回木房子那儿去了?”我不免惊讶一番,原本还料想他正浪游在灯火通明的某处,怀揣着流离之心。他回答:“我又在这儿,成了一个雇工。”“真好。我呢,我失业了,要是我也能成为一对老夫妇的雇工,一定可以学来不少东西。”“这倒不是不可以,若是认得路,尽管搬过来好了。”“当真?”聊到最惬意处,便忘记了所有烦恼,忘记了所有烦恼的来由。引用海亚姆:开怀畅饮吧 /趁年华尚未消失/明日陶工讲用你我尸土把陶罐制成。平素哪里能在有机遇的时候怀着一副好心情,那夜是雨洗的大地,蟋蟀和水蛙齐鸣。萤火虫一定也飞在蒲草盘踞的荒地里。我们借着电磁波各自交换着烦心琐事,但听得出,他只是不经意地唠嗑这些破事,不过多附带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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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10-07
    第12章【循路行,两袖清风】    最靠近山脚的这条沙子路若是作田野小径来讲,宽度是相当不小,卡车的轮子刚好能够避开路旁的花草,路面也委实平坦,可容我马不停蹄地驱车直入,朝收揽万事万物的灭点驶进。我看着付辰将车库打开,升降门怪腔怪调地发出磨擦声。将她递来的钥匙*钥匙孔,似乎费了一番力气。我确信这统统都是奇形怪状的错觉。升降门。钥匙。无可奈地以为它们混身上下爬满了铁锈,时光钝重得抬不动双脚,唯独我,和世间其他一切生命体有着判若云泥的差别,在我自己的时间维度里,我身心虚弱,双目和双颊快速凹陷下去。森林还嵌落在地平线深处,它究竟有无畅通始末的道路我全然不知,但栌树的说法是有,幸运的话我将沿着铺有沥青的路途行驶,走马观花地涉猎一遍两旁树木。至于森林里为什么铺有那样一条笔直的大道,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考察的方法,这和我积年累月地无法动身前往山顶,去触碰一下那日日相觑的大树是一样的道理。仍记得小时候在画纸上将森林涂成墨绿,将日光下的沙子路涂成金黄。黄色笔最好看,茄的深蓝和猪肝的棕色则可以拱手相让,被幼稚园老师收走也无关紧要。说起来也真有过被没收彩笔的经历,心情活脱脱黯沉下去,伴随着羞耻和惊诧。收走的却是不讨喜的茄色。从幼稚园到小学,我坐握不明来历的殊荣并视其为常态,后来究其根本,才发觉一直以来自由自在的凭据单单是试卷上的分数。现如今生活可真复杂!复杂。贫乏。却非什么“简单而丰富”。所幸眼下只有一条道路,既不蜿蜒盘旋,也没有分枝岔叶。我可以找到森林道路,穿过到荒野僻壤,再找到鱼塘和木屋。卡车里头没有惹人生厌的杂物,座椅和驾驶盘都够干净,车身很旧,但没有碍眼的凹痕。我自命成个吕温侯,利索拍拍这座下的宝贝。而后从储物箱里摸到一个铝制小方盒,里面稀稀落落搁着几只香烟,兴致一起便学着他的样子放一根进嘴里点燃。驶上硬实平坦的沥青路时,车子发动机像抺了油般滑顺起来。这条道路唯一不便之处,是时不时要绕道避开几处虬根浮裂出地表的老树。这样子的不便却不属于它的缺点。我幻想着在这片丛林里出没着犀牛和大象,然而对它们而言这片森林未免太小,况且缺少溪流,地图上也没有像样的标识,心想还是算了,算了。出了森林后,要找到一条路折回山脚,再沿着嵌满秃石的山壁行驶,才不会在迷了路。森林的边界,不是一忽地就不见了踪迹,就如你不会看明两地晴天落雨的界线。但河水的对岸,就一望无际地全是房屋。我便沿着碎石颠簸的溪岸,逆着水流的方向往前开,在路程的三分之一处有一座石砌的大桥,桥面虽然陈旧,但石料是上好的花岗岩。果不其然,森林的另一面曾是颇为繁盛的一个小镇。只是岁月亦薄幸,人们翅羽丰满就忍不住尝试飞翔,而他们一旦成功便展翅远飞,整个过程没有悬崖沟壑,没有鲨鱼和野狼饥不可耐地突袭。小镇行将废弃。由于人们不再成批地生孩子,从这儿出走的鸟和蟹群也绝不返回旧地产卵,外加难忍的暑热和日渐贫瘠的土壤,这儿的一切都披上一种摇摇欲坠的暮光色彩。上午,热光正从车子的后视镜反射出来,我却浸没在“时间和空间正在暮色中消逝抽离”的错乱秩序中。想想我的来路,在没有实地背景的情况下竟不能回想起丝毫。而眼下的境况是——孑然一身。若要能乐观些,倒也是悠游自在,了无挂牵了。我开始一无文凭,二无路标,脚着铅鞋履薄冰,冰层脆弱如云母。小心谨慎。所有少年共有的理想国度也招供了它的虚假。厌世极了,此情此景。下午约略1点,车轮给卡在被乱石糟糟的路坑中,坑很小,但诺小这样一条罅隙却恰好扯住了老赤兔的后腿。我踩大油门半离合,它却像被什么噎得一个惊颤,随即熄火罢工。老天。这让我想起了沙漠的流沙,体单力薄的人呐,如若爬不出来,必定被烈日炙晒而死。所幸铁皮车内是这样结实,食物、书本、消谴用的随身听,凡必要的都一应俱全,我既不慌张,反倒像麦穗般在白日下昏昏欲睡。打了个长拖拖的大哈欠后,我整个人清醒过来,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喝掉四分之一,再吞下根熏火腿消食水分。再快疾的交通工具,完整无事倒好,要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实在让人吃不消。陷进沙坑也好,轮胎爆破也好,无一不让我束手无策。不管荒地城镇,最不能缺少的是修车铺了,我当即这么想,要是满大街都密集地驻满了修车铺,马达烧毁也不在话下。情景的话则像校门口巴士们招揽回家的学生,时间指定在周五傍晚,态度是积极热情蜂拥而上。过了仙境之桥后,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东西都可以凭空臆造。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已不再崇想着童话中的种种可能性,况且早早地错失了开启奇特壁橱的年纪,也就轻易地被现实境况拉拢了回来。 下车察看那个路坑,发现前轮牢牢地卡死在里头,像切实固定在地表的兽夹把车轮一口咬住。用手试一试土壤,质地干硬,上面撒满了碎石。我本能地观望一遍四周,确定不会有人前来帮忙,便蹲下来搬去附近的石块,车子稍稍松动一下,我便一鼓作气,试图用手在坑沿刨出一面斜坡。回到车内,换最低档慢松离合,果然平平缓缓地驶了出来。付殊在就好了。他在,我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也不用开他的车。因为他绝对拒绝。脑筋清醒了点,倒是对过去的状态姑且抓住一点点。沿街驻满修车铺固然不合常理,只需设在校门口就好了,为此我常常想塞一封意见信到校长信箱去,抱怨下我那没有修车铺的小学校。顺便一提一件历久弥新的事——每每车子得了什么病症让我力不从心,便会想起——我踩的是一架轻便的橘色自行车,车子越是轻便,性能越是薄弱。那时我从没有修车铺的学校出来,脚跟在踏板上一个踉跄,就把链条从前后齿轮上带了下来。我费了好大劲,十指均匀沾上黏乎乎黑漆漆的车油,也弄不好这东西。是班上四个苏氏少年骑车经过,起先既无招呼,也不挥手。我继续埋头塔理灰头土脸的破烂车,他们则在前方的拐弯点不见了踪迹。发觉他们折了回来,是因其中一人吹响一声口哨,另一人示意我起开——丝缕窘迫啊,连忙将手背在身后退开几步,转头一看,一个生面孔递来几张纸巾,接过后忙胡乱擦擦。这时他们齐刷刷站起身,个头依旧比我高些,高个子稍微道了声“好了”,四人便跨上脚踏车准备出发。我的脏手握着揉碎的面巾纸,只消吐出个“谢谢”,除此之外再也搜罗不出适合的字眼。事情发生得果断利落,少年们走后,四周的场景纹丝未变,要说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未尝不可。但链条委实是修好了。链条成了我否认他们的援助是凭空臆造的证据。腕表的分针指着12,时间是3点。三点和两点天悬地隔,好比19岁和20岁。我还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就年满二十了。用心怀想还是最喜欢朽旧点儿的那个年代,有所有伙伴最纯粹的快乐。我习惯不用“欢乐”、“幸福”这类词,因拿捏到再普通不过的快乐一词所不能衡量的担负。年满二十后,我将老得很快,不是成长,是衰老,无止境的衰老——至少对多半没记性的大孩子来说是这样。坦诚说,人老也是有幻想不来的好处的。我好奇静默到极致的心灵会带来何等体验——感激和平静定是不会起冲突。我一边驰车,一边在心中念出他们四人的名字,其中一人是生面孔,说话的方式则是同镇人无疑。仔细想起他们的面貌,则已是不可能的了,心正在老,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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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10-07
    第13章【沿岸走,两袖清风】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草房子,它沉静地坐落在池水岸上,周围理应有树,最好是一棵垂柳,枝条要斜斜落到池面上,还要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小路通向远方。——事实是——周边既无树木,也没有通向不知何处的路途,屋门朝西,门口搭起一面竹篱,稳稳地斜靠墙壁以遮蔽日光。篱笆上爬满颜色独特的喇叭花,只有为数不多的光线从她们之间穿过,无蜂无蝶,大概是来的时机不对。于是小心地踩过长满杂花的野草地,绕到门前伸手去敲。门的质感特别厚重,但凹凸不整,显然这一户不是履经世事载荣载誉后跑到此地来度结余生,至于年龄就不得而知了。却猜测会是个庞大家族。敲门声在荒野里听起来很是和谐,像老鸟啄击木头,不急不躁。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子,年纪上和蛇该是不相上下,个头恰好到我肩膀。她咪糊着眼睛看我,冷不丁地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显然是刚在睡午觉,而且不是自然醒。“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唔,你可知道这里哪一户是住了一对七十来岁的老夫妇,还有一名高个头的少年,和我一般大……怎么说呢,一副学生模样……”我急于搜罗合适的字眼,急于将他的住处尽可能地描述完全,终是发现我所得知的也不过如此,此刻的境遇微妙又不可思议。女孩儿正专注地望着我。她的双眼出奇清澈,神情中有对陌生人的热心和好奇。我诧异她眨眼时竟不会在眼中漾出波澜。湖泊。脑中一忽儿闪现两湾澄澈的圆湖。继尔湖底浮游着鱼群,湖上慢腾腾的渔船撒下一张满是漏洞的小小的网。“啊,湖!离这最近的湖在哪呢!”我茅塞顿开似地,有一种不知来由的喜悦从头到脚淌过全身。“嗯……是定居湖边的一对夫妇,靠捕鱼为生,住处不大,有一个少年,是找上门的雇工,住侧屋。屋子一侧种植蔬菜和药草,还有……还有岩石堆成的矮墙,参差不齐绕了好大一圈……”我几乎手足并用,直至女孩会意地点点头,咧嘴向我无言一笑。尔后她轻快又迅速地靠近我,握住我的臂肘把我拉到阳光下。我再次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快乐。这一处地方想必在精神层上与我有着某种不可解说的连结,这种牵连伴随荒谬的成长而日渐瘪缩。我的渺小和颤栗依旧没有得到大地喂哺。我看见崩坍的城楼,轰隆一声巨响。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条斯理地向外逃蹿。“可那是河!”我沿着她食指的指向望去,河水流淌得有条不紊,透过前方的矮灌木的间隙我只看清一个片段。我疑惑对方是否弄错了我的目的。她始终不开口,用动作示意我沿着河流走。我内心有某处地方吃了一悸,仿佛知晓些什么,关于这个女孩。双目有些迷濛,悯惜和同情不可细数。迈脚向前却发现眼下没有道路。于是踩踏过绿草和土壤,一头扎进枝繁叶茂的灌木丛……南方特有的灌木是臭花马樱丹,它们的棘刺在我手臂上划出细细的伤口,枝干比想象中坚硬得多,也比山上的同种更加健硕。过半叶子葱郁如夏,寥少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却格外显眼。直到双脚站到了河岸上来,我才真正确定它是活生生地存活在与我共通的空间维度里。河流和海域这一类在远离瞳孔的地方静止不动,常常奇特得不切现实,似乎失掉了地心力,又厚重地漂浮,像撒落在地的汞。自然而然我联想到故乡马路边并列排开的三个池塘,每年夏天,一群性格鲜明的少年会跳进水里及时行乐,山顶的余晖明亮亮地落入水中,有如银色贝壳的碎片。那种光景不管是现世来回想,还是当时的身处其境,都慵慵懒懒地拽我进入天马行空的虚幻里。这些个记忆漫漶不清且千形百状。我就那样悠悠哉地沿岸向前,口袋里的车钥匙时而发出短促的闷响,伴随我踉跄不稳的步伐。河面在某处突然变得宽阔起来,水流宛若静止不动,岸上不远地方依稀长有几棵乔木。我仔细地观望一番,连叶柄纹路也看清楚了,认出它们叫黄栌。驶着车子穿梭而过的那片森林又腾空而降。一路默默不语,河流吸揽了我全部的注意力。并清楚地让我看到一条银色鲫鱼倦怠地浮上水面,刹间被一片凋落的枯叶砸中脑袋……还有阿——沙虾和螃蟹和睦共处,它们围成团趴在阴凉的岸边,河水淹没背脊,触须和钳子一动不动。城镇的小河与此不同,未来得及寻获它灵魂部分,就被它层层垒起的墙廊拒绝。而且它通常流淌着污水,偶尔会飘浮着几件极富特色的垃圾,虽然不至于腐臭到气味熏天呵流水阻滞不前,但气息已经不可与人交融。乱蓬蓬的蜘蛛网怎会长在有人气的屋子里? 栌树在他的属地第一次接见我,正身着半长袖宽阔上衣,轻便的长裤卷到膝盖,一双米白皮质拖搁在船尾。楔形船头微微陷进岸边的沙石里。他双手握着一条肥短的大鱼,直着躯杆站在静静的河水中,我的目光在远处和他交汇的一刹,那条鳞片银光刺目的鲫鱼顺势滑出他松懈的虎口溜进水去。我几乎出于本能,除掉外套和鞋,踩着粗糙琐碎的鹅卵石直浸水中。河面不起波澜,遭受我这庞然大物的入侵后,数不清的鱼苗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空气和旷野不费气力便喂饱了我。我意识到眼下的静流不会让我孤独赴生赴死,一位寡言冷语的年轻人曾从容乐水河边,能在此地修建一座自己的暮地竟是无福受施的恩馈。视觉明晰真是重要至极,眼镜于我固然是到了理应配戴的程度,然而我硬是不愿意。不管前往哪里,除了衣裤鞋帽,其它统统不要来成为拖坠。心槁力弱的这一日,不管冷热静动都恰当适宜,视野变得空前开阔,我能看清十米开外悬垂在枝头的琐细叶片,下意识地让大河之上的一事一物在视网膜上汇聚成轮廓鲜明的模样。就如此忘乎其他地静止不动,我轻轻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头顶一朵飞鸟形状的卷云在刹间让我想及过去、现在,和朗朗晴空下它目所能及的世间各处。我重新让视线与河面平行,栌树倒映在水中的影子零零碎碎,他从容踩着步子径直向我走来。再次细看对方的神情,却是模糊不清了。烂眼睛就是烂眼睛,除非冒险做场手术,否则年代和自身状况都不允许,都会成为恢复的羁绊。此情此景,我接纳了这片郊野。它终于肯打开臂膀拥我入怀。我觉察到某种不可言宣的,久违的际遇即将淋漓地在不逼仄不虚缈的荒原里开始。彼此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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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

    楼主 LV1 2016-10-29
    第14章【鹿回头】世界上,我有我的佩璇姊姊,你有你的鹏哥哥,这是多好的牵拌,即使佩璇姊姊要当导游,常常垮个玲珑的编织袋揽一群大朋友,而你的鹏,身材细细长长,一年半载才来见你一次。超现实主义画作里钟表都瘪了气,空间也萎缩,胡吃海喝的钟表的嘴巴,兴许还嚼剩点什么吧,诸如像是——a4音乐书撕一页下来折草蓬船、长颈鹤,还有巨嘴鹦鹉的彩图不容出错地细剪。以及我的会眨眼睛的洋娃娃,从奌姑娘的妆镜台上掳掠来。细奌姑娘,她的卧房镶中式圆窗,踏出房门就抵达四四方方天台,那儿栽草木晒谷子,谷堆里滋长红医生和金壳虫。苏桉被催急了,七星瓢都蜂蹿着从掌心逃走,佩璇姊姊昂首阔步爬上天台,催出一句:“快快你阿婆喊你!”言毕又怕她独自去爬屋顶,便指指山脚一棵扭了腰的木棉辞句凝重:每日夜里现身的树老妖,坐在枝条上用木疏理着湿淋淋的头发,你千万不能自己来这房顶看到他。——还有阿,一年四季这儿都住着个屋顶怪,一张脸半人半狗还长有长尾巴……喏,这不跟在你背后呢!苏桉呼咻呼咻打转几圈,再把外套给脱下来,拍拍衣料抖抖尘——没有啊没有没有。妈仍在将菜脯切粒,饭煲里的炖苦瓜倒是熟得香味盈满。房中矢浩和桂鸿还对着游戏机玩灌篮。一只盲闯进屋的蜻蜓不停在撞窗户,壁虎酒足饭饱贴在天花板懒懒伸舌。“到我玩雪人兄弟。”然而付殊硬是不肯,为人宽厚的桂鸿还排在后面等着要掌机。这个桂鸿,会讲关乎丛林和冒险的新鲜故事,讲缠人的巨蟒,来去无踪伤人不长眼的飞刀蛇,还有响尾和五步。转而又是印象断层,像毛玻璃,像冰隙像窟,只知道当日傍晚,苏桉又不知因什么矛盾与老妈子玩闭关绝食。旁人的指摘都套裹着真空袋。——桉啊你这脾气可不行呦——姆姆没有做错,你怎么连我也不塔理了——楼篷的小床是绝对安全的,妈只会在下边喊着饭菜好香哦好香,从来不会亲自抓起鸡毛掸闯上来。于是一个姑家的表哥被谴派上来了,肚子咕噜咕噜叫喧却夹不得一片炒肉,他却是耐心关切却碍不住面子地板板劝道:“桉,吃饭。”对方默默不语,用白粉笔在红木梯上写字,心里想着小镇边沿赭色谷糠堆。夜幕降临后,猝不及防的一次停电在大人和孩子中间掀起截然相反的两种声浪,屋中人空荡荡的胃也变得快活起来,她听见外头有人喊着玩躲猫,声音像地震混合波似是想把窗玻璃击个粉碎。你若是——走到我的巷子来我把白纸黏上丝线,带你玩大哥大泡泡糖你拖着长裙,走到巷子来你何必哭得悲哀我画一条白线,叫纸鸢飞得老高 谁知推门进去,一支红烛在茶几上哔滋滋地烧着,姆妈中世纪少妇般的脸在黑夜中被照得影影绰绰。所幸珍妮没有走来,泽的游戏暂且偃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围桌而坐,渐趋收敛起胸膛中跃跃欲动的心。“挪亚生亚弗,雅各生约瑟,马利亚从圣灵生耶稣。”故事开讲了。“……这场洪水过去后,稼穑、寒暑、冬夏、昼夜不停息,虹放在云彩中,是上帝与大地立约。直到后来亚伯兰蒙着耶和华的福,后代繁多遍布大地,往后所有遵约的男子都要行割礼。”窗外急雷爆雨,不召而来的狂风是一副撒旦脾气,骤骤歇歇拉扯着窗门。这一切有如电缆断裂,把毫无防备人心拖拽到黑洞中。她们则躲在方舟里还迟迟不能把鸽子放出去。烛火里的故事,从诺亚方舟讲到受洗的约旦河,续接老裁缝遗弃的边角料,被听故事的孩童视作珍宝。这餐后的甜食不再关乎上帝,而是地地道道的旧时代印记:姆妈那个年代,暗夜中出去解急的小孩子会被狼叼走,夏季的夜里老人们赶戏般遍铺竹席在池水边看水鬼起来跳舞。“噢妈妈,这太凶险了,豺狼现在山里还有吗,谁还敢踏出这道门槛!”矢浩和苏桉听罢都起来驳他,“一会是我们要走短短的夜路回家。”辰星皎洁的人间路,要么跟随一只天使,要么掌心里写卍字,各自各自都得证归宿。好比苇旭信基督,安息日要去教堂投诚忏悔胸口画十字——那方芒草蔽一条蜿蜒小路通往天主堂苏桉久久地望——他们的耶稣,怀中抱初生的羔羊,一头及肩发和一张仁慈肃穆的脸,而围桌坐的这一群则多半跪下来拜天公和佛祖。每逢元宵爸爸擎一袋衣包行将出门,地瓷砖和天花板方才悄悄苏醒,妈妈便已点燃了三柱香,磕磕拜拜后安插到烟囱柱的炉位中央。直到苏离家后,妈妈也在灶台前点起烛火,胸口某处掠过一丝讶异,“多奇怪的感觉啊,这一次的烛火竟是为我……” 姆妈终于把粗重大门闭上了,门外也再没疾风躁雨,闲庭信步走回家去,洗濯完毕还能安生倒头睡。楼篷夜,铁栏床,夜里会是什么境况,不妨在临睡前想想石井的房子,姨妈楣上的门匾再上了遍漆,房内是古逸画卷房外矗立一座高塔,冬季的白昼里巍巍走一个拄杖的老人,放眼寻去是路边的祭坛以及吹进骨头里去的唢呐风。口音在夹杂进石井轻调的往后,就连小床上生出着的梦乡,也不让你找得到回石井的路。这么想着,身体同绑死的氢气球相仿,它不会飘离了床板,但却像掏空了棉花的布娃娃般囊中无一物……恍惚间,一支歌,在坏死的灯泡下混杂着幽亮的橘色光团,于木地板和白墙的夹缝处混混沌沌唱起来。苏桉抓住床缘起身去看她,却只有幽邃的光亮浮出矮墙,只消将探出去脸的收回来,仰面躺到床上。眼皮重重地防碍了意识,于是半秒内就这样蓦地给睁开了,此前的一切像小刀在门柱上擦出的石火颓然遁去。小橘灯长亮,橱柜彻底挡住白墙。——诶,我是,几时睡着的?第二天,白天的红千层……不,时间的界限还是要讲述分明,匆匆白驹过隙,这约摸已过去四五年了。04.12.03白天的红千层碎花垂摆,谁会在课业繁冗的年纪去闻一朵花呢?也没见着蜂鸟,朔风随旭日而来,随落日而息,心情平平静静却像有一方浅渊。在远处蝌蚪地,水柱流过细砂铺砌的路面,长长的芒间飞小豆娘。而在近前,早冬天轻浅几股气流吁在不锈钢盆满满的水面上,行人眼中同样也泛起涟漪。一日之计在于晨。妈妈说的,甚至古代贤德们的诫言警句也因一时半会的兴头而应运被誉写下来,端正贴上白墙。辰时芍药一开,泡沫树小人纸统统委屈地被藏进了抽屉里,除了读读背背要抄写,还有《课后三练》废脑筋的两页题。翻开来一看果然又摆着一首不教的词,她转头脱口向楼下喊话:“妈妈,路遥知马力后面是咪个?”——日久见人心。苏桉挤挤耳朵再蹦往楼梯口,:“什么见红星?”“日久见人心!”往后的题目愈发不简单,七座大山下发白炫的各科练习卷,每日晚上对灯独嚼到夜阑人静:被除数和除数和商的和是491,商是5,被除数和除数各是多少?还有思路要一揪揪抓起来的甲乙追赶问题。下一秒矢浩踩着苏妈妈答话的尾音冷不丁冒出来,“苏桉你这楼蓬要吊些陷阱了,老大欣培,老二你,我嘛,叫军师就行!利索点过会还要除尘。”“就来就来。”几根粗线适才沿着滑轮拉实,猴耳朵的泽就咚咚咚跑来敲门,矢浩玩兴当头,讪讪一笑:“你等着,我去搞他。”然而这鬼小子也有万万要保密的一面:初冷白昼里摸来绒线球,滑稽地握牢刺凉钩针。总归是比得来ok的形状,“这三个指头要一个比一个弯,小指压实手掌。”“这样?这样?——苏桉你快把门阖上,不要叫路人看见我了。”钩花不该是男孩子的事,不只要成人们男主厅堂女主厨,孩子群也须得分门别类。溪南还有那么多的礼义规矩,吃饭手肘不给靠桌上,青菜也要吃完了再去夹来一根,若是有哪位亲朋来了,要倒掉壶中的茶叶重上一泡……谈及后来,当他们锉根掘茎,涉水涉川,才知道这其中的礼义情谊,事实上是多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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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

    楼主 LV1 2016-10-29
     第17章【纪龟仙和纪女巫】今晨天未亮时,鸡鸣在远远地在窗外宣驾黎明,我当即感觉不安和无奈起来,我抚摸到遥隔千里的日与夜如出一章的稳实触感,细数着重重叠叠的日日年年所贮就的时光折页,知道此时的窗外,不管是雨声连绵,还是晴朗无云,在我面前都不会是全然陌生的面孔,我和这些这些的所有牵连,所有际遇,都在等待记忆复苏。其实只要消熬片刻,就能又一次接受这新新一片,事实是不管你如何丈量了性命的方寸斤两,其最终有劳你费心的,不过是活着,活着。归根到底,平庸与卓铮执著毫无区别。新环境里最幸运的一件事,是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要花费好难耐的几天,才从“空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那种状况一来,找个棺材躺下去也要磕长头谢天谢地,可是啊,不死鸟之所以不死,是因与那么多孤零渺弱的意识个体有了干系,最固实的支撑,却是这游丝一样的牵系。既是支撑也是包袱。纪婆给出的第一印象,在往后的相处中渐而荡然无存,她最最合乎实情的品性,实际上像极了一个熟人,上天赐予她着一项隐而不见的本事——讲故事 ,我后来是如此热衷于听她的故事,其数量简直要装满蘑菇姑娘背上大大个的萝筐,类别是偏怪异和满含酸楚的,诸如一个谁在一次大洪水中消失,谁又是如何心念俱灰地跪在洪灾褪去的河岸边哭诉那个再不归来的人;或是哪家的亡人九旬之日,前来让满屋子的铁具咣当作响……结论是:平素里寡言少语,面容冷峻的纪老人家,一旦碰上合适的时机,唇舌的笩门一经开启,便像对照着稿本一般口若悬河。  荒地的第二个白天,我蹑手蹑脚从新木梯上下来,楼下这两人还包在各自的毯子里打鼾。——垂垂将老的东家们,可不愿意被哪个毛毛躁躁的丫头搅了好梦吧。尽管这毛丫头截然不同地,曾喜欢在天色乍明的初醒听到巷道上传来阿妈和邻人的谈话声,这时不要马上开怀地跑出去,也不要再阖上眼睛,细细感觉会有不由分说的喜乐硬塞个满怀。在那种年纪里,喜乐是不需要被担忧的,何况洞知生死死生的某个刹间尚未降临。可这屋外不仅没有攀谈的闲人,也再无携载沙石的大卡车从山里下来,是适合某类人的、彻底的素静。“年轻人。听闻你姓苏?”近耳的声音唐突得像一炮响雷。我猛然回转身去,发现纪婆已穿戴完毕,三步两步就走到我面前,眉眼深深瞅我一瞅,不消片刻又转过头去留神田间瓜果。“是——纪婆早。”对方却开怀地咯咯笑出声,“不消拘束,往后时日沓沓长长,还有劳你费心家事。”“尽管嘱咐。”“昨夜睡得可好?”还行。”“姑娘是本地人?”“是,还没远走过。”“——生在秋天?”“八月。”我话罢,才细细地思量起她问话的方式。她整个人散出的气息可以用柔缓一匹绸缎来形容,两掌指头交握在腹前,从不会捋一下头发又搔一搔鼻尖,有如个守旧的名府尊妇缄口停顿片刻,才轻慢吐出一句:那就对了。此后的日子我却没能用如此温俭的耐性去消受,槐叶簌簌坠落,扶桑花朵朵绽开,天凉好个秋的时季里,奈何杂事愈发繁冗,“嘱咐”一个接一个地来。“我也想去捕鱼啊,为何我的工作……是洗衣烧饭刷马桶?”不可思议的口气。栌树反问道,“溪南的女子不应贤良淑德?”“可当下是溪南的孩子。”仍要去钓鱼。——啧啧啧。纪老的捕鱼方式自成一套:多是在昏暗的夜里,结实的尼龙线编织成网,将牛的一枚尿泡吹胀,放进成堆的萤火虫后用力绑牢,再系于网底。如此折腾罢,鱼群见光便拖家带口而来,像蝌蚪围聚水草那样一动不动。这样老旧的捕捞过程自是少不了轻谣慢唱。 逼仄小黑屋里找寻疗愈密方/ 望见/旷阔原野当即舒朗而健康/许是为祖业堂皇/许是世代守望 /我不料想/离开这个地方 忽而转入——少年郎少年郎/自内而外的一切装扮/都是/为见一个好姑娘。这是个在草药堆里埋过的老人,日久共处下来,倒不像瘦骨嶙峋的老爹了,反而在他鸟巢似的脑袋瓜里频频跳出各式真知灼见,我则把他高高在上供奉成博古通今的老先知,以至于某日夜里把他梦作动画片里的龟仙人,没有干巴巴的绿蜥蜴,也不念念有词拎着只河豚。龟仙人胡子拉渣,腰背弓成了干虾仁,但我确知就是他了,在梦中清楚地告诉自己,纪老是它的原型。“里面有个头发像火焰一样倒竖起来的什么赛……”“赛亚人。”“对对,就是这个!”继而给栌讲述起这个梦境——背景是,瑰丽星象错综旋转,绚烂极光千形万状,木星的光环一下子被浩荡殒石带抢尽风彩……——说着玩,梦中没有这样的磅礴的光景,多半是濛灰是柔缓,或是……没有背景。苏桉曰:那么,茶炉是热起来了。龟仙人曰:那吾就不客气地——来给你讲些处世的道理了。苏桉曰:洗耳恭听。龟仙人曰:吾要表态的,是关于你们这些人。苏桉曰:洗耳恭听。龟仙人曰:事实上,你们存在于这世间,潜意识界相通相融。咳咳,如此磅礴的星际和时间空间里你们一个个体单力薄,何至于苦苦拒绝一个旁人,咳……何况此番搪拒不是出于险恶,仅仅是为不在对方面前,显得过分灰黯。苏桉曰:诚如是。龟仙人曰:依吾所见,你们个个生得可惜可爱,知悉者孤自被绑在笼中,寻思不清道路的也蹉跎于市潮里卫护尊严。苏桉问他:那为什么还要把笼中人,生养在末世纪?龟仙人捋捋胡子,无奈道,“你们这些生命,不就是在星球和星球间翻来滚去,化学器皿药书典籍,彷徨辗转乃是生活本身。你是鸟,得要飞:总之停在屋顶咕咕咕咕胡叫,问起缘由也不悉不晓。你还要怕无聊,尽管对贸下定论据理辩争深感不妥,却偏偏要你去学管理。”“还有一派人,见疵见瑕明明可以去牵引知照,却偏偏气得不得了,索性把他从心怀中排斥出去。”“诸如此类吾都了解,却不知要如何让你们听进吾的话,处境太复杂,滚雪球一样地互相沾染雏鹄也成一只怪物。何况人那么轻易地,就欲跳出自己的准线破口大骂,以证明你在部群中不是个弱势,毕竟你们看来,在旁人面前谦恭等同于邀请伊露一露獠牙!——这太绝对。苏桉对最后一句表示反感,兴许只是因它赤裸裸撩上一个感叹号,至于辞章里的逻辑概不去搭理,脑子里像缺少根螺栓。苏桉心里想,你去当社会学的讲师罢,状态好的话我考虑端端正正做好笔记。随即吃了一记榔头。这个梦做得太辛苦,连思想也不是自由的了。“你气得不得了,这是何必,”那人继续说,“但凡处世要有一颗宽待的心,你甚至不婚不配,如此坚决。”“可他们争爱恃宠,相互推脱,丈量得失,这种境况愈发频繁,理由是一个一个都抵达什么叛逆期。”锚爪转掷向家里。“胡涂!你忘了之前写的颂歌啦,担待着点吧凡事都有两面性。咳。”我想了想,又点点头:“有……道理,其实我知道事情利弊,知晓其中的道理,做好了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喜,但我决计不会去做。”龟仙人一听,孔窍又要生烟,挥起榔头又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我委屈向他叫道——还没说完!我想说,我总在等待最佳时机到来,所有那些成堆的等待我不是徒劳,偶尔付诸点行动。要么一切,要么全无。“太过分寻求常常是全无的结果多,至于「一切」,老衲我嘛未曾见识。”这句话像荒地里一颗火星。对对对,还是要安身立命做个市井人,来历不明,死因不详,生而乐生死而弼死。毕竟——他们那些人,是不计较“全无”的。接踵而来三遍萎恹恹的长叹……那老头见状,作势又要敲打,我狠狠瞪他一眼,再咄一句:再敲可要翻脸了!他便悻悻地陪笑:“息怒息怒,乖孙女,往后你的梦吾可进不来喽!” 刹那间他的龟壳从后背掉了下来,咻一下变成瘦骨嶙峋老爹,两指拎河豚。“咳咳……还有一件事——”此后又堕进别的梦境去了。……梦中也有一生,甚至要用同等多的笔墨来描摹:以太褪除蓝光通体透白,穿过古老厅堂井然有序排列的地砖,二维女人色彩明丽躺在纸上,沿途峭狭黯黮鸟道羊肠,你不敢跃得太高太远,隧道带若断若束一息尚存。“一词一句都记得牢,想来是那夜没有睡好。”栌树如是回应,他的眼睛在晌午时分变得更加明亮了。我闷闷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皱起眉头自问一句:重点在这儿?可对方大步迈开已溜去河边磨鱼刀。我从那个离奇的夜里醒来后,天色还是黯蓝一片,有一匹野公鸡没命在长鸣。开始先想想星期几,再慢慢将自己拉拢到例行公事的生活行径里去。事实是:失眠的夜非常难过和缠绵,现实境况压根就不能拉我进去,只因清晰地洞见某些生活现状和未来无名焦虑——白天里一切动与静——都可有可无,唯忙碌和可悲。何必搭理太多,连同弱势们的纠葛,连同一个流浪汉。“算了,所有那些与我无关。”言毕,眼前闪过他阖动的两颗牙齿——看吧。这个想法又来了。所以吾说,你还要在这土地上磨上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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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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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1 2016-10-29
    第19章【这些字,请在冬季四点钟读】他们把鱼的脑袋砍下来,鱼血都抹到溜滑的无头身上,神情憨厚,霍霍磨刀,有顾客来买就切一块下来,秤毕斤两。这是集市上的买卖,眼下这批鱼都将行这样的命。遂想起二中人笔下的文字:「我确信你是被那大水车载走了。从此买一个巨大的玻璃柜,蓄满满的水,养有许多银色鱼鳞的小鱼。它们都长得很像你,它们都不是你。」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忽尔笃言道,日后还是不去捕鱼了。倒不如回屋收拾房间。 劲头一旦上来,电风扇和窗玻璃都卸下来洗,“靴子-棒槌客”则重新上一遍漆,生锈的螺栓让给栌去拆换,书籍则全部清出来分门别类。果不其然全是些医典著作,像《伤害杂病论》啦,《千金方》、《神农本草经》,所有这些像青青草叶,把最醒目的一朵异花映衬了出来,我凑近一看,上面方方正正写着“巫与祭司”四个大字,霎间慑住眼球。栌树解释说,纪婆她,年轻时是一任灵媒,老家驻川渝一带,后来才到来这儿给邻近的小镇走阴,在你们这儿多叫‘落三姑’。言罢那场景、外婆家的人群和寥落一切陈设斯须间不引自来。    日子是愈发变得怪异了。“喏,像这一本,你大概感兴趣些,从亚瑟王到哈利波特的艺术追踪,由福田书城买来一路消谴。”只消一本书就把你脑壳里的云浆整壶调了包,这是不相连通的好几个世界——比方说话眉庄飞沙走石的景致倏地引入梅林亚瑟王宫殿里的对白,前一生还摸着暗夜的小路奇袭乌巢粮仓,后一世又作翩翩公子生养在贾府声声喊颦儿,再如法老王四肢裹实的松香布到琉斯门农相争一个女俘。寡母遗孤的血怎能慑灭怒火中烧的白龙红龙不列巅人撒克逊刀锋相峙长年梅林出神入化三世一座宫殿尤瑟啊请让我独自抚育这圆桌的王浩气凛然一如修女良善血统承袭仙王欧泊郎梅林如日方兴囚他的是美丽湖中仙这间屋子,笼上薄薄一层虚幻色彩,光线在野地小屋的地板上织出一张斑驳的网。 谈点别的什么吧!“呃……明天,明天作何打算。”我把话题拉回现实。——明天?无非是修船,喂鱼,上屋顶吹西北风……顺带一提往后的打算吧,下一处安身地,兴许会在青海,随后一路行到西藏,绕行纳木错……“再往后呢。”诸如像……成家立业的一面……“唔,不行至悬崖的马倒不急于收缰,何况对待家事暂且是一窃不通,你知道,我是个没有父兄姊弟的人,却也晓得一个家庭,不煞费心神去孕育,将来是百心肠的命。” 诚然,甚至邻头巷尾谈论的那些可怖的纠葛,都要亲身陷进去。何谈幻想呵,或许想想实实在在的夹缝才所谓明智。除开幻想连篇的少年幻景,这种生活脉络分明一如白炽灯的光,一匹布,一只现代人淋浴的蓬头。处理不好则沦作苦难的属物又如此难以摆脱。贫贱人。贫贱人百事哀。“你也长大到,可以谈论这类琐事了吗?”“你也长大到,可以谈论这类琐事了吗?”长布裙少女。“啊,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只回应一个微笑——其中有一脸释怀的,淡泊的,以及再解读不全的神情——额头略微比从前饱满一些,呼吸也转得深深长长。“可是我现在有事在忙,喏,他叫栌树,还没给我讲述他是以什么样的状态,行走在十来岁的光阴里。”翻书理柜的少年抬起头来,梭布少女的身影就这样曲曲幽幽涣散开了,满地的古书旧籍沉甸甸压实地板。少年的目光从容投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临睡前,我首次仔仔细细地理清自己的东西,我的东西,除了背包里几个轻便的物件,就尽些纸张和薄本,除开那辆停在山下的别人家的卡车。诸位旧笔记们,在安有推拉门的木柜里搁弃良久,身上密密麻麻布满尘灰,直到今日还来不及擦抹掉。翻开来大致一看,刻刻板板的纸张清脆响亮从装线处剥落下来,晃晃荡荡飘落在地——太多的想法,倒像是某个搅弄是非的鬼怪添写上去的,时日一久无非是闹剧一场…… 26日.不知上上上届肖老大是怎么带好高一的。高三们一模完了,再过几段光阴,便也踏入高三的考场...是否能够从你那得到些什么,比如说乐观。不知他有无留宿,其实只要转过头.不了还是放下他.成绩提升!再这样,感觉肺腑快烂掉,头要崩。3.11 一直期待姆哼唱的歌声属于什么样的世界,好吧让我们一起期待。也许我身上有阿爸的期待。于是想往、等待。4.10 他让我失望了,我让他失望.也许我只是它生命中很小一部分,因为他有很多珍贵的人,相互陪伴,同铸就一段刻苦铭心的记忆,真好.僻静的日子,忘却很久很久以前的快乐,极为曼妙的情谊。石卵相击带来的种种不适应,只是一个患得患失的矛盾体。04.17 头疼,疼死了..今日对组内训一通,不及其他组,姚绎带来很多改变给组做出很多。要更加努力。04.26 妈妈,我让你...学业落下了这么多...好好珍惜,向阳!要死了快死了,快死了. 尔后我满十七岁,这大概是我生命当中最阴郁的年岁了—— 指尖触及是真实的却于思想状态中被淘空的事物,意识触摸只是忽有忽无的存在。身置喧扰,竟是飘忽不定的神经感觉,只有精简的长篇大论,方可抚平吧。多年隐患在高中时期难能扭曲爆发真是烦杂的境处。也许坠崖人在死亡之前历经一段难以形容的穿透感,将错综复杂的思想领域整顿清晰,却已是来不及了。冷静和轰然只在一念之差,平静的心理警觉叫喧着发泄吧,滚开吧,依旧是日夜疲惫,吵闹不休。呼吸急促,伏桌不起。时间点跃动造就多个不一的世界,每个人心中都有,它明暗不一。重复这曾经熟悉的动却发现甚不相称。27.真希望回到原先只看到你偏执又可贵的一面。全然不知你的生活轨迹,却为你的活跃和微笑深深感动着。年轻力盛的权利握于手中沉重担待不起,几欲拿几块年轻,放置晚年之后……誓师后一周周二:今日很热,夏天快来了,夜修下课后就去找雨伞,谈谈中药的事,期望不是癌症,日益缓解。窗边的风真好。“三步两步就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为心事过重而走不动。”雨伞说还要自我调节。5月26日:最美的年华总牵系到夕阳,天空是整片整片的橙黄,我站在门槛上心想“火烧云”,那真的是火烧云吧想像着毕业后旅行程里在那样的山脉行走把自己融进夕阳里。今晚雷雨交叠最爱的是雨后见晴,我看见那样的光了是橘色的奇妙的落日光。现在又回到教室。 这样一来,大半情绪都齐,勉强算的上是完整的半生。白日雨。高中。无力和磅礴。“写字人像竹子那样生长起来。”因而说,陷进去的时光不一定会给后来埋下旧疾。兴许是——万万把它扛起来。即使是一场无由雨,下足七十年。转而翻一翻25开卡面抄本,梅の傲二字右是王安石梅花。小学课本上的诗只记住四行:月落乌啼霜满天,树阴照水爱晴柔。春风又绿江南岸,多少楼台烟雨中。乌山月起,荒郊日尽,读一点愉快的如何—— 2009年6月14日 星期日 阴 红心天色晚矣,余闻牛叫于水塘。母曰;“此乃地牛叫声也。”余恐,亦好奇,自叹曰:“世间无奇不有矣!”2009年6月29日 星期一 晴昨夜梦已亡外婆于吾舍中,仍活如初,硬朗同昔矣。2009年6月30日 星期二 晴昨夜梦吾于外婆住舍中,购以瓜子欲与之同食矣。今,余备以文具之,明日欲期末考耳。2009年7月21日星期二 晴今,一生已度三五岁月,母炖以蟹同田七,味苦,稍香,汤亦苦,但余感品之甜,尝之香矣。昨日与今,接信息曰明日乃五百年一遇之日全食矣,自八时十七分至十时五十二分,食甚乃九时三十二分矣。但余居之市非于日食带上,却可见七八分日偏食耳。接此,欢,欢,欢,期待于之,并叮嘱父曰;“望父肯拍一照耳。”父应之,甚是大喜。只望此非虚闻。8月10日 星期一 晴昨日,母于石井姨妈老家,带以表姐赠之衣裳,表哥送之书笔画耳,余欢。今照书中所示,画以树,自觉效果佳。1月10日 星期日 阴近日阅书神秘之,或讲星空之奇,或述他星者之妙。外界者存乎?万物奇特矣哉!3月9日 星期二 阴虽春至,近日温降寒升。今发得《荣誉证书》,较乐,其来之不易,初中乙状于3月4日发之,奖因或评余“文明学生”,当日上午台湾微震之,引至余校微颤,校生一涌而出,本校有惊无险。天灾矣!今得知欲展书画,余持“重在参与”,欲画试赛。5月10日 星期一 雨书画展奖评,退余二作,无奖。而余友得状且书,稍有慕意。噫!盖余之功不深,需再努力! 前俯后仰,后仰前俯,笑得生起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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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梗

    楼主 LV1 2016-11-08
    第20章【鱼死网破两不知】隆冬一阵干冷季风让你的知觉复苏,一并把忽明忽灭的愉悦也削减几分。所幸年末灯火阑珊的一夜除夕为白冬平增一丝亮红。掰指一算,离除夕还有二月二十五天,也就是说,还远远不用去费心那四点钟便要开洗的辞旧澡、软棉棉又光鲜亮丽的新衣和放进半生家当要送去给祖母的利是。两个月,若是勤恳地撒网,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是一兜发菜还是珊瑚群都未可知。然而,日子若过活得太迟缓,偶尔会有个声音一惊一怍催着你去防备点什么。荒地的一年半是不知劳顿的观花人骑于马背,历经夏季雷雨、早冬霜冻,偏偏最凉爽的秋如夹在桃粿里的虾米般尝不出味道。不料眼下的两个月,迟缓得有足够闲时来挥别一个人。晚饭常常是饯行的好形式,那么这方正的桌面,要摆上几杯梅酒,放置几瓶椰奶?纪二老和其他老人一样爱吃松松软软的酵粿,栌树则更愿把红曲粿扔进铁锅煎烙得愈脆愈好。这东西若是包进翻炒过的芋丝馅尤其好吃,包饭的话则最好不要放芹菜。然而还有主菜要伤脑筋,闭目细想,约摸记得是韭菜鲜鱿(一般分开来装成两盘)、肉丸豆粉汤,还有什么大蒜乌鱼和红沙虾。不过这份清单你要叫齐几房好媳妇来张罗,我的话则擅长把乌鱼烧得皮开肉绽,蒜条过早地呛进油里出锅后尸骨无存。于是我建议他,我们只简单愉快地烤一堆白薯,再用菜脯混炒点鸡蛋送粥。他不满意地摇头:“白酒要甜酸苦辣辛,配菜则要挂炉山鸡、碳烧全鱼,饭后再来杯龙井……”而纪老却吵着要吃春菜炖鱼头,在波光粼粼的河水边上,已用铲子挖出一方泥潭,水口用密集的竹排截住,泥潭中的俘虏们纷纷束手就擒,两两相濡以沫。“正月带鱼来看灯,二月春只假金龙……”恰逢阴历十月,赤蟹冬蠘全都满腹膏黄,他的河鱼们却一个个瘦瘦小小,春菜也还不见它冒尖,反倒是灰头土脸的山药接二连三被掘出土来。我第一次见到纪婆这样胃口大好,二话不说便摆大箶搓面丸要来做甜汤。溪南有一歌谣曰《美娘》——美娘想食乌豆干,又要想食海底鳗,想食葡萄姜薯汤,想食青梅槌白糖。堇色安年,盈月未央,食一只不腻的月饼尝一碗汤丸,你可以称它为闲然自在,或可以从中品出寥寂。很久很久以前,长长的一觉睡醒,总在灶台上瞥见一瓣吃剩的橘子,随后便稳当步入那被称作生活的情境当中,母亲不忙不乱张罗早饭,父亲往往睡到一半被不速客催醒,稀里糊涂含一支牙刷去找浴室。但那仍是不满足的,那儿总是缺少一片沙漠,一阵荒风。连同生活本身也叫人厌弃。生活不能总是让你在烈日底下跑去阿英小铺买回一支冰棍,用骰子又赢来一把南瓜子装进牙膏盒。于是她举目望天,举目望天空时,尝试去闻她的味道,一并把鸟羽也嗅进鼻腔。生而为人,不等一个鹣鹣,不需要房屋,这只捷足的喜鹊不循着人字徐徐远飞,它是一只留鸟,不随部落也没有首领,可以往河边去,也能落到屋脊上来。“顺带一提往后的打算吧,下一处安身地,兴许会在青海,随后一路行到西藏……”栌你向往的毕竟拖得太迟了,有时候时间慢火就这么把人煮老。 最后一个晌午,所有人都惬意地回屋中小睡,我独自外出溜达,沿着一块土质松软的草坡往上走,坡道上稀稀落落长出一些品种各异的树木,刚载断的枝条亘在树的浮根上。避开那些明晰可见的阔叶杂草,作为代价每个脚印都落在细密野花簇上。行到河边的时候,愈发觉得时间巨齿猖獗得历害,河流奔腾向东,速速把满膛活鱼送往安全地。泥潭这儿困住了好几十条草鱼,河水循着竹排夹缝缓缓流渗进来,兴许让它们闻到了水藻和虾蟹的旧味。「我们吵架了,因为我跟它说,人类每天都会从江河湖海捞捕大量鱼类。人类需要食物来填充自己的胃,好让有生存下去的基本能量,鱼类是人类的食物之一。我们的残忍是逼不得已的。」「鱼生气了很多天,可是,没有我向它讲述外面的世界,它终日无聊,最后还是耐不住游去浅滩喊我。“你在吗?”“你在吗?”我假装没有听见。」竹排就近在我膝前,如此受围剿,不如尽早毙命。又或者,我可以帮你们一把。这种想法来无行踪,和市井规则分据两路,它所带来的欣慰感一触即发,却又在眨眼间轰然作鸟兽散。最后竹排被打开,第一条鱼乍以为是天堂透来光亮,未来得及细细思量,便被蜂涌而出的同种一把推进深深水流,这种境况发生之后,我猛然一征,仿佛神识方才从异水他山处兜转回来,却发现织衣用的一盘小珠子已全部翻撒在地。我立马将出水口挡回去,然而鱼群已经彻底变得亢奋,巴土底狱墙在猛烈的撞击下有如老骨头行将散架。“算了吧。”仿佛是旁人的一句劝告。故而几十条大鱼,鱼鳞跳动着白色阳光、唱响凯歌宣告自由,像一场生命的礼赞,像稠人广众之下的浸水礼,不紧不慢朝向大故河铺弛开去。 他气坏了,每根毛发都倒竖。“疯子——简直就是疯子!”我心开始发毛,他一下子从通情达理的龟爷爷变成阿廖沙的外公。再往下不是关在屋里絮叨不休,而是蹲在泥潭边一脸愤懑地,措一段锋芒毕露的辞藻口无遮拦朝这犯人袭卷过来。是一腔监护人盛怒当头不留情面的语气。我一听,不只羞愧跑得无踪影,火气也跟着冒出来,“你的鱼,你的鱼!吃什么莴菜鱼头,牙门老早掉光了才好——”栌树在一旁站着,迟疑地才做出一个‘这下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动作。这个可怜的老爹,仿佛才回过神来,翕动的鼻翼又吐出药草气息,眼睛忽地变作两颗豆点。一只白蝶在凝滞的空气中扑扇扑扇翅膀,才冷不丁被纪婆拖泥带水的声线赶跑——“算啦算啦,吃了一辈子的鱼,理应是还的时候了。”……麦芒在今冬迟迟不肯抽芽,这是从家里传来的消息,此地漫山遍野的山花也不再熊起火把。你以为,荒原梦是一截没有倒刺的竹枝。 “我可不想葬你们。”“这房子留予你,河流途经的这一截已买断,契书夹在衣橱第二层,掀开衣物就看得到了——我还要送你件东西,月中的那一日,且穿着它来悼送……”是一条紫灰色长裙,穿它的人,似乎留一头瀑状发,长着一张瘦癯的脸。即将是退潮的时间,浸泡过河水的星星迟迟不能被冲刷上河滩。我抬眉表示不信。“你怎么知道的?”“有的事情是定轨,定不可移。某些部分不由你着手改变。际遇它在该显露时就不回缩。”……如同有的人,在记世初始便与你有连结,如同有的人,是见不了面的。甚至我不愿在别人面前把他招供出来。就这样静默下去罢……静默所留下来的竟是破天荒一片孤寂。“是吗。”我几乎要刺一把长刀进命遇的胸膛里。“莫急莫气,从容应对便是了。”话一说罢,纪婆随即把目光从河底抽开,转而目向头顶那千真万确的皎白星辰。“可曾关心过夜空,奴?不只遐思连篇,若是愿意,还能从中看出一门学问……宫位星图,黄道和岁差……瞧见没,南十字正径直照亮那孩子的路呢……”“栌树他不是去向西部?”对方说得累了,声调从坡道上滑落下来:“往南走了。”又欣然再添一句,“逐兴而行。”泊舟少年少年快快远走,把守坟的人儿剩下。守坟人的女儿,留一头纤细的短发,岩洞凉风不费气力便使它左晃右摆,白理石桌上常常放一只沏茶用的小壶。 二人的墓碑在篱下幽篁里悄悄立了起来。既不挑选动土的日子,也无须回灵升龛分手尾。“就这样埋下去成了,”临终人如是嘱托。前来吊唁的草房子们,有嗓音舒缓动人的琼司,有烂漫单纯的指路人,还有大个子阿庸——心儿却比蝴蝶翅膀还要薄脆:话别仲夏的一场冷雨亦能挑动莫大的不安,整个身体轻轻颤抖不能舒服地放松下来,而后是无缘由的悲伤,哭得像河边的老苏菲那样伤心。苏蔓一如往常眨巴着像湖水一样的眼睛,贝壳般洁白的牙齿却再没并着深深酒窝露显出来。琼司则双目微垂,悲伤中略微带点肃穆,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按住胸前挂坠,好听的声线错落有致星星点点。“我们在天的父……”苏菲不哭了,伸手去抚摩石碑上简短一行字。唯觉思絮寥然,朝暮疲惫,徒剩池鱼和孤飞的鸟。夜幕骤降的时候下起了雷雨,荒地里的雷雨寒凉刺骨,既不会像市潮的那么让人潦倒,也把车马牛羊声脚步声一律阻隔开,后来那些墙廊里的人们都不懂辨认时季,他们的先祖在平原上开垦出一片菜地,如今连石碑也找不着了。即已下起了滂沱大雨,星斗银河想必也辨认不齐了吧,我思量着那缺乏被关怀的夜空,以及脚底前一条河,黑的白的,伴随着明日的苏醒而结束。“生命始于仲秋,止于仲秋”。你预知的,也要牵涉到我吗?我是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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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桔梗

    桔梗

    楼主 LV1 2016-11-08
    第21章【出荒原】所有人都走了,十五六岁那段年华,一切午间风就在四旁吹啊吹啊吹,还有一只无人收养的猫跑来蹭小腿,(初次见面,你好生莽撞,也不怕我撵你走开,不怕我揪你的毛) ,如果可以,未来永远不要到来会是对她最好的恩赐。我只能失望的找到一个相近的字眼来描摹,大概是,光亮——及笄少女的开朗光阴,除开光亮还是光亮。猫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像这样,试着把它抱在怀里”,蛇示意沧耳。往后它们一个个都有了名字:小乖、小琪、小塔。偌大这样一个荒地,可以养只鹏,养一只爱吃草莓的大龟,总之这些小东西不会爱你,也不会弃你,夜灯初掌时听得见活物造出几片声响,才有赏玩星空的好心情。尼罗河水泛滥伊始,天狼星和太阳同时升起在地平线上,黎明告召世人新季度的喜乐与寂苦已经到来——即使万物逆旅,斗转星移,每座守护星星的神邸却都存有猎梦心。追梦人。假若愿意,你们也同我一道吧,当初是想望一片花田,在留言本上将它写毕,便合上书本痴傻地等待它成为现实。挪步行便是了,十们,乍一看照片,面庞已是成熟到棱角分明,只望仍把离除童稚视作遗失,而不是解脱。“高三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寒假过后每次见你,都有一种时光就像你的短发那样干净而锐利的错觉。“翻看其他人的留言时,眼眶泛泪。高一的我或许不怎么让你省心……那时还是太年轻,固执地以为「永远」这个词肯定不是空想出来的,所以活得形而理所应当。会愧疚。“跟高一们开会时,有时候看着看着会精神恍惚——转眼已是那个夏季,而夏天不再是那个夏天。有人说我看高一时眼里尽带笑意。那么你一定也记得当年你眼角里藏不住的笑吧。——“所以说啊,人到了离别的时刻,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高考好好加油!我们在背后组成坚实的盾墙保护你,推着你。我们会很想、很想你。“‘心中有希望,月色皎皎的旅路,才不至于无路可去。’你迷茫么?我坚信你不会的。…………“嘿!追梦人。”再会。 兴许再会这个词才是空想出来的,这些东西像珍藏玻璃球一块小心翼翼,所幸它们压在箱底,再不用拿出来改变和风化,就这样不要受沾染。或许我们怀念的东西,在现世是空的,唯纵向可求。故而来弹起马头琴,有力气胡话连篇,不如唱。至于大学,——“大学再没有纯粹的团体。”也许是吧。也许不是。最后让我也来写点什么。桌子就这么堂正倚向窗户,这纸信,它更像是给一个我所陌生的人。现世人。叫白鸽携着它飞进你的方船,尘埃未定,尘埃一直都未定,再不会有凄风冷雨来淹没大地。土拔鼠可入地,秃鹫盘飞,野马过山涧。猫是奇特的动物,那马呢?马儿马儿,你哒哒声纺造的过往,如今只剩左边的米袋,右边的酒。——这里,空乏如死,转而把手移至胸口:这里没有情感。所有那些,都是无区别的,无论阶层不分性别,耳闻眼见,是它别无大碍的模样。即便是野姜花的香味,还是行在雾中一艘铁皮船。——也就是说,我终是不能再读你的字,你的诗。你的诗,措辞如冷锡,放在心上不融不化,静默着摇撼脉髓——凡其种种,到底是木然还是其他,你来认同我亦或来指正我罢。给一个答案,再漂然远循。从此天海两相隔,你也不问我在何处,我也不知你硬实的鞋底是否压断夏末的黄栌 。“沙骆驼,草河马,见捣药兔,乘月亮船。现世人,见信好。太阳即将要填遍鱼鳞每一条缝隙,却如何都照不到这儿来。暮冬已尽,往下那回潮啦、水柱啦,再没有相识的人来听牢骚,你说如何是好?相信吗,我已学会徒手捕捉十几磅的鲶鱼,已不怕流沙、梦屏。只是芒草摇曳,飘风亦吹得萧索,蓦又觉在侏罗纪的一片滩涂行走,一直要走到大海边去,天还是现世这样的天,只是无草无木无风,一条山亦巍巍丽丽,不住猛兽,也并非空山。你能思清想明么?我要往始那儿去,心怀已经装过了千家的茶,端午的早烛中秋的琵琶。心怀已然装过了夏季阴天铁门框里的蛛网,凉荫荫过堂风拂扫前日摘来的半恹蛇舌草 形如爬山虎的秋薯墙脚下漫是贝壳片的泥土堆。以及男孩要送女孩的小芒果。牵在手里一条风筝线。恍惚间燃眉急的冗事来扰。市潮中,你在你的人群里,我在我的人群里,我慢慢地接受了我的人群,我这样表述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了解的。面向鲜活有心跳的光景,已欣然应邀出言不逊,请不要怨怪,我面容丑陋,请不要怨怪,泥沙已不来浊静流,经久不治的膏肓病亦无人来搭救。从前不会再陷进去 但望着她 是异样的情感 似小蛇千条万条 我尝想把你也给拉出来,可这标签还没牵实贴好呵 算了吧 某种人 归属到夜的华美里 某种人 安身在娑婆的山中 正如我永远等在白日里” 故事结束之前,还要去见一个人。太阳它久久入我眼,一忽儿繁花绰绰约约盛开,天云盖天云盖,除去你面纱,让曙光来,让形神轻于鸿羽,从此路遥不劳烦赶马人——周朝洛邑,东汉潼关,说罢秦晋又话长安。你说举世炎凉,若不炎凉,你亦是须弥草芥,何须将轶事陈酒惜了又藏。奈何草荒芜月明朗,黄泉路短,阳世情长。桥头汤佛脚凉,命途轮转,来日你织衣裳,我作郎。吐罢荒草朗月,方开口道:“你这一芥姑娘,所往何处?”“你是谁?”“我是你啊。”她的声音张弛有度,双手交握脐前端庄直立。“你是纪婆?”“我也是纪婆啊!”“我,纪婆,两个人——”“是是,纪婆是纪婆,你是你。”这场对话不会有下文,绕来绕去也不明说,只把篇章引入独白:你再要深究些什么? 只消记住这一句‘境随心转’ ,望见天空时,不是诉求他,而是成为他。记忆是一种痕迹。只有当下,未来也属捏造的词。感知眼下一刻,和久远从前铭在心的那一刻完全相叠。我摇头,“我不懂。”“——你自是不懂,懂了就不行这样的路了。”“你要记住,陷在那些纷扰里,也是陷在你永远不曾觉知的幸运里,看天看云看船头花灯桥尾勺药,所谓终结,所知无限欲知无几。莫要脚印深深行进伊人瞳。”“所以大可不理尘俗。”“千万不,你们要彼此谅解,互相爱护。”临别的一句是:“离去吧!且听我一句,二十一岁,生命才刚刚开始。”我总觉得,事情已经来不及了。正如这维墙渐递崩坍,扭来转去,尽末一道长光暖暖洋洋兜罩些浮动的尘埃。她伸出的手血色浅淡,浸在光束里是明亮的暖红。“苏桉你做何闷闷不乐。”“0.5的铅,给买成0.7了。”我会心笑笑,竟不敢去碰她。“勇敢点,去找他换,等你返,顺带再买本簿,我教你记随笔。” “我想用那种蓝芯的水笔。”“用水笔。”“那你迟迟不离去好吗?”空间开始受绞,市井泥墙是城门葵花……——我永远都在。一棵美洲红杉,果子掉落得唯有景致,没有声音,滑翔蜥蜴有他自己一套语言。社稷江山手起令落,把一户仕途满门抄斩,尔后葵花朵朵生自稠血,床头痴男眷女共剪西窗红烛。这一朵黄葵开在棕色隋朝,也开在金埃及白玛雅,雅典哲人要他一路走过麦田,遇见崖路车轮,行至洛阳赏白莲接连绽出灯火,逐水而流一头上撞上葵蛇的尾巴,深水底下藏大白鲸是你不忍卒知的寂寞。然而唯有这一世,不唤作巴山夜雨,是近眼窗台挑不断的烛。森和蛇站起身来。抬头望天,是遮阳网刚在初秋被除去、蓦地云天被抬高空气瞬间壮阔起来的感觉。巷中人长袖薄衣,声音稚嫩得可以。命不该存的树也簇生西兰花,青苹果长进土里,妈在干净的白墙前劳碌,从不养大猫不养畜,养一株石榴开不了花。它还存在呢……“多讲一点我的将来好孬?”“你长大了,不抓草蜢,也不再按人家的门铃。”佩璇阿姊,我们一直一直不要长大可好?带我去荷兰吧。 至此无言,这篇文,十九岁写一半,桃腐李谢后又是不同的一生,你也看出来这其中的字辞更为舒朗了吗?你信我的故事么。狼鸣把玉盘月吵醒了,黑山纽甜得可以摘来吞食,只是你不要去摘凉粉株顶的鲜花来吸花蜜,且留一道风景养你眼睛。带我去荷兰吧 ,走一条生在头顶的道路,草坪和磨坊和桥,浪游大地去!即使你也同样穷困潦倒。你我的菲薄生辰,恒星不死,永恒篡改了终结——可惜此地没有相咬的海天线,唯闭上眼睛,看清一切。你该是看见了,永恒,融有阳光的,河的第三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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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少耕

    少耕

    LV10 VIP 2016-11-11
    希望你能删除起点的连载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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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小

    小小

    LV4 2016-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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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迷茫的小

    迷茫的小

    LV20 2016-12-16
    好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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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许默言

    许默言

    LV11 2016-12-17
    很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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