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未归家的野猫踏过北方的雪，精巧澄澈的梅花开在雪地上。
  姚殊在掌心呵着气，加快脚步，厌恶着突临的雪，每一步都踩得更紧。还好今天拿了厚被子去医院，不然奶奶也许会着凉。
这个冬天姚殊十四岁，是爸爸把城里那个叫姚陌的姐姐领回家的第二年。

  姚陌很美。
  美得与这个小乡村格格不入。她十指纤长细腻，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覆盖一层酒红色的指甲油。她永远挺直的脖颈坠着一颗六芒星。当村子里那些失去年轻骄傲的妇人们对她的白色高跟鞋指指点点的时候，姚殊总呼吸到美丽带来的危险味道。
  姚殊回到家，爸爸在忙着做饭，粗糙的招呼过就又回到厨房和柴米油盐痴缠。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在看到照片上姚陌盛满星星的眼睛时才不得不承认另一个主人的存在。姚陌不在，她再次悄无声息的端详着姚陌的梳妆台——本该是个书桌的。是不是这些看起来就令姚殊失去触碰勇气的瓶瓶罐罐堆出了美如海藻的姚陌？否则为什么爸爸和不同女人的孩子会差这么多？
  空气中的细小颗粒裹挟着姚陌的气息涌入鼻腔，穿过气管，填满肺叶，又和更灼热的二氧化碳一起被呼出。姚殊低头看到自己贫瘠平坦的胸部，手背上粗糙随意的纹理，青春期少女从比较中滋生的羞耻感袭来。闭眼，呼吸，睁眼。
  姚殊还是一个淳朴而简单的小姑娘，她默默回到床边，整理了今天的作业，到厨房和爸爸说奶奶的好转，吃半颗没用完的西红柿，尝尝爸爸炒的菜的味道。
  开锁的声音，关门，“爸，我回来了。”姚陌进了家门。姚殊假装剥蒜，弯腰在角落的箱子里翻找，今天姚陌穿了藏蓝色的连衣百褶裙，黑色的长靴，深栗色的卷发随意的洒在肩头。她踏进屋的瞬间好像带进来了阳光和云朵，家里有了明朗而轻快的气氛。
  姚殊已经很饿了。她突然想起今天回家路上看到的猫，好像放寒假之前也见过的，很特殊的花色。还没和爸爸商量明天给奶奶做什么饭，一入冬老人家的口味也有些变化。

  北方冬天晴朗明媚但不暖和的早上，姚殊到了学校就听说那位有个性而且很英俊的美术老师要离职了，听着女孩子们的抱怨和感慨，姚殊努力在脑海里寻找这个人。
姚陌和齐耳短发的男生手拉手穿过马路，冲马路这头安静等待的姚殊招手，“姚殊，也在这里啊。”姚殊咬了下嘴唇，干涩的说，“嗯，等奶奶的药。”姚陌过来打听药的事情，男生和善的向她勾起嘴角，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喔，是了，好像就是那个和姚陌在一起的男生，年纪不大却当了老师，现在要离职了吗？
  然后姚殊听到同学们议论美术老师的女朋友，她的姐姐。话说得难听，浓烈的个人感情掺杂在评论里喷薄而出，姚殊咬住嘴唇，却开不了口。她不能，不敢，不会，在被嫉妒情绪包裹的女生们面前维护她的朝夕共处的姐姐。姐姐。
这是个奇妙的词汇，舌尖和牙齿接吻，上牙和下牙相撞。同父异母，姐姐。

看过奶奶回到家，爸爸做了姚殊爱吃的红烧鱼，还有青菜豆腐，照例有爸爸拿手的南瓜粥，没有姚陌不爱吃的清炒油麦菜。爸爸说姚陌特意交代过等她回来吃饭，姚殊觉得空气里都是红烧鱼的甜腻，趁爸爸在厨房，用筷子尖沾一点汤汁，酸甜和着鲜香化在味蕾里。姚殊打了个激灵。
姚陌回来了，拿着深色的瓶子，语气轻松地说今天开一瓶红酒。姚殊心里斟酌着红酒的味道，已然闻到酒的醇香。爸爸从厨房出来，有点吃惊的吸了吸鼻子，问姚陌怎么喝起了红酒。“爸，姚殊，我想换个地方生活，到上海去。”爸爸表情里是混着意料之中的诧异，姚陌找到杯子倒上酒，红酒微凉的苦涩味流淌到姚殊的鼻子，姚陌看了一眼爸爸，“姚殊，你只能喝一点点。”杯子里浅浅的酒红色液体好像是诱人的糖，原来姚陌喜欢的是这样晶莹的颜色。“去上海？想去大城市发展吗？”爸爸已经啜起姚陌的红酒。姚殊小小的抿了一口，苦涩味晕开，全然没有大人们说的酒香，姚殊皱了眉。带着凉的苦和挥之不去的涩，冲撞着口腔里每个味蕾。
“是，我喜欢上海。”姚陌晃着杯子里妖艳的液体，和爸爸谈判。“要住在哪里？找到工作没有？”爸爸忧心着也许是姚陌最不在意的琐碎。“一切都安排好了，爸，也许下周就走了。”
姚殊看到爸爸叹了口气。

下周到的很快，姚殊和爸爸一起到乡里的火车站送姚陌离开。姚陌的银色箱子，在灰黑混杂的人群中很是显眼。姚陌穿了米色的风衣，裹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手和美术老师的牵在一起。
爸爸絮叨着临行的嘱托，姚陌耐心的听着，不时点头，姚殊走过去，带着始终的羞涩和胆怯。“姚殊。”姚陌的气息扑过来，搂住了姚殊。“我昨天去了医院，辛苦你帮着爸爸照顾奶奶，也辛苦你照顾爸爸。”姚殊在姚陌怀里翻腾着暖意，“姐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姚陌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姚殊。”
姚陌从来叫她全名，音咬的很准，姚殊一直暗暗觉得自己在姚陌面前略带乡音地说话很耻辱，她羡慕姚陌的普通话，羡慕姚陌，羡慕姚陌的一切。
和姚陌挥手告别，看着她的衣角融化在火车的铁皮上。“爸，我们回去吧，天凉。”姚殊抬头看一眼向远方出神的爸爸。

那个晚上姚殊鲜少的做梦了。梦到姚陌。
梦到姚陌站在树林的小山坡上，发丝在风里跳舞，白色的裙子和云一起飘。姚陌回头看她，逆光，微笑。
姚陌冲她挥了挥手，和耀眼的阳光溶在一起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