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馆

已经黄昏了，暮霭笼罩着因贝尔小镇。我夹着烟，蹲坐在将死的老树上，断断续续地抽着。老树对面是一座新落成的乡村酒馆，张扬的外型在这种小镇里尤其惹眼。“还不错。”我以年轻人的眼光评论到。零零散散的年青人往酒馆走去，微风拂面。



“嘿，小矮子！你又在这儿！”我惊地一抬头，却被口中的烟呛到，烟草的辛辣味让我咳出了泪水。“真是个十足的笨蛋，巴顿。”比尔在一旁看着我的丑态，放声大笑。



“你过来就是为了嘲笑我吗，比尔，看在上帝的份上，别那么刻薄。大块头。”止住了咳嗽，我直起身看着他。“好啦好啦，我的兄弟，去酒馆吧，我请。”虽然不太情愿跟一个言语粗俗的傻大个一起喝酒，但迟疑了一下，我还是丢掉烟头跟了上去。



“叮零”，不像镇上别的酒馆，崭新的木门开开合合，却没有恼人的吱呀声。酒馆里的灯被窗户透过来的春风吹得摇摇晃晃，圆桌旁扎堆坐着本地的青年，显得有些吵闹。与之相比，吧台就冷清了许多，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斜倚着。



比尔坐到了吧台，招手我过去，吧台里面站着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与我平日里见到的乡野村夫全然不同。



“大杯的麦芽啤酒，店家。”比尔轻车熟路地叫到。“那----杜松子酒，先生，谢谢您。”我在比尔的身旁坐下。那位绅士点了一下头，转身忙碌。空气里松木的香味混合着酒的香味刺激着我的鼻腔。身边的大叔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隐约之间听见了关于“战争”“失败”“推进”等词汇。



“这么美好的季节，战争真他娘是个狗东西。”耳边传来比尔粗鄙的骂声，“别这么说，窗外的天竺葵不是照样开放着吗，至少我们还可以我在这里喝上一杯上好的麦芽啤酒。来，您的酒。”斯文的店主将酒搁在了吧台上，笑眯眯地附和着比尔。若有若无的郁金花香味加入了气息的盛宴。



象征着女神塔罗提着裙摆悄然离开日子也愈发燥热起来。大地上万物不经意地改变着自己的姿态，炮火的轰鸣声似乎也离这座镇子越来越近了。但在冥冥万物之中，不变的定是现在，现在围坐桌旁喝酒的那群年轻人。有了第一次来酒馆的经验，我便舍弃了那些廉价的烟，通过酒来提升自己的成熟度，但现在看来，我似乎被时光定义成了这里的常客，“老板，啤酒！”几个壮年男人倚着柱子坐着，享受着一天中少有的闲暇时光，与年轻人一起咒骂着敌国的军队，一边在滔滔不绝的谈论着自己对军事的见解。早先陪我喝酒的比尔被军队拉去上了战场，但我凭着年轻人的活力很快又交到了一群朋友，也时常为兄弟们传达比尔的消息。“矮子，比尔还好吗？”“好着呢，前天刚来过信。”我放下手中的酒杯，回答着疑问。“我就说那个大个子不会有事嘛，哈哈。”简短的平安口信让酒馆的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酒店门外的扶手已经爬满了牵牛花藤，拥有短暂光阴的昆虫们一低一高的叫着，撩拨着我的神经。酒馆的一角还留着被大量炮弹碎片击中的痕迹。酒香也逐渐盖过了松香味。“这间酒馆也和我一样，真是个有人性的坏东西。”我如是想着。盯着剩下的半杯苦艾酒，我不禁升起一丝悲剧情绪。



在酒馆里进进出出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少了。战争带来的动乱，已经深刻的让这座祥和的小镇体会到了，每日鸣响的警报声，地里无人照料的庄稼，亦或是日益清冷的酒馆，无不在向途经这里的搬迁者昭示着，“我已千疮百孔。”在家里忙碌的半个多月，我再一次推开酒馆的大门，“叮零——”铃声伴随着木门的吱呀声迎接着我的到来：“欢迎。”酒馆老板笑盈盈地望着我，眉头中的愁却一目了然，“我接到征军的命令了。后天——”他思嘱了一阵，“对，后天，我就要离开因贝尔了。这么寒冷的天，真不让人好受啊。”我接过啤酒，抿了一大口。“那酒馆呢？”我问到，“不知道，可能会转卖给别人吧。”他低头擦拭着酒杯，声音低沉。



“狄奥尼索斯会保佑你的，先生。您的酒，是我从小到大喝过最棒的了。”话音刚落，报警的钟声便鸣响了，“喝完这杯就走吧，越来越不安全了。”“好。”我将最后一口吞下肚中，酒精刺激着我的胃，让我的血液在寒冷的冬夜里燃烧着。老树下歪歪斜斜地立着两座新坟。白雪已经将它们盖掉了一半，而关于我兄弟比尔的消息，我也已经快两年没有听到过了。



因贝尔小镇承受了战火的洗礼，镇上的一切事物都显得破败，当老树上萌发的新叶却似乎在告诉我，一切都是生机勃勃。战争结束的喜乐充斥着每个居民的心。家家户户都开始重新规划着将来的生活，我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当年饱满的苹果肌如今渐渐萎缩，惹眼的红发也夹杂了数些银丝。“时间过得真他娘得快。”我放好工具，披上大衣，咒骂一声，转身前往了酒馆。



“大概有多久没来了呢。”我暗自思考着。“三年？四年？亦或更多？”自从上次的雪夜道别后，我就再也没有踏入这里。木门前的植物因为长期没人照顾，已经枯萎了，褐色的花藤霸道地盘踞在门柱上，木质地板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白墙上迎着棕色的斑点，许多酒落了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从前时髦的酒馆，也成为了镇上遗留的老旧酒馆之一。吧台后的绅士换为了大腹便便的豪爽中年人。“你像我一样老去了。”坐在老旧的凳子上，小的装着杜松子酒，我喃喃自语。全身放松地眯上眼睛开始小憩。窗外虽然依旧春寒料峭，酒馆里却是老派的安逸气息。



今日在索尔兹伯里地区的因贝尔小镇，万事万物都在生长着，生活在此的我一日日的老去，跟随着酒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