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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画

七画

LV20 2016-09-14

【一醉楼】

作者:七画

连载最近更新: 《一醉楼》已经上架,可直接搜索,欢迎大家前来吐槽!

作品简介:【已上架】<span><br /></span><br />欢迎前去书城搜索。<br /> 谢谢一直以来支持一醉楼的读者朋友们。<br /><br /> 一醉楼,解千愁,千愁酒里愁水流。<br /> 一杯小小千愁酒何以能让人忘却忧愁?<br /> 一醉楼位于远离都城的啻陵,武林尊主屈镜如身体每况愈下,宣布召开武林大会,大会地点,便是啻陵城。<br /> 一时间,江湖豪杰均聚于啻陵,来自西域的神秘浪子逝川,屈镜如的义女亓蓁,荆家第一高手荆凡,神捕扶丘,啻陵首富金宵,项家最独宠的小女儿项绫罗……<br /> 几人逐渐相识相知,而这时,一醉楼背后的秘密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span></span> <span></span> <span></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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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14
    第一卷 一旗一酒一危楼

    第一章 啻陵外 神医庐
    第二章 一醉楼 解千愁
    第三章 且行走 杯莫停
    第四章 乌夜啼 星满天
    第五章 繁华地 烟柳中
    第六章 吹笙笛 向碧空
    第七章 月风高 潜入夜
    第八章 翠竹林 温泉水
    第九章 汤药情 心初显



    第二卷 一处落花一行舟

    第十章 风中追 红衣人
    第十一章 金家院 巧对决
    第十二章 卷叶笛 松针器
    第十三章 异域地 雪满天
    第十四章 造酒房 金家院
    第十五章 深夜访 画中人
    第十六章 生辰日 忆往昔
    第十七章 四人行 同异心
    第十八章 暂结盟 敞心扉



    第三卷 一雨一晴一醉梦

    第十九章 解心结 访金家
    第二十章 护命情 心涌荡
    第二十一章 凤鸣殇 前尘事(一)
    第二十二章 凤鸣殇 前尘事(二)
    第二十三章 隐真相 起波澜
    第二十四章 山寨仇 金宵酒
    第二十五章 迷魂药 逝之川
    第二十六章 天香楼 阴谋计
    第二十七章 急攻心 怒斩腕



    第四卷 一江春水一江愁

    第二十八章 心激荡 浅尝吻
    第二十九章 再回首 屈镜如
    第三十章 武林会 另隐情
    第三十一章 儿女情 异域风
    第三十二章 再寻酒 分两路
    第三十三章 布阵人 侏儒身
    第三十四章 真凤鸣 假凤鸣
    第三十五章 香消陨 通敌罪
    第三十六章 归去来 风雨中
    第三十七章 三年约 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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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14
    楔子 缘起

      一醉楼,又名解千愁,啻陵城最有名的酒楼。

      这酒楼入驻啻陵已有二十年光景,最初一醉楼也只是一间普通小酒楼,来往的也是些市井小民,因着酒味极好,价格又低,也颇有些声誉。

    然而,与当时名气极大的几家大酒楼相比,还差那么一大截。

      那酒家老板却也不着急,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开了几年。

      据说,十年前,西域王派使者到中原提亲,公主们纷纷称病试图避开和亲命运。最后,君主最宠爱的小女儿凤鸣公主自请和亲,解了君主一大难题。

    凤鸣公主远嫁塞外之前,曾游玩到啻陵,困乏之际,瞥见‘一醉楼’三个字,问左右:“一醉楼,当真能解千愁不成?”不得解,当下便入了酒楼,要了两壶酒,当晚又在酒楼住下。

      第二日,凤鸣公主心情大好,亲自提了牌匾给一醉楼。

      又过了半月,行宫传来旨意,钦点一醉楼供应朝廷酒水。这等奇异之事像是一个大大的雷,震惊了整个啻陵城……

      啻陵城居江湖之地,处庙堂之远,何以得到朝廷青睐?

    可,一醉楼的回应更让人震惊:不愿担任朝廷供应商,自称愿每年进贡朝廷一壶千愁酒。

    朝廷却也应允,并未治罪于一醉楼。

      一时间,一醉楼声名鹊起,有关凤鸣公主和一醉楼的传言被翻成各种版本,成为各家各户的饭后余谈。

      这传言值得商榷,且不说公主出嫁之前原是不许出宫,就是出了宫,却也是不能沾酒,然这名声既然传开,人们也就不论真假,都络绎不绝地去了。

      客人一多,酒水供应不足,少不得要抬高酒价,谁知这价格一抬,客人比先前竟多翻了一倍。最后,竟发展成千金难买一杯愁,这愁指的自然是一醉楼最出名的千愁酒。

      每年,都有王孙子弟或江湖侠客慕名而来,不远千里奔波只为一杯愁。

      十年来,世人只知有一醉楼,哪里记得啻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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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15
    第一章 啻陵外 神医庐


      江湖有四大世族:赤家屈姓、黄家荆姓、青家高姓、紫家项姓。

    武林至尊——尊主之位说是举贤能者,实则一直在四大世族之间相互传承,如今已传到赤家屈姓一族,下一任尊主自要在其余三大世族之中选出,却也不是必然,屈家若有能力出群着,尊主之位争上一争也未必没有希望。

    当今尊主,即屈家家主屈镜如现已年近半百,因过度操劳身体日旷愈下,决定于十一月中旬召开武林大会,大有退位让贤之势。

      刚进入十一月,距武林大会召开之日只余半月。

      虽说尊主之位一直是在四大世族中间选出,各路江湖豪杰依然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在天下人面前露脸,有佼佼者便有机会进入四大世族,等待下一次选拔尊主的机会,即使与尊主之位无缘,也可在世族中一展鸿鹄之志。

      是以,武林大会的书帖一出,各路英雄纷沓而至。

      而此次武林大会的召开地点,正是啻陵城。

      武林大会消息传开的同时,一醉楼随即放出话:此次武林大会的所有参与者,均可在比赛当天吃一杯千愁酒。千金难买一杯愁,此次的武林大会空前浩大,参加的人比肩接踵,小小啻陵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半月前,尊主屈镜如已抵达啻陵,从未在世人面前露面的一醉楼楼主亲自将屈镜如请至酒楼。让世人诧异的是,这名闻天下的一醉楼楼主竟是个女子:一袭红衣,肌肤似雪,面上拢纱,看不清真容,也猜不出年纪。

      之后,世人只知那女子在一醉楼别院,却再无缘见上一面。

      既是楼主亲自所请,屈镜如自然而然在一醉楼住下,随从安置在别处,身边只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是屈镜如所养的弃儿,屈镜如膝下无子无女,一生孤人,也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甚至亲自教她武艺。

      两人名为主仆,实为父女师徒,那小姑娘天资聪慧,是练武之才,年纪轻轻便学得最上乘功夫,在赤家无人能敌,屈镜如更是有意将屈家家主的位置传授与她。

      这些消息只在四大世族之间流走,外人并不知晓,只知尊主屈镜如身边有一位女护卫,是武学上难得一遇的高手。

      啻陵城外,一白一红两匹马慢悠悠地在古道上闲行,红马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童,稚气未脱,脸上一片迷茫,手指时不时轻点额头,似是有什么事困惑不解。白马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二十岁上下,头发未束,随意散在肩上,额上双指宽的墨玉丝带,不仅不显得多余,反倒多了一丝风流趣味。这样奇怪的装束若是放在别处,定当引来一阵哗然,可啻陵城最近来了许多装束奇异的武林甚至异域人士,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

      红马上的小童看了眼前面的人,再看了看即将暗下来的天色,面上担忧,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垂下肩,又一个人郁闷去了。

      白衣男子浮起嘴角,依旧优哉游哉地欣赏四周已经落光枝叶的树干,好似压根不知小童在担忧。

      红日眷恋一会儿,终于不舍地隐下身躯,留给世间一片静谧。

      入了冬的天气总是变化的让人猝不及防。

      一阵冷风吹过,小童打个喷嚏,连忙从腰间布袋掏出一颗褐色丸子扔到口中,嚼了两口,顿时感觉温暖许多,他欢喜又满足地细细嚼着,生怕错过了分毫味道。

      “公子,你要不要?”小童对着前面的白衣男子大喊。

      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地道:“你留着自己吃吧。”

      小童歪头想了想,心下纠结半天,又掏出一颗放进口中,嚼得比刚才慢了许多,然后将布袋小心翼翼束紧,宝贝似的拍了拍,仿佛要确定它的真实性。

      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白衣男子悠然一笑,好心提醒道:“照你这种吃法,只怕坚持不到武林大会。”

      “啊?”小童面露苦色,掂了掂剩下的褐丸,好像真的不够吃了,担忧地问:“那怎么办啊公子?”

      “那就不吃喽,还能怎么办。”白衣男子一派淡然,丝毫不在意。

      小童脸上的苦色更重了,垂着肩,一点儿劲也提不上来……红色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心情,蹄子行得极慢。

      本来想逗他玩,没想他当真了,白衣男子正欲开口安慰,忽然耳边一动,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笑容,短暂的沉吟过后,计上心来,他勒住缰绳,白马收住前蹄,原地踱步。

    待红马走上前,看着沉浸在自己巨大痛苦中的小童,他试探性地问:“想不想多要一些丸子啊?”

      “嗯?”小童没听明白,呆望着他。

      白衣男子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地说道:“等会儿你要哄那位姐姐高兴了,我就告诉你做丸子的方子。”

      这句话小童听明白了,喜道:“好!”不一会儿,小童又开始困惑,挠了挠头发,不解地问:“姐姐?什么姐姐?”举目望去,除了他们两人,再无第三者。

      白衣男子没回应,猛地一夹马腹,马儿吃痛,前蹄一扬,嘶鸣一声,向前飞奔而去。

      小童见自家公子不落一句话就跑了,心里一急,也策马狂奔,追不上,却也没落下太远。

      马儿行驶的方向不是那人人趋之若鹜的啻陵城,反倒越行越远……

      “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卧于树梢的寒鸦,寒鸦扑扇翅膀,向更高处飞去。

      待白马驻足,红马随即停在一旁。

      白衣男子瞧了一眼身边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不像狂奔一路的小童,笑着赞赏道:“不错嘛,小凤。”

      “我叫凤鸣子,不叫小凤!”凤鸣子紧皱眉头纠正,对自己公子的称呼很不满意。

      “反正都一样。”

      没理会凤鸣子气呼呼的表情,白衣男子遥手一指,百步开外一座小茅屋遗世而独立,格外惹眼,屋内烛火通明,屋外亦有两只素灯悬于屋顶两端。

    “那里面,有会做你最爱吃的丸子的人,想不想去。”

      “想!”听到又有丸子可以吃,凤鸣子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眉开眼笑,转而想到:“可是,公子你说,要哄姐姐高兴了,才能有丸子吃,那姐姐在哪儿呢?”凤鸣子左右瞧瞧,难不成那姐姐就是屋里的人?

      记性还挺好!

      白衣男子清了清嗓子,表情有些奇怪,肯定地问道:“你怕不怕痛?”

      凤鸣子不解,“什么……”

    ‘么’字还未落地,凤鸣子就感觉屁股一吃痛,整个人瞬间飞了起来,等再找到知觉时,又是一阵剧痛……只见他整个趴在地上,手恰好触到刚从茅屋里走出来的人的鞋子上。

      “哟,怎么刚来就行这么大的礼!”

      嘴上这么说,那人却没有一点儿要把人扶起来的意思。

      没料到凤鸣子会实打实地摔一个跟头,白衣男子扶住额头,将脸侧到一边,不忍心看到凤鸣子的惨状,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四周讯息。见茅屋内有人出来,他一手拍上红马的背脊,那马得了命令一样,‘哒哒’地赶到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主人身边。

      “好久不见,舂老可有想我啊!”

      伴随夹杂着爽朗笑声的靠近,白衣男子策马,闲悠悠地停在茅屋前,见凤鸣子还趴在地上,一只手揉着腰肌,好似扭到了某处,他立即正色道:“小风,我知道你见舂老心切,那也不能行这么大的礼呀!快起来,快起来……”

      “是,公子……”凤鸣子又委屈又疼痛,眼泪在眼里转了几圈,愣是没有流下来。

      “逝川,你这小子,怎么想到来看我这糟老头子了。”舂荫一见来人,眼中一喜,脸上却还是严肃神情,眼睛又瞥向别处,来表示对眼前的人的浑不上心。

      “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天天想,夜夜想,这不,抵不住想念,就来了嘛。”逝川嬉皮笑脸地讨好道。

    舂荫哼了一声,留了个白眼给他,对屋内人道:“姑娘还是出来说话罢。”

      自家公子还在马上,没人搀扶,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凤鸣子狼狈不堪,发髻沾了不少灰土,白天刚下了一场雨,地还未干,衣服上也黏糊糊的一片,那模样好不可怜。

      凤鸣子口中的公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他,视线紧紧追随着刚从茅屋里走出的另一人。

      月光下,那人一袭黑衣劲装,腰间佩戴一柄长剑,银色剑鞘发出清冷光芒,剑未出鞘,便能看出次剑非凡,视力极好的逝川见到剑柄处刻了一个小小的‘上邪’两字,远在西域,他并不知这上邪剑是什么来头。

    再朝那女子瞧去,只见她随意挽了个简单发髻,发间只插了一支白玉梅花簪,不施粉黛,却惊为天人,只是面上冰冷,眼里无情,仿佛独立于世间之外。逝川指摸绛唇,很想看看,她的冰山面容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若是那表情生动一点点,会不会可爱许多……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突然,一阵疾风拂过脸颊,不!不是疾风,而是由内力发出的劲道,带着一股莲芯的清香。

      “来真的啊?”他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脸上夸张,眼里却无一点儿惧意,反倒带了些玩味,逝川微一侧身,脸上一片凉意,微一提气,便跳下马去。

    他注意到刚刚舂荫叫她‘姑娘’,不认识的人来找舂荫只有一个原因:求医。

      当着舂荫的面出手,而且出手的对方很明显是舂荫的朋友,这样做要么她不会求人,要么他真的让人忍无可忍,他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大一些。

      逝川扯起嘴角,走到那女子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没心没肺的笑,右手食指与中指间正夹着两枚松针,饶有兴趣地打量道:“你的暗器还真特别!”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赞美,他见过金针、银针、镖、袖箭等等暗器,还真没见过用松针这么普通又没有杀伤力的东西来当暗器。

      够冷血,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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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16
    女子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眼里却掀起不小的波澜,刚刚……明明没见他出手,怎么会接到这两枚松针?什么时候接的?

      很自然地收回松针,逝川抱拳道:“在下逝川。”

    那女子并不领他特意示好的情。

    逝川抬眼,瞅着舂荫,示意要他来问,舂荫捋了捋胡须,装没看见。他瞪大了眼,对这老头的无视表示愤怒,正欲说什么,却听那女子道:

      “亓蓁。”

    语气冷冷,不夹杂任何感情,却带着一股莲芯的清香,并没让人不舒服,反倒给人一丝清缓的感觉。

      “亓蓁……”逝川沉吟一小会儿。

      舂荫瞅了一眼亓蓁,又瞅了一眼逝川,最后瞅了瞅欲哭无泪的凤鸣子,这个时候来,都是不省事的主儿……头发似乎又白了几根,他只觉头疼,揉揉眉心,理也不理他们,转身回到茅屋,没什么好气地道:“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夜深……这才刚入夜没多久。

      “前辈,还望前辈出手相助。”亓蓁紧随着进屋,诚恳地道。

      “我说了,明天再说。”舂荫头也不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喂!我好不容易来一趟,睡哪儿啊?”逝川不满地朝舂荫的背影大叫。

      “我管你睡哪儿!”舂荫发白的胡须一上一下,一个转身,人已到了内屋。

      逝川被噎住,自来熟地凑到亓蓁跟前,见她保持距离,也不恼,安慰着说:“他就是这个脾气,喜怒无常,你别在意啊。”他忘了刚刚舂荫对自己的态度比对亓蓁的态度恶劣得多。

      亓蓁没理会他,转身往门外走。

      “这就走了,还真不会求人。”逝川惋惜地摇摇头。再看亓蓁立在门外,并未走远,他眉峰一扬,这……

      “公子……”身后可怜兮兮的叫唤让逝川停下要跟随亓蓁出去的脚步,转身见到凤鸣子的狼狈样,他大吃一惊:“小凤,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凤鸣子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是夜,舂荫睡了个香喷喷的好觉,逝川因为愧疚一直在屋里陪着凤鸣子,看着他入睡,亓蓁则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其间,逝川出来劝过她两次:舂荫这个人,脾气古怪,软硬都不吃,全看自己的心情,这样的自残行为根本不会打动他。第一次,亓蓁送了他两枚松针,第二次,连搭都没搭理他。

      逝川想,不是自己不怜香惜玉,主要是这‘香’和‘玉’根本不需要‘怜’和‘惜’,这样,他后半夜忍不住入睡的事也就心安理得了。

      清晨,茅屋附近尤其安静,朦胧大雾中依稀能瞥见群山身影,隐于雾气中,似真似幻,逝川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啊……这山中果然钟灵俊秀,空气就是好呀,舒筋活骨,怪不得舂老头守在这山中不肯出世。”

      空气中还残留着极淡的血腥味,幽黑的眼珠一转,逝川将目光锁定在亓蓁身上。

      这么久了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尽,昨晚的战况想来异常激烈,睡着之前他察觉到门外似有异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出手相助,还特意将听力极好的凤鸣子点了聋穴。

      她还真的悄悄将所有杀手解决了,这样的人要么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敌人,不需要别人帮助,要么就是嫌他会添乱,显然他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最大。只是……逝川注意到她左手腕处的血痕,她那样功夫的一个人,竟还能受伤?这些杀手定然不是寻常之辈,能引得这样的杀机,这女子也不是普通人罢。

      许是睡了个好觉,舂荫一早起床心情大好,亓蓁再提起昨日求药之事,他二话没说便将一个朱红色瓷瓶递给她:“早晚各服一粒,七天之后,你那位家主便无大碍了。”

      亓蓁抱拳道谢,因急着回去救人,也不多费唇舌,随即道别。

      逝川不禁有些佩服这女子的胆识,能让她冒着生命危险来求药,可见她那位家主所生的病定是求医无数,现下舂荫看都没看她那家主一眼,随随便便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说能救治其症,她竟没有一丝迟疑就接下,这样的魄力只怕连男子都难及得上。

      “等等。”舂荫突然叫住她。

      亓蓁转身,问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舂荫又掏出一粒褐色药丸,扔过去,凤鸣子正好醒来,看到舂荫扔过去的药丸,很是眼熟,大喜。

      亓蓁抬手接下,“前辈这是何意?”

      “吃下去。”舂荫没过多解释。

      亓蓁二话没说将药丸放入口中,微一晕开,便吞了下去。

      “这个有利于伤口愈合,短时间内左手就不要使力了。”说完,未等亓蓁有所表示,他头也不回地进了茅屋,刚好对上凤鸣子笑盈盈的脸,他赶紧捂住自己口袋中的宝贝,生怕被抢走了似的。

      是……疗伤的药丸?她还以为……

    舂荫神医看出她左手受伤,那势必也猜出昨晚杀手夜入之事,尽管那些杀手的尸体已被她秘密处理,这样……他还是愿意救治家主,在她差点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情况下。

      得药时她没什么反应,吞药时更是如寻常一般,可是此时她再也做不了平静,眼里各种思绪翻涌。

      亓蓁对着茅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决然离开。

      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出声的逝川环抱双臂靠门,扬起眉毛,都不知道是什么药丸,就敢随随便便吞下去,要么是她想一命换一命,要么是她太不谨慎,不用说,肯定是一种可能。

      改道来舂荫这边不是一时起意,逝川是想暂时落下凤鸣子那个拖油瓶,让他先去拖累别人,而中原中距离啻陵城最近且他又认识的人,只有舂荫最合适。

      听到他的来意,舂荫张口拒绝:“不行!我一个人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惯了,你现在要我多照顾一个人,我才不干!”

      “不用你照顾他,小凤他自己会照顾自己,你只要多管他一顿饭就成,哦……也不用管饭,光那些褐丸就好了!是不是啊小凤!”

      欢喜倒弄药丸的凤鸣子也不管自家公子说的是什么,头也不回地说:“是。”

      “你看吧。”逝川摊手,耸耸肩。

      做那褐色丸子可比做饭难多了!舂荫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晒草药。

      逝川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凤鸣子,走近舂荫,微叹了口气道:“你是中原的神医,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凤鸣子的,听完之后,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

      “什么事?”

      舂荫捡去草药中的杂碎,漫不经心地问。

      逝川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舂荫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一小抹药沫从指间溜走,他瞅了一眼玩着药丸的凤鸣子,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真的?”

      “我的表情像是在说笑么,小凤他心智未开,所以根本看不出什么,等到……那人出现的时候,江湖的这场豪浩劫只能靠他了。”余下的话他没说,舂荫心下却如明镜,只怕以后的日子无法再这样平静下去了。

      “要进城去?”舂荫又问,这个时期的人都清楚进城意味着什么。

      逝川笑了笑,一副一所当然的样子,“现下最有趣的地儿可不就是啻陵城,有这样的好事,你说我能不去!”

      舂荫没有像他这般轻松,面色凝重,似乎他此去便再无归来之日。沉默半响,他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瓷瓶,郑重交代:“这是护心丸,关键时刻可保你性命无虞。”

      “听师父说,舂老你仅有三颗护心丸,这下全给我了,对我这么好,你让我怎么报答啊……”嘴上这么说,逝川毫不客气地接下护心丸,放入衣襟。

      这话与动作让舂荫的胡子又翘了起来,“你小子!”

      临行前,逝川走到兀自开心玩弄药丸的凤鸣子身边。

      “小凤,这几日跟着舂爷爷好不好啊?”逝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切割草药的舂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走之前才问这个问题,他绝对是故意为之。

      “不好,要跟着公子!”凤鸣子想也不想地回答。

      逝川面上一喜,瞥了舂荫一眼,颇有些难为地道:“可是,你舂爷爷会做好多种你爱吃的褐色丸子……”

      “好多种?”凤鸣子停下动作,眼睛亮了。

      “是啊。”逝川冲他点点头。

      凤鸣子立即改口道:“那我跟着舂爷爷好了!”

      “……”

      舂荫胡子一吹,来了精神,神气十足地把药篓递给凤鸣子,“小子,走,我们到山上采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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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17
    第二章 一醉楼 解千愁

    抬眼瞥了瞥‘啻陵’两个字,肃穆的城楼暗沉沉地透出一丝阴翳之气,以逼人的气势迎面而来,看着不像是人们口中富庶之地,倒有一丝森严戒备,草木皆兵之感。马背上的逝有川暗笑,这两日赶路太疲累了,才会做此想法,进了城定要好好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那啻陵城在眼里顿时温和许多。

      腿上微一用力,马儿缓缓前行。

      进了城,一条宽阔大街向东西两边蔓延,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街上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敢毛驴拉货车的,以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楼,酒馆,当铺,作坊等等。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吆喝声不断……

      果然是中原富饶之地!

    逝川完全没了刚进城时的一丝隐忧。

      城中,最惹人注意的,是或三三两两,或孤身一人,或一队人马手执刀剑的江湖人士,有的奇装异服,有的高大威猛,有的风度翩翩,有的器宇轩昂……当真是天下奇才,均聚于此地。

      再往里,忽然听着几个小童边跳边唱:

      一醉楼,

      解千愁;

      千愁酒里愁水流。

    ……

    逝川在旁听了两遍,又细细品味一番,忽然大笑一声,拍手叫好:“好,好一个一醉楼,好一个千愁酒!”

      下了马,他弯腰对一个六岁大的女孩咧嘴笑了笑:“小妹妹,你们刚才唱的千愁酒,可是一醉楼里的?”

      那小姑娘只歪着头,睁着大眼睛看着同自己说话的陌生人,不答话。母亲嘱咐过,最近几日都不能同陌生人讲话,尤其是穿着怪异的人。

      逝川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乳白外衫上沾了些灰,不似先前那样干净,却也利落,能称上一个翩翩公子哥儿。他将手中缰绳一松,有了主意,翻了一会儿,从腰间掏出一块碧绿玉石,夹在指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凑在女孩儿眼前,将玉石晃了晃,说道:“你告诉我,我就把这个漂亮的小石头送给你,好不好呀……”

      小姑娘见到发着光的玉石果然很开心,将母亲的嘱咐忘到九霄云外,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那千愁酒可是一醉楼的?”

      “是。”

      “一醉楼在哪儿?”

      “城北邺蜀街东二百米。”

      逝川怔了怔,连这么个六岁小女孩都烂熟于心,看来一醉楼果然名不虚传。

      眼睛眯了眯,逝川露出一个巨大的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说我长得好看不好看?”

      “好看!”小女孩甜甜地笑了,眼前的大哥哥确实觉得很好看。像……哦,是了,像年里画像上的那个神仙。

      “真有眼光!”得到满意的回答,逝川伸手摸摸小女孩的脑袋,将玉石放到她的手心,牵着马,风度翩翩的走了。只留下呆呆地望着他离去背影的小女孩,手心里的玉石泛着明亮的光……

      刚进城,逝川并没有去一醉楼一睹为快的打算,反而到与一醉楼相反方向寻找住宿的地儿,方才停下打听一醉楼的消息,不过是验证心中猜想,还有,突然想打发掉一颗玉石而已。

    一醉楼,一醉楼……一路上听到不少关于它的传闻,有说是凤鸣公主的陪嫁酒楼,有说一醉楼已存在百年,有说一醉楼的老板并非凡界之人……一个小小的酒楼,就算做得再大,何以有这么多奇异传闻?不是它本身具有这样一种魔力,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尊主选择啻陵城作为武林大会的地点,又是何意?难道单纯只是冲着一醉楼的名气而来……

      挑了一处茶馆,逝川刚在一个靠窗位置落座,小二便弯着腰小跑过来,肩上的汗巾擦了擦不带一点灰尘的桌面,又倒了一碗茶水,才堆着满脸笑容问:“客官,想要点什么?”

      “把你们这里的招牌都端上来。”逝川拿出一颗鸽子蛋大的金珠夹在指尖。

      “得嘞,客官您等着!”

      小二虽说处于市井之中,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每日来往茶馆的数不胜数,包含各路好汉,也见识过不少真才。近日,啻陵城要召开武林大会,这几日来到这里的人不少,自然也少不了带些奇珍异宝,然拿金珠的人毕竟是少数,见这来人气度不凡,一出手又是大手笔,想毕来头不小,可要好好伺候着。

      一阵喝彩叫好声将逝川的视线引了过去。

      “这一醉楼里如今只住着四大世族的家主,除了四位家主的亲信,旁人是万万住不进去的,那千愁酒岂止值千金,现在万金只怕都买不了。”

      说话的正是啻陵城有名的说书人,一人一扇一张嘴,游走于各个群居场所。知人所不知,说人所不能说之事,除了说书人,他还有一个称号:万事通。只要你有钱,够胆,可以从他口中知道任何你想要知晓的事。

      奇的是,万事通知道那么多隐秘之事,却能一直安恙,足见他不仅仅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万事通此刻正站在一张圆椅之上,右手折扇在空中“呼啦呼啦”作响。周围围了一大圈听书的人,正翘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一醉楼最近还开张不开了?”有人举手问。

      折扇一开,万事通悠哉悠哉地扇了两下,自信地道:“当然不会开了。”

      “为什么啊,莫非是因为四大家主都在那边,怕有什么闪失?”另一个人问。

      “非也非也 ……”万事通高深莫测地吐出四个字。

      “却是为何?”

      “因为……最近一醉楼忙着造千愁酒,四大士族帮着坐镇,等武林大会开始的那一天,在座的诸位都有口福了,可以一品千愁酒,只要是参赛者都有机会。”百事通一派了然于胸的样子。

      “真的么?不会是骗人的吧!”这个消息虽已传遍江湖,有人还是不相信,以为道听途说,千金难求的千愁酒哪能这么白白送予他们喝?

      “真与不真,诸位到时便会知晓。”百事通并不多做解释,这也是他一贯作风,话已出口,信或不信全看他人,与己无关。

      小二这时将茶果点心和饭菜一并端至逝川面前,摆好之后退了下去,“客官请慢用。”

      逝川修长的手指夹起碧玉茶杯,若有所思地转了两转,橙色液体倒映出房梁的样貌,还未待他喝上一口,似又被那边热闹吸引。

      有人又抛出一个疑问:“那千愁酒果真能解千愁不成?”

      “这你还真问对人啦,在下不才,曾有幸品过一回千愁酒,可真称得上‘仙露琼浆’,奇的是,饮过之后,果真化去一切哀愁,只觉心情大好。”百事通端起桌上一碗茶水一口下肚,仿佛还沉浸在千愁酒的美味之中。

      百事通的话有时虽夸张了些,却从不会说假话,他既然亲自体味过千愁酒的功效,那看来传闻不假。

      “听说一醉楼楼主是位美艳女子,不知是真是假?”

      不等百事通回答,周围已有人发声:“当今尊主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尊主屈镜如被一醉楼楼主亲自迎接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秘密了。

      “女子……有趣。”逝川低吟道,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越是对一样东西感兴趣的时候,逝川越不着急去探索它,他享受这种充满神秘的距离感,而当他决定探索之时,便没有中途放弃的可能。经过普通的小女孩,加上这所谓的百事通,他大致对一醉楼有了定论:一个凭借酒的神奇功效而人尽皆知的酒楼。

      当晚,逝川要了一间上房,在茶馆住下。

    进了房间,他点了颈上大穴,右手双指一曲,入肚的茶水从指尖流出……来之前,那边已经安排好,并无人知他来了中原,刚入啻陵,就被下药,应该不是针对他。

    想来,明日会有一场好戏。

      适逢武林大会,入啻陵城的各路人士越来越多,客栈酒楼茶馆都住满了人,逝川所在茶馆,本无空房入住,只是恰好有位客人退了客房,这才有了他的栖身之所。

      夜晚的啻陵城并没有沉睡,反而更热闹。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在夜晚,啻陵城才能真正显示它的富庶本色,车如流水马如龙,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以城楼为起,至大道尽头,灯火通明,女子柔丝软系,男子锦帽貂裘,人们愿意把自己埋进黑夜,享受当下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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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18
    亓蓁一袭素衣,手执短剑,穿梭于雕梁画栋间,总像是局外人。

      义父入睡之前,对她说道,难得来一趟啻陵城,要她自己出去走走。她没有拒绝,对于义父的吩咐,她从来都是‘遵命’两个字,是以,内心再怎么不愿意,她还是走出一醉楼,来到这闹市之中。

      所到之处,男子纷纷驻足,女子也不禁惊叹不已,亓蓁并未有半点察觉,或许已注意到,只是不想理会。

      义父服下药丸之后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只是那神医道七日之后尊主方能痊愈,武林大会也已临近,这几日,她要格外小心谨慎,不能再让义父出半点儿事。

      “亓姑娘,请留步!”远远地,有声音传来。

      亓蓁顿足,转身,神色平静地看着追上来的人,问道:“有事?”

      来人正是啻陵城首富,金家大公子金宵,重文轻武,是个儒雅博学之士,屈镜如初到啻陵城时,金宵曾代表父亲拜见这位在武林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物,当时陪在屈镜如左右的正是亓蓁,所以她才会驻足询问。

      一向以口才著称的金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没……没事。”

      亓蓁颔首,“自便。”

      待亓蓁走出几步远之外,金宵才反应过来,赶忙又追了上去,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亓姑娘一人在街上,可是有事?”

      “没有。”亓蓁淡淡道。

      金宵伸手遣走身后跟着的两名护卫,并排走在亓蓁身边,笑着道:“我正好也无事,不如我们同行,也好做个伴。”

      作伴?亓蓁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要跟她作伴的金家大公子。

      “可是在下哪里说错了?”金宵试着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我不需要同伴。”

    冰冷的话,冰冷的转身,只留下一人呆在原地的金宵。

    金宵望着亓蓁越来越远的身影,眼里思绪翻涌……

      垂膝的乌发犹如绸缎,也似瀑布,紧紧靠着一条白丝带挽着。不染尘埃的纱衣如同白雪一般,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而迎风飘逸,当真是轻若烟云、薄若霞。圣洁胜过雪山之日,孤傲媲美君子之兰。她是那样冷艳的女子,就连背影都带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烙印在他的心底,然而一向骄傲的他在她的面前不敢多言语,甚至不敢多一个动作,生怕亵渎了她半分。

      如同此刻,她的一句‘我不需要同伴’就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与她同行下去。

      他,何以变得如此怯懦?



      逝川刚睁开眼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短兵对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来。想再睡下去已不可能,他烦闷地掀开被褥,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身。

      推开窗,正见楼下两路人马剑拔弩张地站着,一路西域人装扮,另一路是中原人,逝川本就是爱看闲事之人,如今见到这等好事,哪有避之不看的道理。被打扰睡眠的不快很快消失,他套上衣衫,一个转身,人已经到楼下。

    找个离他们不远不近又靠窗的位置坐下,他装模作样地叫了两盘菜,便开始心不在焉地等着饭菜上桌。

      “你们中原人,做得出这样的事。”西域头领带着口音,说着并不标准的中原话,眼里盛满愤怒。

      中原人听不下去,还没等头领开口,就有一小卒大叫起来,“难道你们西域人都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么!东西在你们这儿丢了就是我们干的,那我们商队在西域丢了东西是不是可以说是你们西域人丢的!”

      “就是,就是……”底下人附和着。

      “可马匹,昨天还在。”

      “那说不定是你们的马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自己偷偷回西域了啊,哈哈……。”另一个中原人哈哈大笑道。

    西域头领被气得不轻,他用蹩脚的口音一字一字道:“你们中原人,简直蛮不讲理。”

    听了片刻,逝川听出了事情的原由,原来两队人在为丢失的马匹争吵。

    虽是中原的武林大会,却从不曾限制比武之人的身份和地位,西域自然有慕名而来观看武林大会的,也有雀雀欲试想要拔得头筹的。如同这支西域队伍借机做生意的更是不少见,马匹是西域人最重要的货物之一,而在西域盛产的汗血宝马在中原更是稀有之物,因此大多数西域商人都会选择马匹来交易。

      马匹丢了,这支队伍就等于白白来了中原,不仅如此,在人力物力上面还赔进去不少,也难怪他们一大早就吵嚷。

      逝川从中原人队伍中一一扫过,人人义愤填膺,并没有神色怪异的人,不像偷马贼,那边西域队伍,说的话刺耳了点,态度也无理,可西域人也不会随便诬赖别人,看来,事情的曲直值得商榷。

      想到昨晚茶水中的迷药,逝川微微笑着摇摇头。他只爱看闲事,并不想管闲事,所以并不出声,静观其变。

      忽然,一股熟悉的莲芯清香飘来,逝川起身,左右扫视,茶馆内除了住宿之人便是那两队还在争论的队伍,门外大街熙熙攘攘已有摆摊的小贩,并没看见最该出现之人的身影。

    因那边人多,声音大,并无人注意到逝川的动作。

      “金家大公子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

      “大公子来了!”中原这队人个个雀跃,大公子一来,就不用怕那些蛮夷之人!

      逝川重新坐下,对这金家大公子挺好奇,来就来了,何以这么大轰动?

      千呼万唤,金家大公子在众人注视下提步进了茶馆,笑语盈盈,跟一般富家公子无异,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些浩然正气,并未被铜臭之味沾染,这样的富家公子,并不多见。

      逝川抬起手,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刚走进的金家大公子,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这金家大公子该是一位雅士。

    手未作停留,逝川顺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一直未怎么开口的中原队伍的头领,在金宵刚一停步就走上前来,急忙道:“金公子,你来可就太好了,他们……”

      “九章兄莫急。”

      金宵温润一笑,阻止了九章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而对西域头领微一鞠躬:“在下金宵,见过摩羯首领。”

      从九章那些人对金宵尊敬的态度,摩羯也能看得出来金宵的地位在啻陵城不低,对自己却这样谦逊有礼,摩羯本就不是个矫揉造作之人,将心比心,受了金宵的好意,也不拐弯抹角:“我们的马匹丢了,只要能找到马,什么都好说。”

      他们昨日刚抵达啻陵城,在茶馆落脚,今日就丢了马匹,怎能对这些同住茶馆的中原人不心生怀疑。今早,不过是质问了一句,这些中原人就嚷嚷起来,直道他们污蔑,身在异地,他们并不想招惹麻烦,找回丢失马匹即可,可若是对方咄咄相逼,他们西域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真要打起来,他们未必会输。现下来了这样一位通情达理又身居要位之人,若能缓解冲突,是再好不过了。

      “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金宵依旧温润笑意。

      摩羯上前一步问:“那金公子打算如何?”

      金宵用了个西域的礼节,道:“摩羯首领不远千里来我中原,一路舟车劳顿,如若不嫌弃,可否到在下家中一坐,也可为首领及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洗尘。”

      这跟找寻马匹完全不相干的话不仅让西域的人一头雾水,连九章这边的人也面面相觑。

      “不用了!”摩羯满脸不快,还以为这金公子真的为丢马之事而来,没料想却在扯开话茬,中原人果然个个都很狡猾。

      九章看不下去了,金家大公子好心好意请他去做客,他不去还倒罢了,竟然这么不领情,正要说些什么,被金宵一个眼神挡了回去,他衣袖一甩,也气呼呼的不做声。

      “既如此,那可否请摩羯首领带领在下去马匹丢失的地方?”

      摩羯大手一挥,“当然可以,请!”

      “请。”待摩羯走到前面,金宵紧随其后。

      对这位金公子的行为,逝川大概猜到了一些,暗想自己把他小瞧了去,兴致被燃起,将竹筷一放,也悄悄跟着队伍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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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19
    第三章 且行走 杯莫停


      “首领,这、这……”连说了几个‘这’,那位下属硬是说不出别的字来了。

      摩羯也是满脸惊异,早上这些马匹明明都不见了,现在却好好地在马厩里吃草,岂不是一件怪事?众目睽睽之下马匹并没有丢,这就证明早上在客栈的争吵是他的错了,一向实在心性的摩羯除了疑惑,更多的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

      薄唇依旧噙着笑,金宵此刻的眼里却没有一点儿温意,似乎在等着对方一个说法。

      “这马不是好好呆这儿么?你们凭什么说是我们偷了马!”

      “对啊,现在怎么解释!”

    “你们是不是故意来找事的?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啊!”

      “太过分了,西域人才蛮不讲理!”

      ……

      九章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越说越难听,九章也没阻止,任由下属发泄,他盯着金宵,心里明白了点什么。马匹还在,西域人本来就理亏,不善言辞的他们此时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

      金宵的声音不大,他没有武功,这话更是没有什么震慑人的力量,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两个字却能让那些七嘴八舌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逝川无聊地靠在旁边一根木柱上,等到那些人把难听的话都说完,怒气也发泄了,他才喊停。结果已经没有什么悬念,没料想他会来这一招,仔细想想,也只有这一招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摩羯不是扭捏的性子,这件事既是他的错,他也不推卸,转而对金宵鞠躬致歉,几乎一字一句地道:“金公子,对不住了,这件事,是我的倏忽。”

      “无妨。”金宵扶起他,笑着说:“首领从西域赶来,人困马乏,有些失误很正常。”一句话,表面上是在为西域部队说话,实际上是将这件事的所有责任巧妙地推给西域商队。

      摩羯愧的不再看他。

      金宵又笑了,如春风般的笑容化去眼里的凉意,右手一挥,身后有家仆低头弯腰托着玉盘走上来,白玉盘上盖着一块大红纱布,隐隐显出金饼的轮廓,金宵引摩羯上前,道:“在下是生意人,也最喜交友,常闻西域的朋友豪爽大气,一直无缘结交,今日正好借此机会交了摩羯兄这个朋友,摩羯兄既是来我啻陵城做生意,小弟不才,想接了这单生意,这是定金,不知摩羯兄意下如何?”

      这盘金饼买他双倍的马匹都绰绰有余。

      一起丢马事件变成了做生意?双方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亲眼所见,却不知事情如何演变成眼下这般,也都不做声,屏吸静听。

      听闻金宵欲与他做生意,摩羯猛地抬眼望向这位看似简单,实则深不可测的贵公子。金宵除了解颜而笑,再无其他。这丢马一事本就是自己理亏,对方还以礼待己,让他又惊又喜又奇又愧,五味交杂。

      但摩羯生性豪爽,见金宵如此,也大方接受:“金公子大气,摩羯我佩服至极,这单生意成交了!”

      “好,那小弟就在这里先谢过摩羯兄了。”

      本是金宵的好意,他却要谢摩羯,更让摩羯受之有愧,摩羯拍拍胸脯道:“金兄弟可千万别这样说,我摩羯是个粗人,不懂你们文人那一套,可你这个朋友,我摩羯是交定了!”

      “如此甚好。”金宵再次邀约:“小弟在家中备了薄酒,不知摩羯兄可否赏光。”

      摩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金兄弟相约,摩羯哪有不去的道理。”

      “既然是一场误会,九章兄不如同摩羯兄一起,到小弟家中做客,不打不相识,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就是朋友了。”金宵这话明显是对九章和九章身后的那帮兄弟说的。

      “对不住兄弟。”摩羯面带愧色,走到九章跟前,“原是我们鲁莽,误会了兄弟们,还请九章兄弟不要见怪。”

      九章原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早上是看不惯摩羯这帮西域人质问的嘴脸,才出口无理,对方已经开口言和,他也没有端着不放的道理,况且金家大公子在这儿,怎么都得给他一个面子。

      在金宵的淡笑示意下,九章颔首:“我九章最爱喝酒,摩羯兄可要陪我,不醉不归。”

      九章身后的兄弟们有轻笑出声的,金宵也笑意不止,因着本来就在笑,所以看不出来。九章的千杯不醉名闻天下,西域人不知,中原可是几乎人尽皆知,他这样说分明是想灌醉摩羯出一口气,不过依照他的性子,这口气出了之后便再无嫌隙了。

      “当然!当然!”摩羯笑得合不拢嘴,不懂这‘不醉不归’的意思,可看大家都笑了,应该是好意,也就应下。

      摩羯九章与金宵经过逝川身旁之时,逝川正低着头把玩腰带上的墨玉,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观赏风景,宰无其他。金宵瞧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九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逝川一眼,还不待看清模样,不知摩羯问了句什么,金宵笑着回应,九章也加入话中,便不再看他。

      至始至终,金宵没帮九章这边人说一句话,却让摩羯对九章兄弟们的愧意越来越深。

      待两队人都走尽,逝川漫不经心地走到马厩,马儿正在吃草,他安抚地递了草料给马儿吃,伸手往其中一匹汗血宝马身上一摸,凑到鼻翼下嗅了嗅,了然一笑,果然!

      西域人心眼实在,摩羯在看到马匹完好无损地呆在马厩时,就应该明白过来刚刚茶馆里金宵邀他去家中做客,是为了保留他的颜面,想私下解决这件事,是他自己不知好歹,丝毫不领情,才让自己理亏。

      金宵在他无法收场之时提出了做生意,让摩羯那队商人根本没机会也没时间去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马匹就已牵入别家。不过这和摩羯等人进中原的目的并不冲突,金宵大手笔,以双倍的价格买下马匹更是堵住了西域人的嘴,日后只怕那支西域商队提也不会再提这件事,就算提及,也只会念及金家大公子的好。

      摩羯在事后揣摩这件事时,或许能想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冲着金宵的面子,也不会再生事端。

      至于九章那帮弟兄,逝川想,那位贵公子肯定会有别的办法安抚。

      施恩施到这种地步,也只有啻陵城首富才有那样的财力,损失了那么多钱换来两个道场上的帮手,这笔买卖值不值,也只有买卖人自己心里清楚了。不过,这件事从头到尾解决得滴水不漏,金宵此人虽无武功,却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武林大会在即,不宜多生事端,各路人马汇聚一地,不同地方不同习性不同理念不同背景,本就容易出事,现在距离武林大会仅有几天,有些想投机取巧的小人自然会暗地里多下些功夫,让人防不胜防,若没猜错,这次的丢马事件只怕没那么简单。当今尊主身体抱恙,正在一醉楼养着,轻易不会出来,更是中了某些人下怀,接下来几天恐怕也不会安生。

      让逝川不解的是,这些不是尊主屈镜如该操心的么,那位跟武林事毫不沾边的啻陵城首富金家大公子怎么会忽然插手管这件事?武林人不同于官宦世家,处理的结果好与不好,都有利弊,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商人该有的选择。

      中原人的心思还真是百转回肠,让人摸也摸不透。

      丢马一事告一段落,主要角色已不在,他这个看戏的人也没有留下的道理,最精彩的地方已经欣赏完,剩下的狗尾续貂,他也没兴趣。现下让他有兴致的是那传闻中的一醉楼。

      “一醉楼,解千愁,千愁酒里愁水流……”逝川念起昨日听到的童谣。

      刚走出两步,一阵莲芯清香传来,逝川低头一笑,脚步未停,反手为掌,聚气于掌心,疾风穿过耳旁,逝川一愣,面带苦色:“不是吧,又来!”他略一提气,双手手心朝下,距地面一寸之余时,收回手掌,腰部微一使力,稳稳站在原地,面上含笑地看着突然落在眼前的人儿。

      不同于那日的黑色劲装,亓蓁身着一身月白色衣裙,腰间用水白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整个人犹似处于烟中雾中,一头长至腿部的青丝只用一根梅花白玉簪挽了个简单发髻,随意洒在肩上,配上一根纯白丝带,古语有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又如: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大抵才能形容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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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画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19
    与那日一样的是她依旧不施粉黛,身上没有任何脂粉气息,不然那股淡淡的清香不会传至他的鼻端。

      此时亓蓁右手执一银色佩剑,剑未出鞘,剑身却有一股凌冽之气。她的眼神很冷,仿佛那里面装的是万年寒冰,却又很纯澈如婴儿,不食人间烟火,他从未见过这样能把清澈和冷傲集于一身的女子。

      在她身上,有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初在茶馆,他已察觉她在附近,却不能断定具体方位,她的藏匿功夫非凡,只是身上的莲芯清香的味道,让他不由得惊喜万分,这样 ……岂不是每次她在他的附近出现,他都能察觉。

      逝川哪里知晓,亓蓁身上的莲芯清香气息岂是人人都能察觉得到的。

      “每次见面你都送我松针,而且还都想扎在同一个地方!哦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比较喜欢的是花。”逝川摊开手,手心里躺的果然又是两根松针,见她不答话,他又嬉皮笑脸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难不成……是偷偷跟踪我来的?”

      亓蓁身形未动,双指成刃,一股剑气直逼逝川而去。

      逝川露出惊恐的表情,眼里却无丝毫惧意,身体往后一仰,轻轻避开了她的攻击,然后大惊失色地叫道:“我是说笑的,你还当真啦,这么凶!”亓蓁又连发几次剑刃,都被他轻巧躲过。

      没还击,也不吃力。

      “喂喂……你怎么还上瘾了?不玩了不玩了,就当我怕了你了!”逝川一面躲,一面夸张地挥着双手,好似真的招架不住的样子。

      亓蓁收回剑刃,紧紧地盯着他,眉头微蹙。

      “如果刚才你没有连番攻击的话,你这样看着我,我还会以为你爱上我了呢。”逝川依旧口不遮拦,见亓蓁似又要有所动作,他赶忙阻止她的动作,“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你别光动手不说话啊。”

      没见他移动,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亓蓁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他便来到她的跟前,按下了她的手,只是一个轻轻用力,就让她发不了功力。

    剑柄处,剑身无法出鞘一分。她不动,他也不冻,就这么僵持着。

      凉、清凉……没有刺骨的冷,而是一种自然的清凉,如同燥热的身体突然浸没在溪水中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的温度是清凉的,在这冬日,又不让人反感,似乎这股清凉能洗去身上所有污秽。

    而且她的手,如山涧小溪一样柔软,常年使剑之人,即使是女子,也不会有如此柔软的手罢。

    她,很特别……

      逝川正沉浸在这不小的发现当中,忽然‘啪’的一声,他吃痛捂住脸的同时亓蓁早已离他几步开外。

      没有使出内力,亓蓁这一巴掌也打得不轻,逝川白皙的右脸赫然显出一个手掌印,五根手指根根可数。

      美色啊,师父告诫过多少次,千万不要沉迷于美色之中,他现在,终于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沉浸在美色中,连最起码的防卫本能都会消失,更别提敌人的致命攻击。也不知,师父是通过多少巴掌才悟出的这个道理,谆谆告诫自己的徒弟。

      亓蓁神色未变,眼里却聚起了怒气。

      虽挨了巴掌,可理亏的人还是他,逝川试着动动右脸颊,火辣辣的痛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我无意的啊,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就不要生气了吧。”

      自己挨了巴掌还在想着对方不要生气?这个人好生奇怪。亓蓁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声音虽冷,却没那么无情了,“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逝川知道她指的是今天丢马一事,她不会无缘无故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要么是金宵那边的人,要么是四大世族的人,目前只有这两方对啻陵城出的事比较敏感。而若是金宵那边的人,她就没有理由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么她只可能是四大世族的人,赤家屈姓、黄家荆姓、青家高姓、紫家项姓,四大世族独步江湖,没料想还有这样一位奇女子,她的身份越来越有趣了。

      刚刚她必然看到他去马厩的动作,也该猜处他查到了什么,他想笑,无奈右脸做不出表情,就用手托着,吸着气道:“我不爱管闲事,只喜欢看闲事。”

      亓蓁不再理他,转身离开。

      回到茶馆,逝川的首要之事就是找出行李,幸好来之前偷偷把舂荫珍藏的各种药丸都带了一些,找到包裹后,他亟不可待地将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各色各样的小瓷瓶,红的白的绿的紫的……总有一种能让右脸尽快消肿吧。

      白天的邺蜀街近几日略显荒凉,青石铺就的街道还在留恋秋的滋味,往东走到尽头,便是一大片湖,湖的两边两座‘雕梁画栋’遥遥相对,红叶院和天香楼是啻陵城最有名的两大青楼,青楼白天房门紧闭,只在晚上营生。入夜后,红叶院与天香楼的门口、栏杆处各种身着艳丽的女子摇着手绢招揽顾客,女子们环肥燕瘦,骚弄风姿,各有各的绝活儿。

      这里,是夜晚啻陵城的一大逍遥快活之地,不论身份地位,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满足,醉生梦死也罢,醉卧温柔乡也罢,一早醒来,黄粱一梦。

    一醉楼就隐于邺蜀街街道一旁,如果不刻意找寻,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没有金碧辉煌的构造,也没有歌舞升平的渲染。一醉楼的大门前仅仅高悬一面写着‘酒’字的旗帜迎风招展,那绛色旗帜已经有些年头了,似乎在静静诉说着一醉楼的二十年历程。一醉楼被世人夸大想象成为宫殿般的光彩夺目,殊不知它还是如最初般,仅仅供是个小酒楼。

      酒楼里一直只有三个小厮和一位掌事。

      即使普通至此,仔细观去,旗帜上的‘酒’字气势磅礴,有冲入云霄之势,绝不是寻常人家笔下所能勾勒出来。一醉楼的大门也简朴的紧,仅有一副对联与横批,刻在门的左右与顶端,左右对联为:酒酒酒酒酒,醉醉醉醉醉,横批为:一醉楼。

      若有慧眼,便能认出酒楼所用的木材上至酒楼房梁亭柱下至扫地用的扫帚柄,均是紫檀木,其中包括客人所用的桌椅,甚至是小小的筷筒。

    这紫檀木极其稀有,中原无法种植,因天生带着去病驱邪的效果,故随便一小柄就能卖到天价,一度只出现在皇宫中,若有好的雕刻师,雕刻成装饰品或者扇骨一类供皇帝赏给妃子公主们赏玩,而宫中所用紫檀木大都是南海进贡而来,是以宫中所存数量也不多。

      一醉楼的一应木制品皆是紫檀木,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高贵木材,自然不认识,只当是寻常木头。

      偶有慧眼识炬的,哑然震惊之余,想到一醉楼十余年来的名气,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亓蓁在一醉楼门口没做多少停留,便走了进去,楼内只有一个小厮在打扫,另两个小厮听说去造酒房帮忙了。掌事的在柜台打珠算,应该在算这几天没有营生所亏损的钱。那小厮十五岁左右,见了她,立即停下手中活计,眉开眼笑道:“亓姑娘回来了!”

      亓蓁点头示意,虽没应答,神情却柔和下来不少。

      那小厮也不介意,继续笑着打扫去了,他知道这位姐姐不爱说话,最开始还以为她不会说话,直到那天他送热水到与姐姐同行的伯伯房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话内容他不懂,可这位漂亮姐姐的声音他记住了。

      沿着回旋木梯行至二楼,亓蓁正要往右边拐弯,左边这时传来了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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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0
    第四章 乌夜啼 星满天

    “亓姑娘这一大早是去哪儿了!”来者张扬跋扈的语气不禁令人反感。

      亓蓁转身,厌不多语:“高公子,我还有事,失陪了。”还未等高云说话,她便拐了右边,往屈镜如房间去了。

    “一个下人而已,装什么装!”他丝毫不顾忌这话会被亓蓁听见,而且专门想让她听见似的。

      高云是四大世族中青家高姓的小儿子,原是武功最差的一个,也不受重视,这些日子以来高家家主高寒突然重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儿子。此次入住一醉楼,每位家主只能携带一人,高寒带的人是高云,所以,高云目前在高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高云为人嚣张,甚是心狠,曾为炼制提升功力的神药,买来一批外族奴隶试药,最后那批奴隶全部身亡,且死相可怖,见者几乎都丧失了心智。

      他与亓蓁的恩怨不过是曾亲自到尊主屈镜如那里提亲,被亓蓁拒绝,由此怀恨在心,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报复当初被亓蓁拒绝的耻辱。

      亓蓁清冷的背影在他眼里是对他的无情侮辱,想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哪个女子不主动投怀送抱,偏偏这女子有眼无珠,一介婢女还真以为别人都把她当成屈家大小姐了?尊主虽当着四大世族家主的面认了她当义女,可义女毕竟是义女,尊主若是愿意,多收几个义女也无妨,到那时,看她这个孤女拿什么来与那些真正世族家小姐争!

    思及到此,高云冷哼一声甩了衣袖。

      “高云哥哥在跟谁生气啊!”甜甜的嗓音让他不自觉往声音来源看去。

      对面另一扇门开了,欢步走出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身穿鹅黄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圆圆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眸子里黑白分明,灿若星辰,似乎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这便是四大世族中项家最宠爱的小女儿项绫罗了。

      上次见到项绫罗时她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不想如今这么大了,不同一般的烟花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间无不透出贵族女子的涵养,其又添了些生动活泼,矜持之余还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

    高云暗想,屈家那位不识好歹,项家女儿已经长成,他若是能与项家联姻似乎也不错。

      项绫罗常年养在深闺,不曾踏出项家一步,这次武林大会是她跟父亲求跟母亲闹又跟哥哥撒娇,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项家虽是江湖儿女,却不想自己唯一的女儿卷入江湖纷争之中,所以不许女儿习武,项绫罗只偷偷练过一些防身术,这次项家家主将她带到啻陵城一是遂了她的心愿出来游玩一番,另一个目的便是想替她择婿,好了了自己一桩心事。

      高云曾去过项家一次,项绫罗对他有印象。

      “几年不见,绫罗妹妹越发可人儿了。”高云满脸堆笑,凭栏与项绫罗遥遥相对。

      小女孩被人夸奖总是不免心喜,项绫罗甜甜一笑,托着腮问:“刚才走的那位姐姐可是屈家那位姐姐?”让高云这么生气,她倒是挺好奇。

      高云脸色一变,却还是强撑着笑道:“是啊,等下次有机会了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项绫罗更开心了。

      高云不想再提起亓蓁,便转开话题,“绫罗妹妹应该是第一次来啻陵城吧,如若不嫌弃,我带你出去走走,也好看看这啻陵城的美景。”对付她这个年龄的女孩,若说他没有经验,那这世界上便再没有什么经验之谈了。

      “不用了。”项绫罗摇摇头。

      “什么?”高云不解。

      项绫罗笑而不语,很快高云就明白了原因,项家家主项仁杰从项绫罗旁边一扇门走了出来。

    “项,项伯伯……”高云见到项家家主,连忙大步走近施礼。

    “是贤侄啊。”项仁杰庄重地笑着,“我要带你绫罗妹妹出去走走,就不同你多说了,待我向你父亲问个安。”

    “是,项伯伯慢走。”高云依旧恭敬施礼。项绫罗嗤笑一声,“高云哥哥,等下次有机会再同你玩!”

    高云满脸带笑点点头。

    今日是项仁杰带着女儿拜访故友的时候,项绫罗一听对方家中稀奇有趣,从昨晚开始就兴致盎然,一心想早点到那边去,这不,一大早就梳洗好等着项仁杰。

      本是在房内等待,只是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声,她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儿,正看到亓蓁转身离开的背影,没见到正脸,但凭着那一身素白,项绫罗对她的印象就极好。然后看到高云对着亓蓁背影一脸怨恨,她就是感觉有趣才推开门与他说几句话。来之前哥哥就叮嘱过她,高云那家伙色胆包天,让她不要去招惹,而她一向都把哥哥的话放在心里。

      亓蓁推门进去时,屈镜如正在打坐调息。

      只见他眉头紧锁,脸忽明忽暗,额上豆大的冷汗如雨下,经络凸起,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床帘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后背有红色烟雾冒出,每冒出一股,脸色便恢复正常一分。

      放下佩剑,亓蓁旋身至屈镜如右侧,在左掌心划出一道血印,双臂张开,左手掌心对上屈镜如眉心,血印中流出的血像是被控制一般,形成一股往屈镜如眉心飞去,那血在触到他眉心的一刹那,消失不见,如同被吞掉了一样。

      亓蓁脸上的血色快速退去。

      过了一会儿,窗帘渐渐恢复原状,屈镜如脸上血色也慢慢恢复,他双手对掌,形成一个冰蓝色透明的球体,直到那球体渐渐消失不见,他收起手掌,深吐一口气,眼睛慢慢张开。

      同时,亓蓁收起手掌,在掌心处点穴止血。她脸色苍白,可脸上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义父!”屈镜如的气色好了很多,不出七日定能恢复全部功力,怎能不让她欣喜。

      屈镜如还有些虚弱,内气却已经足了,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蓁儿,以后不许你再这么为义父疗伤。”没有责备的语气,只是一句不带力道的平常话语,却有让人不能反抗的力量。

      亓蓁低眉,有些认错的模样,嘴里却道:“这样义父便能恢复得快些,武林大会将近,那些不安分的人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到时还需要义父出来主持公道,为了大局,蓁儿受点伤没关系。”

      也只有在屈镜如面前,亓蓁才能展现一个女孩该有的模样。

      屈镜如无奈地笑笑,眼里全是宠溺,若有所思:“你从神医那里带回的药丸确有疗效,再过几日义父便能恢复功力,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只是蓁儿,到时候义父还需要你的帮助。”话已说得很明白,依旧不准她再有今日这样的行为。

      “是。”

      亓蓁口不对心地回答,若是下次还遇到类似情况,她依旧会如此。

      从小看着她长大,屈镜如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怕以后再调息疗伤时要避着她了。

      世人皆知尊主屈镜如操劳过度,以致身体力竭、痛病缠身,孰不知他是被人暗中下毒,才致卧于病榻。那毒药奇特,就算服了解药也会在一段时间内失去功力,这次武林大会选在啻陵城,除了要查清楚一些事,也有一半原因是找身居啻陵城外的神医舂荫救治。

      “对了,摩羯那件事是怎么样了?”屈镜如忽然想起来问道。

      提到正事,亓蓁收了小心思,正色道:“义父请放心,这件事金公子已经妥善处理了。”

      “金公子?可是啻陵城首富金家的大公子金宵?”抵达啻陵城的第一天金宵城来拜访过,虽只见过金宵一面,屈镜如对他已经有了印象,得到亓蓁肯定的表情,屈镜如不解:“他怎么会插手管这件事?”按理说,金家对这件事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揽事上身,处理好与不好只怕都会惹上一身腥。

    况且,金家老爷或许一点儿也不想跟武林扯上关系,更没理由管这件事。

      亓蓁微微诧异,脱口问:“难道不是义父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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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0
    “你也糊涂了,义父这几日都在一醉楼,哪里会托他办这件事?”就是对金宵有所托,也会让亓蓁亲自去传话。

      亓蓁轻轻皱了皱眉头,见今日情景,金宵明显是早有准备,如果不是义父所托,那他为何会管这件事。

      屈镜如忽而明白了什么,笑了笑,道:“既是他的好意,我们受着便是了,你且跟我讲讲,他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于是,亓蓁将今日所见的一切都说与屈镜如听了,听罢,屈镜如不禁对这个儒雅贵公子刮目相看。

    西域跟中原,远隔千里,却是同源相息。

      在朝堂之上,曾有过几个公主和亲到西域,而西域也有嫁入皇家的公主,西域王的大儿子如今还在都城内当质子,在江湖中,摩尼教门下的几个门徒曾受命到中原取经,途中也将教中原顶级的武功心法赠与当世尊主,一直流传到屈镜如这一代。

      中原要召开武林大会,于情于理都要告知西域的朋友,屈镜如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于摩尼教,果不其然,摩尼教当即派了三名首席弟子带领一众弟子随行到中原。西域商队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绝佳机会,来到中原做生意,摩羯那支商队便是其中之一。

      这次丢马事件对生意人来说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凡在生意场上行走,总不能避免偷盗事件,故丢马一事发生之时也不会引起太大关注,然而这次事件的双方都是不能随意处置,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物。

      九章是最近才崛起的江湖草莽,凭借一腔热血召集一群兄弟成立自己的小队伍,帮派还未成行,也未冠上任何名头,却不可小觑。

      一月前,他带领自己那帮弟兄捣了一帮残害良家妇女无恶不作的土匪的老窝。那群土匪害人无数,朝廷几次剿灭都未成功,却让九章那十几人轻易而举给灭了,因此九章的名头在江湖上大振,加上他本人爱结交朋友。各路好汉,不论身家背景,只要两人投机,就能成为朋友,一旦成为朋友,便是诚心相待,而且他又是千杯不醉,为人豪爽,江湖上也是朋友无数,黑白两道通吃,他的小队也渐渐扩大,大有成立一家帮派之势。

      但,这些只是江湖上大多数人对九章的认识,九章于江湖人士而言,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有些本事的小子,能掀起波澜却不能动到根基。

    可,他还有一个身份几乎无人知晓。

    九章原不叫九章,而是当今七王爷的内侄,父母均战死沙场,由七王爷抚养长大,他也是七王爷最为喜爱的一个侄儿,如果留在朝廷,凭借他的身手和胆识,封王拜将是迟早的事。可不知何故,一年前他突然消失,七王爷曾派人寻了整整一个月,未果,便对外宣称他已重病身亡。

      屈镜如沉吟,九章之所以在江湖中行事如此顺利,除去他自身的本领,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七王爷的暗中力量,七王爷自小便是少年英才,如今也是朝中唯一一位异姓王爷,他的实力不可想象。

    动了九章就相当于拂了七王爷的逆鳞。

      摩羯是西域商人,却又不是普通商人,他的兄长是摩尼教教坛大祭司,掌控着摩尼教的主心力量,这层关系很少有人知晓。屈镜如也是曾经在查阅摩尼教卷宗时无意中发现其间的微妙关系,经亓蓁一解释,渐渐明了。

    摩羯家族,掌控着西域各方势力,帮教、皇族、民间,而摩羯此人便是负责民间,化身为商人,游走于西域和中原之间,将民间一切掌控在手中。不过根据屈镜如的了解,摩羯这个人野心不大,性格耿直,若能加以引导,定能走向正道。然而这些是西域那边自家事,以屈镜如的身份,不好插手,也不便管这等闲事,不然被有心之人利用,西域与中原建立起的百年和谐就会轰然崩塌。

      这次丢马案牵扯到九章和摩羯,不是巧合,更像是某人故意下的一盘棋,为了挑起两方事端,制造混乱。

    如果今日九章和摩羯两方不能善了的话,尽管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在明面上插手,也一定会将对方背后的势力查出来,七王爷与摩尼教,都不是能善了之人。到时候,一切浮于水面,会更加麻烦。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必定是知情人,最坏的情况是,那个隐于黑暗之下的人掌握的消息甚至比他还多,要做的事也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思及此处,屈镜如心中的那团迷雾越来越深,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面上有了些许凝重。

      “蓁儿,你去通知其他三位家主,今晚我们要商议此事。”屈镜如沉声道。

      “是,义父!”亓蓁应下,身形却未动。

      见她似还有事情要禀报,屈镜如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亓蓁本不觉逝川的出现有什么不对劲,武林大会即将召开,各路人马聚集一地,天下之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奇能异士自是不少。逝川不算怪异之人,甚至再正常不过,可凭借两次交手,本能上她认为此人不简单,于是如实禀报屈镜如:“义父,今早在茶馆我还碰到一个人。”

      能让她注意并提起的人,让屈镜如有了听下去的兴致:“哦?是谁?”

      “此人名叫逝川,我曾在舂神医家中碰过他一次,他似乎与舂神医关系极好,身边带着一个痴儿,那痴儿似有顽疾,心智不全。他今早出现在茶馆,事后还去了马厩观察一番,我想,他大概已经知道那些马并非西域人丢失的那些马匹。”

    看破不说破,逝川那人很聪明,又在知晓她隐在暗处的情形下,刻意检查马厩,这人绝不是聪明那样简单,将这事说与义父,也是想义父能一解她的疑惑。

      屈镜如听完不言,站起,双手负于身后,背对亓蓁,视线不知瞟向何处,思忖片刻问道:“可知这人什么来头?”

      “看打扮,是西域人。”亓蓁肯定地道,尽管逝川跟她印象中粗犷的西域人极不相同,反倒有几分中原的气质。

      “那你们可交手了?”屈镜如转过身,问了一句极不相干的话。

      亓蓁不明白义父为何会做如此询问,却还是回道:“交过手。”

      “他的武艺如何?”

      “不知。”

      “怎么说?”

      “我是与他交过手,可他从不还手,只是在躲避我的攻击,甚至能毫不费力地避开我所有的攻击,而且,而且 ……”忆及他阻止她拔剑的动作,亓蓁顿了顿,方道:“速度惊人。”

      亓蓁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全然落入屈镜如的眼里,对义女难得一见的表情,他只暗自笑笑,没再问下去,只道了一句:“此人我会注意,你先去告知其他三位家主吧。”

    屈镜如对亓蓁口中的西域人似乎并没什么兴趣。

      “是!亓蓁告退,义父好好休息。”

      亓蓁拿起桌上佩剑,走了出去,退出门外后,轻轻地关上房门,然后一一到各家主那里传达尊主夜晚议事的指令。

      项家家主带着小女儿项绫罗去拜访啻陵城首富金家,名为拜访老友实为结亲,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回来,亓蓁只得等他们回来后才能传达,天黑之前若是没回来的话,她恐要亲自到金家一趟。

      荆家家主恰巧也外出了,只留下一名护卫荆凡在楼中,这荆凡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罗,且武功极高,从未有人见过他有别的表情,据说荆家家主也不曾看见过。

    虽是江湖上齐名的四大世族的效力者,亓蓁与荆凡却从未一起共过事,所以并无交情,两人的对话也简短至极:

      “干什么?”荆凡拦住亓蓁,凡是试图接近荆家家主房间的,即使是当今尊主身边的红人,荆凡也一视同仁的阻止,除非家主同意。

      亓蓁不再上前,问:“家主可在。”

      “不在。”

      “何时回来?”

      “不知。”

      “晚上到尊主处议事。”亓蓁道。

      “嗯。”

      亓蓁不再多说,转身离开,荆凡话不多,可她知道,他会将指令传至荆家家主耳中,不管以何种方式。

      高家家主未外出,只是高云见亓蓁主动前来,故意拦着不让进去,表情轻蔑,一副自信她不敢动手的样子。荆凡出门正好见到亓蓁被拦于门外,他依旧没有表情,视线一扫而过,下了楼,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醉楼大门外的街道上。高云轻哼,荆凡那个冷面人都不管,谅她也奈他无何。

      亓蓁朱唇轻启,用内力发出声:“家主,属下有事禀报。”

      这一来,高家家主就算在沉睡,也会激灵坐起。

      高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不能做什么,亓蓁垂下眼,不语,不一会儿,室内有用内力传出的雄浑之声:“亓姑娘,进来吧。”亓蓁这才看了高云一眼,未说一个字,高云愤恨地瞪她一眼,无奈,只得放行。

      向两位家主传达完尊主的召令,亓蓁没回房,到了楼下,那扫地的小厮已经干完所有活计,正蹲在椅子上偷懒,边偷懒边防备这掌柜的不会察觉到。那掌事扯起嘴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叫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这情景像是出现在寻常人家中,偷懒的小孩躲避这严厉父母。

    名气太盛,总会多添一些虚化,如此温馨和睦的一幕,谁人想到,这会是让人提起来就会赞不绝口的一醉楼里会有的平凡场景。

      亓蓁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轻轻的,淡淡的,一逝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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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1
    第五章 繁华地 烟柳中


      脸部消了肿,逝川终于不用憋在屋子里等小二端饭菜进屋,在房内好一阵折腾,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折扇,拿在手里喜滋滋的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逝川瞅着一醉楼的招牌,不是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与普通小酒家并无二致,如此‘简陋’的小酒楼如何能屹立二十年不倒?他狐疑地多看了两眼这两层高的楼层,忽然,发现了什么,他凑近大门仔细看了两眼,不禁感叹:“这可都是好东西。”

      他认出了那极其珍贵的紫檀木,整整一栋酒楼都是用的紫檀木!

      情不自禁走进酒楼里面,桌椅、屋柱、珠算 ……简直就是一个紫檀木造出的世界!不知道能不能顺手捎带一块出去。

      逝川眼里勾出一丝精光,紫檀木不能在日光下暴晒,一醉楼何以屹立二十余年不倒?其中必有别的秘密。

      打扫的小厮正玩得开心,见有生人进来打扰,有些不快:“我们最近不开张,你到别处去吧!”

      逝川见那小厮趴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他顺势走了过去,只见地上放着一个竹筒,竹筒里面有两个蛐蛐儿,小厮手里正拿着一根竹枝,兴致勃勃地逗蛐蛐儿玩,嘴里还不住地叫道:“好!好!咬它!咬它 ……”

      冬天哪里来的蛐蛐儿?

      “哎,小弟弟,你这蛐蛐儿哪来的?”逝川也跟着小厮趴在地上,凑在跟前问他。

      “捉来的啊。”小厮头也不抬,只觉他的问题问的可笑。

      逝川露出自以为人畜无害的笑,问:“那 ……在哪儿捉的?”

      小厮正要回答,又闭上嘴巴,瞅了逝川一眼:“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告诉你啊!”

      逝川的笑僵在脸上,并不气馁,他在身上好一阵摸索,最后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碧色玉珠,用三根手指夹着。小厮见了漂亮珠子,眼睛都直了,逝川故意捏着玉珠在他面前晃了两晃,诱惑地道:“如果 ……你告诉我这蛐蛐儿是在哪儿捉的,我就把这玉珠送给你,好不好?”

      “好!”小厮使劲点点头。

      “那你说,这两只蛐蛐儿是在哪儿捉的?”逝川边说边捏着玉珠在小厮面前晃荡。

      小厮的眼珠随着玉珠左右转圈,“在造酒房。”

      “造酒房?哪儿的造酒房?”逝川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收起笑容,神情严肃。

      玉珠还在对方手上,小厮只得老实回答:“在我们一醉楼的造酒房啊,每个酒楼都有一个造酒房,你下面是不是还要问我,造酒房在哪儿啊,我告诉你吧,我们一醉楼的造酒房就在一醉楼后院的地底下,最近要造很多酒,他们都去帮忙了,我留在上面打扫。你问完了么?问完了可以把这可绿珠子给我了吧。”小厮心想,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说出来也没什么事,而且还能得到这么漂亮的珠子。

      逝川一阵哑然,良久嘴巴才合上,笑了两声,“ ……问完了,来,给你吧。”

      一醉楼就是一醉楼,连这么一个小厮都能说得人哑口无言,还怕招揽不来生意?

      小厮得到玉珠很高兴,也不再玩蛐蛐儿,改玩玉珠,逝川顺势问了一句:“你这两只蛐蛐儿能给我不?”

      “给你了,拿去吧。”小厮颇大方地回答,这两只蛐蛐儿他已经玩两天了没有什么新鲜感,等哪天想再玩的时候可以让小伙伴从地下带上来两只,反正造酒房里这些蛐蛐儿有很多。

      得到蛐蛐儿,逝川拿起竹筒端详着,用竹枝捅了其中一只蛐蛐儿,蛐蛐儿的叫声清脆。

      “你怎么在这儿?”清冷的声音将逝川和小厮的目光一并吸引过去。

      亓蓁一身素衣,缓步而来,小厮咧开嘴笑了:“亓姑娘!”逝川摸了摸鼻子,正思考要怎么回答,众所周知,这一醉楼近几日都不开张,客人不会无趣到来吃闭门羹。来这一醉楼的名头也要想上一番,太不符合他的性格。这时亓蓁已经来到楼下,径直走到他眼前,静静地望着他,是错觉么?逝川竟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疑惑,跟凤鸣子那家伙经常有的神情一模一样,更添天真可爱。

      “原来你住在这儿啊,让我好找!”逝川惊喜道。

      他往阁楼上望了一眼,一共八间房,传言尊主与另外三个家主暂时安住在一醉楼,身边各带一人,或护卫或亲近之人,想来这八间上房就是特地为他们安排的。

      亓蓁自是不信他的话,只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逝川反问,展开折扇扇了两下,额前发丝迎风飘扬,有种跟她周旋到底的意思。

      昨夜议事,尊主一夜没合眼,今早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下面却吵吵嚷嚷,亓蓁这才下楼看个明白,没料想来人竟是让她一直怀疑身份的逝川,她不想多言扰了尊主休息,只问:“找我何事?”

      看出她想打发自己,逝川只笑笑,“没事,就想看看你好不好,现在看到了,我也就安心了。”

      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亓蓁定定地看着他:“那现在看到了,什么时候离开?”

      那小厮见姐姐不喜欢这个生人在这儿,护在亓蓁面前,使劲全力摆摆手,“我们最近几天都不营业,你赶紧走吧。”一脸嫌弃的模样让逝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刚刚还聊得很愉快,现在变脸变得这么快!

      一大一小都不待见,逝川耸耸肩,拎着装着蛐蛐儿的竹筒转身,故作潇洒地离开。

      脚跨过房门的瞬间,他忽然转过脸,冲着一脸清冷的女子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我就住在昨天那个茶馆,随时恭候亓姑娘大驾。”脚下未停,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小厮抬头看了亓蓁一眼,竟从她的嘴间看到一抹笑意,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紧揉揉眼睛,亓蓁的嘴角依旧噙着很浅的笑意,很浅很浅 ……所以距离她很近的他才能看到。

      回到房间,逝川将竹筒放在桌上,找来一根银针和一块白布,夹起其中一只蛐蛐儿,那蛐蛐儿雄壮地叫起来。他拿起银针往蛐蛐儿腹部一扎,立即有黑色血水儿涌出,顺着血水儿,那血水流在白布上,一滩漆黑,隐隐地有些腥臭味儿,他凑近白布闻了闻,腥臭味极浓。

      逝川眉头轻锁,注视着已经发黑的银针,左手搓着下巴,神色凝重,陷入思索中……事情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黑色血水流尽之后,那只蛐蛐儿的身体竟没有一点空壳留下……

      四大家族经过一夜的议事之后,各司其职,黄家荆氏负责中原及西域的所有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士,即日起开始入记参赛人士名册,并安排参赛人士的入住情况。青家高氏负责武林大会的场地安排,包括各路人物落座的详细位置。赤家屈姓负责保证在大会召开前的风平浪静,剔除一切扰乱武林大会的因素,紫家项氏则负责拟写书帖并协助其他世族。

      逝川走后,亓蓁便离开一醉楼召集屈家弟子,本来她也是打算做这个,在楼下碰到逝川是个意外。

    城东三十人、城南五十人、城北二十人,同时城楼附近五十十余人,剩余几百人交与屈桓安排。过后,亓蓁又到郊外唤出屈家影卫,哨声一响,几十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如夜间鬼魅。

      为首的单膝跪地,余下所有影卫均单膝跪地,亓蓁转过身,眼睛里是如同看死物一般的寒冷,声音格外冰冷,如严冬冰雪,带着肃杀,像是从千万尸体的修罗地狱里走出来一般,“凌钢、凌厉负责城南,烁易、流光负责城北,城楼交给火燎,其余所有人由寒鸦带领留在城东,听我号令。”

      命令下达完,那批影卫瞬间消失在原野,没有一丝声响,空荡荡的原野中只留下亓蓁一人,仿佛那批黑衣人从未出现过。

      年仅十九岁就能接掌屈家影卫,亓蓁的修罗面孔,也只有这些影卫曾见识过。

    这些影卫各个能以一抵百,光靠在明面上的屈家子弟维护安宁,她不放心。屈家影卫,由她亲手挑选并加以训练,用来同手中剑一样,暗中由他们看着,会省下不少麻烦。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十二天,荆家一大早就派了两名弟子到城楼张贴告示,告示刚贴上,便有一大群人围观,特殊时期,啻陵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得一大批人的注目。

      九章恰好领着弟兄们路过,见人潮拥挤,让一个属下前去打探,不一会儿,那个下属回来禀报:“老大,是武林大会的告示,说是准备参加武林大会的都要先去报名,已经有很多人去了,老大,咱去不去?”

      “废话。”其中一个人打断他的话,道:“咱老大来啻陵城是干嘛的,不正是要参加武林大会么?等老大答打赢了,看谁还敢小瞧我们!”

      “赵寻,告示上可曾说报名地点在哪儿?”九章问。

      “就在一醉楼对面,老大是不是要去报名?”赵寻多嘴问了一句。

      “笨蛋!”刚才那人又冲了一句:“老大如果不去,问报名地点干什么!”

      赵寻嘟囔一句:“我不过是问了一下而已,又没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那人作势就要抬起手。

      赵寻赶紧捂住头,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九章打断两人的对话,挥挥手道:“好了,李克!既然开始报名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报个名吧,也好早做准备。”

      “是,老大!”李克应下的同时用眼神狠狠警示了赵寻一下,吓得赵寻都不敢看他的眼睛,李克哈哈大笑起来。

      一队人熙熙攘攘地走了。

      高云从人群中走出,盯着九章等人远去,九章手下那帮弟兄极度兴奋,摩拳擦掌,誓要在此次武林大会上一展所学。高云笑了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既然是武林大会,怎么能少得了一些乐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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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1
    老鸨见燕儿来了,就又堆着满脸笑去招呼其他客人。

      燕儿叫了几声‘高公子’都没得到应答,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受伤地道:“高公子怎么不理人家……难不成是厌倦了燕儿……”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流下来。

      高云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脸上忽然挂上笑,只是眼里没有一点儿温存,他抚摸着燕儿的一缕青丝,在鼻翼下嗅了嗅,赞不绝口:“我的燕儿还是这么香啊……”

      燕儿被逗得‘咯咯’直笑,粉捶不带任何力道地打在高云的胸口上,“哎呀高公子……你好坏……”高云顺势捉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暧昧地亲了亲,燕儿羞的低下头,将头靠在高云的胸膛,整个身体几乎都贴了上去。

      “燕儿曾说,肯为我上刀山下火海,这句话可还当真。”

      燕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娇笑一声,吹着气道:“自然当真,不知……公子想要奴家干什么……”

    高云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还没温存够,高云就把燕儿推给身后的人,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今晚就好好伺候这位爷吧。”

      燕儿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另一个人抱住,那人显然没有什么经验,手下力道重了,燕儿吃痛的呼出声,无奈身体还是被牢牢抱住。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高云,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然而,高云不再看她,只对抱住燕儿的人道:“赵寻兄弟,今天她就交给你了,好好玩,放肆地玩,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什么!”燕儿不敢置信。

      刚刚出来时她就看到高云身后一直低着头的人,她以为那只是他的奴仆,每次来他都会带一个下人过来,怎么会,怎么会……

      抱住燕儿的人正是九章的属下赵寻,白天跟随老大报了名之后,高云就派人找到了他,说是要带他去一个好地方,他知道高云是四大世族之一,如何能看上他这个小人物却是不得而知。虽有疑惑,可高云此人他得罪不起,于是就跟着来了,谁知高云要带他来的地方是这里。

    赵寻是个粗人,哪里经历过这种场合,又惊又喜又怕……想走舍不得,想留下又不知眼睛和手脚该往哪里放。

      高云见他不安的模样哈哈大笑,安慰道:“赵兄弟,放开胆子玩!等你多来几次就好了!”说完看也不看泪眼朦胧的燕儿一眼,大步往那边的红叶院去,走到招呼客人的老鸨身边时,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给老鸨,老鸨打开钱袋,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然后朝燕儿和赵寻这边看了看,听着高云的叮嘱,不住地点点头。

      望着高云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燕儿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无奈身体被禁锢着,无法冲过去。

    她虽身陷污泥,可也知道一身不侍二夫的道理,无奈命运弄人,她只能屈服。可自从高云来天香楼点了她之后,每次来都会要她作陪,还送她很多金银珠宝,有了高云的名头,别的客人都不敢点她作陪。她以为自己命中的贵人到了,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人,不求做妻做妾,只要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能陪着她就行,她也愿意为了他守身如玉。

      可今日……他竟然把她随随便便就送给了别人,转身如此无情,原来,她在他的眼里,不过和其他的妓女一样……是个任何人都能蹂躏的人罢了。

      泪已流干,他无情,她也没为其流泪的必要了,将眼角最后一滴泪擦去,她重新戴上娇笑,手指轻巧划过赵寻的脸颊,指尖划过之处引起阵阵颤栗,柔声细语地说:“赵爷……别着急嘛……您先放开奴家……我们到屋里再玩……哎呀您弄疼奴家了……”



      不同于城内繁华,城郊原野一派安静祥和,城内城外,虽只有一墙之隔,却千差万别。

      悠扬的笛声响起,打破这番宁静,有了笛声,周围更显空寂。

      那静夜的笛声,却是来自敞开的心扉,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无奈,缓缓地回升。笛声中夹杂着求而不得与无能为力的思绪,添了些淡淡的哀愁,又有谁人能解心中事的烦闷,悠扬顿挫,又百转千回,真可谓:谁向深夜吹玉笛,伤心莫听后庭花。

      忽然,另一阵笛声打散了这抹哀愁,活泼而富有情趣,反复回旋,优美的旋律层层下落,而且速度层次加快,有‘唱晚’之趣。

      “世间竟有如此乐音!”金宵惊叹,望向乐音来源处,只见一丈之外的高树上立一白衣人,月光下欣长的身影傲然于世。欣喜之余复又执起玉笛,与这突如其来的‘笛声’相和。

      一曲作罢,金宵高声问:“阁下可愿近身一见!”他没有武功,无法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只这城郊的深夜幽静异常,曲声停止,更是静谧,故金宵的声音骤然凸显。

      “金公子好雅兴,在下只是来附庸风雅一番。”话刚落地,白衣人飘然而至。

      金宵认出了他,“是你。”那日,在茶馆马厩旁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在下逝川。”茶馆外虽没正式照面,只是一瞥,两人却已经对彼此有了印象。

      金宵见他指尖夹着一支碧草,冬日还能见到如此翠绿草叶,不知是何种植物,想来那‘笛声’便是从中发出,更觉新奇:“剥条盘作银环祥,卷叶吹为玉笛声,今日金宵有幸见识到先人风骨。”

      “拙技而已,献丑了。”逝川难得谦虚,道:“只是金公子人中龙凤,难道也有排闷不解,求而不得之事?”

      知他听出了自己曲中之意,金宵笑笑道:“世间之事哪能尽如人意,就算是当今天子只怕也有求而不得之人,无可奈何之事吧。”语气中有难以掩饰的无奈,逝川耸耸肩,不可置否。

      “可我一直相信,事在人为。”随后他坚定说道。

      “事在人为……”金宵沉吟片刻,慨然道:“逝川兄好胸怀!”难得碰上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金宵不免显出真性情,他提议:“这株花树下,我埋藏了两坛好酒,不如今日痛饮一番如何!”

    逝川爽朗道:“却之不恭。”这个中原成语,他用得极其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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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2
    第六章 吹笙笛 向碧空


      原野里,苍茫中,一白一青两个身影坐于荒地,月光之下,提壶对饮,好不快活潇洒。

      逝川举起酒壶,笑道:“金公子所藏美酒,果然人间佳酿。”西域人本来就崇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只是中原繁缛礼节颇多,只能小杯细酌,不想这中原的贵公子也会对着酒壶痛饮。

      金宵自嘲地笑了一笑,也举起酒壶,道:“干!”

      两个酒壶在夜色中发出碰撞声格外响亮,饮了满满一大口,金宵侧过脸问:“逝川兄是否也来啻陵城参加武林大会?”

      “我对你们中原武学仰慕已久,这武林大会正是一个绝佳机会,我又岂能不来,若能在比武中获得一二,那真是不枉此行了。”逝川将还剩半壶酒的酒壶一放,随即躺下去,惬意地将双臂枕在脑后,视线瞟向稀疏微星的夜空。

      金宵这句话本就是随口一问,最近来啻陵城的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有自己的打算,逝川也不例外,本以为他会遮遮掩掩一概而过,没曾想这么坦白,让他有些意外。

    只是,有时候太坦白,反而是一种遮掩。

      逝川哪里在猜他的心思,只望向夜幕中那轮明月,漫不经心地问道:“金公子,你在啻陵城长大,又是啻陵首富的大公子,对一醉楼自然也很熟悉,不知,可曾品过一醉楼的千愁酒?”

      ‘千愁酒’三个字让正欲喝酒的金宵浑身一震,他有些慌乱地顺势饮下一口酒,动作极其微小,那慌乱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逝川看在眼里,未做声,只等他的回答。

    半晌,金宵才淡笑道:“我虽是金家大公子,却也无缘品尝这千愁酒,千愁酒何其名贵,岂是人人能品得了的。”最后一句,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

      “一醉楼,解千愁,千愁酒里愁水流 ……此番来啻陵城,定要一饮这千愁酒才行!”逝川豪气一笑,“听说一醉楼最近正加紧赶制千愁酒,想来武林大会那日定能一偿所愿,金公子,你说呢……”逝川偏过头,借着月光瞧着他。

      金宵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冬已至,山依青,夜甚寒,酒过几巡,身上添了暖意。金宵整理衣袖,复又拿起玉笛,触于唇边,飘逸笛声不似先前那样烦闷,轻快悠扬,逝川不知从哪儿拔来一根枯草,放在嘴里,眯起眼睛,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陶醉在乐曲之中。

      夜色更深了,两人都未有离开的意思。

      倏忽,几个黑色身影慢慢逼近,悄无声息……

    逝川猛地睁开双眼,耳朵微动,听出来者有十二人,他们动作很轻,步子落地无声,在笛声中半点察觉不出,只是那周身刻意隐藏的杀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笛声依旧……

    逝川笑了笑,继续享受着绝妙乐曲。

      走在最前的三个黑衣人靠近,举起手中刀剑,准备一举将这两人斩杀。突然,一阵劲风袭来,黑衣人抬起的手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反拧到后背,手中刀剑无力地纷纷落地,三人捂住已经断了的手,隐于黑色面巾下的脸色狰狞,痛叫不已。

      在逝川和金宵周围,蓦然出现四人,普通装扮,如同寻常人家一般,分别立于东西南北四角,形成一个绝佳的屏障。

      逝川眼眸微动,曾在师父那里听说过中原有这样一群人,叫做魅。贵族世家专门训练以保护自己,那些人不似寻常护卫在明面,而且经常隐于主人周围,极擅藏匿,可以随时化作主人接触的任何周围人的角色,轻易不会现身。等主人有危险时才会出现,而到下一次出现时又是另一种身份,千变万化,如鬼魅一般,是以称作魅。因为贵族世家训练这些人的方式极为特殊,故而这些人一生只会追随一个主人,不死不休,而且随时能感受到主人对危险的知觉,不然不会每次都能及时出现解救。

      他早该想到,金宵身为富家公子,虽有才谋却无半点武功,却敢独自一人在深夜间外出,来到这荒野之上,怎么会没准备,他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几个黑衣人用视线快速交流,身形一闪,将逝川金宵等人围在中间,一齐发动攻击,处于东南西北四角的四人也不停歇,两两一起,挡住了第一轮攻击。短兵相接,金属的碰撞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几乎盖住笛声,而那一躺一坐的两人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一人吹笛一人赏欣,惬意至极。

    圈里圈外,全然两个世界,一处血腥,一处安逸。

      保护金宵的四魅武功路子诡异,刺杀的那批杀手也不弱,最开始的三人落败只因四魅出现的突然,没有防备,现下两方都全力迎击,不相上下。

      忽然,一名杀手在四人形成的天然屏障的一角掀开一个缺口,而那四人正迎击另外杀手,无暇顾及,千钧一发之际,逝川手指轻轻一扬,先前吹乐的翠绿草叶如同有了力量一般,极速划过那名杀手的脖颈,鲜血还未流出,那人应声倒下,举起的刀‘咣当’一声落地。

    在旁人眼中,逝川不过是翻了个身,找了个比较舒适的位置,从仰目欣赏曲子换为观赏两方人马打架。

      逝川嘴角不禁上扬,凭借保护金宵的那四魅的身手,定能跻身于江湖十大高手之列。然而此刻他们与杀手只打了个平手,可见收买这群杀手的人显然下了本钱,暗杀对象是金宵,不知这位贵公子与其有何深仇大恨。

      杀手的攻击如密雨般频繁,被下了死命,见身边同伴一个个倒下,个个如狼似虎,招招毙命。

      一曲作罢,杀手还剩四人,四魅身上也有不少伤,一己对一敌,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金宵青色外衫上沾了点点赤红,格外惹眼。逝川坐起,鼓掌叫好:“金公子此曲甚妙,用你们中原话来讲,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金宵收起玉笛,双目深深地望着他,想从他毫无破绽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笑盈盈的一张脸,金宵若有所指地道:“逝川兄好雅兴,还能在这气定神闲地观战听曲。”

      “彼此彼此。”

    逝川站起,掸去衣襟上的灰尘,“金公子身边有如此高手,不该埋没了,武林大会也该一展风采才是。”

    “逝川兄过奖。”

      正说罢,所有杀手已经被全部处决,四魅走到金宵面前,抱拳跪地,等待金宵的指令,四人身上均沾满了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发型也已凌乱,其中一人的发带不知丢在何处,未束起的发,加上脸颊伤痕,显得狼狈不堪。从四人外表也能看出,刚才一战有多凶险。

      金宵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神冷漠如冰雪,淡淡道:“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吧。”

      这个敏感期,出现任何事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他只能尽自己所能保持风平浪静。

    一个儒雅贵公子,面对这么多杀手尸体还能临危不乱,可见他的定力之深,或许……他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遭。逝川只静默地站在一旁,完全事不关己。

      远处,四魅正处理尸体,娴熟手法令人称叹,看来啻陵城,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逝川瞧了一眼除了保护金家大公子之余还要时不时做一次苦力活的四魅,不禁暗暗鞠一把同情泪,调侃道:“金公子,你说这些杀手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逝川兄以为呢?”金宵反问。

      逝川很奇怪地说道:“我一个西域人,在你们中原没结仇没结怨的,谁会派人来杀我?”

    言下之意,不言自喻。

      金宵插玉笛于腰间,手背在身后,沉思不语。

      良久,没再听到身边人的动静,待一转头,逝川已走出百步之远,金宵神色微动,怎么这个时候走了?他发现自己半点也猜不透这个西域浪子,扬声道:“逝川兄,你就这样走了!”

      逝川背着他扬起手臂,挥了两下以示告别,头也不回地道:“为了我的安全着想,现在我还是远离你比较好。”暗杀力量如此强,谁又能保证杀手只有一波

    护命护得毫不含糊,弃朋友于不顾弃得坦然之极。

      对他这样背信弃义的行为,金宵付之一笑,也只能可奈何地笑笑。

      杀手尸体处理完毕,四魅递给金宵四根松针和一片草叶,均沾着血,草叶他识得,正是逝川吹奏所用的,只是这松针……他是什么时候发出,就连四魅都丝毫未觉?

      据四魅所指,这四枚松针是在最后倒下的四个杀手的手腕上发现,也就是在四魅对阵剩下四个杀手时逝川趁机下的手?明明是帮着四魅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帮,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以逝川的聪明应该会猜出他能发现这四枚松针,这……又是何意?

      这人究竟是谁,行事如此奇怪?

    一向自诩聪明的金宵发现,自己的才智在这个西域浪子身上起不到半点效用。

      行至树林处,逝川打了个哈欠,背靠一棵大树,环抱双臂,悠然对着空气道:“既然都帮我们了,为何还不现身。”

      树影微动,落下一黑衣少女。

    果然是她!

      当杀手只剩下最后四人时,逝川见四魅体力渐渐不支,本想出手帮忙一下速战速决,也好落个救命恩人的名头,身为西域人的他,在啻陵城行事,指不定要有拜托这金家大公子的地方。

    啻陵城,换句话说,就是金家的地盘,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而金家,就是那个地头蛇。

    正要出手之际,亓蓁先他一步出手了,金宵笛声停止,他坐起的一瞬间就嗅到血腥中夹杂的莲芯清香味道,只是不确定,直到听见松针入血的微弱声音,才肯定那人就是亓蓁,被松针攻击过多次的他没有这点辨识力,也无法再在江湖上混了。

      最后是亓蓁出手相助,而她自始至终都未现身,现下只怕金宵已经误会是他出手。

      她出力,他收益,这笔账怎么算怎么划算!

      “亓姑娘,好久不见。”明明白天刚见过,“既然顺路,那我们一起同行吧。”

      “我不需要。”亓蓁转身就走。

      逝川追上她:“你不需要可是我需要啊!万一等下还要杀手怎么办?”也不管她愿不愿意,逝川就跑过去与她并排走,“哎……你莫不是爱上我了,不然为什么今天会特地赶过来救我。”

      领教过他的油嘴滑舌,也知与他争论也不会有结果,她只淡淡地说道:“你想多了。”

      逝川闻言也不恼,耸耸肩道:“好吧,那就当是我想多了,你不是来救我的,那么,就是为了救那位金大公子了。”

    “是。”

      这样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让逝川一时间找不出话来,亓蓁摆明了不想跟他多说话,他干笑两声,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位金大公子人才出众,堪称人中龙凤,亓姑娘对他另眼相看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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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2
    顿了顿,亓蓁解释道:“他帮过我。”

      所以说她这次只是为了还情?

      逝川眼睛一亮,内心涌出一股异样的欣喜,这样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又很欢喜,他发现,自己不排斥这样不熟悉却又让自己无法控制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逝川喃喃道,忽然想起茶馆那次丢马事件,最后是金宵出面妥善解决,她指的金宵帮过她,莫不就是那一次?将丢马一事联系在一起,他也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笑了笑道:“原来你就是屈镜如身边的那个女护卫。”

      话音刚落,亓蓁微微一皱眉,眼里涌出一股杀意,身形一动,上邪剑刹那间如游龙般飞出,冷冽一剑挥去。

    突如其来的一剑,让他微微一惊,哪里想到她会动手,逝川没半点防备,只来得及躲闪。

    耳后一缕发丝被削,顺着上邪剑身滑落到地面。

      “喂!你这么喜欢跟我动手啊。”逝川有些气急,她总是挑他没防备时出手。他是西域人,可也清楚中原的道义规矩!她对他出手时却一次次无视那些道义。

      “说!你是何人?”亓蓁执剑指向他,眼里闪过一丝锋芒。

      “我……”逝川正要说话,又顿口不言,转而望着她,仿佛两人之间的那柄剑根本不存在,眼里含着笑问:“你对我的事情这么好奇啊?那好,我告诉你,我是西域人。”

      “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亓蓁往前走了一步,威胁道,剑尖距离逝川脖颈只有一寸之遥,他却恍而未觉,只看着亓蓁,眼里多了一些说不清的神色。

      两人对峙良久,逝川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对上她冷锐幽黑的眸子,轻声道:“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可是我不愿回答,也不想骗你,就像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身份一样。”

    “你的身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而且你刚才的行为表明我猜对了是么。”

    亓蓁闻言一愣,手里的剑依然指着他,泛出月光的寒色。

      逝川长叹一声,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出现尚有很多疑虑,我向你保证,此次我来中原,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有自己要做的事,原谅我在那件事没完成之前还不能告诉你。而且我向你承诺,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我是谁。”

    逝川没有戏谑之意,眼神真挚,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这话说的诚恳,且有理有据,足够让亓蓁放下戒备,只是其中味道总是不清不明,从她的质问变成了他的承诺。

      对峙半响,亓蓁首先离开目光,收起剑,垂下眼帘,掩去眼中复杂神色。

      见她无言以对,逝川的嘴角飞扬起来,走近一步道:“我对你都这么坦诚了,那你以后可不能一见到我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啊,我觉得我们做朋友倒是挺好。”

      “我不需要朋友。”

      亓蓁冷冷道,提步就要离开。

      逝川追着她,不依不饶:“以后就需要了,交朋友其实有很多好处,你试试就知道了,其实,不当朋友也行,我们也可以当别的呀……”

      两人越走越远,月光拉长了身影,逝川一路说个不停,完全展示出了一个西域人对中原的好奇心,也不管亓蓁搭不搭理,问了许多问题,似乎要将这些天来积攒的问题全部一探究竟,比如啻陵城的小吃的由来,比如四大世族最厉害的是哪一家,比如江湖中最厉害的人是谁,他也好提前找人切磋切磋,再比如,她平时除了打架还喜欢干什么……

      问了七八个问题亓蓁也难得会回答一个,可他还是乐此不疲。

    月色依稀,人影如双……



      清晨,项绫罗难得起了个大早,见一醉楼里静悄悄的,以为大家都在熟睡,在前厅转了一圈,百无聊赖地玩着客桌上的筷筒,一晃一晃地听筷子碰撞的声音。

    忽而,她廷下动作,狡黠地捂着嘴笑了笑,然后掂起裙摆,蹑手蹑脚地下楼,直奔后院而去。

      后院一片竹林,虽在冬季,却也郁郁葱葱,直冲云霄,好不神奇,她从未在冬日见过这么大怎么粗又这么绿的竹子。刚入住一醉楼时她就从窗口处发现了这片好地方,只是父亲不准她乱走,所以每日只能呆在房间或者由哥哥带着出去玩赏一番,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她哪里肯放过,迫不及待地来了后院。

      越往里走,竹林越深,又走了几步,见竹林旁有一个温泉,温泉里正冒着热气,氤氲中依稀能看到泉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若是此刻能泡上一泡,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这显然不可能,这竹林周围没有任何纱幔之类的遮挡物,她一个女儿家,光天化日之下褪去衣衫,万一有谁闯了进来,那……那父亲还不被她给活活气。

      不能洗,那摸摸总成吧,试一试这泉水的温度,也算自己在这竹林里走了一遭。

      这样想着,项绫罗四下瞧着无人,将衣摆提了提,大步一跨,上了温泉周围的光滑大理石上,可能用力过猛了,她站在摇晃两下才稳住身形。站定之后,她趴在大理石上,对着泉水笑了笑,无奈雾气太重,看不到影子,她使劲伸出手,娇小的她只能刚好触到那翻滚的雾气,不肯放弃,她身子往前探了好大一截,使了全身力气,手终于碰到水面……

    竹林的幽静忽然被一阵尖叫声打破:

      “啊!”

    虽是一醉楼后院,这后院与一醉楼隔了一段距离,这尖叫声并未传去分毫,是以一醉楼里没有任何动静。

      一抹红色身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靠近,反手一抓,项绫罗娇小的身躯被提了起来。

      亓蓁将项绫罗扶到岸边之后,项绫罗惊魂未定,脸色煞白,见到来人是亓蓁,跟她虽没说过话,但同是四大世族的人,她自然地将亓蓁视为熟人。忽然‘哇’的一声抱着亓蓁直哭了起来,“蓁姐姐,刚才吓死我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模样好不可怜。

      亓蓁僵硬着身体,从小到大她哪里跟别人靠得这么近过,推开她不是,任由她抱着也不是,对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项家小姐,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了……

      好在项绫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只是从来都被父亲和项家上下捧在手心里,何曾见过这等骇人的事。又见着认识的人了,才会这么失态,抱着亓蓁哭了一会儿,她就放开了,一个人抽泣地抹着眼泪,看到亓蓁一身劲装,抽泣问道:“蓁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料想她会这么快恢复,不似想象中的那样娇弱,亓蓁下意识地回道:“我……我在练功。”

      “噢……”项绫罗不疑有他,爹爹和几位哥哥在家时也经常清晨练剑,练剑时一般身着劲装,亓蓁武功高强,又一身红色劲装,她也只能想到是在练剑。

      就在这时,荆凡也提剑过来,见到亓蓁和脸上犹有泪痕的项绫罗,眉头一皱。

      “荆凡哥哥,你也在这儿练剑啊?跟蓁姐姐一起的么?”项绫罗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哭腔,已经平稳许多。看到荆凡随后跟到,以为他与亓蓁一起来的。

      ‘也’?

    她的意思是亓蓁也在这练剑,可这后院能练剑的地方只有一处,他没见到她,荆凡看了亓蓁一眼,亓蓁难得有一次躲闪别人的目光,只垂着眼。

      “是。”荆凡斩钉截铁地说道。

      亓蓁闻言一愣,抬眼看他,荆凡也恰巧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刹那又分开,亓蓁转而问项绫罗:“刚才怎么回事?”项绫罗心有余悸,就将刚才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与他们听了。

      “你碰到那水了?”荆凡问。

      项绫罗摇摇头,手指擦去眼角泪水,定声道:“不知道,手指好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咬着了。”

      “可能是水草扎着了,你不用害怕。”亓蓁缓缓道,同时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了项绫罗看向温泉的视线。

      项绫罗皱皱眉,喃喃道:“可是我刚刚看到水里面……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荆凡与亓蓁互望一眼。

      亓蓁犹豫地伸出手生涩地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就是一个普通的温泉,是你看花眼了。”

      她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这也只是本能使然,一来她不反感这个干净善良、单纯活泼的项家小姐,二来为了项绫罗的安全着想,她需要打消项绫罗的疑虑,防止她对别人说起此事,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啊!”项绫罗坚持地说道,笃定的模样,想让他们相信自己。

      跟荆凡对视一眼,亓蓁微微一点头,拉着项绫罗就要往温泉那边走,心有余悸的项绫罗摇摇头不肯挪步,亓蓁柔声安慰道:“你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温泉,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亓蓁的声音难得温柔,也可能是她真的想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项绫罗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到了温泉边缘,只见里面除了雾气缭绕,什么也没有。

      “可能真的是我眼花了吧……”项绫罗自言自语。

    亓蓁不说话,等着她自己接受这件事。

    过了好大一会儿,项绫罗扬起笑脸哀求道:“蓁姐姐,荆凡哥哥,这件事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啊。”想到爹爹知道她偷偷跑出来那生气的表情,项绫罗就有些后怕,尽管项家家主几乎不对她红脸。

      “只要你不对外人说,你爹就不会知道。”亓蓁正色道。

      项绫罗赶紧闭上嘴巴,用手紧紧捂着,摇摇头表示死也不会说。

      见她一脸凝重,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很是滑稽,亓蓁浅笑着摇头,项绫罗第一次见亓蓁笑,不由得看痴了,早把那件恐怖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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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3
    第七章 月风高 潜入夜


      武林大会报名告示刚张贴两天,慕名而来登记姓名的就有一百零四位,其中西域人士二十位,剩余皆是中原人,因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故女子也同样有资格报名参加。

    四大世族共有八人报名,荆家荆凡、齐烈,项家项天奇、项聿,高家高云、高风,屈家亓蓁、屈桓。

    除却这些,那些报名的江湖人士比较有名的有最近刚刚崛起的九章、轻功一流人称风中追的古越、内能谏言外能执戟的前朝廷带刀侍卫钱言、在西域声名赫赫后到中原拜师学艺并声称自己是中原人的陈留……

      这次武林大会人才济济,屈镜如相信还有更多高手隐藏在这张名册之中,只等武林大会召开那些拂去表面浮尘,绽放光彩。

      凡是报名参加武林大会的,荆家均安排了他们到新的住处——金家闲置的一处宅院,四大世族的人也不例外。

      七日还未至,亓蓁不放心屈镜如的身体,要晚几日报名,屈镜如只摆手说道:“若是你们不在那边看着,义父也不放心把那群各路来的江湖人放到一起,你且放心,有事义父自会叫你。”

    屈镜如没下达命令,语气却很坚决,亓蓁只得遵从。

      收拾行装时,屈镜如来到亓蓁房间,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义女,心中有了计较,一招手,亓蓁停下手中动作,来到他身边,他笑着揉了揉亓蓁的头发,语气中有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我的蓁儿长大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这次武林大会,各路英雄豪杰都聚集于啻陵城,项家女儿已经在着手招婿,义父在想,蓁儿也不能一直陪在义父身边,所以等武林大会结束……”

      “义父……”亓蓁脱口打断道:“蓁儿的命是义父给的,会一直陪着义父。”

      不知为何,听到义父说出这种话,就如同在与自己诀别,那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她很不安。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面对生死决断之时,她也对义父无条件信任,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义父,可这次……

      屈镜如幽幽地叹了口气,宠溺地说道:“傻孩子,哪有女儿一直陪着父亲的……”他的声音忽然老了很多,“你总有一天要嫁人,义父也希望能亲眼看到你入花轿,这样,义父此生也就无憾了。”

      那种不安慢慢扩大,像洪水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亓蓁望着桌上的上邪剑,心思半点没在屈镜如所说的亲事上面,没有义父就没有她的今天,她发誓,无论发生什么,决不能让义父有事!

      这新的住处原是金家一所空置的宅院,占地区域大,住上几百人不成问题。啻陵城本就是个小城,因武林大会的召开骤然多了那么多武林人士,许多晚些进城的根本无处可住,不得不挤在庙中或高价住在居民家中,好不狭促拘泥。考虑到那些人的情况,在金家主动提出要贡献一座宅院之时,屈镜如也不推辞,点头答应。

      项绫罗认识的几个人都搬到新的地方去住了,一醉楼冷清很多,金家宅院却异常热闹。她不甘寂寞,也吵闹着要一块搬过去,项家家主只道她胡闹,那些人是为了比武去的,在武艺上她什么也不会,去了能干什么,万一出事了怎么办!项绫罗怎么也不听,就要去跟着去。

    最后金宵求情,说那宅院里有女子专门入住的院子,空的独立院落也有几个,只要项绫罗不嫌弃,去住几日也无妨。

      一听自己有机会去,项绫罗那清澈的眼瞳中透出了巨大的喜意,不给项家家主思考的机会,连忙说道:“不嫌弃不嫌弃……蓁姐姐和荆凡哥哥以及哥哥们都在那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

      想来自己的几个儿子也在那边,项家家主见金家大公子求情,自己本身也有意撮合他们俩,所住之地又是金家的地盘,便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放纵她去了。

      项绫罗因那日早上在温泉旁一事,与亓蓁走的近了些,尽管亓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她觉得自己与亓蓁之间有了小秘密就算站在同一阵营了,阵营里还包括自始至终几乎没发一言的荆凡。

    在她几次提到荆凡和亓蓁之后,项家家主不由得疑惑,这丫头什么时候跟他俩这么熟了?

      是以此次入住金家宅院,项绫罗主动请求住在亓蓁旁边,亓蓁并不在意自己旁边所住何人,因此项绫罗遂了心愿欢天喜地地跟亓蓁一同入了金家宅院,住在女子所在的别院,与其他江湖女子分开,在一处幽静雅致的独立院落。为了保护这个最为宠爱的女儿,项家家主还特地派了项家一名女护卫名唤阿炎的随其左右。



      逝川赶着去报名的路上,碰见金宵正在陪同从朝廷中刚抵达啻陵城的捕快,名叫扶丘。

    这扶丘是名闻天下的神捕,年纪轻轻便破案无数,曾破过皇室偷婴案,轰动全国,也曾为了抓捕罪犯深入西域,他是天生克制罪犯的人,无论是谁,是哪宗案子,只能碰到他,便会无所遁形。

    据说,他是为了抓捕罪犯恰巧路过啻陵城,听闻要举行武林大会,便顺道来看看,而那名罪犯就由几个属下押回都城。

      啻陵城不同于其他城,朝廷官员近乎摆设,前几年还会出来做几下摆设,后来干脆就不出了,所有事都交由金家处理,那官员也是名存实亡,故城内人只知有金家,不知有官员。是以每次朝廷有人下达,便是金家接待,奇的是,那朝廷也不管这事,任由啻陵城胡来了。

      逝川看见金宵的同时金宵也正好瞥见他,金宵远远朝他一笑也算尽了礼节,毕竟二人也曾一起把酒言欢。此时的金宵左右逢源,游走于各种人物之间,哪里还有那晚的伤感。

    逝川不禁理解地笑笑,妖魔鬼怪只敢在夜晚横行,白天躲于某处,心中的鬼怪白日只能紧紧锁在内心深处,不让任何人发觉。

    金宵这种贵公子,自然早早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

      金宵身边的神捕扶丘在金宵往逝川这边瞧来之时也是不经意一撇,也看到了逝川,再定睛一看,仿佛要确定自己没看花眼,脸上的震惊只是一瞬,很快就被笑容顶替。

      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来到报名处,整个街道几乎被排队的江湖人士占满,逝川气定神闲地等在长长的队伍后面,一点儿也不着急。正巧看到亓蓁背着包袱从一醉楼里走出,眼里露出惊喜,他张开双臂,远远地使劲招手示意。这么明显的动作,他肯定她看到了,可她的视而不见是怎么回事?

      轮到自己时,他也没想清楚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排在前面的人走后,逝川不再苦恼亓蓁的态度,等再见到她问问就是了。于是立即补了上去,一直在旁站着的荆凡放下佩刀,将记名的小童招至一边,自己坐在小童位置,提笔记录。

    那小童连续记了几十人的名字,早已腰酸背痛手疼,无奈冷面阎罗荆凡在旁,他不敢有半句怨言,现下终于能解脱,心底早已乐开了花,表面依旧恭敬。

    逝川望了一眼小童放松后又佯装镇定的表情,嘴角浮出一抹了然的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名字。”荆凡提笔问。

      “逝川。”瞅见荆凡写的两个字,想了想,他补充道:“流逝的逝,忘川的川。”

      荆凡抬眼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翻了新的一页,落下‘逝川’二字,又问:“哪里人?”

      “西域。”

      “年龄。”

      “二十。”

      荆凡连着问了几个问题,逝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详尽地说了,为防有的造成误会,还特地费舌解释一番。那在旁的小童瞠目结舌,一直以来他就简单记了些名字来处以及年龄的问题,也没见荆凡有什么表示。荆凡问得如此详细,是否表明他前面记的信息太简陋,会不会要求重来一遍?

      正胡思乱想间,荆凡终于问完,小童回到记录处却发现荆凡记录的与他前面记录的无异,很多问的信息并未记录在案。

      离他那么近的西域人应该看到了他只是询问却未动笔,为何还照实回答了那么多多余的问题呢?年纪尚小的小童理不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月黑风高夜,适合查案,适合夜行,适合……杀人。

      三条身影先后离开入住武林人士的金家宅院。

    嘎嘎……寒鸦的叫声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啻陵城上空。

      亓蓁一袭黑衣,未蒙面,绕过一醉楼,径直去了后院,郁郁葱葱直上云霄的翠竹迎风摇荡,她刚踏入门内,院中景色突然大变,翠竹戏剧般地幻化成成绽放红梅。

    火红梅色在夜色下非常诡异,慢慢地,红梅枝头飘上点点雪花,白雪红梅,诗意景色在旁人眼里,只觉震惊。

      翠竹……白雪红梅……八卦阵?

    亓蓁眉头一蹙,白日,这里并无任何阵法,夜晚却被布了阵,背后的人想隐藏什么,或者,那人猜到有人会闯入,特意布了阵法请君入瓮?

    她自信涉猎无数,这八卦阵于她而言却是一个跨不过去的障碍,曾费心钻研整整一年,终是不得其理,今日难不成白跑了一趟?

      眼里划过冷锐的光,亓蓁冷笑一声,握紧手中上邪剑,先入阵再说,她不介意用武力毁了这里。这里与一醉楼却有一段距离,不怕四位家主会发觉,更不怕这里的主人发现,说不定那位主人此时正站在某处盯着她。

      她跨出一步,只听地上石子发出碰撞声,院内又恢复到先前景象。

      暗自庆幸自己跨对一步,正要走第二步,竹子忽然不安地发出‘吱呀’声响,猛烈地摇晃,乌云倏忽间遮住月光,四周一片漆黑。

    这样的黑恰好也是她的战场,亓蓁抽出佩剑,闭上眼睛,侧耳听暗处的微弱动静。

      耳尖一动,左边传来箭矢划破夜空的呼啸声,先是一支,紧接着,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传来,亓蓁立于原地,佩剑指天,周身形成巨大剑气,形成一个包围圈,挡住四面而来的箭矢,箭矢在接触剑气保护层的一瞬间纷纷落地。

      周遭景色在银色剑气下清晰可见,剑气中是傲然孑立的亓蓁。

      待剑气周围铺上一层箭矢后,乌云散开,皓月当空,翠竹不再摇动……四周立即恢复平静。

      剑气消失,亓蓁收回佩剑,没有丝毫放松,经验告诉她,前面那些只是小试牛刀。

      果然,平静只是片刻,紧接着,月亮突然消失在夜空中,没有乌云遮挡,没有狂风作祟,月亮像是被漆黑夜空忽然吞噬了般。

      四周安静的出奇。

      没有犹豫,亓蓁再次闭上眼睛,用耳力判断,刚抬起脚,身体就猛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拉了回去,那力量大得出奇,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亓蓁习惯了全身戒备,仅是对危险的本能。

      而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很奇怪的……她没察觉到任何危险,所以才会毫无防备。

      谨慎的本能让她不轻易相信这道力量,亓蓁正要出手攻击,耳边传来的微怒的声音让她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

    “这么诡异的院子你也敢闯,不要命了!”

      这声音……是逝川!

      她与逝川接触几次,见过油嘴滑舌的他、气急败坏的他、嬉皮笑脸的他、佯装正经的他……却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生气、恐惧……仿佛很害怕她会受伤。

      疑惑出神间,头被他往身上一按,后背划过一阵冷气,紧接着就是兵刃入土的沉闷声。

      毫无预兆地贴近他胸口的亓蓁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胸中有股陌生的情感像是破了土的嫩芽,无法阻挡地冒了出来,她呼吸微促,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原本要说的是‘不用你管’,到了嘴边却变成‘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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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4
    逝川没什么好气地说道:“我再不来,明天屈镜如见到的恐怕就会是一具尸体了,屈镜如本来就无儿无女,再失去你这个唯一的义女,你想让他最后无人送终么?”

      语气虽不好,可其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从没人会对她说这番话,屈家子弟不敢,同伴她没有,朋友更是没有,亓蓁低眉不语,黑夜中看不出情绪。

      耳边是石头胡乱碰撞的声音,地面上的卵石全部悬浮在空中,每一个石头落地就伴随一根暗器垂地,逝川一手搂着她的腰肢,一手控制着空中石头,挡住四周源源不断的暗器。

      她从来不是靠人保护的弱女子,只容许自己软弱一小会儿,亓蓁就挣开他的怀抱,转身投入战斗中。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逝川的左手得了空,省力许多。

      逝川和亓蓁一人控制卵石,一人执剑,都将后背交给对方,相互配合,相得益彰。

      暗器毫无停歇之势,而两人毕竟凡人之身,这样下去迟早会力竭,逝川对身后的亓蓁道:“你先支撑一会儿。”

      亓蓁点头,再次发起剑式,形成更强大的剑气,将两人包围其中。

      逝川在原地走了两步,观察周围变化,很快发现其中蹊跷,他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分别朝着翠竹林中间第二根竹子和最左边第一根竹子投去。石子接触到两根翠竹的瞬间,源源不断的暗器像被关了开关,突然停歇。

      暗器停歇之时空中的石子纷纷落地,亓蓁收回剑势,体力消耗太多,有些虚弱,逝川自然地扶着有些站立不稳的她,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亓蓁推开他,语气中透着冷漠:“没事。”

      逝川双手依然保持着扶着她的动作,人已离开,怀抱已空,刚才生死相依,将命毫不犹疑地交给对方,现下又这样淡漠疏离,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测。

      这时皓月已显,四周恢复正常。八卦阵已解,亓蓁多看了他两眼,逝川一派轻松自在,没有劫后余生的心悸,也似乎不担心会有别的危险,他比想象中要厉害淡定得多。

      “我欠你一命。”亓蓁开口道,若不是他,她今日恐怕真的要命丧于此。

      逝川苦着脸问:“你非要算得这么清么。”明明他们刚才配合得那么融洽,多年的生死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喜欢欠别人。”

      所以那次救金宵也是因为不想欠他了?想到这里,逝川愉悦地笑了一下,眸光幽深,干脆利落地道:“那好,既然你那么想要回报我的救命之恩,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但是……我这个人向来是自己要求回报。”

      “什么回报?”

      “我救的命太多了,每个人的回报都不相同,至于你嘛……”逝川故意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一字一字认真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亓蓁美目微怒,逝川紧接着很体谅地说道:“不是让你现在就以身相许,我给你时间考虑。”

      不待亓蓁发作,他又道:“天快亮了,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思及此次来的目的,正事还未解决,亓蓁暂不与他计较。逝川大步走到前面,边走便说道:“我对八卦阵法也略知一二,对付这里的阵法还是绰绰有余,我来开路,你跟着我走,小心点。”

      亓蓁目光一闪,注意到他左手背上的血痕,血已被止住……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密室内,沉闷压迫,四周只靠两颗夜明珠照亮,幽暗异常。

      一个蒙面黑衣士单膝跪地,恭敬禀报:“主人,阵法已破,破阵者一男一女,女子为屈家亓蓁,男子身份未明。”

      “哦?”重重血色纱幔内传出一女子声音,阵法被破,她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有些新奇:“竟有人冲破十月亲自设计的阵法,若是十月那孩子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主人,是否派人截杀此二人?”蒙面黑衣士问道。

      “不用了,任由他们去吧。”那女子的声音有些慵懒,似乎打算入睡,“再说……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况且,就算能活着回来,谅他们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说到这里,女子顿了一顿,换了声调,问道:“你刚才说,闯阵的有亓蓁?”

      “是。”

    “可是屈家那个亓蓁?”

    “是。”

    “屈镜如的义女……”女子沉吟片刻,恶狠狠地道:“派几个人守在阵外,他们真出来了也一定伤的不轻,到时候活捉了亓蓁,至于那个男的,直接杀了吧……”

    “是!”蒙面黑衣士恭敬回道。

      “嗯……暂时先就这样吧……等会儿你……”女子慵懒地道,似乎已经入睡,许久没有发话,蒙面黑衣士仍然单膝跪地,一动不动,面如表情,如同被定在那里。

      在这密室内,没有时辰,没有白天黑夜,有的只是无尽的等待……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纱幔被推开,走出一个面上蒙纱,身子曼妙的女子,递给跪在地上的蒙面黑衣士一颗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

      “瞧……你都流汗了……”曼妙女子心疼地说道。

      毒性发作,那黑衣蒙面士忍住体内极大痛苦,拱手道:“多谢主人赐药。”话毕,毫不犹豫地将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放进嘴里。

      这是他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事实上也是一种毒药,另外一种更可怕的毒。

      饮鸩止渴,这就是他们作为黑衣蒙面士的代价,这连绵不休的毒能够确保他们不会背叛主人,不然毒性发作,岂是死亡那么简单?

      曾经有人想背叛,最后毒性发作,那背叛之人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从脚踝处一点一点消失,死亡的那一刻还得承受巨大的心理和身体痛苦,主人总会找到他们的致命弱点,然后在他们死的前一刻亲手在他们眼前一点一点地毁掉。

      痛苦缓解许多,女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去,通知苍鹰动手,就算是先给他们一个警告。”

      “是!属下告退。”

      黑衣蒙面士退出之后,密室内回归安静,两颗夜明珠发出幽暗的光,那曼妙女子绝美的双目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后被怨恨代替,紧接着眉眼一笑,风情万种,勾唇道:“阿琰,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来找你,哈哈……”

      层层的血色纱幔在曼妙女子的笑声中不安地飞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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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4
    第八章 翠竹林 温泉水


      温泉里雾气氤氲,在月光照耀下,似真似幻,光洁的大理石表面泛出皎洁月光,恍惚中如同处于仙境一般……

      不知这如此美幻的温泉下面藏着的究竟是一副怎样的面孔。

      “你带我来温泉,我会想歪的……”逝川望着散着白色雾气的温泉,暧昧不清地说道。

      亓蓁没怎么历经过人事,却也清楚他话中的意思,指尖一动,逝川吃痛呼出声,等他抬起左手手来,那道已止血的血痕旁边又多了两道小拇指般长的血痕,是她两根松针的杰作。

      她神色莫名地看着他的左手,没料他会中上她的暗器,有些期期艾艾道:“……你……你怎么不躲?”

      逝川委屈地说道:“我也想啊,可刚刚打了那么久,身体早就乏了,你出手又那么快,我躲不了啊。”

      “抱歉。”亓蓁愧疚地说道,她只是习惯性出手,每次他都能躲过,谁料想这次不偏不倚刺到他的左手,让他伤上加伤。

      逝川只是说笑,见她当真有愧,难得见她这样没用充满敌意的语气对他说话,享受了一小会儿,便趁机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以后不要对我对我这么凶就好了。”

      “凶?”她何曾对他凶过。

      “你自己做过的,别不承认啊。”逝川嚷嚷着,生怕她会否认。

      亓蓁停顿了片刻,随即便点点头:“我尽量。”

      得到她的一本正经的首肯,逝川开心的像个孩子,将左手伸到她面前。亓蓁不解,愣了愣,问道:“干什么?”

      “我都受伤了,好歹帮我包扎一下吧。”逝川说得理直气壮。

      能让她‘言听计从’简直比登天还难,趁着现在手上的三道伤都是因她而起,她对他还有些感激和愧疚,凭她不想欠别人的性子,只怕此时他提出任何‘合理’要求她都会立马答应,借此机会,他要好好享受一番来自于这个冰美人的关心和爱护。

      亓蓁略一思忖,便从衣服下摆处撕下一块衣襟,低下头细细包扎起来。

      她虽然冷漠异常,可在这方面也涉世未深啊……真正遇见他这样的对手,也只能缴械投降,逝川暗笑。

      两人距离很近,属于亓蓁身上独特的莲芯清香沁入鼻端,她低下头时,逝川刚好能看到她的发端,白玉梅花簪子别在简单的发髻处,别有一番风味。

    他伸出右手,慢慢靠近,手在离她的青丝一寸处停下,未再前进分毫。

      他低下头,在月光照耀下,能看到她微挺的鼻梁上细细的绒毛,她的鼻尖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太小太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衣襟沿着他的手掌缠了一圈,再系个简单的结,包扎完后,亓蓁抬起头道:“好了。”

      正对上逝川的眼睛,亓蓁不自在地避开,站到一旁,逝川定了定神,才道:“现在不紧张了吧。”

      心绪再一次被抬起,他……看出了她的紧张?在面对这片温泉的时候,甚至是……害怕……所以他刚刚说的话做的事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驱除她内心升起的恐惧。

      亓蓁压住心底深入涌起的让自己有些眷恋又有些抵触的情愫,走到温泉旁,道:“我们开始吧。”

      她又变成了到那个冷漠自持的亓蓁。

      也知道没多少时间了,逝川收回思绪,转入正事,望着翻滚的雾气,他看出些端倪,问:“这里面有东西?”

      “是,项绫罗曾碰到这里面的水,最后被咬了。”亓蓁神色凝重。

      “咬?”逝川诧异,笑道:“难不成这里面养了怪物?”

      亓蓁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很大可能。”末了,将佩剑递给她,“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逝川瞪大眼睛,她怎么说了他该说的话?

      “等等!”他拉住亓蓁的手臂,阻止她要跳下去的动作,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可是你……”

      “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逝川打断她,边把衣摆别在腰带上边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如果半个时辰内我没回来,你要赶紧回去,我怕他们会重新布置这里的阵法。”

      转身跳下去的前一刻,逝川转过身,笑着说道:“蓁儿,若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告诉你,我的身份。”

      “不……”亓蓁压抑地说道。

      来不及了,随着一声‘噗通’闷响,溅起几朵水花,逝川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亓蓁怔怔地望着回归平静的温泉,弥漫的烟雾将一切吞噬殆尽。

      平静……寻常而又诡异的平静……

      如同一颗石子入了水,只掀起片刻波澜,便什么也没有了,此时,他就是那入水的石子。

      若是底下真有什么东西,也不该是这样的……平静。

      月影西移,黑夜即将挥手告别,向世间撒上最后一层薄黑。

      朱唇轻启,几下之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逝川。”

      没有他的嬉皮笑脸,也没有他欠揍的声音,有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四周静极了。

      “逝川。”她又叫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

      脸上的冰冷似乎就要破碎,她固执地又叫了一声:“逝川。”语气虽清冷,却带了些自己都读不懂的情绪在里面。

      他的武功那么高,从不把世间的一切放在眼中,怎么会消失在这小小的温泉当中,或许……他在下面发现了什么,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隐隐地……亓蓁感觉这温泉中散发出一丝寒气,扑面而来,比这冬日的夜色还冰寒,而后,那雾气就像被人控制一般,消失在水面,不,不是消失,而是被水吞了进去。

      温泉中散出的寒气……雾气消失!

      亓蓁微怔,撕下一片衣襟扔进温泉,那衣襟在接触水面的一瞬间沉了下去,衣襟入水,常理来说只会漂浮水面,况且她的衣衫用极其轻软的纱做成,比一般的布料轻一倍,竟然不消片刻就沉了下去。

      这里面的水,没有承载的力量,哪怕轻如薄雾,任何东西落下去都会沉下去。

      思及到此,她的脸色变了……

      “逝川。”她的声音再也做不到冷静,只剩下担忧,“逝……”

      ‘哗啦’一声,水面散开,逝川趴在大理石上,一半身子还在水下,他趴在光洁不着力的大理石上显得毫不费力,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刚刚是在叫我么,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

      亓蓁衣襟上溅了几滴水花,见逝川毫发无损地出来,还能跟她说笑,怔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事?

    那样的水,他是怎么冲破下沉的力道回到岸上的?

      逝川继续试探道:“你的表情在说你很担心我,怎么,你以为我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危险啊……”

      亓蓁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道:“你没事?”

      “当然没事了!”逝川有些夸张地说道:“只是我在这趴了这么久胳膊都酸了,你拉我上去吧。”

    亓蓁不疑有他,伸出手。

      上了岸后,逝川一把搂住亓蓁,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亓蓁本能的想去推,鼻翼间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儿,她低声问:“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用担心。”逝川笑笑,“在我腹部右边位置,待会儿出去时我揽着你。”

      “好。”

      没想到她这么干脆的答应,逝川准备的好些话堵在喉中,没来得及说。

      亓蓁也已察觉到这附近有人,正伺机而动,逝川一身白衣,血色沾染上去最是明显,在水中时,血散在水中,到了岸,血会顺着衣服流下,若是隐匿在黑暗中的人见到逝川受伤,必定会出手。逝川嘴上说只是小伤,刚刚却无力上岸,依他的武功又要谨防隐在周围的那些人,只能说,他现在没有把握,而她,也没把握能安然带着他离开。所以现在他揽着她出去,借着她的身躯挡住受伤位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即使那些人有所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

      “跟着我走,小心点。”逝川小声说道。

      “嗯。”

      亓蓁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温泉中的水变成寒水,他又在里面呆了许久,寒气入体,再加上身上的伤。现在的他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他扶着她肩膀的手很轻,生怕会弄疼了她一样。亓蓁抓着他的右手,突如其来的寒气让她不由得一惊,只得用力地握着。

      她的体质不同于一般人,不论四季如何变幻,永远都是凉的,这种凉,不同于此刻逝川身上的寒。

      两人走的轻快,每一步看起来随意实则有章有法,果然不出所料,那些人换了另一个阵法,走错一步,便是万箭穿心。

      “我在来之前,服了护心丸,不会死的。”逝川边走边和她说话。

      “你最好别死。”

      “我怎么会舍得死呢,你的回报我还没收到。”逝川继续他的不正经。

      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两人走出了一醉楼后院的大门。

      回到金家宅院,亓蓁犹豫片刻,将逝川带到自己入住的房间。进了房门的刹那,逝川一路不曾停歇的嘴终于消停,人也终于支撑不了,昏了过去。

      将他扶到床上,亓蓁解开他的衣襟,才知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腹部一条长长的伤口虽已在路上及时止血,可白色衣襟还是被血染红了大半,触目惊心,她曾受过很多伤,比这严重的也比比皆是,所以,那震惊也只是一瞬间,随即熟练地处理起来。

      他的衣衫全部湿透,他本就受了寒,湿透的衣衫再穿在身上只怕会加重伤势,想也不想,亓蓁替他褪去外衣,用棉被裹住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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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5
    第九章 汤药情 心初显


      亓蓁回到房门,碰上逝川含笑的双眸,愣在原地。

      他……已经醒了?

      “喂,你的表情怎么好像在告诉我你特别不希望我醒过来啊。”逝川发白的唇轻扬,还能说笑,却没太大力气,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真不好,特别是腹部还隐隐作痛。

      亓蓁反手关上房门,问道:“要喝水么?”

      “要。”逝川不放过任何能被她服侍的机会。

      他低下头,看到左手也被重新包扎过,其实,她不那么冷漠的时候,还挺细心。

      亓蓁倒了杯水递给他,逝川喝了一小口又将水杯递回去,然后挑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打量四周布景,镂空的雕花窗,斑斑点点细碎阳光沿着窗户投射进来,一把上好古琴立在角落,表面洁净,一看就是主人很爱惜这古琴,没想到她经常执剑的手还能拨动琴弦,逝川不禁想象起她白衣抚琴的情景。

      房间中央一面竹桌,两把竹椅,圆桌上一个茶壶四只浅蓝色茶杯。

      铜镜置在木质的梳妆台上,那梳妆台上除了铜镜就只有一把玉梳是女儿家用品,其余的……三本书、两个竹筒、一支箭矢,便再无其他,他敢保证,这是他见过的最简……单的女子房间,简单的不能再简。

      “你房间里有琴,有时间弹给我听听。”逝川试着说道。

      “琴弦断了一根。”

      意思就是弹不了了,从别人口中说出,逝川还会斟酌一番是不是借口,可话从她口中说出,他斟酌的是她是不是预知他会要她弹琴所以提前挑断琴弦,很快,就斟酌出了结果,她不像那么无聊的人。

      他退一步,“那等有时间了我帮你修一修。”修好了她还是要弹琴给他听。

      亓蓁没答话,出了房门,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远远就能闻到难闻的味道。

      逝川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亓蓁将白瓷碗递给他,并没让他喝药,只道:“武林大会只剩七日。”

      她看过大会参赛的名册,有‘逝川’这两个字,任何一个大脑还算正常的人都清楚,带伤参赛不是明智的选择。这是在告诉他,如果不喝下这碗汤药,即使武功超群,带伤的他也无法在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

    伤,在高手对决时,是致命威胁。

    果然是她的风格,让人喝药还带着威胁,而且还威胁得这么理直气壮,让他反驳都找不到话。他一个西域人,这武林大会,不去也罢。

      逝川别过头,不肯喝,像个任性的小孩。

      亓蓁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缓了语气道:“这是我自己写的药单,抓的药,喝下去,伤会好的快点。”

      听到这句话,逝川嘴角漫起巨大的笑意,得意洋洋地转过脸,问她:“这汤药也是你亲手熬的?”

      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个,她还是点点头,道:“是。”

      不出所料,这浓烈的汤药味道早就盖过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若不是一直守在药炉身旁,身上怎么会沾上这么重的草药味,逝川笑得开怀,接过汤药,低头看着黑褐的药汁,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意,再看了一眼亓蓁,仰起脸,将白瓷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竟丝毫不觉这浑浊难喝的汤药到底有多苦,反而有一丝难得的甜意在里面。

      擦了擦嘴角的药汁,他随口说一句:“没想到你还懂药理。”

      “略通皮毛,不过对你这伤,够用了。”亓蓁接过白瓷碗。

      逝川扬眉,她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在说他的伤并不严重?腹部那道伤口难道是白伤了?

      其实,逝川这伤说重很严重,说不重的话又没那么重,只要第一晚能安然度过,第二日能醒过来,基本上再配点药材就能痊愈。可若是第二日还在昏迷,以她的能力就无法解决,只能去请大夫,情况更糟糕的话,甚至……还要出城去找舂荫神医。

      逝川的体质本就好,昨夜浸了那么久的冷水,烧只发一次就退了,今日还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只是失了很多血,身体有些虚弱。

      “这汤药里你加了什么,怎么有股腥味儿?”逝川咂咂嘴,刚刚汤药太苦太难闻,他没注意,喝了之后,才发现齿间残留着些淡淡的腥味儿,而且这种腥味儿不是某种草药。

      亓蓁坐在梳妆台边,摆弄她的松针暗器,松针虽然能直接作为暗器使用,攻击力毕竟小,需要再添些装备进去。听到逝川的话,她头也没抬,淡淡的说道:“我加了点儿血进去。”

      血……不会是人血吧,逝川皱眉,胃里一阵翻滚。

      亓蓁做好一根松针暗器之后,转过头解释道:“是我的血,我体质特殊,有助于你尽快恢复。”

      逝川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这符合她的个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是她这报恩的方式……有些强烈。他再‘回味’一番,那齿间除了腥味儿,也有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亓蓁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转过脸来拿起一根松针,在竹筒里沾了些银色粉末涂上去,那粉末很快浸入松针里,松针表面与一般松针无异,完全看不出添了什么东西进去。

      注视一会儿她的动作,看她指尖熟练地涂弄出几根松针暗器出来,虽是在做冰冷暗器,但在旁观者的他的眼里来看,在她手中,仿佛是一件极其精美的物品,而不是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他忽然感觉,自己这次受了伤,似乎也不错。

    “你在里面添的是什么?”逝川问。

    亓蓁没有隐瞒,直接道:“麻药。”

    麻药?昨晚他实实在在地中了她两枚松针,可手上完全没有麻的感觉。

    逝川调笑道:“你有没有试过这麻药的效果,万一被人调包就不好了。”

    亓蓁看也不看他,依旧专注地做暗器,淡淡道:“昨晚伤你的那两枚,没涂麻药。”

    逝川的笑僵在脸上。

    亓蓁也不言语,只静静地涂抹暗器,同时小心着麻粉不会沾到手上。

      “对了,昨晚,那个在暗处帮我们的人,你认识么?”

      他想起来,昨晚离开一醉楼后院之后,他能察觉到背后还有人,不过,不是敌人。潜伏在周围的人没有出手可能是因为他的暗中帮助。

      涂粉的动作停下,亓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疑问道:“帮我们的人?”昨晚她过于担心他的伤,竟没察觉到暗处还有别人。

      “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你认识的人。”逝川试着说道:“你想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一醉楼后院那个温泉?”

      温泉……除了她,就只有那天早上的项绫罗,还有……荆凡!

      亓蓁眼里神色复杂,荆凡也怀疑一醉楼,所以昨晚才会单独行动,而他的行动一直代表着荆家。荆凡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这次贸然去一醉楼应该是查到了什么,而且很可能已经得到荆家家主的授意,荆家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她……该不该把荆凡当成自己人?

      看她的神色,逝川知道她已经想到是谁,便打了个哈欠,盖上棉被躺下,舂荫那老头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睡觉是病人的良药。

      闭上眼睛之前,他望着床顶纱幔,道:“一醉楼后院的阵法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布的,还有那个温泉……一醉楼背后的力量,远比想像中的强大,这次触到了他们的逆鳞,以后我们行事要小心点。”说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留下亓蓁一人思索这一连串发生的事。

      除了荆凡,亓蓁犹豫的还有受伤躺在床上之人。

      她还不清楚他的身份,可昨夜他也确实舍命相助,口中的话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清,或许是有过生死之交,她偏向于相信他多一点。只是,他昨晚为何也会出现在一醉楼后院,除了她,难不成还有人在追查一醉楼?她追查一醉楼是因为江湖中最近出现的怪异之事,重重追查之下才找到一醉楼,逝川又是为了什么,他从西域而来,难道一醉楼与西域也有联系?

      神捕扶丘也来了啻陵,说是为了一睹武林大会,不少人跟她一样,知道他的话不过是为了有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会有多么蹩脚。扶丘是朝廷中人,不会随随便便来啻陵这个小城,除非,是有大案子。

      先入为主地……她将扶丘要追查的案子与一醉楼联系在一起。

      江湖、朝廷、西域……三方都牵扯进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放下手中的松针,亓蓁提步走到床前,汤药起了作用,逝川已陷入沉睡,不到八个时辰不会醒来,她特地在汤药里多加了一味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

    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如果这个时候对他下手的话,轻而易举,在没确定是敌是友之前,她都会将对方当成敌人,因为有时候,信任的代价她付不起,也不想去付。

      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间两枚松针泛着清冷的光,只要她出手……这个未知隐患就会永久剔除……她可以因为报恩不惜以自己的血助他恢复,同时也可以因为他的威胁性毫不犹豫地下手。

    逝川睡的安心,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死一线间。

      夹着松针的手慢慢垂下,下不了手么……亓蓁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过,手几乎不受自己的控制。

    视线瞥到他左手包扎处,亓蓁眼眸一沉,她想起来了,逝川左手是因她而伤,在一醉楼后院,她被他拉开的同时,他也为她挡去了要命的暗器。

    那样危险的境地,根本不容他去思考,一切全是下意识而为之,记忆中,她并未与他有什么交情,难道单单只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她的信任于他而言又有什么用?

    床上睡着的人呼吸均匀,胸口微微起伏着。他虽被下了药,醒不过来,可一般江湖人士即使在沉睡中也依然谨慎小心,这样将自己全部知觉暴露出来,除非待着身边的是极其信任之人。

    在她这里,他竟一点儿戒备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亓蓁望着床上毫无意识陷入沉睡之人,困惑不已,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九章跟自己的一众兄弟为李克办了个简单葬礼,随后李克的尸体将被移进义庄,义庄是专门陈放尸体的地方,死者在义庄等待超度,超度是对死者最大的敬意和交代。被超度之后,会有专门的人带死者去埋葬,也算死者在这世上有个完善结局。

      葬礼虽简单,来的人却不少。

      摩羯因那件丢马的乌龙事件结交九章,就在接触过程中,敬佩九章是条汉子,有他们西域人的豪爽,更是认定了他这个朋友。此次九章手下兄弟发生意外,他也带领自己的商队前来悼念,金宵为尽地主之谊自然不会缺席。九章为人大方,交友无数,武林大会将江湖上所有豪杰都聚集在一地,是以所有跟九章相识之人虽不认识李克,也都卖九章一个面子前来悼念。

      生前李克从未这么风光过,死后有这么多人前来悼念也算有个安慰。李克的弟兄们纷纷如此说道。

      荆凡站在金家宅院旁的一家茶肆二楼的窗前,佩刀环抱在胸口,望着下面街道人群。人群涌向的尽头,便是李克葬礼处。

    他一动不动,仿佛成了一座石像。

    因他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气息,且身上带着刀,看起来不是好惹的人,是以原来二楼几位顾客急匆匆吃罢饭便下了楼,小二端了食材摆上之后也很快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儿,茶肆二楼处,就只剩下荆凡一人。

    桌上饭菜未动,荆凡静静立在那里,没人看得懂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直视他那冷锐的双目去探求他的内心。一身黑衣,就连刀鞘也是黑色,如天上骄傲雄鹰,冷傲俯视一切。

    亓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情景。

      “你在看什么?”她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有几人从九章住处出来,叫不上名字,想来是九章好友。

      那是九章为死去的兄弟李克所办的葬礼,一个普通下属,都能得到他如此对待,看来九章此人极重情义。

      “人。”荆凡的回答极其简短。

      他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亓蓁不再言语,随他一起看九章住处来来往往的人。

      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人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些人,有什么问题?”亓蓁忍不住问,她看不出其中蹊跷,这些……就只是普通的送葬之人。

      荆凡回答:“中毒。”

      毒?

      亓蓁接着问:“你是说,他们都中了毒?”

      “几个。”不是全部,只有几个中了毒。

      亓蓁想起来,义父曾说过荆世家的荆凡有非同常人的观察能力,换句话说,若是认识的人甚至他见过一面的人,只要稍微改变,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他看出来有人中了毒?

    亓蓁多看了两眼,未看出何人有中毒迹象。

    “什么毒?”她问道。

    过了片刻,荆凡才回道:“不知。”

    “有时,控制一个小人物,远比控制一个大人物有用得多。”

    亓蓁猛然抬起眼看他,猜不透他这话是何用意。

    进出九章住处的人,虽没什么重量级人物,可几大门派均派了人过来,既是掌门所派,他所掌管的事物必然不少,控制这些人,不易被发现,暗中做事也容易许多。

    荆凡是要告诉她,下面中毒的人不可小觑,而控制他们的人更是别有用心,那么,他是在向她表明,他也在调查一些事?从一醉楼的事看,他们所查之事很可能是同一件,现在,就看谁最先挑明。

    义父身为武林至尊,必要以武林为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命她一人暗中调查此事,连屈桓都未告知,荆家……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站了多久,下面人已散去,零零散散的只有九章一等兄弟留在房内。

      荆凡身形一动,提起刀就要离开。

      “昨晚的事。”亓蓁忽然说道,荆凡脚步停下,没有回头,等她继续道:“……谢谢。”

      荆凡没肯定她的道谢也没否定,亓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真是个……奇怪的人。

      再回到房间,床上没有逝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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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26
    八个时辰未到,他去了哪儿?正疑惑间,身后传来项绫罗惊呼的声音:“蓁姐姐,你回来了!”

      许是跟荆凡呆了一会儿,她敏锐地听出了项绫罗语气中的不寻常。

      不待亓蓁说话,项绫罗连忙说道:“我想起来啦,我让阿炎帮我端个盘子来着,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这丫头,肯定在偷懒!蓁姐姐,我先去看看啊。”

      “站住。”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项绫罗立在原地。

      亓蓁一步一步走近,项绫罗心中一紧,只觉全身血液都在逆转。

      “转过来。”亓蓁淡淡说道。

      微笑,转身,项绫罗嘴角描绘出一个甜美的笑,脸上每一寸都堆满了笑容,她咧着嘴,问道:“嘿嘿……蓁姐姐……有什么事么?”

      “去你房间说。”

      “哦……啊?”项绫罗突然拦在亓蓁面前,“蓁姐姐,你现在不能去我房间!”

    “为何?”亓蓁问道。

    项绫罗神情有些怪异,视线慌乱,不知该往哪瞟,期期艾艾道:“呃……我的房间里现在……乱得很……而且……中午我在里面吃了……臭豆腐,咦……难闻死了,你还是不去的好。”

      她不适合撒谎,很容易露馅,亓蓁判断着。

      “你房间里有别人。”

      “没,没有啊。”项绫罗极力掩饰,看亓蓁似要往自己房间去,不得不抬高声音,希望屋里的人能听得到,“喂,蓁姐姐,你别进去……”

      亓蓁真想进去,项绫罗哪里能拦得住。

      进了房门,项绫罗明显感觉到亓蓁周围的寒气骤然上升。

      逝川哪里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此时他正提起酒壶对着嘴喝,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粗俗,反倒觉得豪爽优雅,一举一动之间透着贵气。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佳肴,只等他来大快朵颐。

      病人最忌吃这些大鱼大肉的东西,更忌喝酒,他两样都占全了。

      “咳咳……”亓蓁身后的项绫罗猛地咳了两声。

      一抬头,看到亓蓁站在门口,逝川一愣,手停在半空,随即高兴地招手请她进去,“来,一块吃个晚饭。”

      项绫罗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用余光看亓蓁的反应,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怪不得亓蓁姐姐不给他饭吃!

      项绫罗午后在门外无聊闲逛,回到别院时听到亓蓁房间里有动静,想进去又想起亓蓁不喜欢别人不经允许随便进她房间,刚要离开,就听到里面一阵咳嗽声。她以为是亓蓁生病了,心里一急,就开门进去,谁知开门后看到的是想给自己倒水喝的逝川。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

      能住在亓蓁房间里的男子,一定不是一般朋友,虽然她们这里是女眷所在地,但是金宵特地安排了她跟亓蓁两人住一个院子,这里的人很少,加上阿炎也只有三个,亓蓁身边没有婢女,而阿炎直接担了她的婢女。所以,她每次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见到其他人。

      突然院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亓蓁亲密的人,她喜闻乐见,对这个男子也很好奇。

      逝川胡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惹了亓蓁生气,来这是特地向亓蓁道歉,亓蓁不肯接受,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里,不待他将这个理由圆的更真实些,项绫罗就相信了。

      然后,两人越聊越投机,项绫罗直接提出要请他吃晚饭,逝川同意,但要项绫罗瞒着亓蓁,项绫罗心照不宣地答应了。对她来说,未经允许进了亓蓁房间,本来就很心虚。

      没想到亓蓁会突然回来,她记得以前蓁姐姐经常不在房内的。

      亓蓁不言一语,脸上也没任何表情,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转身离开。

    项绫罗眼见亓蓁从身旁走过,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就使劲朝逝川使眼色,既然关系非同一般,那他应该很了解蓁姐姐,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最合适。

    亓蓁脚步越来越快,很快来到自己房间。

      这样陌生的生气感觉让她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看到他不爱惜自己,她为什么会生气,是生气他白费她的苦心,还是生气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从没人教过她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她只能凭着本能逃离,回到自己房间。

      听到身后脚步进门声,亓蓁站在原地没动。

      “要我解释一下么?”逝川凑过来问,闻到酒气的刹那亓蓁皱起眉头,声音冷淡,“你的伤不能喝酒。”

      “我知道,可是这酒我必须要喝,而且喝得越多越好。”逝川说道。

      “……”

      “在我回答你的疑问之前,能不能先帮我换一下绷带,刚刚起来追你的时候,伤口似乎裂开了。”逝川轻微地喘息着,那些酒对伤口的伤害很大,再加上他不管不顾地起身,更加重了伤势。

      亓蓁一看,他腹部原先的绷带上浸了许多血,血还有向外流的趋势,他好不容易有了血色的唇瓣又变得苍白。

      亓蓁扶他到床边,拿出药箱熟练地帮他解开绷带。

    逝川瞧着她的侧颜,眉目如水墨般的缥缈,刚才明明见到她生气了,却没有不管他的死活。即使生气也不赌气么?很清楚这个时候什么才最重要,她的理智要远远盖过她的情感。

    忽然,他轻吸一口气。

    亓蓁的手顿了片刻,上药的动作轻了下来,头低着,过了会儿,淡然道:“说吧。”

    听到她主动说话,逝川狡黠地笑笑,抬起胳膊方便她缠绷带,忍着痛道:“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昨晚我们去的温泉,准确点来说是药泉,毒药。”逝川特地强调‘毒药’二字。

    听到‘温泉’,亓蓁凝起神来,因着他还有伤,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未提温泉之事,心底的疑惑却只增不减,很多问题都待他来回答。

    “你在岸边是不是看到那药泉能吞掉所有东西,甚至羽毛般轻的物体都能沉下去?”

      昨晚那件怪事她记忆犹新,亓蓁视线落入他的眸子里,问道:“你知道那种毒水?”

      “我只听说过。”逝川站起身,方便她系结,等她系好后,活动了下右臂,伤口依旧隐隐作痛,道:

      “我曾读过一本记载过这种毒水的书,书中说,实际上这毒水中的毒与水是分开的,毒水交替,日夜不停,那毒虽然叫毒,可很奇怪,不能伤人也不能救人,跟普通水没什么区别,而只有遇到一种体质的人才会起到神奇作用:能令那人容貌永驻,且能延年益寿,所以我才说那是药泉。”

    “什么体质?”

    “异同体。”逝川坐到在床沿,看亓蓁收拾药匣,“异同体质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双生子,另一种,就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却没血缘关系的人,用这种毒能让这两人血脉想通。”

    “怎么可能?”亓蓁诧异道,血脉之亲乃是天道,人力如何能改变,况且,世上果真有长相一模一样之人?

    逝川笑了笑,认真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世人野心不断,也自然能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

    亓蓁所学皆是正道,却也听过不少旁门左道,远在西域之北,存在很多秘术,流传在外的也不少。世上总有想投机取巧之人,不愿出太大力,于是选择练就旁门左道达到目的。

    “这毒水已消失多年 ,且与平常的水并无太大异处,故不会有人注意到温泉。”

    亓蓁默然,那日清晨,她便是去一醉楼后院查看,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路过温泉时确实没想太多,而且她对温泉也无太大兴趣。若不是项绫罗无意间的发现,她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温泉。

    “这药泉是中原所产?”

    “不,西域才有这种药泉,但是,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逝川老实回答。

    “可,绫罗说她那天早上被水里的东西咬着了,还见着了那东西的眼睛。”亓蓁疑惑不解。

    “我想,温泉里还有别的东西,只是你们突然闯入,那东西已经被移走,至于你说的‘眼睛’……或许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人。”

    “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刚才他说过,那毒对两种特殊体质有益。

    “只有这个可能。”

    亓蓁沉思一会儿,又问道:“那你的伤怎么来的?”既然那药泉对他无害,为何他身上会有那么重的伤?

    逝川望着她,措辞道:“药泉过后,便是水,那水是死水,就是你昨晚见到的能吞进一切物体的水,交换过程中会产生巨大的杀伤力,绞杀周围一切活物。”

      光听他说,就能想象昨晚温泉下的凶险万分。

      “你的意思是说,雾气从水面忽然消失是在换水,由药泉到水的过程中,水面不能承载任何东西?”亓蓁猜测着问。

      “聪明!”逝川朝她赞赏地笑了笑。

      亓蓁问到最根本的问题:“这并不能解释你喝酒。”

      较真的女子,逝川笑笑道:“那药泉有好处也有坏处,虽然不能伤人,却能令浸了药泉的不是那两种体质的人……情不自禁。”想了一会儿,他才用‘情不自禁’来代替要说的内容。

    师父说过,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有时一个小小的四字词,就能免去一大堆解释。

      亓蓁也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听他言语间踌躇,明白了怎么回事,略微有些不自在,迟疑道:“……所以酒就是解药。”

      “正是。”逝川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反应。

      果然是这样……亓蓁有些暗暗自责自己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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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6
    第十章 风中追 红衣人


      傍晚,有小厮去井边打水,旁边巨大的湖水中忽然现出一个女子的脸,长发飘飘,脸色煞白,在太阳余晖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惊怖,那迷糊的小厮看清之后,吓得扔下水桶连滚带爬地跑了。

      边跑边叫道:“有鬼啊……有鬼啊……”从后院叫到前堂,那叫声里里透着极大恐惧。

      叫声引来周围的武林人士,房客之门纷纷打开,均问道:“怎么回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有个扛刀大汗粗犷的嗓音说道:“听那小厮的叫声说是闹鬼了。”

      “闹鬼……”听到的人都窃窃私语,各怀心事。

      水中女鬼一事闹得金家宅院人心惶惶,武林人士聚集一堂,等待屈桓发话。

      尊主屈镜如是屈家家主,所以四大世族的屈家在武林中暂居武林盟主的地位,各派武林人士唯屈家马首是瞻。在这金家别院,屈桓便是屈家的代表,亓蓁虽在屈家举足轻重,可毕竟是女流之辈,在这个江湖,实力和性别总是共存。

      亓蓁荆凡高云等四大世族之人均站成一排。

      高云见亓蓁平日那么骄傲现在也只能屈居人下,输给能力不如她的屈桓,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想到这里,他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脸上满是轻蔑。

      屈桓见堂内来了这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都等他来发话,他哪里经过这么大阵仗,有些怯场。

      亓蓁见状,往前走了两步,立于屈桓身后,轻咳两声。屈桓立即挺直腰杆,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女鬼一事现已查清,是那小厮糊涂,偷懒昏睡未醒,看花了眼。”

      此言一出,底下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屈桓也不言语,等待底下人询问,他清楚大家心里都在想什么,搞出这么大阵仗,只用一个‘看花了眼’来解释闹鬼一事,未免太过荒唐,那些武林人士定然感觉自己被敷衍。

      果然,一个抱琴的青衣女子问道:“敢问屈公子,何以证明是那小厮看花了眼?”

      “我可以证明!”神捕扶丘突然现身在门口,一步一步往里走,所到之处,皆有人让道,走到人前之后,他对着一众似有疑虑的武林人士道:“我去那湖边查看过,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当时也有几个人从湖边路过,我询问了一下,都没看到那小厮口中的女鬼,只能说明小厮看错了,所以,屈公子刚才所言合情合理。”

      连断案无数的神捕扶丘都发了话,还有谁能不相信,可相信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说有女鬼,现在只用看花眼来解释,那些武林人士心里总不是滋味。

      屈桓授意,有人搬来椅子请扶丘入座。

      江湖虽与朝廷没什么往来,但,正是这种没有往来,才更不能怠慢了朝廷中人。

      见底下人还有疑虑,屈桓一招手,便有下属拎着小厮上来,正是那嚷嚷着有鬼的小厮。那小厮不过十四五岁,看到在场那么多拿着兵器的武林人士,他在金家当差,没见过这么多满身杀气的人,腿一软,当即跪在地上,“饶命啊各位大爷,小的下午偷了懒在柴房睡了一下午,刚睡醒就被叫去打水,所以才看花了眼,惊扰各位大爷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各位大爷饶了我吧!”

      说着赶紧磕头,‘砰砰’不绝入耳,每一下的力道都很重,不一会儿,额头有血丝泛出。小厮还在不断磕头,显然吓坏了,怕他们真的杀了自己。

      在场的武林人士在江湖行走,不乏见到这种胆小如鼠之人,不过他们见着的一般是满怀诡计,阴险狡诈的鼠辈。这小厮年龄不大,说得恳切,不像内有阴谋之人,也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也有心有疑虑之人,只见一执剑的红衣男子捋了捋额前一缕发丝,问道:“你说看花了眼,那你说说花了眼看到的是什么?”

      “小的……记不得了……小的真记不得了……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记不得了……”那红衣男子魅惑地笑了一声,眼里聚起杀意,厉声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到阴间去记一下吧。”

      说着抽出佩剑就要坎向小厮的脑袋,在剑身距离小厮脑袋只有半寸之地,他只觉手腕一震,疼痛非常,紧接着,剑飞了出去,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嗡嗡’声响。

      “上邪剑!”红衣男子握着几乎被震碎的手腕,看到挑开自己剑身的银色冷剑,惊呼,如今,能用此剑的天下只有一人,他望向剑的主人,呼吸一滞,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半晌才呆然道:“你是亓蓁!”

      亓蓁将剑收回剑鞘,冷锐地盯了他一眼,红衣男子只觉从脚心透出来的冰冷比这冬日的天气还冷。早就听闻四大世族的屈家有一位冷艳的女护卫,今日一见,这冷艳一词根本不能描述她分毫。从无数花丛中走过的他自信见过世间各种女子,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女子,似乎每一个词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被如此美人伤着,也算人生一大快事!他直勾勾地凝望亓蓁,眼里再看不到别人分毫,毫不掩饰自己对亓蓁的兴趣。

      “请自重。”

      亓蓁只落下一句话,然后拉起跪着的小厮,吩咐两个下属将小厮带了下去。

      刚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小厮的双腿早就吓软站不起来,只能任由进来的两个人将自己拖走。屈桓没有阻止,在场也没有一个人认为亓蓁所做之事不合理,从那小厮的反应来看,就是一个普通且胆小的小孩,没有哪个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会跟一个没有半点威胁力的小孩子计较。

      这么一个胆小的人,面对天下武林人士,绝对不敢撒半句谎,这样一来,他们反倒觉得那红衣男子的做法过了,小题大做,有失身份。

      红衣男子向来怜香惜玉,见如此美人儿都发了话,他岂有不从之礼?那小厮在自己面前被带走了也没有一句反驳的话。

      屈桓使个眼色,一名下属拔起红衣男子的佩剑,双手捧着,恭敬地半举在红衣男子面前,那红衣男子看了重新回到屈桓身后的亓蓁一眼,笑了声,收下佩剑。

      “古越兄何必跟一个小孩计较,是他不懂事,惹恼了古越兄还请见谅。”屈桓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古越刚才出手的行为归结为小厮的不懂事,惹恼了他,也是给古越一个台阶下,不至于伤了双方和气。

      古越?这个红衣男子就是江湖上轻功第一,人称风中追的古越?

      在场之人再一次轰动起来。

      之所以被江湖人称‘风中追’,是因为他的速度快到几乎能与风媲美,如果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他就有能力让离弦的箭在到达终点之前停下。几年来,从未有人在轻功方面赢了他。他的剑术比于轻功虽然稍逊了些,可也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亓蓁能在一招之内挑开他的剑,那她的武功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古越不从属任何帮派,一人翱翔在天地之间,且脾气古怪,可以在前一刻笑面如花,也可以在下一刻取了一个人的性命。最喜爱穿红衣,长相秀气,许多女子都不敌他的容貌,喜欢流连于女子众多之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古越在江湖中的名气虽大,可见过他真容的人也不多,因为他大多时间都在烟花之地,那里,又是正义之士最不屑去的地方。屈桓作为屈家代表,对居住在金家宅院的所有江湖人士早已大致有个了解,在一众循规蹈矩的江湖人当中,古越行事最是古怪,他就格外注意了些。

    当然,也有许多他不清楚的人,比如那些远从西域而来之人。

      听见身后均是议论他的声音,古越浑不在意,视线只停留在屈桓身后的亓蓁漠然的脸上。

      这一身白衣,若是站在他的旁边,定是江湖上一段佳话。

      “屈公子见笑,是古越逾越了。”古越的话是对屈桓说,可视线从未离开亓蓁分毫,这样赤裸裸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自己的爱意,只有他能做到,也只有他敢做到了。

      古越的出手虽是意外,也恰好坐实了小厮眼花错看一事,歪打正着,正合了屈桓的意。他的视线从在场的江湖人士脸上一一扫过,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微笑道:“这次的女鬼事件虽只是个意外,可各路英雄豪杰不远千里来赴武林大会,屈桓在代尊主先谢过大家。眼下,距离武林大会只剩几天,为了避免给大家添上不必要的麻烦,屈桓遵尊主之命,特派四大世族的护卫分别驻守各个院落。”

      派护卫保护一举对武林人士来说实属多余,可他们即将于武林大会比武,高手对决,胜败往往只在一夕之间。有护卫驻守,也是为防节外生枝,给他们省去不少麻烦。

      思及尊主思虑周全,众武林人士纷纷抱拳道:

      “谢过尊主!”

    屈桓抱拳行了个礼,完全一个晚辈的姿态,“天色已晚,还请各位英雄早些歇息。”

    古越耸耸肩,刚才唐突的行为怕是惹恼了亓蓁,暂时先忍住,等先了解了解她,找时间再与她好好说话,最好找个没有旁人在的时机。

    这样想着,他恋恋不舍地随众人离开了。

      众人散去之时,屈桓转身讨好地问亓蓁:“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亓蓁嘴上未说什么,心里却明白,屈桓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颇有家主之风,不再是那个怯懦的男孩了。

      这个时候,项绫罗身边的阿炎面带忧色地跑了进来,见着亓蓁,焦急地说道:“亓姑娘,我家小姐听说闹鬼一事,说想起来那天早上见到的也是一个女鬼,现在疯疯癫癫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找你了。”

      高云脸色微变,眼睛一眯,闪过一丝不明言喻的光。

      许是阿炎太着急了,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大到第一个出大厅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都知道,项家那个被宠着的小女儿项绫罗虽生在武林世家,却无半点武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不知情的人听到阿炎说的话心下以为是这千金小姐心里突然不高兴了,开始闹别扭,也没太留意,千金大小姐的脾气说来就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还是早点撤离为好。

      “怎么回事,绫罗妹妹怎么了?”屈桓不明所以,完全不似在众武林人士面前的庄严,仅是一个听到消息后很关心项绫罗的大男孩。

      “我妹妹怎么了?”项聿和项天奇闻言也齐声问。

      没有人回答他们的疑问,阿炎似乎没了主意,吓坏了,忘记回答几位公子的问题。亓蓁问阿炎,“现在只有绫罗一个人在别院?”

      “是。”阿炎点头。

      亓蓁提剑,快速出了大厅,只留下屈桓等人面面相觑。

      那几人只得问同样被留下的阿炎,阿炎看亓蓁回去了,放下心来,也找到自己的语言,老实回答:“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听小姐哭着说,那天早上她也见着女鬼了,很吓人,然后又哭又笑又叫的,奴婢见平日里小姐跟亓姑娘要好,就想着亓姑娘应该知道,就贸然来找她了。”

      女子居住之地,男子原是不宜进入,即使武林世家,也要避讳着些,毕竟事关女儿家的名声。但屈桓等人不放心,相互一合计,就一同去了别院。

      几人到了项绫罗房间,就见到项绫罗坐在床上死死地抱着亓蓁,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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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27
    屈桓第一次看到亓蓁僵直着身体被人抱着,想笑,又觉着不能笑,脸被憋得通红。

      “妹妹,你怎么了?”项聿走上前,担心不已。

      项绫罗抬起头,看到屋内来了这么多人,屈桓、荆凡、齐烈、高云、项聿、项天奇、高风,四大世族的同辈们该来的都来了,她松开亓蓁,小眼通红,抽泣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记起了一些事,有些害怕。”

      闻言,项天奇更是担心,“什么事能把妹妹吓成这样?”记忆中,妹妹不谙世事,哪里见过什么可怖之事。

      项绫罗不知道该怎么说,求救的看向亓蓁。

      亓蓁冷冷道:“女儿家的私事,两位公子也要听么?”

      正要询问的屈桓被亓蓁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幸好,他的反应没那么快,幸好,他还没来得问出口。

      女儿家的私事?几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想到别处去了。是了,项绫罗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让亓蓁代说,除了私事还能有什么。项绫罗已经十五岁,虽倍受宠爱,可很多女孩儿家才能说的事却是不便同男子道,即使对方是哥哥或爹爹。

      这群人当中,只有阿炎和亓蓁是女子,阿炎跟她年纪差不多,又是下人,她怎么好意思说与她听,亓蓁的性子虽然冷,项绫罗也只能把亓蓁当成知心人,既是知心人,与她说知心话也属正常。

      这样一想,也就顺理成章,几个人便放下心来。

      见几个大男人神色怪异,欲言又止,项绫罗单纯的以为他们还在担心自己,就勉强笑着说:“哥哥们不用担心,有蓁姐姐陪着我就行了。”

      四大世族中比她年纪大些的,她都很乖巧地叫‘哥哥’,此时屋里有几个哥哥,她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叫,所以就用‘哥哥们’代替了。

      “既如此,就烦劳蓁姑娘多费心了。”项聿和项天奇齐齐抱拳说道。

      亓蓁回道:“无事。”

      得到亓蓁肯定回答,项聿和项天奇均相视一笑,亓蓁向来一诺千金,将妹妹交与她也放心。这下,也不用告知父亲,妹妹有事,还被弄哭了,父亲若是知晓,肯定不问缘由就责骂人,而第一个遭殃的必定是同住金家宅院的他们俩。

    女儿家的心事,他们几个大男人留在这里也无用,反而会碍事,几人用眼神再一合计,决定先行离开。

      离开前,一直冷眼旁观的高云端了一杯水走到床前,越过亓蓁,直接递给项绫罗。

      “绫罗妹妹,你受惊了,来,喝口水。”

      项绫罗接过茶杯,笑着道:“谢谢高云哥哥。”然后端着那水,正要喝下去,亓蓁抢先一步拿过水杯,“茶已经凉了,你现在不宜饮凉水。”既然他们往那方面误会,再误会一次又何妨。

      项绫罗正要问为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亓蓁说的‘不宜饮凉水’,再联系最开始说的‘女儿家的私事’,羞得埋下脸,当着这么多哥哥的面,竟然……事先可没商量这个说法啊。

      高云见状,眼里聚起阴翳之气,随即恢复清明,笑道:“那绫罗妹妹早点休息。”

      走到门口,齐烈见高云还在屋里,高声叫道:“走啦高云!”女儿家的私事,他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待大家都离开之后,项绫罗让阿炎看着他们都走到哪儿了,等到在门口守着的阿炎说他们已走远了之后她重重地松口气,往后重重一靠,呼出一口气道:“终于走了……如果他们再待下去,我肯定会露馅。”

      “我想也是。”逝川掀起帘子,从侧屋走出。

      项绫罗的说法五分假五分真,心里有鬼的自然清楚缘由,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怕心里也会产生怀疑,他们好歹是四大世族的公子,普通谎言诓骗不了,还好亓蓁临时说了‘女儿家的私事’,这样一来,项绫罗的一切不自在都顺理成章,他们也不好再问下去。

      而这种无心的掩饰,更加坐实了内心有鬼之人的猜测。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项绫罗好奇地问。

    今晚的一切都是亓蓁姐姐跟逝川哥哥想出来的计策,还让她演这一出戏,说能引蛇出洞,他们再顺藤摸瓜,查出一醉楼温泉的秘密,也好解开她的心结。

    因为,自从昨晚听到门外有动静之后,她一整天心里都慌慌的,总感觉会有人杀她灭口。

      “等。”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项绫罗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

      “荆……荆凡哥哥,你……还没走啊。”

      那刚才他们的对话岂不是全被他听了去?可看亓蓁姐姐和逝川哥哥的表情,并不是很意外。

      亓蓁不多废话,只道:“荆凡,有劳你了。”

      “无碍。”

      还没摸清楚状况的项绫罗被安排睡在亓蓁房间,然后阿炎扮成她的模样躺在床上。紧接着,亓蓁光明正大地离开别院,往一醉楼方向去,看样子这位忠心的女护卫是要向尊主汇报一些事。

      考虑到逝川身上有伤,她又不想把屈桓牵扯进来,况且荆凡是除了他们之外,那天早上所发生事情的唯一知情人。亓蓁才会主动找荆凡帮忙,他也是目前的最佳人选,她事先并没有通知项绫罗和逝川,项绫罗不明就里,但看逝川的表情,在荆凡进门的一刹那,似乎就已了然于胸。

      这样似真似假地放了消息出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等心里有鬼的人自己找上门。

      入夜,啻陵城西街各家门户都关了灯,就连街上打更的都已销声匿迹。西街与东街不同,东街的夜晚的世界,西街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武林人士入住的金家宅院就在西街,一座城,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作息。

      项绫罗与亓蓁入住的别院内,一名项家女弟子由远及近,到了项绫罗房门,敲了两下,问道:“小姐,小姐在么?”

      房梁上的荆凡听出那位女弟子声音,曾与项天奇交谈时见过她一次,他朝阿炎示意,阿炎点点头,学着项绫罗的声音对门外的人说道:“谁啊?阿炎!阿炎……这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那语气像极了项绫罗。

      “小姐,是我,伍月,是天奇公子要我来找小姐的,公子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小姐的身体,这样少爷也好放心啊。”

      在亓蓁屋里没睡着的项绫罗一听这话美眉倒竖,这理由编的比她的还差!

    伍月……她貌似听哥哥提起过这个伍月。

      “你先进来吧。”躺在床上的阿炎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伍月进了门,往房内扫了一眼,没有异常,床幔里的身影依稀能辨别出来是项绫罗,她关心地问道:“小姐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留下来服侍小姐。”

      “不用了,你回去告诉哥哥,说我好多了,不用他担心……”顿了顿,阿炎咳了两声,有些沙哑道:“哦,我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也不知阿炎跑哪儿去了,你帮我倒杯水喝吧。”

      “是,小姐。”

      倒水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尤为明显,一滴一滴的仿若山涧流水,一下一下地不知敲击着谁的心。

      床幔被缓缓掀开,伍月一手端着水杯,一手从腰间掏着什么,轻声道:“小姐,水倒好了,起来喝吧。”

      ‘项绫罗’慢慢转过身,对上伍月的视线时调皮地笑了下,伍月一惊,‘砰’的一声茶杯掉落在地,杯身四分五裂。正要逃开,被上面悄然落地的荆凡挡住退路。

      “伍月,你竟敢害小姐!”阿炎拿剑指着她,厉声说道。

      伍月摆摆手,慌忙说道:“没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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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7
    第十一章 金家院 巧对决


      荆凡还是一贯没有表情的脸,阿炎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眼里带着怒气,同在项家做事,她对伍月并不陌生。

      伍月几乎带着哭腔道:“我真的没有说谎,是天奇公子让我来的。”

      阿炎对她不敢承认又虚假的表情嗤之以鼻,哼了声道:“你的演技跟我比起来,差远了!”她好歹还能学着小姐的声音。

      半天听不到动静,项绫罗抵制不住好奇心,跑了过来,见被围之人真的是伍月,吃了一惊:“伍月,怎么是你?”

      “小姐,小姐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要害你!”像见到救星一样,伍月朝着项绫罗大叫,带着哭腔,那模样好不可怜。

      项绫罗见过伍月,知她是四哥手下的弟子,平日里她去找四哥玩儿时还跟她聊过天,她怎么会害她呢?

      亓蓁这时走了进来,不曾想抓的是一个女弟子,还是项天奇手下,这么多人抓这样一个武功顶多能跟阿炎打成平手的人,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似乎哪个细节被漏掉了。

      “你刚刚想掏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阿炎扬起脸问,伍月给她端水时她听到伍月从腰间要拿什么东西。

      闻言,伍月乖乖地从腰间掏出一壶酒,委屈道:“这是天奇公子要我帮他打的酒,然后顺道来看一下小姐,我刚才是怕酒洒了才会去摸,小姐,小姐你要相信我!”

      项天奇平日里有事没事都喜欢独酌一杯,不是九章那样的爱喝酒,他只是纯粹喜欢独酌一小杯,这在四大世族中不是秘密。

    这样看来,伍月此言甚是合理。

      “给我。”亓蓁伸出手,淡淡道。

      伍月乖乖将酒壶递给亓蓁,亓蓁打开壶塞,放在鼻翼下闻了闻,冲那几个人点点头,是酒没错,而且除了酒味之外,酒壶里并没有其他的味道,一切正常。

    项绫罗迷茫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伍月,难不成真的抓错了?伍月进来只是个巧合?四哥平日里在众哥哥中是最疼爱她的,放心不下特意让手下女弟子来看也实属正常。

      亓蓁将酒壶还给伍月,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先回去,禀报你家公子,就说小姐身体无碍,让他放心。”

      “是,亓姑娘。”

      亓蓁示意,荆凡和阿炎收回刀剑,伍月怯生生地走了两步,见那几人没有阻止的意思,赶忙抱着酒壶,跑出门去。

      跟傍晚女鬼一事一样,又是误会一场,项绫罗有些失望,“我们拐了那么大的弯,还是没有抓到人,看来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说着往屋内一坐,亲手为自己倒了杯水,问他们:“有人要喝水么。”

      除了阿炎冲她摇摇头,其余人皆不搭话。

      她悻悻地摇摇头,猛地灌了一大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谁说只有打架才消耗体力,有时演戏消耗的体力更大。

      “逝川呢?”亓蓁这才发觉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见到逝川的影子。

      项绫罗摇摇头,“不知道,大概在你房间吧。”

      此时逝川的确在亓蓁房间,从阿炎和荆凡拿着刀剑指着伍月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甚至到最后项绫罗那个单纯的女孩跟表面看起来冷血实际上很善良的亓蓁还会很好心的放她走,至于荆凡么,他都不指望他会对女子动手,所以,他就不要见证那个让人失望的结果了,于是干脆就不现身,直接回了房间了事。

    这个伍月,表情做得很到位,就是狡猾又毫无惧意的眼神骗不了人,即使她一直在低眉顺眼。若没猜错,她是有人安插在项家的一枚棋子,至于那人是谁,相信不久就会知道。

      下午饮了酒,对伤口不好,体内的感觉却好了许多,再加上亓蓁又给他灌了一碗药,基本上不用担心伤的问题了。

      他现在的兴致不在女鬼身上,也不在项绫罗说的怪物身上,而是一心扑在为亓蓁修筑古琴上,那把上好的古琴断了一根弦,他要趁着自己受伤还有人照顾,更是有些闲情逸致时赶紧把古琴修好,这样的话等他哪天想听琴了就能得偿所愿。

      门外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让他眉头一蹙,厉声道:“谁?”

      指尖一扬,门外一声闷哼,很快没了动静。

    手指一勾,断掉的琴弦发出一丝声响……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制造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敌方能有所防范,可到现在敌方也没有什么动作,难不成是他们猜错了,那个温泉根本就是巧合?不,不会是巧合,那些机关布阵,还有一醉楼造酒房里的诡异蛐蛐儿,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今晚为何又这么安静?

      或许不是安静,而是他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什么动作,只是他们还未察觉而已。

      逝川凝神,回想起今晚的种种,最后回忆停留在伍月为阿炎倒水的动作上。

      水!

      逝川猛地起身离去,留下断了弦的古琴在原地。

      “不要喝水!”人未至,声先到。

      项绫罗猛地咽了一口水,手中保持着端水的动作,因为惊吓,那杯中的水洒出去一点。她愣愣地说:“可是……我已经喝了。”

      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逝川,亓蓁没有太大惊讶,问:“你发现了什么?”

      “水,我们都忽略了一点,伍月把东西下在了水壶里。”

      “什么东西?”项绫罗睁大眼睛下意识地问,刚刚她可是喝下去了两大杯水。

      “毒。”荆凡答。

      “不。”逝川拎起茶壶,道:“准确点来说,应该是蛊。”

      四双眼睛一齐赤裸裸地盯着她,项绫罗趴在桌上,心里在打鼓,蛊很可怕么,他们四个表情都这样严肃,她想笑都找不出表情,只能任由他们‘观赏’。茶水亓蓁验过了,没有结论,不论哪种蛊,在没进入受体之前很难察觉到。



      密室内,一袭红衣的曼妙女子拿出匕首往手腕一划,鲜血流进白瓷碗中,待流出半碗血之后,她包扎好伤口,回身躺在榻上,单手支额头。

      没想到那个项家小姐真的看到了她的脸,只不过惊恐过度,没看清而已,那天早上就应该直接把她拉下去,而不是刺一下她的手指,这样麻烦就会少很多。

    一醉楼的后院,向来不敢有人靠近,为了不引人注意,白日阵法根本未启动,那日早上她意外浸了药泉,却被这位项家小姐误打误撞发现。事已至此,武林大会即将来临,未免节外生枝,她还是再谨慎一点好。

      项绫罗现在已经记不得那天早上见到的东西,自然也认不出她。她的命,就暂时留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谁的命不会掌握在她的手里?



      一整夜过去,项绫罗看看亓蓁,看看逝川,看看荆凡,再看看阿炎,阿炎脸上的担忧最重,就像是要死了爹娘一样。

      项绫罗摊开手,尝试着说道:“你们看,一夜过去了,我这不没事么?”

      “按理说,一般下蛊之人要在三个时辰之内激活受主体内的蛊,不然蛊虫容易死亡,甚至易主。”逝川若有所思道。

      亓蓁望着他,问:“你的意思是说绫罗体内的蛊已经被驱动了?”

      “可以这么说。”

      “可是我没什么感觉啊。”项绫罗很奇怪,昨晚到现在,她表面上装作轻松,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一直担心自己夜里会发生什么事。按照逝川的说法,她应该有什么事,但是结果没有,是不是说明那蛊虫并没有多大作用啊。

      亓蓁有些愧意,对项绫罗说抱歉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从没看见亓蓁这个神情,项绫罗愣了愣,很快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拍着亓蓁的肩膀说道:“蓁姐姐,我这不没事嘛,等我真的有事了再说。你不是跟我说过,我是项家的女儿,要比一般的女孩更勇敢么,我一直记住那句话呢。”

      没想到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会反过来安慰她,亓蓁点点头道:“嗯。”心里在暗暗地想着救她的办法。

      看大家的情绪都比较低落,逝川试着说了一个能让大家开心起来的事:“至少我们猜对了,绫罗那天早上在温泉看到的东西是真的,现在就差查出那人是谁了,跟一醉楼又有什么关系。”

      荆凡点点头,道:“今晚再探一醉楼。”

    “没错,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这么快会再去。”逝川自信浮起嘴角,“所以说,绫罗在温泉的发现很有用。”

    “说不定,还能找到蛊毒的解药。”亓蓁道。

      项绫罗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刚才他们一直在提她的名字,非常困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懂,那天早上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啊?”

    而且,他们说到温泉……什么温泉?她去过温泉么?

      在场四人大惊失色。



      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金宵刚起床就听说宅院昨日闹鬼一事,连忙穿上衣衫,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出了门。

      别院,亓蓁一身红衣劲装,手执上邪剑,阿炎在旁,随着她的动作一起练。能和屈家除了尊主以外最厉害的人一起练剑,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亓蓁动作太快,阿炎差点跟不上,不敢再分神,专心练剑。  

      项绫罗坐在石桌前,观赏两人练剑,看到精彩处会忍不住拍手大叫:“好!”即使她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看热闹。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亓蓁阿炎两人在专门为她表演。

      跟昨天强撑着笑脸的苦瓜脸完全相反,今日的项绫罗容光焕发,活力四射。若是她偷练的三脚猫功夫若能端上台面的话,此刻她已经去找那俩人切磋了,无奈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在阿炎手中也许还能过上一招,在亓蓁手中的话,只怕半招都过不了,她只能坐在这边嗑瓜子。

      项绫罗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反差,是因为逝川早上很肯定地告诉她不用担心蛊的事,具体原因没说,只解释了一句:那蛊在她身上不会再起作用了。

      一开始她半信半疑,后见亓蓁和荆凡都慢慢肯定了逝川的话,也就信了。最开始还能矜持地表示自己其实不太在意蛊有没有被解除,一个时辰一过,就再也矜持不了,大笑大叫着将自己的喜悦表达出来。

    确定自己的蛊毒解了之后,她赶紧携阿炎去了四哥那里,质问昨晚的事,刚睡醒的项天奇委屈又差异,伍月于两日前因家中有事,辞行归去了,他哪里会派她去看望妹妹?

    项绫罗想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便不再去想。

    “好!”她又大叫着鼓掌。

      金宵踏进别院看到的就是亓蓁与阿炎练剑,项绫罗边嗑瓜子边叫好的怪异场景。

      他愣在原地,这似乎不是想象中该有的样子。

      项绫罗的眼力极好,金宵刚到就发现他了,使劲摇手叫道:“金宵哥哥!”

      亓蓁和阿炎对练的动作停下来。

      金宵走近,颇有风度地拘了一礼:“亓姑娘。”

      亓蓁收回上邪剑,问道:“金公子,有事?”

      金宵抬起头,看到亓蓁微红的双颊和额头细密的汗珠,除了语气依旧疏离,全身上下不再像平日里那样透着清冷。这样的她让他又惊又喜,一时间忘了答话,只呆呆地望着她。

      待遇云泥之别,项绫罗狡黠地眯起眼,有些不怀好意地惊叫道:“金宵哥哥,你的脸怎么红了?”

      “啊……”金宵摸摸脸,没感受到太大的差异,疑惑地问道:“有么?”

      “刚才没有,现在有了!”项绫罗哈哈大笑,没想到冷静自持的儒雅公子也有这样一面,太好玩儿了,没有蛊毒的担忧,她笑得开怀。

    没中蛊毒之前,她没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多好,一夜强装坚强的等待,让她格外珍惜生存下去的一分一毫快乐。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啊?”伴着一声笑语,别院飞进来一个红衣男子。

      项绫罗确定自己没眼花,那红衣男子确实是从外面飞进来的。

      理了理额前一缕飘发,又确保全身上下无一处失礼之地,红衣男子才笑呵呵地走进众人,有意无意地走到亓蓁身边。

      美……这个红衣男子只能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不是因为他的声音是男的,项绫罗都要以为他是位女子,巧笑嫣然,眉目含情,可不就是形容眼前这位美男子的么,一颦一笑间能叫人融化。一举一动间无不透出女子的优柔,跟亓蓁站在一起,如果说亓蓁是冰,那他就是那团火焰。

      “蓁儿,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红衣男子凑到亓蓁眼前,笑眯着眼问。

    本想晚两日再见她,可他实在按捺不住,便一大早来了。

      蓁儿?项绫罗闭紧嘴巴,又用手捂上,生怕自己叫出来,刚刚她听到这位美人哥哥叫蓁姐姐蓁儿!

      亓蓁轻淡道:“有事?”

      “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红衣男子眨眨眼微笑着。

      从站在亓蓁身边那一刻开始,红衣男子的视线就一直黏在亓蓁身上,未离开过半分。

      项绫罗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离这么远她都能感觉到亓蓁身上传来的寒气,丝丝入体,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美人哥哥却半点没有察觉。她不由得为美人哥哥担忧了,他那么瘦弱的身体能经得了蓁姐姐的攻击么。

      再看看金宵,项绫罗后知后觉地感觉气氛不对,现在该不该拉着依然不明所以的阿炎离开?

      “蓁儿,我们今日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真是有缘啊。”红衣男子魅惑地卷了卷额前长发。

      亓蓁曲臂,只听见‘咚’的一声,红衣男子吃痛捂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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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8
    亓蓁曲臂,只听见‘咚’的一声,红衣男子吃痛捂胸。

      项绫罗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又赶忙忍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嗑瓜子。

      金宵笑着,悠然道:“轻功天下第一的人称风中追的古越兄,在下金宵,有礼了。”

      这红衣男子,不是古越是谁?

      古越忍着痛,抱拳回礼:“金公子客气了,不知金公子来找蓁儿什么事。”一句话将亲疏分个明明白白。

      项绫罗暗笑,这古越真狠,一句话让金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就等于承认古越和亓蓁是一起的,而他是外人,不接更不好,因为亓蓁刚开始也问了这句话。最能左右逢源的金宵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难。

      看来目前,古越略胜一筹。

      除了他们,房内还有一人,凭着项绫罗的了解,逝川一个人就能让他俩哑口无言,认识时间不长,就能让亓蓁那样对待,逝川的嘴上功夫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况且,她也领教过他的毒舌。

      正想着,亓蓁的房门打开,逝川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精神头很好,伤势仿佛已经无碍。

      三人对决,项绫罗想蹲在石桌下面偷偷看。

      逝川见院内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惊奇,笑着问:“聚会啊,这么热闹!”

      看到逝川,金宵目瞪口呆,“逝川兄,你怎么……在亓姑娘的房间里?”

      “什么,那是蓁儿的房间?”古越不敢置信地大叫。

      刚准备蹲下去的项绫罗只觉一阵红色的风吹过,石桌上的瓜子皮溅了她一脸。阿炎赶紧跑过去帮自家小姐收拾,同时目光不断地扫着对决的三人,还有一直按兵不动,看不出站在哪一边的亓蓁。

      比轻功,古越是天下第一,可出手的速度在逝川面前,只能稍逊风骚。

      逝川轻巧躲过首轮攻击,古越再次出手,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可逝川就像影子一样,抓不到也摸不着,他一掌下去,只能扑空。虽然逝川一直在躲,但几招过后,古越呼吸有些急促,逝川却依旧气定神闲。

      在美人儿面前,古越岂肯失了面子?于是心下一狠,从腰间掏出软剑,配上一身红衣,漫天剑雨,如跳舞一般,美极了。

      阿炎帮小姐捡瓜子的动作停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对阵,看逝川和古越打架,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早听说风中追古越打架与跳舞融为一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古越本就不同于粗犷男子,与女子一般秀气,现下更显示出身段的优势。

      见他动真招,逝川也不再儿戏,捡起地上枯枝应战。古越的软剑不是寻常之物,削铁如泥,那枯枝一对上软剑,被砍得四分五裂。两人打到凉亭上,凉亭周围层层青色纱幔随风飘荡。

      逝川对金宵说道:“借你家的纱幔一用。”

    “自便。”金宵爽朗道。

      得到肯定回答,只见逝川身形一闪,两边纱幔被撤下,他手下一提力,那纱幔被控制住像一样水蛇般向古越袭去。古越哪里见过这等怪异武器,也低看了逝川手中纱幔,一个不防,被纱幔一层一层地紧紧包围住,动弹不得。

      逝川牵着纱幔一端,大笑道:“这青色纱幔配上你身上的红色,刚好是一朵美妙绝伦的花。”

      古越集中内力,双手一挣,那纱幔断了几层,剑身一挺,青色纱幔如雪花般飘落下来。

      “厉害!”逝川不禁竖起大拇指。

      古越邪魅一笑,“你也不错!”手中软剑再次向逝川刺去。

      逝川一边躲一边将剩下两边纱幔撤下,浸在水中,再一提,那灌了水的青色纱幔立即拧成了一根绳棍,一棍下去,呼呼作响。

      项绫罗一边惊叹一边疑惑:“逝川哥哥怎么尽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武器,他难道没有兵器么?”

      一旁的亓蓁闻言,也注意到了这个,与他相识以来,从没见他用过什么兵器,甚至连暗器也没有。那晚一醉楼后院的阵法中,漫天石子也只是他就地取材所用。

      亓蓁忆起义父说过,习武之人不能只靠手中武器,不然就会依赖,而不能让自己发挥到极致。只有那些从不依靠兵器,随时随地都能用任何东西当兵器的人,才是习武的最高境界。

      义父一生痴爱武艺,到后半生才达到脱离兵器的境界。

      失神间,听到逝川吃痛一声,亓蓁抬起眼,正见逝川手中绳棍断成两截,他便一手拿着一截,双手执棍。

      “等我把你这东西坎成四截,看你还有几只手拿!”古越挑起嘴角,执剑紧紧逼近,不给逝川任何变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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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8
    第十二章 卷叶笛 松针器


      红色身影一闪,古越手腕再一次被震痛,软剑再一次被挑开。

      同样的动作,同样位置……

      古越捂住发痛的手腕,也不管飞走的软剑,委屈兮兮地瞅着亓蓁,她竟然帮别人?

      “够了,他身上有伤。”

      有伤?古越狐疑地盯着逝川,那么敏捷的招术,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站在亓蓁身后的逝川双手往后一扬,传来东西落水之声,然后指着自己腹部,悻悻地摆手摇头,脸上却是奸诈表情,除了亓蓁,其他人全部看到了。

      项绫罗双手撑着腮帮,左看看,又看看……看明白了,逝川这是明显挑衅!

      古越睁大眼睛,怒的要再拿剑比试。

      亓蓁同样执起上邪剑,道:“若是古公子非要打上一场的话,亓蓁便来领教几招。”

      这语气间的亲疏之别,让项绫罗这个旁人看来,都不免为古越心痛。

      “喂!小子,你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再跟我打一场!”古越冲着亓蓁身后的逝川大叫道。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躲在女人背后的小子恬不知耻地说道:“风中追果然名不虚传,在下认输。”然后笑嘻嘻地凑到亓蓁耳边,故意用古越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就有劳蓁姑娘了。”

      古越眼睛睁得更大,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狡猾,在此人面前,他不得不甘拜下风,他那叫狡猾么,跟这小子比起来他简直比冬日的雪花还要纯洁。

      “开始吧。”亓蓁道。

      古越像是一下子瘪下去的气球,没了生气,自见了亓蓁之后,他就夜不能眠,想半夜去找,又恐扰了她休息,于是硬逼着自己等到天明。一大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又在镜前照了真整半个时辰,确保眼下的自己是出生二十多年来最美的自己才肯出门。

      谁知到了亓蓁这里遇到的却是如此情景。

      古越一人对两人,处于劣势,有古言曰:哀兵必胜,不定亓蓁逝川两人能激发他体内潜在的爆发力。项绫罗暗暗做如此想,开始偏向可怜的古越那边了。

      “请。”亓蓁首先发动剑式。

      古越也摆好剑式。

      两人这是要打上了?项绫罗瞪大眼睛,脸上一片困惑,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再看看金宵,他的表情也不怎么好。虽然偏向古越,可实力悬殊却不得不承认,她跟阿炎在这里观战,见证了风中追的完败,会不会被灭口?

      古越迟迟不出手,亓蓁只好先出手,一剑挥去,哪里还有古越的影子,只远远地飘来一句话:

      “蓁儿,等着我,我下次再来找你!”

    逝川嘴巴微张,呆立在原地,从没见过他这样还没出手就跑了的,对方还是赫赫有名的风中追古越。

      项绫罗不敢置信地拉了下阿炎的衣角,确定地问道:“阿炎,他……他这是……跑了?还是我的眼睛看花了?”

      “大概……”阿炎迟疑地回道:“……是跑了。”

      诧异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上邪剑收回剑鞘,亓蓁对呆然的逝川说道:“我们走。”

      他们今日还要和荆凡一起商量对策,关于一醉楼的事,既然他已加入进来,他们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走之前,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逝川回过神来,神秘地说道。

      “嗯?”

      就这样,项绫罗、阿炎、金宵就在石桌旁看到亓蓁和逝川两人双双进了房间,仿佛……仿佛进的是自己的家一样自然。项绫罗转头看不言一语的金宵,跟金宵的交集不过是上次父亲带她去金家游玩一番,认识了这个儒雅的贵公子。

    项家和金家好歹也是世交,她现在总该做点儿什么。

      于是,她听到自己甜美的声音说道:“金宵哥哥,要不要去我房间坐会儿?”毕竟这里是金家地盘,他这样一直在外面站着也不合适。

      金宵回过神来,收了收思绪,拱手笑道:“不了,绫罗妹妹,今日来,是为昨天闹鬼一事,恐惊着亓姑娘和绫罗妹妹,看到你们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儒雅的笑,完美的礼节,仿佛刚才他破裂的表情只是一个错觉。

      与他交谈时,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失态。

      本想借机安慰一番的项绫罗,嚅了嚅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人,对什么都留意,又对什么都不上心,这是她曾听屈伯伯对金宵的评价。

      他把自己困在一个方块的金丝笼里,不知道是飞不出去,还是不想飞出去。


      逝川要给她看的东西是一架修好的古琴,亓蓁走过去,抬手拨弄两声,发出‘铮铮’琴音,他什么时候修好的琴?他说的话真真假假,她也只认为他说要帮她修琴只是说笑,没料这么快就还她一架完整的古琴。

      亓蓁分不清此刻什么心情,内心那种陌生情愫似乎在慢慢扩大。

      逝川忽然正色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如果我能活着的话,一定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亓蓁抬起头,为何要现在告诉她?

      似乎听到了她平静面容下的声音,逝川玩味又极其认真地笑了笑道:“我想,与其别人告诉你我的身份,或者你自己发现,倒不如我亲口跟你说。”

    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放到她手心,道:“我们西域皇室成员,每人都有一块特定的生辰玉佩,玉佩正面刻的是麒麟图像,背面有父母题刻的名讳生辰。”

      亓蓁翻看玉佩两面,再也做不到冷静,眼里盛满巨大的震惊,握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向冷漠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千变万化的情感,怎么会是他?

      “你是?”她忍不住问道,声音里竟有了颤音。

      “你既然这么直接问我,是不是表明你已经想起了什么……”逝川满怀期待,后面的话隐去,他相信她能听得懂。

      “西域九皇子……”

      像是陷入了一种魔咒,亓蓁表情恍惚,脑海里隐隐显现出一个场景……

      “谁说冬天没有绿色的东西,这松针就是年年青翠!”

      “可是松针会伤人。”

      “我一定会找到不会伤人的叶子!”

    “不可能。”

    “不,一定会,你先拿着松针,等我找到不会伤人的叶子。”

      拿着松针,最终,她还是选择用松针来杀人,这样的她,永远找不到不会伤人的东西吧。

      看她神情,已经记了起来,逝川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会生气,张嘴想说什么,亓蓁突然打断他:“先办正事。”说着将玉佩还予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空气中,只留下她身上淡淡的莲芯清香。

    亓蓁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大祭司曾说,她身上的莲香味道,专门为他而存在,世上只有他一人能闻得到,那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已经认出了她?

      曾以为,永远不会再见,他怎么会来中原?西域王与王后如此宠爱这个九皇子,怎么舍得让他离开身边。

    亓蓁发现,思绪已经不受控制,任她怎么拒绝,满脑子都是逝川,不,准确点来说,是西域九皇子。



      高云将一小瓶药交到赵寻手中,叮嘱他:“每天下一点,保准你能得偿所愿。”

      “不,不……高公子……这……”赵寻不敢接,他再怎么混蛋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九章不死,你怎么当老大。”高云轻蔑说道。

      “可,可是……”九章平日里对他不错,比他底下那群兄弟对他还好。九章从来没有看不起他,在李克死之后,更是对兄弟们好的没话说,帮里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嫌他没本事,可九章不同,他让他管理全帮人的饭食和钱财,如此重视他,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况且,他也没想当老大,暗中跟着高云不过是想有个更好的日子过。

      “可是什么,你以为你还能收手么?”高云见他还在推辞,生气,不紧不慢地威胁道:“别忘了,李克是怎么死的。”

      想到李克的死,赵寻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到现在他还没忘记李克死不瞑目的样子,见状,高云笑了笑,将药瓶塞到他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直到高云离开,他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不想的……他不想李克死的,李克平日里对他大呼小叫,还看不起他,像老大一样对他指手画脚,他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谁知道李克会死。

      他记得自己当时下手时留余地了,怎么会死呢?

      听闻李克死讯时,他去找高云,高云当即赞赏他一番:“不错啊赵寻,够狠,是个做大事的人!”

      后听到他说后悔了,高云立即冷哼道:“你以为上来了,是那么容易就能下去的么。”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他感觉自己现在做的所有事都不能由自己决定,以前跟那帮兄弟在一起,虽然李克经常骂他,周围人也瞧不起他,可是遇到事情时大家都会互相帮助,也算其乐融融,可是现在,死了一个兄弟,大家不知为何都跟他道歉,似乎是李克的死让大家更加团结,可是……在暗处的他却不能和大家一样活得光明磊落。

      赵寻紧紧握住高云留下的药瓶……

      

      密室内,曼妙女子听完下属来报,冷冷道:“告诉苍鹰,他要解决私人恩怨我不管,只是,不能阻挠我的计划,不然,下场是什么,他应该很清楚。”

      “是。”声音落地瞬间,空地上已没了人影。

      曼妙女子紧握双手,指尖深深插进皮肤里,渗出血来。望着墙上画像,墙上挂的是一位女子画像,十五六岁的年纪,巧笑嫣然,眉目清澈,仿若不识人间疾苦。

    这幅画,仿佛很久很久了……久远到她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自己了,画上的她怎么能那么开心?画像上开心的她早已经死了……

    突然,女子大怒,将画一扯,狠狠地扔到地上,这个地方即将放弃,这幅画自然也不必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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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29
    亓蓁与逝川前脚刚踏进门,扶丘便紧随而至。

      见亓蓁也在此,抱拳道:“亓姑娘。”

      亓蓁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神捕几面,对他印象不错,也朝他微微点头。

      “找我干什么?”逝川寻到一张椅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受了伤的人还是坐着为好。

      “我昨日来找你,你一整天都不在,今天就来碰碰运气,刚好见你回来。”扶丘说了一堆废话,也没说到正点上,他欲言又止,“来找你,是……是……”边吞吞吐吐边瞧了亓蓁两眼。

      那两眼显然在下逐客令。

      亓蓁见状,说道:“我去找荆凡。”

      “等等。”逝川拦住她,对扶丘道:“蓁儿她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又瞧了亓蓁两眼,扶丘才迟疑道:“九皇子,卑职奉七王爷之命,前来协助九皇子。”

    “是你告诉他我在啻陵的?”逝川抬眼问道,他没告知七王爷,那只能是这位神捕大人说的了,他可没忘记报名那日见到扶丘与金宵在一起时扶丘也瞧见了他,算是机缘巧合。

    “是。”扶丘不敢有半点虚言。

      “七王爷,他倒是好记性。”逝川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他不相信那只狡猾的狐狸真的只是为了帮他,咳了咳道:“你们七王爷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了罢。”

      再次瞧了亓蓁两眼,扶丘又道:“朝中最近不太平,皇上身体抱恙,将朝中职务一并交于太子打理,七王爷发现几位朝廷重臣在皇上抱病期间蠢蠢欲动,于是暗中查访,最后查到与一醉楼有关,又听闻九皇子也来了啻陵,便命卑职从旁协助。”

    说好听点是从旁协助,说难听点儿,就是怕他未出全力,在旁监督的。

      “他怎么肯定我就是来查案的,我可是报了名准备参加武林大会。”逝川有些不服气。

      扶丘正欲再瞧亓蓁,逝川挡在他面前,不满道:“怎么你每次说话都要瞧蓁儿一眼,难不成她脸上写了字,还是能给你提示?不准瞧了!”

    那语气,占有欲极强。

      铁面神捕的扶丘难得一次红了耳根,亓蓁忍不住浮起嘴角。

      “说吧。”

      扶丘收回目光,整理思绪道:“王爷说……九皇子……是……是少有的被差遣命的皇子,此次来啻陵,定是西域王安排了要事,不然……依九皇子的个性,来中原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定是繁华都城,而不是小小的啻陵。”

      扶丘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将七王爷原话讲了出来。

      逝川听到身后嗤笑声,虽不自在,但能博她一笑,也就罢了。

      “你查出了什么没有?”

      扶丘惭愧道:“目前只查出千愁酒有问题。”

      “千愁酒?”逝川喃喃道,“一醉楼,解千愁,千愁酒里愁水流……这到底暗含了什么……”

      答案似乎已经触手可及,又似乎遥不可及。

      忽然想起了什么,逝川猛然抬头对亓蓁说道:“蓁儿,我们去找荆凡,他去过一醉楼的造酒房。”

    原也是要找荆凡商议对策,因发现有人跟踪,才临时改道进了逝川房间。

      “九皇子,那卑职呢?”扶丘问。

      逝川想了想,道:“你暂时还是跟我们保持距离,我需要你在暗处帮助我们。”又想了一会儿说道:“还有,我现在的名字叫逝川,你要试着改过来。”

      “是,九皇……逝川。”

      只怕他被七王爷训练的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逝川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就不再勉强他,便道:“你随意吧。”

      出了门,两人并排走,亓蓁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现在的名字叫逝川,你的真实名字不是这个。”

      “你很好奇我的名字?”逝川也目不斜视,远远望去,两人就像在例行公事地走路。

      “不是。”

      逝川苦笑道:“让你说一句谎话简直比让那位王爷说十句真话都难。”然后问她:“你有没有别的问题问我,我好一并跟你说?”

      “没有。”

      “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即使亓蓁根本没什么兴趣,他也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我们西域皇室跟你们中原不同,起名字没那么多规矩,叫什么什么的都很随意,地位才是西域人最重视的东西,比如我的父亲就被你们中原人叫西域王,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父王直接叫我九儿,跟我熟的不熟的人都叫我九皇子,只有师父例外,我师父是中原人,他给我起的名字叫逝川,说是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里选了两个字。可是师父没告诉我这句话的意思,哎……蓁儿,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

      到了拐角处,亓蓁的脚步加快许多。

      不论亓蓁走多快,逝川都能轻松跟上,丝毫不费力,没得到应答他也不生气,接着说道:“你应该也很好奇我跟七王爷是怎么认识的罢,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他代表你们中原的皇帝去西域提亲,我就被父王派去接待了,七王爷那个老狐狸,等我接触之后才知道他跟传说中的根本完全不一样……”

      “到了。”亓蓁道。

      “到了?”

      逝川剩下的话在看到荆凡那张冰块脸后,全咽进了肚子里。

      那晚,亓蓁和逝川离开金家宅院时,荆凡也相继离开。跟他们的目的不同,荆凡见有人去一醉楼后院,就独自一人去了一醉楼的造酒房,他想,两个地方同时有人侵入,那背后的人会应接不暇。

      让他没料到的是,那藏在背后的人竟将精力都放在后院上面,造酒房的防御机构松懈很多,或者,没这么简单,他们是故作松懈,让敌人放松戒备。

      或许是他没深入到造酒房内部,一路没遇见什么机关,只见着几个工人加紧制酒,整个造酒房里弥漫着酒的味道。

      里面的工人均一身白衫,口上蒙着厚厚的口罩,整张脸只露出眼睛和鼻子。于是,同样怀疑千愁酒的他偷偷潜入,打晕其中一个工人,换了他的衣服,跟随其他工人一同进去,然而,那些工人也只在外头做事。

      忽然,一个打扮奇特的黑衣蒙面人走进来,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走到一堵墙前,如弹琴指法一般在墙面敲了几下,那堵墙像门一样被打开,黑衣蒙面人走了进去,墙门顷刻间关上。

      荆凡想借机潜进去,谁知那蒙面人忽然跑出来道:“后院有人入侵,启动机关。”

      “是!”

      几个看似普通的工人井然有序地回归岗位,脚步轻浮,都是有武功的人。

      听到他们发现后院有人,暗道亓蓁已被发现,看他们的阵势,亓蓁怕不能轻易通过机关,屈家亓蓁武学涉猎极广,可这机关阵势,却是有所欠缺,想到这里,荆凡便暗自退出。

      后来的事,便是到一醉楼后院暗中协助他们。

      “你进去难道就只是看了一遭?”逝川不敢相信地望着没有任何表情的荆凡,对荆凡抱着极大希望的他略微失望了些,造酒房绝不止这么简单,那一去即使荆凡没被发现也会因后院之事打草惊蛇。

      当那些人发现后院有人,肯定会分心到后院上去,那是最佳的潜入内部的时机,他怎么就白白放过了,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的确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但是……亓蓁想了想,道:“至少我们今晚再去会省很多事,若是没有荆凡,那晚你就不止是伤到腹部那么简单。”

    荆凡就是为了他们才会放弃那个绝佳机会吧,若没荆凡暗中相助,即使他们俩最后都能逃脱,怕也只剩半条命了。

      “也是。”逝川转而朝荆凡一拱手,全忘了刚才的略微不快,真真感激道:“还没感谢你那晚的救命之恩,引用你们中原的一句话来讲,就是,今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荆凡没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从里面带出的酒。”

    看来,也不是全无所获。

      逝川急忙打开,闻了闻,赞道:“果然是好酒,这就是千愁酒?”

      “应该还差一味。”荆凡道。

      虽然这酒比一般酒醇香许多,真正尝起来,也只是普通酒的味道和功效,所谓‘千愁酒里愁水流’,千愁酒的功效应该远远不止于此。

      听到这儿,逝川提起了一件事:

      “那日,我去一醉楼,见一个小厮在斗蛐蛐儿,大冬天里的蛐蛐儿很惹人怀疑,那小厮说,蛐蛐儿是在楼底下的造酒房里捉的,而且听他的意思,造酒房里还有很多这样的蛐蛐儿。于是我跟小厮换了蛐蛐儿,回去研究了一番,那蛐蛐儿竟是中了蛊,才存活这么长时间。”

      亓蓁问荆凡,“你仔细想想,在造酒房里听见过蛐蛐儿的叫声没?”

      荆凡仔细回想了一遍,最终摇了摇头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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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29
    第十三章 异域地 落雪天


      中蛊毒的蛐蛐儿、失去一小段记忆的项绫罗、他们所掌握的造酒房位置可能是假的、解千愁的千愁酒有极大的问题、一醉楼的楼主是目前最大嫌疑人。这是逝川等人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和结论。

      而且他们怀疑,一醉楼的目标是武林大会,具体会有什么目的,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还不知。

      蛊毒虽来自于西域,却一直被皇室列为禁术,不准人修炼。

      只有一些亡命之徒或者怀有阴谋之人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修炼蛊术。所以身为西域皇子的逝川只在古书上读过一些蛊术的记载,并未亲身试验过,也有些愁难。

      亓蓁想起来义父博览群书,对这些歪门邪道应该也了解不少。

      可由于那次意外中毒,她并不想拿这些事让他劳神。

      逝川见亓蓁坐在台阶,随她一起坐下去,提议道:“我们暂时想不通,你可以去问问屈尊主,说不定会有答案,今晚要再去造酒房,有答案总比漫无目的要强。”

      屈镜如作为武林至尊,这世间只怕没什么事能难倒他。

      亓蓁垂眸不言。

      忽然,天空飘起了小雪,先是一颗、两颗、三颗,紧接着是一片、两片、三片……在啻陵,冬日落雪并不少见。

      亓蓁忽而伸开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很快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小滩细细水印,顺着手心脉络缓缓游走。

      逝川看到她的动作,也随她一同伸开手,接起雪瓣,笑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情景很相似……”

      接雪花的动作停了,亓蓁望着手心,融化的片片雪花让手心湿漉漉的,雪的温度比她身上的温度低了很多,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这个场景的确很熟悉,熟悉到每一次下雪她几乎都能想起来,像梦一样……

      十二年前,同样是下雪天,他们同样是坐在台阶上。

      那日,描金服饰的小男孩手握一枚松针放在女孩手心,手和脸都冻得通红,他哈着气搓手,开心地说道:“谁说冬天没有绿色的东西,这松针就是年年青翠!”

      女孩语气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冰冷与成熟,漠然地望着手心两枚碧绿松针,在枯败的冬日里的唯一一片绿色,冷冷道:“可是松针会伤人。”

      男孩失望地垂肩,沮丧地低下头,松针落在洁白雪地,一抹细细的绿色格外惹眼。

      女孩捡起松针,放进自己衣袖中,起身,只留下雪地里一排深浅如一的脚印……

      “我一定会找到不会伤人的叶子!”男孩冲着女孩的背影大喊,声音被风雪吹散,也不知女孩听见没有。

      后来,男孩终于找到冬日里依然清脆的叶子,卷叶为笛,奏出一段美妙乐曲,在雪地里扬起大大的笑脸,身上落满了雪花,对站在门口的女孩说道:“我说过我一定能找到!冬日里的绿色不全是用来杀人的,还能奏出美妙乐章。”

      女孩冷漠的看着这一切,那神情,比冬日的雪花还冷。

      再过几天,他的血会陪着那片能奏出美妙乐章的叶子,一红一绿,是这雪地里最美的景色。

      男孩并不介意女孩的冷淡,继续吹奏,漫天飘落的雪花一点一点打在他的身上,不多会儿,就站成了个雪人儿。

      女孩听说,因为在雪地站得太久,男孩身体冻僵,在汤药中足足泡了两日才苏醒,王后担心极了,在男孩身边日夜守着,听到这个消息时女孩正在制造完美的松针暗器。

      男孩把她当成朋友,不顾一切地接近她,讨好她,哪怕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笑脸。

      她本身就是一把冰冷的利器,送到他身边也是别有用心,他从不曾担心这利器会伤了手,甚至伤了性命。

      即使他是冬日的一团火焰,也依然温暖不了她。

      两日过后,刚从病床上下来的男孩不顾虚弱的身体拿着绿叶去找她,说要教她吹奏。

      “不需要。”女孩冷冷道。

      男孩于是自言自语地解说起吹奏的诀窍,生动有趣,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女孩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留下他一人在门外。

      他学会的是卷叶吹笛,她学会却是松针暗器,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从来都不是。

      他不知道,他的存在让很多人忌惮,他不知道,她被送来的暗藏杀机。

      雪下得紧了,‘簌簌’风声让周围一切归于沉寂,地上厚厚的积了一层,有小厮走过,发出‘咯吱’声响。

      台阶两人身上也落了细细一层,逝川将亓蓁肩上雪花弹去,接着是头发,他仔细地将她发丝上的雪花拿掉,那雪花碰到他的手很快融化成水,不一会儿,他的手已湿透。

      她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啊……雪天不知道躲避,明知道危险也不管不顾地闯,受伤了也不知道医治……什么都不说,什么也都不做,做了又伤人伤己。

      十二年前是这样,十二年后还是这样,屈镜如那个老家伙是怎么教女儿的?

      亓蓁瞧着他,眼里有些迷茫,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十二年前他不知,但后来摩尼教大祭司突然对他发难时,他就应该明白这场阴谋,既然明白,又何必如此。

    她的眉上也落了雪花,逝川将手移到她的眉眼处,手刚触到一点凉,就扑了空。

      “不用了。”亓蓁偏过头,逝川的手停在半空,然后顺势从怀中掏出一枚草叶,草叶翠绿盎然。

      “你很久没听我吹奏了,我学了很多曲子,就吹一曲给你听吧。”

      草叶放在唇角,悠扬乐声飘出。先是普通乐声,慢慢地,乐声中加了内力……

      不一会儿,雪花在飘落到两人肩上的一瞬间方向改变,紧接着,所有雪花均换了方向,亓蓁与逝川所在台阶周围形成一个巨大包围圈,雪花在落到包围圈上的一瞬间突换方向,在空中旋转几圈,缓缓落向别处。

    两人均是白衣,在纯白雪色包围下,似若虚幻。

      地面上的雪花无风自起,在空中旋转,再旋转……最后与刚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雪瓣画卷。

      古语有云:未若柳絮因风起。

      指的便是此刻场景吧。

      这是逝川所用内力幻化而成的包围圈,只凭一柄小小草叶,便能做到如此出神入化!

      亓蓁望着他,嘴角忽然挑出一个浅笑,很浅很淡,逝川眉梢一挑,眼里聚起巨大的笑意。

      西域九皇子是天降福星,出生时天边七彩祥云形成巨大的腾龙形状,最后,腾龙幻化为麒麟,在空中久久未散。宫殿外一对凤凰绕着宫殿缠绕许久,叫声响彻天空,所到之处纷纷下起了七彩雨。

      千年难遇的祥瑞吉照应在九皇子身上,西域王昭告天下,九皇子乃西域之福,是天降赤子。

      这则喜讯同样震惊了中原王朝,中原皇帝亲自派人前去拜贺。

      仅三岁,九皇子能拉弯弓,射掉天上大雁;

      仅四岁,九皇子能过目不忘,阅遍西域大殿内所有文书,并一字不落地诵读出来;

      仅五岁,九皇子便随西域王登雪山封禅;

      仅六岁,九皇子出谋划策,帮西域王解决西边战事之乱;

      仅七岁,九皇子进殿堂议国事。

      作为一名神童,九皇子,有别人没有的天赋和荣宠,但,高处不胜寒,同时,他也有别人体味不到的孤独与无措。

      八岁的他,没有玩伴,几位兄长不知何由都离他远远的,仿佛他是一只怪物,父皇虽疼他爱他,然而每日国事繁忙,也抽不出多少时间陪他,至于母后,在生下他之后身体极其虚弱,不能吹风,要一直在房间养着。

      下人们尊敬他,更多的是敬畏,是把他当做下一任西域王的敬畏。

      他一个人,度过漫长七年,天赋极高的他学东西很快,记东西也很快,所以体味不出什么,仿佛一切对他来说都轻而易举,很快就能感受到无聊,直到……八岁生日那天。

      在九皇子生日那天,摩尼教大祭司亲自去九皇子殿中为他祈福,身边带着一名七岁童女,那名童女据说在莲花仙池中养大,集天地之灵气,是最佳的祭品。

      祭品?

      九皇子闻言大惊,这样一个好好的女孩儿要被活活放干血而死么?

      这时,那女童瞧向了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没有惧意,就这样静静地,带着点打量和困惑地望着他。她的目光与他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同,只一眼,他就被深深吸引。

      九皇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地说道:“这个女孩我要了!”

    声音大的仿佛要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听见。

      “她可是祭品,九皇子当真要么?”大祭司阴阳怪气地问了他一句。

      “我们西域人秉承的是喜欢就大声说出来,我喜欢这个女孩,就要她!”九皇子从金椅上跑下去,牵了女童的手,对神情怪异的大祭司说道:“这是我的祈福仪式,要不要祭品由我说了算!”

       西域之主的气魄,让大祭司不由得跪了下去。皇子的祈福仪式,西域王的龙气太盛,不宜在场。西域王不在,九皇子发了话,谁又敢不从。

      然后九皇子似乎看到大祭司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笑意,很快消失不见。

      女童的手被他牵着,身子随着他走,九皇子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他不再看台下,只好奇地瞧着身边的女童。距离近了,他才发现,女童的眼睛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他伸出左手,触上女童眼角,触碰的一瞬间,那冰突然四分五裂,化成泪水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泪……是泪么……

      九皇子用手沾了一滴,放进嘴里,凉凉的,苦苦的,不是咸咸的眼泪。

      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莲花香味,大祭司说,女童是摩尼教最珍贵的圣女,因从小在莲花仙池中养着,身上独有一份莲花香,随着她长大,她身上的味道会慢慢转为莲芯清香,他很期待那一刻。

      祈福仪式是西域人最为重视的仪式,对祭品也抱着敬畏之心,九皇子公然要了祭品,不仅扰了祈福仪式,还亵渎了神灵。

      为安抚民怨,西域王亲自开口向九皇子要祭品,九皇子不依,最后用自己的血完成了祈福仪式。

      女童听说,因为她,西域王大怒,九皇子被幽禁整整一个月。

      当时,她的嘴角绽出一丝冷蔑的笑。

      她入住九皇子宫殿之后,没有任何麻烦找来,也不知九皇子为她在背后做了多少事。为了不相干之人而得罪自己的父王——那个西域的主宰者,这样的人能构成什么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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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画

    七画

    楼主 LV20 2016-09-30
    雪,小了,街道上蒙了一层薄似纱的烟雾,似真若幻。

      路上渐渐留下两排脚印……

      亓蓁与逝川正一同去一醉楼,找屈镜如,一路上无言。

      屈镜如见到逝川,并没多大意外:“九皇子,久违了。”

      逝川拍着屈镜如的肩,没大没小,“屈镜如,什么久违了,你在啻陵应该早就见过我了罢。”

      “的确。”屈镜如并不否认,对逝川这毫无礼貌的称呼也混不上心。

      几天前,逝川在报名武林大会时,他恰好在对面的一醉楼看到。

      看着他们一来一往,不是第一次见,显然早已熟识,认识时间恐比她更久,亓蓁脸上写满震惊,“义父,你,你们认识?”

    他们一个武林至尊,一个西域皇子,如何会相识?

      “哈哈……”屈镜如笑道,也不打算瞒这个义女,“义父有缘结识九皇子的师父,曾去过西域看望他老人家,顺道也认识了九皇子。”

    亓蓁记得逝川曾说他的师父是中原人,能教出如此功夫的徒弟,他定然也是人中龙凤,与义父相识也不为过。

      “哦……”亓蓁低眉,掩去情绪,义父向来不是何事都说与她听,为何独独这次她会感觉略微不舒服。

      看出亓蓁的心思,屈镜如了然笑笑,并没解释太多,将这担子扔给了逝川。

      站了太久,有些力不从心,屈镜如坐下去,也示意他们俩坐下,问道:“你们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亓蓁回神,将这两天查到的全部线索全部说与屈镜如听。

      听罢,屈镜如思忖半响,道:“如果没猜错的话,绫罗那丫头中的蛊毒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记忆蛊。”

      “记忆蛊?”逝川想了起来,惊讶道:“可是那种能将受主的某段记忆消除,同时将记忆传至蛊主体内的蛊?”

      屈镜如点头道:“正是。”

      “我以为记忆蛊只是书中记载,并不存在,没想到还真有人会用这种阴毒招术。”逝川微微一震。

      “是啊,窥探别人的私事,拿别人难以启齿的事做威胁,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屈镜如目光幽深。

      亓蓁将两人的话缕了一缕,道:“义父的意思是,千愁酒能解千愁,是因为那些记忆蛊消去了他们不愿记起的回忆?”

      “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来,千愁酒只是蛊主用来获取别人记忆从而达到控制别人目的的一种手段。

      说到这儿,答案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呵呵……”逝川笑了两声,不禁挑眉道:“这样,让我想到一件有趣的事,照我们这种说法,那些蛐蛐是因为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亡,所以才能一直存活下去,若是人忘记了死亡,岂不是能长生不老。”

      不可思议……

      “义父,既然是蛊,对蛊主岂不是也有危害?”

      “这个问题,我想还是九皇子来回答比较好。”

      屈镜如涉猎的东西虽广,很多东西知晓的却只是皮毛,逝川身在西域,西域又是蛊术的发源地,一定有关于记忆蛊的详细记载,而宫内所属藏书,外人岂有机会看,逝川曾将西域皇宫内所有书籍均看过一遍,依他过目不忘的本领,说出记忆蛊的信息,只是皮毛。

      “屈镜如,还是你了解我!”逝川给自己倒了慢慢一大杯茶水,喝了一口,准备长篇大论。

      “我们时间不多,你挑重点说。”亓蓁提醒一句。

      逝川滔滔不绝的姿势僵在原地,耸耸肩,挑了最重点的一句说道:“这记忆蛊太过阴险,故被列为禁术,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别人的记忆更是外来入侵,对身体危害极大。所以,蛊主每使用一次,就要放半碗血,将记忆封存,有需要时再拿出来用。”

      说至最后一句,逝川眼眸转为幽深。

      “我不明白的是,千愁酒千金难求,可也有不少人曾品尝过,照这样下去,这位蛊主的血不是已经放干了?”

      三人陷入沉思。

      逝川说的不无道理,一醉楼二十年前就在这啻陵城落户,几年来,更是以千愁酒的名声传遍整个大地,西域慕名而来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每人都需要蛊主放半碗血,这么多人,蛊主全身的血都放完也不够。

      除非……记忆蛊的蛊主不止一人;

      或者……记忆蛊的蛊主有另外的血源。

      血源!

      忽然,亓蓁与逝川双双齐声道:“温泉!”

      “我们想到一块处了,果然心有灵犀啊。”逝川嘻嘻笑道。

      亓蓁瞥了他一眼,深思道:“我们果然还是小看了那温泉。”

      逝川摆摆手,若有所思,“恐怕不是小看,而是我们在到达温泉之前那里就已经改变,或者说,当绫罗发现那片温泉的怪异时蛊主已经将真正温泉搬到别处。我们那晚所见的温泉,不过是他们专门留下来想让我们看到的而已。”

      他平日里看起来半点靠不住,考虑事情却是心思缜密。

      屈镜如与亓蓁赞同逝川的分析,是与不是,待今晚探过一醉楼造酒房便会知晓。

      解开千愁酒解千愁之谜,亓蓁与逝川要回去商议夜晚行动之事。

      离开前,屈镜如叫住亓蓁,逝川一人先行回金家别院。

      屈镜如有信心逝川能就他们相识这件事给亓蓁一个很好的答复,但作为义父,他还是自己给亓蓁一个说法比较好。

      除了朝廷,江湖最近一年也动荡不安。

      首先是江湖上尧山派和青城派宣布解散,两派掌门在门派解散后消失不见,尧山派和青城派就像从没存在过一般,再加上江湖人士众多,每月几乎都会成立一个门派,各方明里暗里争斗不断,故并没人有闲心去细思这件事。

      其次,便是尊主屈镜如身体抱恙一事,屈家对外声称尊主操劳过度,实则是被人下毒,身为武林至尊,屈镜如受到多少人尊敬,就有多少人反对,身在江湖,刀尖舔血的日子并不少见,被下毒也不是怪事。

      只是屈家情报网密集各地,暗中追查几次都查不到来源,这才引起屈镜如的注意。

      让这些怪事有了突破口的是高家家主忽然转变的态度,高家人才辈出,高家家主却突然重用族内实力最弱的小儿子——高云,并撒手将族内一切事务交与高云打理,自己深入简出。

      而尧山派、青城派掌门,还有高家家主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去过啻陵一醉楼,尝到了传说中的千愁酒。

      尧山派掌门于五年前去的啻陵,青城派是两年前,而高家家主于一年前路过啻陵顺路过去,三者时间跨度太大,是以很少有人将这三人联系在一起。

      五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谋划,这一醉楼的目的只怕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没摸清一醉楼的真实目的之前,屈镜如不敢轻举妄动,便在啻陵召开这武林大会,一来厌倦江湖事,真正打算退位让贤,二来,要根除一醉楼的隐患,在退位之前还武林一个太平。

      屈镜如决定与九皇子取得联系,也是在他出发来啻陵之前,朝廷七王爷派人告知西域最近动向,让他在武林大会期间格外留意些。

      几天前,亓蓁第一次对他提到逝川这个名字时,他见她并不知晓九皇子的真实身份,想来逝川不告诉她是有别的用意,所以也选择瞒着她。

    这件事,由他们二人解开为宜,第三方的插入反而会弄巧成拙。

    当初救下亓蓁,她整整一年一个字也不说,”将自己心扉锁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来对待这个半道救出的小女孩,终于让她愿意开口说话。

    愿意说话的第二天,年仅八岁的亓蓁用清冷的声音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并说道,若是他认为她是个麻烦,不愿得罪西域摩尼教的话,随时可以送她回去,或者将她驱逐出去并与她划清界限。

    小小年纪的她竟有如此不凡经历,她的冷漠和倔强让她没了一个女孩该有的纯真与快乐,屈镜如却从她漠然的眸子里看到了澄澈,这个孤苦的女孩,若是加以引导,定能向善。

    屈镜如当下决定将她收于膝下,亲自教导。

    在西域初见到九皇子时,他忆及亓蓁所说之事,却未向他提及亓蓁,两人既已分开,就无需再有交集,况且亓蓁似乎也已开始慢慢淡忘西域九皇子之事,前尘往事,对她来说也不是好的回忆,舍了也好。

    未料十几年过去,两人都已长大成人,在啻陵城,因为一醉楼,因为武林大会,他们会再度相聚。从两人的反应来看,对于往事也并未忘却。

    天命如此,看来两人之间牵绊未断。

    从小看着亓蓁长大,这个义女心中所想,他猜不出全部,却也能猜个大概,逝川代表了她在摩尼教的回忆,摩尼教,也是她最不愿意忆起的一部分。

    她与逝川的初相遇,是一个阴谋,她最后的心软,又是一个背叛,受刑之后,却发现了谎言,七岁孩子心底烙印的疤痕,时间只能让它淡去,却不能消除。

    屈镜如瞧着傲然独立,紧紧关上心门的义女,停顿片刻,才叹口气道:“蓁儿,义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你与九皇子之间的渊源,不便义父插手。”

      亓蓁默立在门口,不言。

    “无论今后你作何决定,你都是义父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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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LV20 2016-09-30
    第十四章 造酒房 金家院


      “伤不伤人,不是看东西本身,而是持有者。就像你身上这把上邪剑,能杀人,同时也能救人,是杀人还是救人,只看你自己了。”屈镜如的话犹言在耳。

      出了一醉楼的亓蓁,没往金家宅院去,反而去了城门外郊,身体隐没风雪中。

      冬日的雪阻挠了行人脚步,更打断了小贩们摆摊的热情,啻陵城的雪后静谧异常。

      守城的几位小兵蹲在一堆,环抱双臂取暖,唠着家常。

      亓蓁默然走过,有个眼尖小兵见了,对其余几位说道:“最近我们城来了许多江湖人士,模样俏丽的还真不少,这位是我见过最美的了,跟天仙一样。”

      另一个小兵嘿嘿笑了,给了他一拳道:“你小子别想了,这些江湖人士可都不是好惹的,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想想还不成啊……”那眼尖的小兵满不在乎地道。

      “行……等你能讨到老婆的时候,再好好想想罢,哈哈……”

    “老婆?他那个样子,能讨到什么老婆?”另一个打趣道。

    眼尖小兵神气道:“那不一定,指不定某些姑娘,偏喜欢我这样的,哈哈……”

    “不过,那个女子还真的美啊,哎!你们知道她是谁么?”有个年长一点的小兵神秘兮兮地道。

    “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啊。”那眼尖的小兵不相信地问,他们整日守在城门,除了逃犯罪犯,还能知道谁?

    年长的小兵再瞧一眼亓蓁,不太肯定地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确定,倒是前两天听说四大世族中有一个极美艳的女子。”

    “是嘛,说来听听……”另外几个均催促着他说。

      几个小兵的议论声传入亓蓁耳朵,亓蓁握紧手中剑,剑身离开剑鞘一寸,忽然眼神一闪,手一松,剑身回归剑鞘。

      手中的剑虽是利器,可救人还是杀人,全看自己……

      没意识到自己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几个小兵哈气取暖,说说笑笑,议论完这个,又开始谈论别的事了。

    大雪日,他们不能如普通老百姓一般躲在家里取暖,也只能靠闲聊打发时间,报团取暖。

    亓蓁出了城门,往城外走,渐行渐远……

      九皇子向来反对摩尼教,更是对摩尼教众蛊惑百姓的行为反感至极,若是他当了西域王,根本没有摩尼教存在的余地,为此,摩尼教大祭司开始筹谋扳倒九皇子的计划。

      正是九皇子出世的第八年,大祭司从莲花仙池中带回亓蓁。

      “这是我摩尼教培养出来的圣物,也是我教最尊贵的圣女,我教存亡与否,权看她了。”

    据说,摩尼教上一任圣女不知何故逃至中原,不知所踪。

      莲花仙池中出来的亓蓁,养在摩尼教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被大祭司带到九皇子的祈福仪式上。

      在摩尼教,耳边所闻,皆是九皇子,她站在大祭司旁,仔细打量九皇子,那九皇子不是传闻中那样三头四臂,普通男孩而已,何以让大祭司这样忌惮。

      九皇子发现了她,也开始打量她,两人目光交集,一人惊喜一人疑惑。

      传闻,九皇子出生时左手并未张开,婢女也不敢太过用力,一直打不开九皇子的左手。直到西域王到来,手刚一碰到九皇子,九皇子破涕为笑,他的左手自然张开,手心是一个麒麟图案,正是西域皇室的象征。

      胎记长于手心,本就奇事一桩,又是麒麟图案,更让人确信他是天降王者。

      大祭司用心尖血三滴练就一种药水,若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他喝下,那麒麟图案便会消失,关于他是天生王者的传言也会不攻自破。接着,大祭司再设法鼓动一些人,天降王者将会变成天降煞星。

    当然,那药水需要她身上的莲香才能发挥效用,故而此任务,全天下只有她一人能完成。

      药水在她的衣袖中,西域王再登雪山祭天之时,九皇子的麒麟图案突然消失,便是天神降怒,这位天之骄子的一生也就将完结,站在高处,总要承受随时被摔下的痛苦,即使他只是一个八岁小孩。

      祭天那日,九皇子带着她一同前往,临行前,他说道:“虽然我们这里也下大雪,可这跟雪山简直没法比,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

      第一次,亓蓁没有拒绝,对着他点点头。

      九皇子见她答应,被喜悦覆盖,根本没注意到她眼睛里是看死人一样的冰冷。

      登上雪山之顶,西域王默念祷文,神色肃穆。

      九皇子回头偷偷看了她一眼,冲她傻笑,笑得眉眼弯弯,然后打个手势说等祭祀结束他会带她去一个更好玩儿的地方。

      好玩?

      他口中能说出好玩的地方并不多,她奇怪地有些动心,想看一看那好玩的地方是什么样。

      祷文即将念完,亓蓁突然起身,众人眼睛都虔诚微闭,即使听到动静,在西域王祷文未结束前也不能睁开。

      九皇子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然后,停下,蹲在他身边。

      这种场合,一句话都不能说,他只能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亓蓁只瞧了他一眼,头一抬,将唇对上他的……

      九皇子眼睛顷刻间瞪大,忘了转动,身体僵直,他还跪在地上,手不知该放到哪里,她的唇和手一样清凉。跟他的不知所措相比,亓蓁平静多了。

      忽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了口中,没来得及反应,那东西顺着喉咙滑到肚子里。

      紧接着,又滑到嘴里的,好像是血,咸咸的,带点腥甜味道。

      待亓蓁放开他时,九皇子看到她的唇角有血迹,他木讷地抬手摸摸自己的唇角,指腹沾了血,刚刚……是她的唇被咬破了……

      西域王的祷文念完,他看到亓蓁走到雪山崖边,回头望了他一眼,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他想叫,却叫不出声,身体也不知为何动弹不得,然后,就看到亓蓁纵身跳下雪山,没有半点留恋……

      他在心里叫她,却发现,直到那一刻他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屈镜如在从西域回来的路上发现浑身是血的亓蓁,身后还有一批西域杀手,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要无视而过,在看到她决然眼神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主意,将她带回中原……



      逝川立于高高树枝,瞧着独自一人陷入沉思的亓蓁,良久,低下头,伸出左手,手心并无麒麟印记,他微笑了一笑,神色缥缈,也被回忆裹挟。

      亓蓁的身躯隐没在崖顶之后,他的左手心猛然传来巨大的痛,那麒麟图案如同火烧一样,忽明忽暗,最后他经受不住那样的痛楚,陷入极度昏迷中。

      整整十天,他都在昏迷中度过。

      其间,大祭司占卜星位,断出雪山之巅有大凶之兆,即刻入见西域王,道出九皇子胎记已失,非麒麟子的谶语。

      西域王亲自看望九皇子,九皇子左手心麒麟图依旧,甚有飞龙展翅之势,九皇子之所以未醒,是这小小的身躯承受不了巨大能量。西域王大喜,盖不追大祭司误卜之责。

      亓蓁养于莲花仙池,集天地之灵气,其血有助九皇子消去药水之效,更促九皇子左手心麒麟展翅。大祭司看到昏迷中的九皇子,瞬间反应过来亓蓁的临阵倒戈。

      摩尼教举兵追杀叛教者,西域再无亓蓁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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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10-01
    逝川身上有伤,不便出行,再探一醉楼造酒房的任务便交与亓蓁和荆凡。

      武林人士均聚集在金家宅院,逝川与荆凡所住之处相距甚远,且出入之人颇多,多有不便,思量再三,几人汇聚地点定在别院最为适合。

      因着不懂武功的项家小姐项绫罗的入住,亓蓁与项绫罗所在的别院除却几个小厮,并无外人来往。项绫罗又假称被闹鬼一事惊扰,身体不适,不便外人打扰,故而在项家两位兄弟和屈家荆家的特地安排下,别院几日内不会有外人进去,就连小厮也换成屈家的三名子弟。

      入夜,逝川在亓蓁处等两人。

      项绫罗一个人在房间呆着无聊,就去找逝川说话。

      对荆凡逝川和亓蓁眼下正在做的事,项绫罗并未了解很多,只是荆家哥哥和亓蓁都参与进来,她虽然说不过逝川这家伙,可两人关系也极好,就乐得跟他们站在同一战线,准备随时做做大小姐的样子为他们把风。

      也就是这位大小姐的名声一出,项绫罗这才知晓,自己的名声在武林中似乎没那么好。

      在这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家族是最好的保障同时也是最能掩埋他们努力的地方。有项家这个强大背景,谁又能相信不会武功的她在其他方面是佼佼者,人们习惯性地将他们所有功绩都归结为家族实力。

      亓蓁房间只有逝川一人,亓蓁不在,项绫罗也不必再像前几日那样敲门进去,直接就推开门道:“怕你一个人无聊,我想想……还是来陪陪你罢。”

      项绫罗愣在门口……

      逝川正在打坐疗伤,她之后才知道逝川住在亓蓁这里是因为他的伤势,对打坐疗伤这种事她并不陌生,可是,逝川这种疗伤方式有些奇怪。

      全身上下似乎被什么包围,而他仿佛岿然于世外,凡间一切都不在心上,双眼未闭,眼内却空无一物,被什么占据着。项绫罗有种感觉,逝川的人虽在这里,可又好像不在这里。

      这还是她认识的逝川么……为什么她忽然发现这个时候的逝川很陌生?

      不是那样嬉皮笑脸的没正形,也不是说出来的话总能噎住别人,这样的逝川跟……跟尊主很像,不是平日见到的屈伯伯,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掌控整个武林的武林至尊。

      父亲说过,尊主那样的人,天生是王者,而王者总是孤寂。

      那逝川……这个因为武林大会冒出的西域人,又跟亓蓁姐姐关系非比寻常的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吧。

      “谁?”

      逝川突然道,眼里有了神情,像传说中的回神。

      项绫罗一惊,想离开又显得刻意,只得连忙打招呼:“是我啊。”

      “来了,你也不怕你蓁姐姐在,就敢不敲门就进来。”逝川‘恐吓’道,闭上眼,开始正常打坐。

      这样的逝川,还是她认识的逝川,项绫罗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轻松道:“我是等到蓁姐姐走了才来。”

      逝川呼出一口气,睁眼,起身,笑道:“看你平日里也黏蓁儿,心里原来这么怕她。”

      “才不是呢。”项绫罗托腮,道:“我就是不想惹蓁姐姐生气,不想看到她对我失望。”

      这种女孩的心理,很神奇地,逝川深表理解。

      项绫罗很好奇地问:“哎,你刚才是在疗伤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疗伤方法。”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教给荆凡,等下一次他疗伤时让他叫你。”逝川若有所指道。

       项绫罗没理顺关系,奇怪地问:“这跟荆凡哥哥有什么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逝川为自己倒了杯水,手转水杯,淡淡道。

      “嗯?”项绫罗眼珠直转,还是没反应过来。

      再看逝川一脸怪笑,直觉告诉她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逝川悠然笑道:“等着吧,三个时辰后他们大概就能回来。”

      “那这三个时辰,我们能做什么呢?”项绫罗抬头望天。

      

      避过最外几名巡逻工人,亓蓁掏出熏烟,里面有西域特制迷药,来之前逝川再三叮嘱要带,她便拿了几根。

      名门正派最忌这种下三滥迷药方式达成目的,他们更尊崇正面对决,是死是伤,也无半句怨言。

      逝川只来了一句‘杀了他们或者一个个打晕他们跟一下子迷晕他们,你们自己选’。

    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荆凡与亓蓁对视一眼,双双捂住口鼻,将熏烟放在地上,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倒地声。

      来到墙面前,亓蓁问:“这就是那面墙?”

      荆凡点头。

      “那我们开始。”

      见荆凡许久未动,亓蓁望着他,不明所以,半响才试探道:“你说指法,我来做。”

      荆凡回忆着指法,缓缓道:“左手,滑、颤、揉,右手,劈、剔、抹、摇。”

      最后一个指法打完,墙门打开,亓蓁欣喜地朝他笑笑,“我们走。”

      石强内是一间普通内室,内室不大,一览无余,更像是摆放货物的仓库,地上有拖过的痕迹,应该是不久前这里的东西被运走时留下的痕迹。亓蓁蹲下,捻起地上一小撮土,闻了闻,道:“是酒。”

      既然这里是造酒房,那这里的酒又被运往何处?

      “看。”

      闻声,亓蓁走过去,荆凡手中正握着一份画卷。

      那是一份已经枯黄的画卷,画上是一名女子,十五六岁,巧笑嫣然,美目盼兮,眸间灵动,不食人间疾苦的模样,想来是某贵族家的小姐。从画卷纸张看来,这画有些年头,画中的女子也已至中年了吧。

      “你看出了什么?”亓蓁问,从始至终,她只看出里面是一名女子,一醉楼楼主是名女子,若真与她有关,这画像很可能就是她,没什么奇怪之处。

      荆凡握住画卷一角,将画卷收起,放入怀中,没什么感情道:“没什么。”

      知他不想多说,亓蓁也不再问。

      寻了几遍,没有特别的东西,亓蓁道:“看来他们早做准备,不让我们发现。”

      “有问题,总会留下线索。”荆凡说完,见亓蓁正望着他,问道:“有事?”

      “没有,就是感觉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亓蓁若有所指,他从不会主动说话,也不被动讲话,除非自己愿意。

      “你也是。”荆凡道。

      亓蓁不自觉躲过他的目光,他能从别人微妙的表情看透那人内心,而她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

      双手摸墙,亓蓁转开话茬,“既然会有线索留下,我们就再找找。”

      存在二十余年的一醉楼底下,不可能只有一间不痛不痒的储物密室,说不定别有洞天。

      手指不知触到哪个位置,室内布景大变,亓蓁脚下忽然出现一个阴森森黑洞,她不防,一脚踏空,掉落下去。

      “抓紧。”荆凡抓住她的手,手里仿佛握着一股清凉泉水。一提力,亓蓁上岸,脚下出现的深洞也迅速合拢。

      若是他慢了一步,不知会发生什么。

      “小心,这里被布了阵。”荆凡提醒道。

      亓蓁不禁皱眉,后院布了阵法,这里也有阵法,偏偏阵法又是她最薄弱的地方,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真不舒服。

      既然有阵法,那就说明主人在刻意藏些什么,这间密室就不仅是个储物室。

      亓蓁阵法本就不行,为了不给荆凡添麻烦,便道:“你说,我照做。”

      “嗯。”

      嘴上应着,荆凡仔细观察室内每个角落。

      室内慢慢蒙上一层雾,缭绕着,恐是毒烟,亓蓁递给荆凡一粒药丸,能趋避百毒,这药丸,逝川从舂荫神医那里偷偷拿的,临走前让她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荆凡拿着刀的一头,示意亓蓁拿另一头,叮嘱道:“跟着我的步法走。”待迷雾遍布整间房,他们便会看不到彼此。

      “好。”亓蓁将佩剑置于右手,左手握住刀,跟着荆凡的步法。

      十几米的房间,两人走了近百步,竟然没到尽头。

      亓蓁感觉脚下地面已经消失,正踩在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上面,软软的,仿佛承受不了一个婴孩的重量,此时却能将他们两人同时撑起来。

      突然,刀的那端停了下来,她看不见,只问道:“怎么停了。”

      “你先闭上眼睛。”荆凡道。

      亓蓁依言闭上眼,刹那间,一道极其强的光突然照进,眼睛虽已闭上,拿着剑的左手还是不由得挡住眼睛,荆凡紧接着道:“跳。”

      想也没想,亓蓁紧跟着跳了下去。

    耳边有风声掠过,闭上眼睛的亓蓁感觉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许久之后,都听不到动静。

      “可以睁眼,也可以放开手了。”亓蓁听到荆凡说。

      放手的同时,亓蓁张开眼,夜色依旧,周围已不再是一醉楼造酒房。亭台楼阁,轩榭小桥,贵族家世院落大抵都是如此布景,那擎天塔更显气派非凡,擎天塔……这里是……金家!

      一醉楼与金家,一个名闻天下的酒楼,一个啻陵首富,有密室想通不是怪事。然而,这不怪的事碰上一醉楼都会变成奇怪之事。

      查到了金家,若是再查下去,只怕还会有更加意想不到的事。

      尽管深夜,金家依旧灯火通明。

      两人双双无言,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醉楼从一个普通酒楼发展到如此规模,背后的财力支持必然不会少,啻陵最大财主是最好选择,但……在普通合作背后有无其他合作,不得而知。

      “要继续下去么?”亓蓁这个时候很想听听身边这个人的意见。

      “先回去。”荆凡没有解释原因。

      “好。”亓蓁毫不犹豫道。

    荆凡望着她。

    “怎么了?”亓蓁问。

    “无事。”

      出了金家后门,荆凡不打算与亓蓁同行。

      “怎么,你不回去?”亓蓁问。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荆凡依旧没有解释。

      亓蓁也不多问,只道:“你小心点。”

      望着亓蓁离去的背影,良久,荆凡从怀中拿出那张陈旧的女子画像,直到亓蓁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中,他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金家,金宵父亲金荣的书房已经亮着火,烛光将一神思人影印在窗上,这是金荣无疑。

      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金荣深深注视着墙上画卷,像是在看一位痴恋爱人,眼里柔情似水,忘了周身的一切,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画中人一人,即使那只是一幅画卷。

      卷内是一位女子,十五六岁,巧笑嫣然,美目盼兮,眸间灵动,不食人间疾苦的模样。

      画中笔墨未干,落款正是金荣,想来是刚刚提笔完成,空中还飘有一丝墨香。书案上,毛笔躺在砚端头,笔尖一滴豆大墨汁与墨砚连为一体,定是主人作完画没来得及收拾,随意搁置。

      第几次夜晚思念她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甚至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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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画

    楼主 LV20 2016-10-02
    第十五章 深夜访 画中人


      更鼓三声,月移西厢。

      一醉楼的大门早已关闭,一条黑色人影越过墙头,矫捷地滑入楼内。

      窗帘无风自动,熟睡中的屈镜如睁开眼,静等了一会儿,起身坐在床沿,用内力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喝口茶吧。”

      默立在门外的人进屋的同时,屈镜如已亮了灯火。

      “尊主。”

      见到来人,屈镜如微吃了一惊,沉静道:“你一个人?”

      白日亓蓁逝川提起晚上的行动,是他与亓蓁一起,现在只来了他却不见亓蓁。

      “是。”荆凡道。

      屈镜如笑道:“那你要说的事想必是不想让亓蓁知道。”

      “是。”荆凡回道。

      屈镜如向来喜欢爽快之人,对这名小辈也听说不少,与他交谈也不甚欢喜,且不论今晚他要说的是何事,他哈哈笑了两声,请荆凡入座,“请坐,老夫愿闻其详。”

      荆凡从怀中掏出画像,打开,盯着屈镜如问道:“尊主可认识此人。”

      画卷打开的一瞬,屈镜如眼里的震惊无法隐藏,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反问荆凡:“这画像哪儿来的?”似乎勾起了某段回忆,屈镜如的语气再也做不到沉稳,又或许是夜晚容易让人回归本真,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荆凡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屈镜如,略有些迟疑道:“造酒房密室。”

      “一醉楼?”

      “是。”

      “蓁儿也发现了这幅画?”

      “是。”

      失态只是顷刻间,屈镜如很快恢复常态,沉声道:“你想问什么?”

      荆凡将画卷完全展开,摊在桌上,指着最后落款,“此画可是尊主所绘?”

      那落款上,提的正是‘屈镜如’三个字,字迹,与屈镜如的一模一样。

      屈镜如顿了一顿,想起了什么,几不可闻地叹道:“若我说不是,你相信么?”

      “信。”荆凡毫不迟疑。

      屈镜如笑了,补充道:“这画虽不是我所画,可这画中女子却是我的一位旧识。”

      见荆凡没有意外,也知他早就猜到,于是便道:“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我不想多说。”

      荆凡起身拱手道:“打扰了,告辞。”

      “等等。”屈镜如叫住他。

      荆凡问:“尊主还有事。”

      屈镜如也起身,拍着他的肩膀,沉思半响,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一个是谢他能直接来问他这件事,证明荆凡信任他这个尊主,才会如此坦诚相待;另一个是谢他瞒着亓蓁,单独来问他这件事,相信他对亓蓁刻意掩饰了落款一事;最后一个是谢他没有多问什么,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去想这件事。

      最后,屈镜如道:“无论这件事与我有何渊源,我屈镜如绝不会做有违侠义公道之事。”

      “嗯。”荆凡点头。

      不需要言语,两人心照不宣。

      

      对荆凡没直接回金家宅院的事,亓蓁没想太多,荆凡一向话不多,行径奇怪也就不奇怪。或许他身上有太多不为别人探知的东西,一个人的承担,她再熟悉不过。

      回到别院,院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已至后半夜,打更的也没了声,在冬日夜晚,尤显空寂。

      早已习惯这种安静,亓蓁自嘲地笑笑,她竟会想到有人在别院等她回来。

      踏进台阶的一瞬间,她眼睛一抬,顿住脚步。

      不对……这样的安静不是寻常,而是有人刻意制造的安静。阿炎是项绫罗的护卫,按理应在门口看守,因冬日天寒,项绫罗不忍心她一人半夜守在外面,就命她睡在内室外面,这个亓蓁知道,可……总觉哪里不对劲。

      没有危险靠近,或许,是近日的事太多,需要好好休息一次。

      站在门口等了会儿,亓蓁推开房门。

      一个大大的红色身影突然从天而降,大叫道:“蓁儿,遥扣芳辰!”

      突如其来的人和声音让她猛地后退两步,并下意识地出手,正好落入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人的怀中,亓蓁左臂一曲,正要攻击,却听耳边声音温和响起:“生辰吉乐。”

      熟悉的声音让她戒备放松。

      生辰?亓蓁一阵茫然。

      紧接着屋内烛火全亮起来,项绫罗与阿炎从房门跑出来,项绫罗埋怨地对亓蓁道:“蓁姐姐,你怎么回自己房间里去啊?”

      这话问的倒奇,她不回自己房间难道还要回别人房间?

      阿炎赶紧解释,“蓁姑娘,是这样的,我家小姐与古越公子打赌,你回来之后会先进哪个房间。我家小姐说,别院气氛这么安静,蓁小姐一定会担心小姐先去小姐房间的,而古越公子则持相反的意见,认为蓁小姐肯定回自己房间,所以刚刚我家小姐才会说那样的话。”

      这么无聊的赌也只有古越和项绫罗两个人想得出来,亓蓁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蓁儿,你在我脸上使的这是什么呀,脸都没知觉了。”红衣男子从亓蓁房内走出,不是古越是谁,只见他双手捂着右脸颊,双目含泪,眼神委屈极了。

      亓蓁使的松针暗器上涂了麻粉,她想起来自己刚才后退时发了三枚松针,便迟疑道:

      “麻粉。”

      “麻粉!”古越惊叫,行走江湖多年,他岂会不知麻粉是什么,那东西沾了哪里哪里就会失去知觉,且动弹不得,他说自己的脸颊怎么做个表情都很难,说句话都透着风。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脸颊此刻一定很僵硬,难看极了,让他今后如何见人?

      “嘿嘿……”尽管项绫罗失了比赛,但看到古越这样狼狈,比赢了比赛还要开心。

      虽不喜欢古越这样轻浮之人,他今日却是好心为自己庆生,亓蓁抱歉地拿出一粒紫色药丸扔给他,道:“这是解药。”

      古越接过药丸,还未开心过来,只听亓蓁又道:“解药一盏茶之后才有效。”

      “啊……”古越哭丧着脸,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的生辰?”亓蓁问。

      众人都未说话,却都齐齐看向她背后的逝川。

      逝川对转过脸的亓蓁很无辜地说道:“我是无意中听见你自己说的,不怪我啊。”

      这个谎撒的理直气壮,当初在西域,八岁的他向大祭司要了她,自然也查到了关于她的一些大祭司想让他了解到的信息,包括生辰,这才会知道她的生辰。这世上,知道她生辰的,除了大祭司,也只有他,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忘记,义父曾问过她的生辰,她只道不记得,是以每年生辰便是与屈桓一同过。

      古越突然发现一个关键问题,嚷嚷着:“喂,你的脏手怎么能放在蓁儿腰上,快拿下!”

      项绫罗这才发现这个细节,捂着嘴以免自己叫出来,想叫出来的原因不是逝川的手放在亓蓁腰间,而是亓蓁竟然没反对!

      逝川自觉地将手收回,又坦白伸出双手,对亓蓁正气凛然道:“这双手,任你处置!”

      亓蓁声调不缓不急道:“先留着。”

      “啪!”古越手中药丸一下子掉落在地,滚啊滚的,混合在黑夜中,瞧不着了。

      抬眼看了他一眼,亓蓁淡淡说道:“没有第二颗了。”言外之意是,他要承受整整三个时辰的麻药折磨。

      之前朝逝川使了几次松针暗器,都被他轻巧躲过,古越一时不察才会中招,大概没想到送惊喜的夜晚会得到如此待遇,这样的人,活得坦荡。逝川每次有意无意甚至下意识躲过她的暗器,在西域,有摩尼教的虎视眈眈,他的处境不比在江湖好,堪比刀尖舔血,历经太多明枪暗箭,防备是习惯使然。

      “蓁姐姐,你刚才都没发现逝川就在楼顶么?”项绫罗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疑问。如果亓蓁发现了屋顶的逝川,肯定不会进门,那样她跟古越的打赌就不会输,至少是个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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